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冰
市里連續(xù)發(fā)生了兩起兇殺案,兩個被害人死得都挺難看。其中一個被發(fā)現(xiàn)時還有一口氣,送到市醫(yī)院搶救的那天正趕上辛麗的夜班。往手術室推的途中,那個一身血跡的被害人突然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辛麗。那人最后還是死了。事情過去幾天了,一想到那人的眼神,辛麗的心還是慌慌的。
去醫(yī)護學校最近的路要經(jīng)過一片稻田地。說是經(jīng)過,其實是不想繞遠走大路人的捷徑。初冬時節(jié)稻田地里的莊稼已經(jīng)收割完,脫完稻米的稻稈垛,隔幾米一堆一堆地杵在稻田地里,月色下,像極了一個個立著的墳丘。醫(yī)護學校的女學生經(jīng)常會在這里遇到變態(tài)的男人,以致于后來沒人敢單獨從這里經(jīng)過。除了辛麗。
辛麗是醫(yī)護學校護理班的學生,班級清一色的女生。辛麗走讀不住宿。每天晚自習之后,辛麗收拾完課本,獨自穿過這片讓醫(yī)護學校女生們膽戰(zhàn)心驚的稻田地回家。進入冬季天黑得早,雖然只有晚間八點多,四下已經(jīng)漆黑一片。
辛麗每次走上稻田小路,都會假裝無意地往身后瞄一眼。每次他都在,從沒讓辛麗失望過。辛麗心滿意足地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陪著辛麗每天走過這條稻田小路。讓醫(yī)護學校女學生們膽戰(zhàn)心驚的小路上藏著辛麗的小甜蜜。一走上稻田小路,他的存在感就真實起來了。這感覺相當甜蜜,伴著夜色,走在前面的辛麗身后像是睜開了一萬只眼睛,小心翼翼地尋找著他的影子。他們走路帶起的呼吸聲在夜色的稻田小路上蕩漾,辛麗的心嗵嗵直跳,激動、期待的甜蜜感包裹著辛麗。
從學校畢業(yè)后,辛麗被安排到市醫(yī)院外科做護士。辛麗和大軍同居五年沒結婚,大軍幾次求婚都被辛麗拒絕了。夜里,大軍熟睡后,辛麗借著月光看大軍的臉,越看越覺得陌生。辛麗常想,這是在醫(yī)護學校稻田小路上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嗎?
醫(yī)院工作挺繁復,辛麗發(fā)覺自己越來越不喜歡這個職業(yè)了。辛麗聞到消毒水的味道就會渾身不舒服,這不舒服不僅來自于身體,更多的是心理上的。那年冬天,辛麗用了十幾瓶消毒水擦洗身體,甚至想到喝下一瓶,消毒水的味道讓辛麗的后背嗖嗖地往外冒寒氣。每當辛麗臉色慘白,口里、眼里寒光閃閃的時候,大軍就會抱緊辛麗連聲認錯,“對不起,對不起!”辛麗和大軍同居五年了,大軍不斷認錯,辛麗從不說原諒。
辛麗下了班,早早回到家里。
“回來挺早??!”看見辛麗推門進屋,坐在電腦前的大軍說,“臉色這么不好!生病了?”
“不知為什么總是惡心?!毙聋愓f完直接躺到沙發(fā)上,大軍徑直走進廚房做飯去了。
大軍是外科醫(yī)生,一天要做好幾臺手術。這幾年大軍手術越做越好,醫(yī)院甚至有意在年底提升他做科室副主任。大軍和辛麗不結婚只同居的關系不太被周圍同事認可,給大軍的提升帶來了負面影響。
辛麗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在醫(yī)護學校讀書時天天走過的稻田小路。
那天與往常一樣,下了晚自習,辛麗收拾完書包,獨自走上稻田小路。今晚的月亮被云翳遮住了,特別黑。一走上小路,辛麗就偷偷往后瞄著尋找他的身影。奇怪!今天他沒來?他去哪里了?辛麗在心里不停地問著同樣的問題。確認他不在身后的一瞬間,辛麗被恐懼包圍了。夜間的稻田地黑黢黢的,四下零零散散鼓起的像墳包一樣的稻稈堆令人不寒而栗。平時這個時間,小路上還會零星地走過幾個人,今天居然一個人也沒有。
一路狂奔的辛麗聽見身后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辛麗回頭望去,黑暗中影影綽綽有人向自己跑來。是他?月色太暗了!辛麗不能確認后面的來人到底是不是他,即便是他,也絲毫不會減少辛麗此時心里的恐懼。辛麗沒命地往前跑,辛麗跑得快,后面的人追得就快。辛麗嚇得不輕,頭發(fā)亂了,圍巾跑掉了,驚慌失措的辛麗在稻田地里越跑越偏,稻田地里支棱著的稻稈梗絆倒了辛麗,摔倒的一瞬間,沒等扭過頭看清來人。
辛麗的媽媽是個聰明人。生氣歸生氣,最后還是和大軍的父母達成協(xié)議,大軍和辛麗訂婚,此事不再追究。訂婚時,辛麗和大軍還沒畢業(yè)。辛麗和大軍再不用一前一后地走了,兩個人一起去食堂吃飯,一起下自習課回家,只是他們再也沒有走上過那條稻田小路。辛麗發(fā)現(xiàn)她和大軍距離越近心里就越拒絕,“是不是該恨大軍呢?女孩子的名節(jié)就這么被毀掉了,即便他負責到底,又能改變什么嗎?”他對自己的好,是在贖罪嗎?辛麗不只一次地質問大軍,“你為什么這么做?我們慢慢來不好嗎?”“我喝多了酒,沒控制住,對不起!麗麗……”大軍一臉慚愧,辛麗無話可說,哭完又覺得哪里不對,到底哪里不對呢?辛麗被這個怪圈折磨了很多年,面對大軍一次次的求婚,辛麗總是冷漠拒絕。
畢業(yè)后,辛麗在大軍的幫助下進了市醫(yī)院外科當護士,大軍是這個醫(yī)院的外科醫(yī)生。雙方家長都盼著大軍和辛麗能早點兒結婚。畢業(yè)五年了,同屆的同學基本都結婚了。辛麗也勸自己,該忘記就忘記吧!畢竟大軍對自己一直負責,何必較勁呢?
“大軍醫(yī)生,快能吃到你和辛護士的喜糖了吧!”路過收發(fā)室的時候,收發(fā)室大爺遞給了大軍一封掛號信,打趣地說:“日子定下來記得通知大爺啊!”大軍連聲答道,“好嘞!好嘞!”大軍以為是同學發(fā)來的結婚賀電,就放到一邊,中午忙完手術后才拆開看。拆開的一瞬間,大軍驚呆了。
大軍連續(xù)兩天沒回家了,回來后,大軍看上去很疲憊,整個人憔悴不堪。
大軍把旅行包放到洗手間的雜物箱里,蒙頭便睡。
辛麗這幾天心情特別好,平時難得一見的笑容掛在臉上。肚子里的小生命讓辛麗感受到了即將做母親的喜悅。大軍出差回來攢了不少的臟衣服,辛麗把所有的臟衣服收集起來,包括旅行包里的那套黑衣黑褲一起扔到洗衣機里,注上水。洗衣機轟隆隆地攪著衣服,辛麗在廚房準備著晚餐,新生活即將開始了。辛麗哼著小曲,洗衣機換水管里流出的猩紅血水洇紅了整個洗手間的地磚。
選自《青年文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