孫善文
五十米的永興橋,我用一個小時行走。從此端到彼端,又從彼端及此端。
陽光把我打印在橋面上。光陰慢慢流走。
兩百年的歲月也是這樣擺設于岸與岸之間,所不同的只是時間派生的刻度。
表情斑駁的浮雕,在橋欄上彰顯著當年的榮光。橋頭面容依稀的石獅,用站立守候著往日雄性。一棵活了兩百年的榕樹,只需枝繁葉茂就可傳續(xù)歲月,只因身上長著太多傳說,于是便有說不完的故事,從一張嘴演繹到另一張嘴。
每一陣從橋面上路過的腳步聲都帶來風。無數(shù)的風帆曾以永興橋的三個橋孔為坐標,乘風而來。只是今天的風已吹不來如梭般的商船以及曾經(jīng)的繁華。帶有咸水味的風,可以告訴你,這里離合瀾海很近,但現(xiàn)在一幢幢春筍般成長起來的樓宇,已隔斷所有來船回歸的視線。
永興橋,一座據(jù)傳為中國最早路橋收費站的鄉(xiāng)鎮(zhèn)小橋,就是這樣活在深圳寶安的鬧市間。它先是活在清嘉慶年間的《新安縣志》,又活在腳印重疊的腳印中。
一彎橋,因為活著而串起一座城鎮(zhèn)的前世今生。
所有的河流都肩負使命,用流動姿態(tài)抒發(fā)情懷,用滔滔不絕陳述理想。
新橋河水穿永興橋而過,與茅洲河相通,直奔珠江口而去。無數(shù)的商船與它同行。
這是一條存活于文字中的河流。
現(xiàn)在呈現(xiàn)于我面前的卻只是一口近萬平方米大的池塘。它依然以藍天為背景,一次次為這輪彎橋造影,試圖繼續(xù)營造著當年小橋流水的景致。
新橋河是因為時間而消亡的。
這泓塘水,我常常將其視為鋪在地面銘記一條河的碑記。每逢微風吹動橋影,就可以看到行行文字有序打劃著。這里有一條河的前世,也有一口塘的今生。
有時,一滴水也足以裝載一顆太陽。
它告訴我,新橋河死了,但新橋河水還活著。只需清唱,便有和音。
這是一座南方的小鎮(zhèn)。當海風將晨曦吹開,來自福永、松崗、石巖、公明等地的山貨、美味便會跨過永興橋,在這里應有盡有地叫賣起來。
清平墟,一座齊名于西鄉(xiāng)、南頭、大鵬的深圳四大古墟,它每天的喧鬧都是從橋頭開始。
條條店鋪林立的巷陌,曾被陳述成亂花迷眼。當繁華無法承接繁華,視線的末梢便如昨日黃花。
四四方方、青磚壘筑的廣安當鋪是活在世上的另一個清平墟,它曾經(jīng)頂天立地,商賈云集,俯視眾生,在當鋪里升騰的清香和一個個匆忙的身影中,一次次見證繁華,現(xiàn)在卻是草木萋萋,瓦礫殘敗,見了滄桑。
其實清平墟是無需憑吊的。我總想著,現(xiàn)在的沙井、新橋、福永、松崗、燕羅等一座座生發(fā)的城鎮(zhèn),或許就是這里飄過去的一粒種子,一座離去的清平墟,已用伸長的方式展示生機和活力。
春去秋來,歲歲枯榮。每一回蘇醒的噴張,都在告別前生。
(選自《詩林》2019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