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爾·蓋曼
很久以前,安納西的妻子種了一塊豆子田。那是你見過的最肥、最綠、最好吃的豆子,光是看上一眼就能讓人口水直流。安納西頭一眼看到這塊豆子田就忍不住想要,而且不止是想要一點。因為安納西是個大胃口的人,他不想跟別人分享這些豆子,他要全部。
所以安納西躺在床上唉聲嘆氣,聲音又響又長,他的妻子和兒子們都跑了過來。“我快死了……”安納西用虛弱的聲音說。他的妻子和兒子們都放聲大哭起來。
“在我臨死之前,你們要答應(yīng)我兩件事?!?/p>
“任何事都行。”他的妻子和兒子們說。
“第一,你們要發(fā)誓把我埋在那棵大面包果樹下;第二,你們要在我的墳頭升一小堆火,以示紀(jì)念。而且為了證明永遠(yuǎn)不會把我忘記,你們要讓這堆火燃燒下去,永遠(yuǎn)不能熄滅。”
“我們會的!”安納西的妻子和兒子們哀聲慟慟。
“為了表達(dá)你們的敬意和愛意,我希望在這堆火上看到一小罐鹽水,好讓你們記住,在我臨死時你們流下的熱淚?!?/p>
“我們會的!”他們失聲痛哭。
安納西閉上眼睛,再也沒有呼吸。他的妻子和兒子們把安納西抬到豆子田旁邊的面包果樹旁,埋在了六尺之下,又在墳頭升起一堆火,旁邊放了一個盛滿鹽水的罐子。
等到月升日落夜幕低垂時,安納西便爬出墳?zāi)梗艿蕉棺犹锶?,摘下最肥、最熟、最甜美的豆子。他把豆子放到罐子里燒熟,一直吃到肚子像鼓一樣又大又脹才罷休。
在黎明來臨前,他又鉆到地底下睡覺。他的妻子和兒子們發(fā)現(xiàn)豆子丟了時,他睡著;他們發(fā)現(xiàn)罐子空了便又把水注滿時,他睡著;安納西沒有理會他們的哀痛,就這樣一直睡著。
每天晚上,安納西都從墳?zāi)估锍鰜?,把豆子塞滿自己的肚皮。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安納西的家人越來越瘦,因為成熟的豆子都被安納西在夜里摘走了,他們沒東西可吃了。 安納西的妻子看著空盤子,對兒子們說:“要是你父親在,他會怎么做?”
他的兒子們想了又想,隨后來到焦油坑,買了六便士的焦油,那足夠填滿四個大籃子。他們把焦油帶回豆子田,在田中央用焦油做了個假人:焦油的臉,焦油的眼,焦油的手指,焦油的胸。
那天晚上,老安納西忙手忙腳地爬出墳?zāi)梗d高采烈地來到豆子田。
“你是誰?”他對焦油人說。焦油人一言不發(fā)。
“這是我的地盤,”安納西說,“這是我的豆子田。識相的話,你最好快滾?!苯褂腿艘谎圆话l(fā),一動不動。
“我是世上最強(qiáng)最壯最有力的人,無論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安納西對焦油人說,“我比獅子更兇猛,比豹子更迅捷,比大象更強(qiáng)壯,比老虎更可怕。顫抖吧,逃跑吧。”
焦油人沒有顫抖,也沒逃跑,他只是站在那里。所以安納西揍了他一拳,他的拳頭牢牢地粘在了上面。 “放開我的手,”他對焦油人說,“不然我就要打你的臉了?!?/p>
焦油人依然一言不發(fā),一動不動。
“好了,”安納西說,“玩笑歸玩笑。你不想放就別放,但我還有四只手兩條腿,你不可能把它們都抓住,所以最好馬上放開我,我也會放過你。”
焦油人沒有放開安納西的手,他還是一言不發(fā)。所以安納西用剩下的四只手加兩只腳,依次向他攻擊。 “好吧,”安納西說,“你放開我,不然我就要咬你了!”接著焦油塞滿了他的嘴,蓋住了他的臉和鼻子。
第二天早上,他的妻子和兒子們來到老面包果樹旁的豆子田,發(fā)現(xiàn)了安納西:他粘在焦油人身上,已經(jīng)死透了,活像一段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