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要
摘? 要:改革開放不僅僅是作為發(fā)生在中國的一個世界歷史事件而成為全球關注的對象,它還將作為一種人類的文化事件、知識事件并由此展開關于中國、關于中國道路等等的話語建構。事件和政策事件是回歸改革開放的歷史實際的研究方法,運用這一方法,本文提出當代中國政治話語建構的若干主要的知識化議程,即“思想”作為中國政治范疇的話語建構,“經濟”作為中國政治范疇的話語建構,“協(xié)商”作為中國政治范疇的話語建構,“合作”作為中國政治范疇的話語建構等。
關鍵詞: 改革開放;政策事件;中國政治;話語建構
一、中國的改革開放:一種知識化議程
在對中國的改革開放的透視及其意義的解讀中,有幾位中國研究者比較熟悉的西方學者,如美國未來學家約翰·奈斯比特夫婦、弗朗西斯·福山、沈大偉(David L.Shambaugh)以及可能不如這幾位中國學者熟知的波利塔·納波利奧尼等。上述諸位西方的專家,除福山以外,均以中國改革開放為考察對象或研究背景,并且又都與福山的“歷史終結論”有思想關聯(lián)。本文加以討論的這幾位專家的代表作,均有各自獨特的研究視角。其中,約翰·奈斯比特夫婦的《中國大趨勢:新社會的八大支柱》選用預測的視角,弗朗西斯·福山在其名著《歷史的終結及最后之人》以某種政治哲學理論為視角,沈大偉在其《中國共產黨:收縮與調適》中采用比較的視角,而波利塔·納波利奧尼的《中國道路——一位西方學者眼中的中國模式》則采取中國的視角。這些不同視角使其研究達到不同的“高度”。
角度是發(fā)現(xiàn)差異的方法,高度是把握差異的方式。在對一個確定的對象展開研究,或者對一種事件設定知識化議程中,高度需要諸多合適的角度加以確認和支持,從而高度并非是一種形而上的設定;角度既可以是研究的基點、出發(fā)點,也可以是研究的結論或目的,從而角度不僅僅具有選擇性、主觀意圖性,而且也可能是一種形而上的設計。當中國改革開放作為一種知識化議程來思考或研究的時候,那么,這是要發(fā)現(xiàn)或探索什么樣的知識?這不能不從福山開始,因為要討論的幾本書都與《歷史的終結及最后之人》相關。
弗朗西斯·福山的名著《歷史的終結及最后之人》并非研究中國的改革開放問題,按照福山自己的概括,該書是思考“人類普遍史”的問題。但是,福山在該論著當中,直接觸及中國改革開放這一事件,并且他基于自己的研究視角,強化了在西方學者中較為流行的判斷:中國的改革開放不過是選擇了“通往自由經濟”的西方化的自由民主道路。從書中可以讀出,福山將中國出現(xiàn)這條道路視為必然性趨勢,從而為他的所謂人類普遍歷史的結論增加一個佐證?!稓v史的終結及最后之人》從馬克思和黑格爾那里獲得靈感,但福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黑格爾。福山重新解讀黑格爾邏輯,找到了“歷史終結”的黑格爾命題,發(fā)現(xiàn)了黑格爾關于“為獲得認可而進行斗爭”是歷史前進的動力的思想??梢哉f,福山為自己對20世紀的觀察找到了視角,即“獲得認可的欲望是歷史的發(fā)動機”[1],基于這樣的視角,他斷言:“當今世界,共產主義逐步被自由民主制度所替代,其原因就在于共產主義制度不能給人以完全的認可”,而“自由民主制度用一種獲得平等認可的理性欲望取代了那種希望獲得比別人更偉大的認可的非理性欲望”[2]。但是,自由民主制度也是存有某種不足的,這種不足可歸結為“欲望和精神不能同時滿足”。福山認為,這是作為西方典型資本主義國家社會基礎原則,即自由和民主之間的“持續(xù)的緊張狀態(tài)”[3]。這種狀態(tài)的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致使作為普遍歷史的“最后之人”得以形成。由此,弗朗西斯·福山以奇異的視角得出了十分平庸的結論,但在人們不能不面對重大事件層出不窮的20世紀時,福山的驚人話語賺足了眼球。一位將當代美國視為一個“顛倒的極權主義政權”典型的政治學家謝爾登·S.沃林,在其代表作《政治與構想:西方政治思想的延續(xù)和創(chuàng)新》中,揭示了美國自由民主的嚴重蛻化,指出現(xiàn)實的美國的國家權力關系已經墮落成“公司國家的政治”,也簡稱為“公司政治”,這種政治是國家被跨國公司綁架后的一種形態(tài),它導致資產階級革命時代的自由、民主理想被軍事大國與帝國的實力所盜空,形成了“顛倒的極權主義的結構”,在這種結構中,不僅公司與國家成為伙伴,而且那些研究性綜合大學“已和公司利益乃至以資金充足的智囊團和保守的基金會為代表的宣傳機器連鎖在一起。結果是慣于批評的獨立的知識分子看來像是一個瀕于滅絕的物種”[4]。筆者并不希望福山屬于沃林所批評的一類美國知識分子,但弗朗西斯·福山及其名著《歷史的終結及最后之人》,與謝爾登·S.沃林的著作,在對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大國的研究中得出根本不同的結論,這就帶來了一個十分有意思的張力,這個張力影響到對中國改革開放的研究。
波利塔·納波利奧尼的《中國道路——一位西方學者眼中的中國模式》(以下簡寫為《中國道路》),將中國的改革開放,或者說將當下中國作為研究當代世界問題的一個視角,甚至作者的意圖也在于通過這一著作來確立起一種將中國作為研究視角的方法,這是該書的主要特色。比起《歷史的終結及最后之人》,《中國道路》少了許多玄虛和臆斷,卻更加質樸和懇切。作者力圖通過她竭力構建的視角以喚醒像弗朗西斯·福山一樣的人(盡管作者在書中只提到過福山一次),并對整個西方世界的“中國通”呼吁:“如果我們想拯救西方的民主,就必須向東看,向那些至今仍然為民主苦苦奮斗的人學習,而不是將希望寄托在國內那些已經把民主變成個人權力工具的人身上?!盵5]不知道這些“中國通”們能否真正體會和理解納波利奧尼的良苦用心?!吨袊缆贰芬粫噲D建構的中國視角并非十分系統(tǒng)和嚴密,作為一部理論論說性的著作,依然存在不夠完善的缺憾,但作者將處于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中國作為全球化與世界歷史的現(xiàn)象來定位,并將其視為一種研究世界變遷的視角,這達到了一個較高的認知水平,具有將中國的改革開放納入知識化議程的意義。
《中國共產黨:收縮與調適》的作者絕不屬于波利塔·納波利奧尼所指的“中國通”。沈大偉以其訓練有素、恪守專業(yè)水準的政治學學者的眼光,熟練地運用西方政治學的方法與視角來觀察與分析改革開放以來的中國共產黨和國家,特別是他試圖給出一個新的答案,這個答案是關于中國共產黨在“蘇東”劇變以后“還能夠走多遠”這樣一個純粹西方問題。對于非常想知道這個答案的西方知識界而言,沈大偉先生已經盡力了:他使用了流行的代表美國政治學學科范式的比較研究方法;精心設計了能夠用于達成“預測”目的的分析框架——“收縮與調適”;十分謹慎地建構起“對外開放(收縮)-挑戰(zhàn)-改革(調適)-有限度維持了合法性與權力”的邏輯。只是答案似乎有些模棱兩可:“對于中國共產黨能否繼續(xù)存在的問題,答案既不是‘能,也不是‘不能,而是既‘能又‘不能?!盵6]這種猶豫不決并非來自作者的不自信,而是來自他所擁有的知識及其他固化了的關于這些知識的信仰。在當代西方政治學的意義上,沈大偉達到了較高的專業(yè)水準,但他固守的知識觀念卻又極大地制約、束縛了其理論創(chuàng)新的能力。正是這種內在沖突致使其難以真正了解中國共產黨和中國政治,他只能在門外窺視改革開放中的中國。
約翰·奈斯比特夫婦在《中國大趨勢:新社會的八大支柱》中要研究的問題,來自弗朗西斯·福山的“歷史終結”論。他們經過對中國改革開放的研究,得出中國的改革開放使中國進入“新社會”的結論,從而突破了福山的“理論”。約翰·奈斯比特夫婦所論的這個新社會,有“八大支柱”①支撐,這“八大支柱”被夫婦二人認為是他們研究中國改革開放而作出的發(fā)現(xiàn)。實際上,這些支撐他們觀點的八個方面的論述,反映出這兩位西方學者在努力擺脫西方話語的束縛,并對中國黨和國家的指導思想、戰(zhàn)略、政策和一些重要實踐過程作出基于自己觀察與調研的解讀。雖然奈斯比特夫婦最終沒能完全走出東西方競爭對立的二元思維模式,依然認為“歐洲和美國正在面對一個新的競爭者,它不僅經濟繁榮、政治穩(wěn)定,而且在世界大舞臺上堅定地呈現(xiàn)著自己的價值觀”[7],但是,這本著作表明,作者作為預測學家,運用區(qū)域發(fā)展預測的視角,摒棄了文化優(yōu)劣論等有色眼鏡,采取持中的立場,對現(xiàn)代中國的發(fā)展大趨勢給出了較為清醒明晰的判斷。
上述一些評論顯然不是要展開一場學理論辯,而是要表達這樣一個意圖:中國的改革開放在諸多西方學者中間已經成為使其知識化的議程。改革開放已經不僅僅作為發(fā)生于當代中國的歷史事件而成為全球關注的對象,它還將作為一種人類的文化事件、知識事件并由此展開關于中國、關于中國道路等等的話語建構。正是這樣一個判斷,成為本文論題形成的前提。
二、事件與政策事件
事件以及政策事件是本文研究中國改革開放的基本視角。
事件,在數(shù)學、地質學、語言學、計算機科學等眾多學科中都是一個基本概念。不僅如此,在西方哲學特別是后現(xiàn)代哲學中,事件已經被對象化,幾乎成為核心主題。于是,事件這個概念有著科學和哲學的復雜張力與含義。這里借鑒齊澤克關于事件的研究和使用策略:為了恰當界定事件這個“有著‘五十度灰的琢磨不定的概念”,只能先“懷揣著大抵不錯的理解”來展開研究。這時,事件可定義為“帶有某種‘奇跡似的東西”,“事件性的結果以回溯的方式決定了自身的原因或理由?!盵8]當我們提出“政策事件”這個新概念,并且認為這是一個有重要意義的“事件”時,我們將改革開放視為一個事件性結果,盡管改革開放事業(yè)將向著廣闊的空間繼續(xù)發(fā)展,但這不影響作為事件性結果來定位。政策事件成為“回溯”性研究的一種對象,通過對這一對象的研究和思考而研究改革開放,并通過和透過這個過程來研究關于中國的話語建構。如果將改革開放視為事件,那么,政策事件是其中一個“總集”,在“總集”中分布一系列“子集”。本文從“總集”中擷取三個具有關鍵意義的“子集”,分別稱為關鍵事件而展開分析②。
關鍵事件一: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
從1978年5月中旬開始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大討論,經過1978年11月10日-12月13日的中央工作會議,直到1978年12月18-22日中國共產黨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構成了中國改革開放的首個關鍵事件。它是具有多重歷史意義的關鍵的政策事件。中國共產黨的歷史、中華人民共和國史、中國與世界關系史、科學社會主義史等等的書寫,都將以這個事件為轉折點。當然,這個事件也是中國改革開放的歷史起點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命題的觸發(fā)點。
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這一政策事件,包含著中國改革開放40年來的社會變遷與經濟穩(wěn)步發(fā)展的密碼。鄧小平的《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的名篇就是這個密碼的“代碼”本。突破“兩個凡是”的思想魔咒,使黨、國家和人民從“左”的夢魘中徹底清醒過來,恢復元氣,主要靠的就是解放思想的利劍?!白蟆焙陀沂且粚\生兄弟。隨著環(huán)境的變化,右的傾向也會出現(xiàn)。因此,時隔一年多,鄧小平在一次講話中強調:“解放思想,也是既要反‘左,又要反右。三中全會提出解放思想,是針對‘兩個凡是的,重點是糾正‘左的錯誤。后來又出現(xiàn)右的傾向,那當然也要糾正?!盵9]解放思想的根基是實事求是?!皩嵤虑笫?,是無產階級世界觀的基礎,是馬克思主義的思想基礎?!盵10]解放思想與實事求是始終作為一個統(tǒng)一的命題而成為思想的原則。如何走出“文化大革命”的陰影,如何團結一致,開辟屬于中國的道路,密鑰就是解放思想,實事求是。正是有了這個密鑰,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一心一意搞現(xiàn)代化、建立經濟特區(qū)乃至后來的各種新區(qū)、“三步走戰(zhàn)略”的制定等等根本政策主張才順理成章成為全黨的共識和國家的重大舉措。
關鍵事件二: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
這是中國改革開放歷程中最復雜、最難而最終形成為關鍵政策事件的事物。
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這是解放思想、實事求是思想原則的一個準確的注腳。早在1979年11月26日,鄧小平會見美國不列顛百科全書出版公司編委會副主席吉布尼和加拿大麥吉爾大學東亞研究所主任林達光等人,在回答客人提問時,鄧小平就十分肯定和堅決地回應:社會主義為什么不可以搞市場經濟,這個不能說是資本主義。鄧小平在此次會見的談話中,首次明確提出社會主義也可以搞市場經濟。只是這個“內部講話”當時未公布。“直到1994年11月,《鄧小平文選》第二卷修訂再版,這篇談話才得以面世?!盵11]解放思想,這是全黨的行為,因而是一個漸進發(fā)展過程。就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來說,從20世紀70年代末到90年代初,直到1992年黨的十四大正式作為全黨統(tǒng)一意志加以闡釋和宣示,歷經十幾年的思考、實踐探索和理論升華的過程;到了2013年11月,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對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和更好地發(fā)揮政府作用作出全面闡釋,這又經歷了近二十年的時間。人們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認識逐漸加深并廣泛接受的過程表明,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是全黨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思想原則在實際生活中發(fā)生作用的生動體現(xiàn),這本身就具有事件性。因此,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這個政策事件既是一個獨立的“子集”,也佐證了上面的“關鍵事件一”。
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這是“老祖宗”沒有說過的話,也是在社會主義史上未曾經歷的事物,它深刻地表征了改革和開放的深刻內涵,預示了中國一系列重大政策的變化,也將面臨一系列風險和挑戰(zhàn),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也必將在這樣一個關鍵事件中證明自身。人民、社會、政府、企業(yè)、各種公共事業(yè)組織、各種社會組織等等,都由此開始發(fā)生各種事件性變化;國內各種市場,首先是要素市場紛紛建立;經過艱難的談判歷程,中國終于加入WTO;與此同時,亞洲金融危機、華爾街金融風暴、特朗普政府挑起的貿易沖突,一系列重大風險事件接踵而至,使改革開放在歷史性推進中,不斷迎接各種挑戰(zhàn)。
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是破除計劃經濟體系、建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社會體系的中心內容,并發(fā)揮核心支點的作用。這些體系只能在改革中建構,也只能在開放中獲得活力。其中,支點的作用是實實在在的,加固好這個支點,改革開放的潛能將不斷被激發(fā)出來,從而一方面使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與世界保持緊密聯(lián)系不是關起門來自娛自樂,而是與世界展開實質的交流和互動;另一方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源源不斷、生生不息地發(fā)展自身,共產黨領導人民不斷地在開辟道路中戰(zhàn)勝各種艱難險阻,始終不移朝著自己的理想社會目標邁進。
關鍵事件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
1982年9月1日,鄧小平在中共十二大開幕詞中第一次為中國走的社會主義道路命名: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2017年10月18日,中共十九大提出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前后相繼,在30多年的艱苦奮斗中,中國共產黨人一代接著一代開拓改革開放事業(yè),自己發(fā)現(xiàn)、提出和解決一個又一個歷史性難題,從什么是社會主義、如何建設社會主義之問開始,有中國共產黨是什么樣的執(zhí)政黨、如何建設這一馬克思主義執(zhí)政黨的“黨建之問”,有什么是發(fā)展、靠誰發(fā)展、為誰發(fā)展、怎樣發(fā)展的“發(fā)展之問”,有什么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怎樣建設和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歷史方位之問”,這一系列重大歷史性課題構成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和實踐探索的一個個連續(xù)的議程,不斷向未來鋪展開其歷史的邏輯。
作為關鍵政策事件,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通過黨的十九大而設計兩大議程:一是關于歷史“節(jié)點”的議程;二是進一步謀劃未來的議程。這兩大議程恰逢十九大和二十大的歷史交匯期。2020年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關鍵歷史“節(jié)點”,完成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戰(zhàn)略目標,這是首要的歷史方位的定位,之所以說是“首要”,是因為要解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最后一公里”的問題。解決這個“最后一公里”并不簡單,甚至可能具有超乎想象的復雜性。中國北方農村有句俗語:“編筐編簍全在收口”,意為最后這道工序決定著產品的成敗。歷史將中共十九屆中央推到了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最后一公里”,這個路程絕非僅僅是由一些數(shù)字所組成的“數(shù)據(jù)鏈”,更是中國的老百姓對小康社會期盼的“心理契約”的滿足。歸結起來就是解決幾十年長期發(fā)展擠壓出來和積累下來,并將成為根本影響戰(zhàn)略實現(xiàn)的發(fā)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題。當然,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更艱巨的重任還在后面,這也是歷史方位的重要內涵。
上述三個關鍵政策事件中包含了政策事件的四大基本要素,本文將其概括為:破、勢、流、通。破,即突破,問題破繭而出;勢,即情勢,事物演變而生成為力量,于是,出現(xiàn)勢在必行,或順勢而為,或乘勢而上,或勢如破竹等狀態(tài)與趨向;流,即流變,各種相關信息與事物散播與流轉,衍生出新的問題、新的情勢等;通,即貫通和達成,這是政策實施與取得結果的過程。綜合上述要素來界定,所謂政策事件,就是來自復雜系統(tǒng)內的嬗變。復雜系統(tǒng)是界定政策事件的關鍵詞,它并非像往常那樣強調主體,而是強化一個系統(tǒng)的復雜性存在是政策事件的基礎和根本條件?!版幼儭笔歉拘宰兓?,是“破、勢、流、通”諸要素的“合力”作用的表現(xiàn)和結果。
三、改革開放的政策事件與中國政治話語的建構
話語建構的概念在文獻中有兩種學理路徑的研究軌跡:一是“建構論”的;二是“語言哲學”的。這兩種路徑最終在話語理論這個論域中交集。這種交集帶來的重要效應是,話語建構概念所具有的兩個基本含義獲得了強有力的學理支持:一個基本含義是“運用話語來建構”;另一個基本含義是“使話語得以建構”。前一義強調話語對形成世界所具有的根本意義,后一義強調人類活動與話語形成之間的因果關系。但這兩個含義經常并列存在于話語建構活動中。
改革開放的政策事件實現(xiàn)了中國政治話語建構語境的轉換,它使近代以來中國政治的歷史變遷話語的語境再次激活;與此關聯(lián),世界話語與中國政治話語建構的關系成為第二重語境,它使當代中國的世界關聯(lián)圖景得以重塑;馬克思主義話語的重構及其中國特色話語產生與延展,構成了主導性語境,它使當代中國的話語身份保持獨立和自主。與此同時,當我們引入政策事件分析的角度以后,一方面,它將十分有助于克服已經或多或少被固化了的思維模式,回到中國的現(xiàn)實中,而這個現(xiàn)實不再是被各種話語所建構的現(xiàn)實;另一方面,它將十分有助于我們把握兩種政治話語建構的維度,其一是政策話語建構,即文件話語或會議話語;其二是政治知識話語建構,即學術話語或“學科話語”。
做了上述討論以后,現(xiàn)在回到本文第一部分的問題:改革開放為當代中國政治話語建構提供了哪些知識化議程?下面這些初步思考尚顯粗糙,但它基于中國政策事件而萌生,且蘊含于改革開放的政策事件之內,這或許能帶來中國政治話語建構的引發(fā)效應。
1.“思想”作為政治范疇
將思想作為中國政治的一個獨立的范疇,使其對象化,并將其作為中國政治學研究的一個議程而提出,這使思想概念與通常使用的“思想”概念不同。這種不同是由政策事件所塑造的。在這樣的語境中,思想是一種政治狀態(tài),即基于某種政治價值而建構的集體立場?,F(xiàn)在,當我們將其作為中國政治話語來建構時,其知識化的路徑是將其作為中國政治的范疇,特別是作為當代中國政治哲學范疇來研究。
解放思想,實事求是,這是政策事件中實然的經驗過程。1978年底,鄧小平說“解放思想是當前一個重大政治問題”[12],很明顯,這是作為一項政治行動議程并主要面向領導干部而提出的。回到改革開放歷程中,我們在其中的各種政策事件上,都能看到這樣的政治行動要求,其話語大體面向三種不同語境:“‘左教條”“馬教條”和“洋教條”。實際上,這也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革命和建設過程中時常會遇到的問題。解放思想,核心是破除這些教條主義束縛。由此,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就必然與當代中國政治哲學、中國共產黨的政治哲學的建構緊密聯(lián)系起來,使其轉化為深層的知識問題。準確地把握這種由中國共產黨所創(chuàng)造的“思想的政治”,是否是理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基本價值的知識化途徑?
對上述闡釋進一步延伸思考,中國是否能夠像波利塔·納波利奧尼那樣,將它作為我們今天認識世界、觀察甚至透視世界的一個角度或一種高度?是否任何已經成為某種范式的理論或知識體系均難以框住中國變遷的深層含義?這樣,中國能否從它的歷史、文化、實體、變遷經驗等等之上,抽象出作為價值的意義?也就是說,是否存在以及什么是中國價值?
2.“經濟”作為政治范疇
在中國改革開放的政策事件中,經濟從來都不僅僅是個“經濟學”的概念,甚至很多時候和情勢下,它首先是個中國政治的概念,盡管它通常作為政策話語來呈現(xiàn)。中國改革開放歷程呼喚作為中國政治學范疇的“經濟政治學”的產生。在中國政治中,所有制、國有資本、國力等等概念同時也具有政治屬性,并且將成為生產概念工具的重要話語資源。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框架下,政治資源配置的科學性、合規(guī)律性恐怕是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fā)揮決定作用的重要條件,這也恰是政府在資源配置中應發(fā)揮重要作用的基本含義。于是,經濟-政治關系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中的生成規(guī)律、運行控制、促進發(fā)展的經濟效應和政治效應等等問題,首先應成為一種知識的問題而提上學術議程。不僅如此,如何將發(fā)展的概念,以及發(fā)展的不平衡、不充分等問題納入中國政治范疇來研究,這也將十分有助于問題的深層次解決。此外,城鄉(xiāng)關系、產業(yè)關系、利益關系、區(qū)域關系等等經濟學與發(fā)展理論的概念,在中國實踐中均深含政治意蘊,這不是泛政治化的取向,而是回到事物的事理中去,將本來沉淀于其中的元素萃取出來,使其原本的價值被喚醒。列寧說,“經濟是政治的集中表現(xiàn)”[13],對這個命題的一般理解是,政治在經濟之后,政治是經濟的結果,而中國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經驗表明,政治與經濟之間總是呈現(xiàn)過程性和結構化關系。例如,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在資本邏輯之外,甚至在資本邏輯之中,存在著甚至嵌入了政治邏輯。這其中的基本道理需要“經濟政治學”來研究。
3.“協(xié)商”作為政治范疇
“協(xié)商政治”早已成為中國政治研究中的一個重要領域和重要理論問題。這里再次強調這個概念,是因為改革開放的政策事件中無疑包括一系列“協(xié)商事件”,它們可以作為一個獨立的“事件單位”來研究,據(jù)此,從中國政治學學術話語體系構建,即中國政治的知識化議程的角度,強化這個重要范疇,拓展其學科化的話語空間仍然有重要意義。
上至黨和國家,下到基層和民間,從政治制度到問題解決機制,協(xié)商政治廣泛深入的生活實踐,為中國協(xié)商政治學的構建及研究的展開,提供了鮮活且可持續(xù)形成的經驗資料;無論對中國精深的文化挖掘,還是對現(xiàn)代傳播學、交往理論的研究借鑒,都使得中國協(xié)商政治學擁有厚實的學理與思想資源;執(zhí)政黨與參政黨之間的協(xié)商,國是協(xié)商,政事協(xié)商,議事協(xié)商等等各種幅度、各種層次、各種向度、各種目標的協(xié)商活動,為中國協(xié)商政治的研究開辟了廣泛的議題和知識使用方向。同時,協(xié)商政治的話語構建也是中國式協(xié)商的普遍價值得以開發(fā)和傳播的重要途徑與方式。
最重要的是,作為當代中國政治話語建構中的基本范疇之一,協(xié)商政治能夠在邏輯上統(tǒng)一中國政治中的諸多重要概念,從而為人民民主與協(xié)商民主的生活實踐提供理論支撐。
4.“合作”作為政治范疇
合作是人類的本性使然。博弈論的本質就是關于合作的理論。在現(xiàn)代經濟活動中,合作與競爭是一枚硬幣的兩面。在這里,合作是統(tǒng)合國內政治與國際政治的政治學范疇。在當代中國,合作更是統(tǒng)合國內政治與國際政治、“一國兩制”政治及兩岸和平統(tǒng)一政治的重要范疇。人類命運共同體命題的提出,“一帶一路”倡議所獲得的國際上的廣泛支持和贊譽,都促進“合作政治學”的孕育。
合作關系是人類活動中一種基本社會關系、經濟關系與政治關系?;凇昂献髡螌W”的新視野,在當代中國政治的總體話語體系框架內,研究不同制度框架下的合作、特定關系框架下的合作、不同區(qū)域間的合作,研究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下的全球秩序圖景等等,既充滿話語張力的挑戰(zhàn),也充滿話語建構的廣闊前景;既涉及國內政治,也涉及國際政治,形成一種基于人類命運共同體愿景的國內政治與國際政治統(tǒng)一的“合作政治學”,這將是一項大膽的中國政治話語建構的探索。當然,這里的合作并非是對斗爭與對抗的否認,合作與斗爭、合作與對抗的關系本身就構成“合作政治學”的重要對象。
四、結? ?語
2016年5月1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提出,我國哲學社會科學應從我國改革開放的實踐中挖掘新材料、發(fā)現(xiàn)新問題、提出新觀點、構建新理論,加強對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實踐經驗的系統(tǒng)總結,提煉出有學理性的新理論,概括出有規(guī)律性的新實踐。為此,習近平特別強調:“這是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的著力點、著重點。”[14]在這一思想指導下,本研究運用事件、政策事件及關鍵事件等概念確立起改革開放研究的新視角,并嘗試在政治學的學科和學術語境下,探尋當代中國政治話語建構的途徑與方式。所提煉并初步加以闡釋的幾個范疇并非是一種窮盡式研究,而是一種“示例”性的探討,以此來表達其作為中國政治學知識化議程來啟動的研究意圖。所有這些范疇都基于對改革開放事件,特別是其中的政策事件的研究思考,但在操作中,每個具體范疇都不一定與所分析的某一事件存在一一對應關系。
注釋:
① 這是該書主要內容的八個方面,也是該書核心部分的八個標題,依次是:解放思想;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的結合;規(guī)劃森林,讓樹木自由生長;摸著石頭過河;藝術與學術的萌動;融入世界;自由與公平;從奧運金牌到諾貝爾獎等。
② 這里的關鍵事件用語強調了所指稱的事件在整個改革開放歷史進程中的意義,包括歷史性議題的形成、歷史性轉折節(jié)點的標志性、重大歷史性課題的基本解決過程等。據(jù)此,在改革開放政策事件“總集”中,分布諸多“關鍵事件”的“子集”,如用“一國兩制”方法解決國家統(tǒng)一事件,SARS危機及國家應急體系建構事件,反貧困攻堅事件等等。限于本論題及篇幅,這里選取了三個關鍵事件進行初步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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