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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笛悠揚

2019-06-30 13:01李陽
地火 2019年2期
關鍵詞:柳笛老師傅谷雨

李陽

有時回想起整個事件的經(jīng)過,谷雨的心里除了些微的痛,還有暖暖的熱流涌動。

記得一年前的一天,剛到小鎮(zhèn)住的第二天,谷雨去送兒子嘎豆上學,在校門口,目送穿著一身藍校服的嘎豆蹦蹦跳跳進了教室門,又隔著校門的柵欄歪腦袋探頭望了幾分鐘,谷雨這才收回脖子和視線。

嘎豆比谷雨到小鎮(zhèn)要早一年呢,上學期就轉學到小鎮(zhèn)上的小學了。這孩子很懂事,知道父母工作忙,獨立性和適應性都很強,他早就和老師同學們熟悉起來。

對于這一點,谷雨其實是放心的。與其說是送嘎豆上學,還不如說是為了散散步呢。

她轉身準備去菜市場。剛抬腳走出第一步,忽覺得左腳脹得疼,好像穿錯了鞋子似的。趕緊扶住旁邊的那棵柳樹,低頭去看,沒錯,是自己的那雙黃色的軟牛皮一腳蹬鞋,已經(jīng)被兩只肥胖的腳丫子撐得都變了形,看上去就像兩只肥碩的牛蹄子。

谷雨咧嘴笑了一下,馬上又有些沮喪,剛才擔心嘎豆上學遲到,走得急,沒感覺,這會兒似乎一步也挪不動了,咋辦?習慣性地掏出手機,剛想按下,又呆住了,打給誰?嘎豆他爸?想起他叮囑她說最近出差,不要給他打電話,即使打了也沒用,他趕不回來的。打給母親?讓她送雙鞋子來?可一想到老太太腿腳不靈便的樣子,還是算了吧。收起手機,谷雨有些茫然了。

這會兒,上班的、上學的已經(jīng)各就各位,學校對面那家每天都最熱鬧的餛飩攤也消停下來,忙乎半晌的胖大嫂總算是抽空兒坐在柳樹下歇歇,整個身子都隱在那棵大柳樹下的陰影了??粘隽巳龔埿A桌,只有一位黑衣老頭捧著一只大花碗在喝湯,把整張臉都遮住了。

小鎮(zhèn)每天早上的慣例忙亂,逐漸安靜下來。

一陣兒鈴聲傳到耳朵里,谷雨知道那是學校打的第一遍上課鈴。隱隱約約可以聽見不遠處的幼兒園喇叭放出一首兒歌:“……祖國是花園,花園里花朵真鮮艷……和暖的陽光照耀著我們,每個人臉上都笑開顏……”歌聲忽然大起來,好像就在耳邊,暫時忘記腳疼的谷雨,禁不住在心里跟著默唱的谷雨還以為自己不小心哼出了聲音,嚇一跳,下意識地捂上了嘴,歌聲還在,她四處掃一眼,循著聲音望去,這一瞅,谷雨樂了,她看見挨著餛飩鋪不遠處的另一棵柳樹下擺出來一個修鞋攤,那歌聲就是從正在擺攤的白衣小伙子嘴里飄出來的。

哈,那句話是怎么說的:一瞌睡,就遇見了枕頭?肚子一叫喚,天上就掉下來肉包子?對,反正就是那個意思。谷雨有了底氣,兩只腳互相幫忙踢掉了鞋子的后跟,先把擠在鞋子里遭罪的兩只腳丫子解放出來,覺得腳不那么疼了,趿拉著鞋子咬著牙左顧右盼地過了馬路,趕緊往修鞋攤挪過去。

剛想坐在攤前的小馬扎上,那個唱歌的小伙子沒停嘴,看她一眼伸手攔她一下,順手把攤前擺好的一把靠背椅拎起來,擺在她身后。谷雨感激地看他一眼,慢慢坐下來,兩只腳后跟略抬高,互相幫助,脫掉了鞋子,把憋屈好一陣兒的腳丫子徹底解救出來了,雖然后腳跟和前腳趾都被磨的有些紅腫,束縛一解除,立馬舒服多了。

此時的太陽,已經(jīng)升到小學校四層教學樓的二層處了,氣溫有些回升。這是四月底的冀中平原,修鞋攤隱在餛飩鋪那遛房子的陰影里,陽光還沒有照過來。昨夜下過一場小雨的緣故,雖然只是打濕了地皮,背陰處還是有些陰冷的。

白衣小伙子嘴里還在唱呢“我們的生活多愉快,娃哈哈娃哈哈……”不經(jīng)意瞅見谷雨在看他,咧嘴笑一下,又立即收了回去,不再唱歌,變成了哼哼。

谷雨的心里是很喜歡的,“愛唱歌的人,大抵也是熱愛生活的人,這樣的人即使在困境和逆流中也會對未來充滿希望”,谷雨想起不知在哪里看到的這句話。

一張編織袋拆開后平鋪在攤位前的地上,谷雨的兩只胖腳丫放在上面,那兩只鞋子也放在上面,等著自己被修改的命運。

小伙子瞥一眼谷雨的腳,沒接話,還在忙自己手里的活計,在一個破口袋里往外翻騰,找出一個黑色的塑料口袋,丟在谷雨腳下。谷雨有些納悶,伸手拿起口袋打開一看,是一雙干凈的棉拖鞋。谷雨趕緊把自己的兩只胖腳丫伸到棉拖鞋里,暖和許多,對眼前這個細心的白衣小伙子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層。

“謝謝小師傅。你看看,幫我把鞋子弄寬松點,擠腳?!惫扔晷χ?,提出要求。

小伙子沒答復,繼續(xù)撅著屁股對著她忙乎手里的活計,嘴里仍舊哼哼著,還是那首兒歌。

估計是沒聽見她說的話,谷雨心想,反正自己也不著急,早回家也沒啥事,午飯前把要吃的菜買回去就行,媽媽做飯是個快手,她插不上手,在這消磨一會兒時間也挺好。

抬眼望去,小學校的大門已經(jīng)關上了,路上行人不多,馬路兩側的柳樹一棵挨著一棵,長得不錯,都像長發(fā)披肩的姑娘,一陣兒風吹過,柳條隨風搖擺起來,看上去十分嫵媚和裊娜。

谷雨東張西望一番,沒啥新鮮的,目光最后還是落在了小伙子身上。在她看來,現(xiàn)在的年輕人莽撞和馬虎者居多,眼前這位小伙子卻不慌不忙、有條不紊地擺放著各種物品,像個做事細致的人。加上剛才給她拿把靠背椅坐,谷雨從心里對他生出幾許好感來,多看了幾眼,好像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不過,像小伙子這樣的打工青年有的是,甚至連打扮都很相似,黑色牛仔褲,白色夾克,黑色運動鞋,略有些彎曲的頭發(fā)濃密油黑、過耳,長長的劉海幾乎蓋到了眼眉。谷雨雖然不喜歡看集數(shù)特別多的電視劇,但她也知道那是一部韓劇里男主角的經(jīng)典打扮,很多男青年都在效仿,眼前的小伙子顯然也不例外,跟風的時尚青年。

小伙子停下了手里的動作,拔腳往餛飩攤去了,谷雨順著他的背影望去,只見小伙子一手扶起剛才坐在餛飩攤喝湯的黑衣老頭,另一手拎著一根拐杖,那個黑衣老頭跛著一只腳被小伙子攙著,穿成一白一黑的兩個人慢慢朝修鞋攤這邊走過來。

噢,黑衣老頭可能是白衣小伙子的父親。谷雨心里猜測,而且,看樣子這父親還是一位殘疾人。

黑衣老頭看了谷雨一眼,點點頭算是打招呼,在修鞋攤后面坐下,端起一個已經(jīng)泡上茶葉的罐頭瓶子喝了幾口放下,這才拿起谷雨的那雙鞋仔細打量起來。黃色的軟牛皮映襯著他那雙就像老樹皮似的粗糙的手,讓人禁不住擔心那粗糲的手指會劃破牛皮。谷雨看見他的幾根手指上都纏著膠布,有的已經(jīng)發(fā)黑,有的暗黃。

只見他檢查了一只鞋子,又里里外外看了另一只,“這鞋子好好的,沒毛病。修哪兒?”黑衣老頭有些疑惑,看著谷雨。

“噢,對,鞋子沒壞,就是擠腳?!惫扔贲s忙解釋道。

他的視線順著谷雨的手看著她腫脹的腳,又點點頭:“嗯,明白了。好鞋子,皮子不錯。這樣吧,我把腳后跟上的皮子絞開,再在中間加塊顏色相近的皮子,不影響美觀,就能繼續(xù)穿了。咋樣?”

“行?!惫扔陮@個建議很滿意。畢竟是老師傅,肯定處理過類似的鞋子。

商量好怎么修改鞋子,谷雨又閑下來了,讓她納悶的是,那個白衣小伙子繼續(xù)從柳樹下停著的一輛三輪車上卸東西,不一會兒就在黑衣老頭的旁邊又擺出一個并排的修鞋攤,各種工具一應俱全,最后拿出一把小椅子一屁股坐下,擺弄起手機。

咦,咋還擺出兩個攤位。谷雨有些不理解,不過緊接著就釋然了,暗自琢磨,可能這兒子已經(jīng)出徒,父親想讓兒子單飛,又不放心,所以,就把兒子安置在身邊,遇到難修的鞋子還能指點一二。谷雨覺得自己的想象合情合理,頗為得意了。

為了區(qū)分兩位修鞋師傅,谷雨在心里把黑衣老頭稱之為老師傅,小伙子,當然就是小師傅了。不過看上去,小師傅跟老師傅長得可不太像,秀氣多了,一副沒經(jīng)過世事滄桑的樣子。

陸陸續(xù)續(xù)又來了幾個修鞋人,都是沖著老師傅來的,有尖頭改圓頭的、有縫補裂縫的、有釘掌的,說完各自的不同要求和取鞋時間,撂下鞋子就都散去,忙別的事情去了。

最后剩下谷雨一個人坐在攤前看。眼瞅著老師傅把身后一個裝滿各種皮子下腳料的帆布口袋拎出來,倒在腳下,翻找出一塊棕色的皮子,用錐子尖在上面比劃一下,在邊上畫出一個三角形,絞下來。用這塊三角形的皮子覆蓋在剩余的皮子上,很經(jīng)濟地左比劃右比劃,絞下一塊同等大小的皮子,收好那些邊角料放進帆布口袋,開始工作。先在鞋子的后腳跟部位絞開一個裂縫,把三角形的橙色皮子加上去,用一把頂頭帶勾的錐子和一根黃色的線,配合著開始縫補那道裂縫。錐子是負責在鞋子和皮子上扎眼的,扎好眼兒,黃色的線掛在錐子尖的勾里,從扎好的眼兒里穿過去,“刺啦”一聲線拉過來了,再“刺啦”一聲,線拽過去了,三拉兩拽,一道排列整齊的鋸齒形就繡在了鞋子上。

谷雨看得入迷,興趣盎然。這也太好玩了,想起小時候繡花的舊事,幻想著自己或許也能學會修鞋子。不過看到老師傅手指上纏著的發(fā)黑和暗黃的膠布,谷雨想,成天跟刀子、剪子、錐子打交道,手指很容易受傷,恐怕自己還是干不來的。

身后一陣鈴聲過后,一片人聲喧鬧傳出來,是小學的廣播體操開始了。谷雨站起來活動活動,溜達到學校門口,往里望,操場上站滿了一群藍色的小精靈,隨著喇叭里傳出來的口令,踢腿、下腰、伸展,谷雨看半天,沒找到噶豆在哪兒。跟著音樂做了幾個動作,好像不那么靈便,她也不認真,比劃幾下作罷。

課間操結束,眼前的藍精靈們迅速擴散開來,喧嘩聲驟起,就像一群落滿樹林枝頭上嘰嘰喳喳的喜鵲,看得谷雨眼花繚亂,努力尋找嘎豆的身影,很顯然,那是徒勞的。上課的鈴聲響起來了,倏爾,藍精靈們像中了魔法,立即被大樓吸了進去,一時間,樓道里臺階上擠滿了藍精靈,跑在最后的一個男孩子,嘴里還喊著,啊啊啊,等等我,我來了!我來了!

谷雨的嘴角上翹,笑起來。熱鬧的校園瞬間變得安靜起來。

回到修鞋攤上,看樣子已經(jīng)接近尾聲,老師傅拿著一把尖嘴剪子,在剪留在鞋里的線頭,套在鞋楦子上,拿出一把用包著皮子的小錘子,在鞋跟部位輕輕捶了捶,另一只也照樣捶了。完后,大拇指伸進去,來回摩挲幾下,這才遞給了谷雨。

谷雨重新在馬扎上坐下來,脫掉拖鞋,把改畢的兩只鞋子都穿上,挺合腳,腫脹擠壓的感覺沒有了。

“走幾步,走幾步。”老師傅盯著那雙鞋子說。

谷雨聽話地站起來,走了幾步,繞著柳樹下的餛飩攤轉回來,舒服、跟腳。

坐在柳樹下的胖大嫂眼睛盯著谷雨的腳,樂呵呵地,大嗓門子扯起來:“老師傅的手藝,沒得挑。”

谷雨很滿意,“多少錢?”她問。

“5塊。”老師傅伸出一只手,展開五指,沖谷雨示意。

“一只5塊?”

“總共5塊?!崩蠋煾荡鸬?。

“啊,這么便宜?!惫扔陱目诖锾统鲆粡?0塊的錢幣遞給老師傅。

“這鞋子好修補,沒費啥工夫?!崩蠋煾到舆^那張10塊錢,從褲兜里掏出一個破舊的黑色錢包打開放進去,找出5張1元錢的零鈔,遞給谷雨。

“不用找了?!惫扔晖泼撝?/p>

“拿著拿著。家里有不能穿的鞋子,就拿來,我給看看修修,興許還能穿呢?!?/p>

“好啊。”谷雨只好收起那找回來的5塊錢,回答著老師傅的話。臨走時,看一眼旁邊的那個小師傅,他倒是清閑,仍舊沒啥生意,手里擺弄著手機玩游戲。

這個側臉看上去很眼熟,哈,谷雨想起來了,剛到母親家的第一個星期天,她帶著嘎豆到離小鎮(zhèn)很近的白洋淀邊上散步,看見有個小伙子戴著草帽坐在淀邊柳樹下舉著一根魚竿垂釣。

嘎豆從小到大還沒釣過魚呢,他很好奇,蹲在一旁瞅了半天。

末了,那個小伙子還給了嘎豆幾條小魚,現(xiàn)在就養(yǎng)在家里的洗臉盆里。

那個小伙子就是眼前的小師傅嘛,怪不得看著眼熟呢。這時谷雨才想起,嘎豆讓她給魚們買個魚缸,她還沒顧上。谷雨友好地沖那個小師傅笑笑,他沒抬頭,自然也沒看到谷雨的笑臉。

鞋子不擠腳了,走路很輕松,谷雨心情頗為愉快,信步往菜市場走去。

再接嘎豆時,谷雨站在校門口的柳樹下等。一個班一個班列好隊,按順序走出校門,老師盯著一個個孩子被家長接走,“老師再見”“同學再見”的聲音不絕于耳,大批的孩子都被家長們接走了,還不見嘎豆出來??赡苁抢蠋熗咸冒桑@也是常見的事情。谷雨暗忖。

學校對面的修鞋攤前圍著一群女人,嘰喳嘰喳就像落了一群麻雀。

反正嘎豆還沒出來,閑著也是閑著,谷雨溜達過去看熱鬧。

老師傅很忙,他面前那張鋪開的編織袋子上擺著四五只各式各樣的待修鞋子,懷里的圍裙上兜著一只紅色的女士鞋子,手里正忙著對那鞋子的底子加固,穿針引線。

旁邊小師傅的鞋攤沒啥人光顧,他戴著耳機,兩眼盯著手機屏幕,不知是在聽歌還是在玩游戲。

女人們聚在一起,嘴是閑不住的,一個小鎮(zhèn)住著,估計不是鄰居就是熟人,她們之間說話更沒啥忌諱和遮掩的了。相比之下,谷雨倒成了一個外人了。可不是嘛,高中是在蓮城上的,后來考上外地的大學,再回到蓮城就業(yè),她就很少回小鎮(zhèn)了。要不是最近住到母親家,谷雨是沒啥機會在這里生活的,平時節(jié)假日才來探望,沒什么機會和小鎮(zhèn)上的人打交道,即使是過去認識的人也生疏,況且還來了不少外來人呢。

站在一旁的谷雨聽了一會兒,明白了。女人們都說老師傅手藝好,舊鞋子到了他手里能變成新鞋子,要價還不高。相比之下,小師傅毛糙,新鞋子都差點給修壞,鞋子交到他手里讓他修,讓人不放心呢。

一個穿花裙子的年輕女子還舉例說明,前幾天剛買的一雙新涼鞋,請小師傅在后跟上釘塊皮子,那樣經(jīng)磨經(jīng)穿。結果他先把皮子粘在了后跟上,再用刀子去削,想把后粘的皮子削得與鞋跟大小一致,結果第一刀就把后跟上的皮子削下來一塊,雖然補上了,但很難看。小師傅沒要錢,還說以后給她免費修鞋,她再也不找他了。

經(jīng)她這么一宣傳,更沒人找小師傅修鞋了。

小師傅手藝肯定沒有老師傅精,可老師傅也是從手藝不精練出來的嘛。谷雨心里為小師傅辯解,但她沒說出口,畢竟和這群女人不熟悉,貿(mào)然駁斥她們的判斷,難免招致一番口舌,谷雨不想招惹她們。

不過看樣子小師傅似乎也不在乎,他倒是樂得清閑,有時擺上鞋攤就不見了人影。

這倒是不用猜,肯定去跑白洋淀玩去了。占地數(shù)萬公傾的白洋淀煙波浩渺,一眼望不到邊際,距離小鎮(zhèn)還不到兩公里遠,平時就是熱鬧所在。大淀里物產(chǎn)豐富,胸懷寬廣,沒有讓人空手而歸的時候。大多數(shù)時,小師傅是跑到那里玩去了,游泳、劃船、釣魚、撈蝦、摸螺螄,或是到淀心的島上去撿野鴨蛋,那兒可比在修鞋攤枯坐著有吸引力多了。

時不時,小鎮(zhèn)上的人就會看見他像凱旋的戰(zhàn)士,拎著一大塑料袋的戰(zhàn)利品——螺螄,跟餛飩攤的胖大嫂換餛飩吃;有時用柳條穿著幾條鯉魚鯽魚的魚腮,拎著到賣板鴨的攤上,換只板鴨吃。日子過得悠閑愜意。

谷雨就遇到一次,看見小師傅用衣襟兜著十幾個野鴨蛋,小心翼翼地捧著,目不斜視地走到餛飩攤那里,請胖大嫂幫他煮熟。

谷雨記著老師傅說的話,請母親找出堆在陽臺上的幾雙破舊的鞋子,送到老師傅的修鞋攤去。再去取時,果然舊貌換新顏了。破的地方已經(jīng)補上,黑皮鞋都打上了鞋油。白色的運動鞋也露出了本來面貌,都被翻了新。

谷雨真高興,幸虧沒扔。星期天給收破爛的,這幾雙鞋才給5塊錢,被母親攔住沒舍得??墒遣蝗樱言诩乙舱嫉胤桨?。這下可好,經(jīng)過老師傅的處理,又可以穿了。

谷雨記得單位工會組織給偏遠貧困山區(qū)的孩子捐衣物一事,給工會干事打電話要了地址,又動員母親把家里不穿的衣物找出來,洗凈,晾干,和幾雙鞋子一起打包,帶著嘎豆一起到郵局,按照地址郵寄過去了。

一天,谷雨接嘎豆之前跟母親說,想換個口味,晚飯帶嘎豆去吃餛飩,就不回家吃晚飯了。其實是想讓母親放松一下,每天忙著給谷雨和嘎豆換著花樣做飯,很辛苦。谷雨幫不上什么忙,她很體諒母親。再說了,天逐漸熱起來,也沒啥胃口。谷雨讓母親也別做飯了,到時候她給母親帶一碗回來當晚餐。母親不同意,說自己在家熬粥喝。谷雨只好作罷。

餛飩攤上,修鞋的倆師傅也在吃飯,一只板鴨腿推來推去,小師傅不吃,老師傅也不吃。小師傅拿起來作勢要丟出去,說喂狗。老師傅這才撕下來一塊肉放嘴里,剩下的鴨腿遞給了小師傅。小師傅又撕下來一塊肉放老師傅的餛飩碗里,這才埋頭對著那根幾乎沒啥肉的鴨腿啃起來。

谷雨看著眼熱,不知道那只板鴨腿是不是小師傅拿魚換的,看著爺倆互相關愛很感動。再看嘎豆的碗里剩下一只餛飩不吃,被谷雨喝令吃掉了。吃完餛飩,嘎豆怏怏不樂地背起書包準備回家。谷雨付著賬,等找錢時,扭臉看著嘎豆和他爸爸一模一樣的走路姿勢,笑了。想起嘎豆他爸好幾天也沒打個電話來,心里又生出一股怨氣。

還沒等她繼續(xù)在心里委屈抱怨,忽聽見耳邊“哎呦”一聲,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老太太摔倒在馬路邊上,菜籃子里滾出幾個西紅柿,骨碌骨碌連蹦帶跳地四處逃散。

路上行人不多,幾個騎自行車的人剎車停下來,但沒人上前扶。不等谷雨反應過來,小師傅起身沖上去,扶起老太太坐在馬路牙子上。定定神,老太太說自己沒事,兩只腳走著扭在了一起,沒留神自己把自己絆倒了。一問,是住在白洋淀附近小漁村的老鄉(xiāng),摘了自家種的西紅柿,準備在晚市上賣了,誰承想不小心腳扭了。

“噢,我也住在那個小漁村。”小師傅把四散的西紅柿追回來,放進籃子里,推過來自己的三輪車,跟老師傅說,他先把老太太送回家去,再來接老師傅收攤回家。老師傅揮揮手,沒言聲。

谷雨忽然對小師傅招招手,等他走到跟前,附耳悄聲道:“那家人要是訛你,我給你作證。我手機錄視頻了?!?/p>

小師傅愕然地看著谷雨,眨巴眨巴眼睛,沒說話,轉身去扶著老太太上了三輪車,把那籃子西紅柿放進了車斗,騎上車,往石油新村的大門外騎去。

第二天送嘎豆上學,看見小師傅按時出攤,照樣是先擺好老師傅的鞋攤,再擺自己的鞋攤。谷雨放心了,看來小師傅平安無事,那老太太家人沒“訛”他。想到這里,谷雨又為自己昨天的胡思亂想羞愧起來,怪自己沒把老太太的家人往好里想,有些汗顏。

下午接嘎豆時,谷雨伸脖子等半天,才看見嘎豆最后一個從教室里走不來,磨磨蹭蹭不積極??吹焦扔?,喊聲媽媽,就不再說話了,顯然情緒不高,和平時一見谷雨就麻雀似的嘰嘰喳喳講發(fā)生在學校里的各種事情不一樣。怎么了?谷雨拉著嘎豆的小臟手問。

原來是跟小同學搶著擦黑板做好事,結果兩個腦袋瓜子撞在一起,一人鼓起一個包,差點疼哭了,都很不開心。

“這都是小事情,要互相原諒。以后還是好朋友?!惫扔耆嗳喔露鼓X門上的那個鼓包,勸解著。

“那我原諒他,他能原諒我嗎?”嘎豆還有些郁悶。

“當然能了。明天你主動跟他道個歉,就又是好朋友了?!?/p>

“那是什么聲音?”嘎豆的腦袋轉悠著去找聲音從哪里發(fā)出的。谷雨側耳一聽,的確,一陣兒婉轉的聲音傳進耳朵,特別好聽。噢,是修鞋攤上的小師傅在吹什么。

嘎豆走過去,好奇地詢問:“叔叔,你在吹什么?”

小師傅取出嘴里的一節(jié)東西,拿給嘎豆看。

谷雨知道,那是柳笛,小時候玩過的。那時候玩具少,一到春天柳樹返青后,男孩子們都會自己動手制作柳笛,比賽誰的柳笛吹得響。很多年沒有見過有人吹柳笛了,谷雨也很感興趣。

從沒見過柳笛的嘎豆,瞅著小師傅吹柳笛,不明白那一截柳樹皮怎會發(fā)出那么好聽的聲音,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的小煩惱,被吸引住了。嘎豆干脆蹲在了小師傅的對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看。

“媽媽,我也想要一個?!备露箍戳艘粫海ゎ^請求谷雨。

“媽媽不會做,等爸爸回來給你做吧?!惫扔贻p聲道。

“爸爸老是出差,啥時候才能回來???”

嘎豆的問題,谷雨也沒辦法回答,是啊,啥時候能回來,她也不知道。

小師傅站起身,從身邊的柳樹上折下來一根枝條,揉松了柳樹皮,剪一截,遞給嘎豆。嘎豆疑惑地接過來。小師傅示意他放在嘴里,嘎豆卻沒吹出任何音。

嘎豆被柳笛吸引住了,做完作業(yè)后一直在研究怎么才能把柳笛吹響,很快就把柳笛折騰得裂開了口子,再也不能玩了。

晚上睡著了,嘎豆手里還拿著柳笛,腦門上的鼓包小了一些,谷雨忍不住親了親他的小臉。

打那后,每天一放學,嘎豆就跑到修鞋攤,跟小師傅學吹柳笛。谷雨幫他拎著書包,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老師傅的手里是不得閑的,修鞋間隙,有時抬頭看一眼小師傅和嘎豆,有時和谷雨對視一眼,默不作聲。

一天,照樣是在修鞋攤前。谷雨的手機嘟嘟嘟地響起來,谷雨低頭一看, 是嘎豆他爸要求視頻的提示音,立即按鍵接了,手機屏幕上露出一張笑瞇瞇的國字臉,一上來就說想嘎豆了,要看看嘎豆干啥呢。

“你倒是會估算時間,我們剛放學?!惫扔晷α?,舉起手機沖著嘎豆和小師傅,只見嘎豆小臉紅撲撲地,一動不動坐在小馬扎上,手里拿著一根柳樹枝,小嘴嘟著,認真地盯著小師傅的嘴……

“那是誰?”

“學校對面修鞋攤的小師傅。”

“嘎豆干啥呢?”

“學咋吹柳笛呢。你跟他說句話?!?/p>

“啊,不了,不打擾他學習了。你拍一張兒子和小師傅的照片,發(fā)給我?!?/p>

“哼,我看你是一點也不想我們?!惫扔昙傺b生氣道,不過還是舉起手機想給小師傅和兒子拍張照片。不巧得很,小師傅別過頭去,沒拍上。

算了,沒經(jīng)過小師傅允許就拍人家,不禮貌。谷雨給嘎豆他爸發(fā)微信道。

好吧,我馬上就回去看你們。嘎豆他爸回了一條微信。

真的?

真的!

咋有時間了?

想老婆和兒子那還不有的是時間。難道你不想我?

谷雨撇一下嘴,發(fā)了一條微信過去:“嘁,不想。”收了手機。谷雨很高興,估計一下時間,從嘎豆他爸上班的蓮城趕到小鎮(zhèn),大概兩個小時的車程,晚飯是趕得上的,但來不及做嘎豆他爸最喜歡吃的紅燒肉了。谷雨抬眼一望,有了,板鴨攤就在不遠處,來半只板鴨,再來1斤鹵鴨腸鴨胗,下酒菜就有了嘛。

看嘎豆學得認真,谷雨沒干擾他們,起身去買板鴨。

老板從保溫桶里扒拉出一只香味撲鼻的板鴨放在油漬漬的原木菜板上,一劈兩半,噼里啪啦一陣兒剁。聞著撲鼻的香味,谷雨忽然覺得自己就能吃掉半只板鴨,于是說,那半只也要了。老板笑了,把另半只又噼里啪啦一陣兒剁,裝到袋子里,遞給谷雨。

谷雨招呼嘎豆回家,嘎豆戀戀不舍地離開小師傅,拿著一個柳笛放在嘴里吹,已經(jīng)能發(fā)出聲音了。

拎著沉甸甸的袋子,想著爺兒倆狼吞虎咽的樣子,谷雨心滿意足。路過小超市時,進去買了幾瓶啤酒,請人家?guī)退突丶遥诺奖淅锉?zhèn)上。

門鈴一響,嘎豆就從房間里沖出來搶著去開門。

此時的谷雨正坐在沙發(fā)上,剪螺螄的尾巴呢。一會兒讓母親炒蔥爆螺螄,是嘎豆他爸的最愛。剛才一進家門,聽谷雨說女婿要回來,母親就埋怨不早說,早說就能提前在早市上買嘎豆他爸最愛吃的白洋淀螺螄了,唉……

看著母親唉聲嘆氣,谷雨趕緊把手上提的板鴨遞過去,說,有一只板鴨呢,夠嘎豆他爸解饞了。

不行,不一樣的。母親心有不甘。谷雨猛然想起來了,??!對了,餛飩鋪有螺螄!昨天看見餛飩鋪的胖大嫂收了修鞋小師傅的一盆螺螄,請那爺兒倆吃了一天的餛飩,現(xiàn)在肯定養(yǎng)著吐泥還沒吃呢。趕緊告訴了母親。

“我昨天看見的?!笨粗赣H急切的模樣,谷雨笑瞇瞇地說。

母親二話不說,從廚房找出一個空盆子拎著,換好鞋子就出院子了。

不一會兒,母親就喜滋滋地端著半盆螺螄回來,跟谷雨說:“還差一天就吐干凈了,我看今天也沒啥問題,尾巴剪多點就行了,炒了,讓嘎豆他爸吃個新鮮?!?/p>

這會兒,被谷雨一個個剪掉尾巴的螺螄就是這么來的。

嘎豆他爸一進門,一把抱起了嘎豆,轉個大圈,放下。又給站起身的谷雨一個大大的擁抱。小心點兒!谷雨滿心歡喜,扎煞著兩只水淋淋的手,小聲嗔怪。主要是擔心被在廚房里忙乎的母親看見,有些不好意思呢。

谷雨扇著自己的鼻子,推開嘎豆他爸:“瞧你一身汗味兒,趕緊洗洗吧?!边呎f邊推他去衛(wèi)生間洗澡。衛(wèi)生間里的水嘩啦啦地流淌著,屋里屋外的幾個人都很快樂。嘎豆他爸把自己弄得清清爽爽,坐在餐桌旁。

一頓豐盛的晚餐,老少三代歡歡喜喜。

吃完飯,嘎豆他爸搶著洗碗收拾餐桌,命令嘎豆配合工作,把碗盤摞在一起放到廚房洗碗池里,讓母親和谷雨都歇著。

夏夜天黑的晚,窗外蛙鳴不斷。小鎮(zhèn)外幾百米處就有三四個水泡子,再遠處就是白洋淀了。

“走,咱們?nèi)グ籽蟮磉吷狭镞_溜達。”嘎豆他爸建議。嘎豆立即舉起雙手支持,母親和谷雨換身寬松的衣服,一家四口人慢悠悠散著步,嘎豆興沖沖地跟著,一會兒跑遠了,一會兒又跑回來,就像一匹歡快的小馬駒子。

一路上隨意地聊著單位的事情和母親家左鄰右舍的家務事,不知不覺走到一個小漁村邊上,穿過村子就能走到白洋淀邊上。

谷雨忽然一陣內(nèi)急,想方便一下,周圍沒找到公共廁所。路過一個開著門的小院子時,嘎豆他爸去敲門,想借用一下廁所。嘎豆伸頭探腦地往里張望,看見一個人正端著一個洗衣盆在洗衣服,立即回頭興奮地招呼谷雨:“這是柳笛師傅的家!”

谷雨探頭一看,果不其然,那人正是小師傅,正奇怪地望著門口這一群人呢。這時的嘎豆已經(jīng)跨過門檻飛奔進去,纏著小師傅說:“叔叔叔叔,教我吹柳笛吧?!?/p>

一家人跨進了小院,老師傅從屋子里迎出來,招呼這群既熟悉又陌生的客人。知道來意,老師傅給谷雨指示了廁所的方位。等她從廁所出來,只見母親、嘎豆和嘎豆他爸都圍著小師傅饒有興趣地看著。嘎豆他爸大概是技癢了,順手從院子里的柳樹上折斷一根柳枝,擰出來的柳笛試著吹一下,就像老牛在叫,惹得谷雨和嘎豆大笑起來。小師傅也笑一下,很快就收回去了。

谷雨給嘎豆他爸講了小師傅送嘎豆小魚的事,還有晚餐的炒螺螄是怎么來的。嘎豆他爸很高興,說句謝謝小師傅。老師傅和小師傅都沒吭聲,看樣子都是不善言辭的人。

告別出院后,天色已晚,一家人沒走到白洋淀邊上就溜達回了家。洗澡后,嘎豆纏著爸爸給他講了好幾個黑貓警長抓那只叫“一只耳”的老鼠的故事才罷休,臨睡前還不放心地叮囑爸爸說,明早要爸爸去送他上學,一定一定。

老的小的都睡覺了。谷雨和嘎豆他爸倆人躺在涼席上聊天。嘎豆他爸搖著一柄大蒲扇給谷雨扇風,給她講講單位的事兒,還有手頭正在忙乎的事兒,問了嘎豆最近的表現(xiàn)等等。

倆人聊了很久,這是老習慣了。在學校讀書時,谷雨就很崇拜同班那個聰明好學的班長,崇拜,喜歡,暗戀,表白。畢業(yè)后,班長成了同事,成了愛人,又成了嘎豆他爸……

這些幸福的回憶,讓谷雨很滿足,聽著聽著,谷雨就睡著了。

靜謐中,聽到一陣兒嗡嗡的蚊子叫,嘎豆他爸輕輕起身拿起電蚊拍,循著聲音揮去,只聽“啪”的一聲,蚊子斃命。隨后躺下,也沉沉地睡去了。

別看是休假,這幾天嘎豆他爸可沒閑著。早出晚歸,在家里大掃除,修理漏水的馬桶,把后院壞掉的籬笆修好,接送嘎豆上學、放學,陪著谷雨散步,給岳母按摩,進進出出就像一個不斷旋轉的陀螺,看的谷雨直眼暈,岳母看著女婿笑得都合不攏嘴了,張羅殺雞給他吃……

嘎豆他爸的手機鈴聲也不斷,不停地用微信發(fā)送和接收信息,忙得不亦樂乎,看來單位工作真多,即使休假也不得閑。

谷雨很理解,全家人都理解。晚上夜深人靜時,兩口子聚在一起說不完的悄悄話。

休假的第四天一大清早,嘎豆他爸在家里翻箱倒柜一番,找出一雙半新半舊的系帶黑色皮鞋,里外仔細查看一番,順手拎著,去送嘎豆上學。

吃過早點的谷雨說我也去,扭頭跟母親說,媽,碗筷等我回來洗。母親笑了,你們?nèi)グ?,就幾個碗我還洗不了了?我這身子骨,照顧你們幾個沒問題。

一家三口手拉著手去小學校,一路上跟左鄰右舍打著招呼,很溫馨。

餛飩鋪沒幾個人,胖大嫂有些發(fā)呆。嘎豆他爸說,我去吃碗餛飩。谷雨點點頭,接過他手里的那雙鞋。

大柳樹下的兩個修鞋攤剛擺出來。谷雨走過去,把鞋子遞給小師傅,說請他修理。說完,她緩緩地坐在了柳樹蔭下。

小師傅翻來覆去審視一番,這雙皮鞋不算太舊,鞋子襯里印的字和號碼都很清晰,只是后跟有些磨損,小師傅抬頭看看谷雨,眼神有些迷惘。

谷雨看著他的眼睛,扭頭看一下餛飩鋪,抬手指著拿把勺子坐在那里等餛飩出鍋的嘎豆他爸,對小師傅說:“你姐夫的鞋子,單位發(fā)的?!?/p>

他沒按照谷雨的手指望向嘎豆他爸,立即垂下眼簾,系上圍裙,用改錐撬鞋后跟時手有些抖,老師傅在一旁看著,喝了一大口茶水,搖搖頭。

小師傅找出一塊厚實的膠皮,比著鞋后跟的形狀剪出兩塊跟鞋后跟一樣大小的皮子。用砂紙仔細打磨了鞋后跟,同樣的方法打磨了兩塊皮子的其中一面,涂上膠水,稍等片刻,用大拇指按按,好像在測試粘度是否正合適,隨后把有膠水的一面合在鞋后跟上,四周按緊了,把鞋子套到鞋楦子上,敲打起來。從旁邊的木盒子里挑出一把大小長短一致的黑色小鐵釘子,挨個放在嘴里,合上嘴唇,露出一排小釘子,用一個就取下來一個,一個一個釘進鞋后跟里……

小師傅的活兒干得仔細認真,特別緩慢。餛飩鋪坐著的嘎豆他爸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一個餛飩一個餛飩地認真品著。

柳樹蔭下,谷雨一邊看著小師傅做活兒,一邊聊天。

她說,我有個遠房的表弟,跟你長得很像。打小就聰明,也很善良,只可惜父母雙亡,早早輟學不念書了,寄養(yǎng)在親戚家里,四處打零工,泥瓦匠、麥客都做過。由于缺少大人管教,跟著村子里幾個二流子混,那幾個二流子好吃懶做,成天偷雞摸狗不想吃苦,還想發(fā)大財。有個盜賣耕牛的家伙刑滿釋放后,回到村子里,把這些二流子聚攏在身邊,還有我那個表弟。成天在一起吃吃喝喝,都成了拜把子兄弟后,對他們說,他在監(jiān)獄里聽同監(jiān)室的獄友講,怎么在輸油管道上鉆孔盜石油的步驟和過程,暗自記在心里。因為他們鄰縣就有一個油田,完全可以靠油吃油嘛。他鼓動說,就想跟弟兄們一起同甘共苦,過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的快樂日子。幾個人一拍即合,到鄰縣蓮城的那個油田反復踩點后,摸清楚了輸油管線的位置,準備了鉆孔工具和運輸車輛,初戰(zhàn)告捷,把盜竊的原油賣給了私人煉油廠。第二次再去盜油,就被發(fā)現(xiàn)了,他們立即按照事先的約定逃跑,結果還是被公安機關一一抓獲。只有我那個在外圍放哨的小表弟逃脫了。

谷雨好像說累了,停頓下來,嘎豆他爸還坐在餛飩攤喝湯,胖大嫂洗著幾個空碗。柳樹上的知了呱躁得很,一會兒齊聲大合唱,一會兒又鴉雀無聲,小鎮(zhèn)一如既往地安靜。

旁邊老師傅手里的活兒還是不少。小師傅手里的活兒也沒耽誤,不知道他聽沒聽見谷雨的話。

后來,我那個小表弟逃脫追捕后,白天隱藏起來,晚上再一直往北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昏倒在一個小村子邊上的田野里,被一個住在村子邊上的孤老頭救了,寄居在他家里。小表弟大病一場,全靠那個老頭照顧才慢慢痊愈了。老頭有門手藝,會修鞋。小表弟病好后,就跟著老頭學。時間一長,處出了感情。孤老頭得過小兒麻痹,左腿跛足,行動不便,表弟就蹬三輪送老頭去鎮(zhèn)上擺攤修鞋,但他們時不時就換個地方。再后來,他們來到一個小鎮(zhèn)邊上的小村子里,租住下來,每天都到小鎮(zhèn)上出攤。我表弟很善良,他修鞋的手藝很好,但為了讓老頭有成就感,就把活兒都讓給了老頭,故意不好好修鞋,而且為了報答老頭的搭救之恩,他還打算一直照顧老頭,給他養(yǎng)老送終……

氣溫升高了,谷雨周身感覺熱起來,她停止講述,柳樹上知了們的大合唱時有時無,幾只無畏的小麻雀在不遠處的空地上蹦蹦跳跳,東啄一下、西啄一下,忽地又撲棱著翅膀飛到柳樹枝上,機敏地東張西望。

真熱了,小師傅一腦袋的汗,順著面頰流了下來,黑色的頭發(fā)黏在腦門和鬢角兩側,他只顧低頭修補那只黑色的皮鞋,也不去擦一下汗。

老師傅停下手里的活兒,看著谷雨,開口道:“那后來呢?你那表弟?!?/p>

“噢,自首了,態(tài)度好,罪行輕,寬大處理?!惫扔甏鸬溃樕暇`開一朵笑容。

忽然,谷雨感覺腹部一陣兒緊縮,翻江倒海起來,好像哪咤正在肚子里腦海折騰,她一下子冒出一身冷汗,她明白這是怎么回事,雙手扶住腹部。抬眼看一眼小師傅,他還在認真地釘鞋子,汗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滴答,嘴里銜著3顆釘子。

腹部的陣痛越來越厲害,周期開始縮短。谷雨有經(jīng)驗,知道自己這是快要生了,預產(chǎn)期提前了!她艱難地站起來,啞著嗓子沖嘎豆他爸喊起來:“你,快!快送我去醫(yī)院!”

“你去,你去……”谷雨扭頭對兩眼驚恐的小師傅說,“你去自首……”

“姐,我……”小師傅手里的皮鞋跌落下來,鞋幫襯里印著“警用皮鞋”幾個字。

“你姐夫送我去醫(yī)院!你去公安局!你吹柳笛放哨的事兒,都被同伙交待了……你姐夫是刑警隊長,我跟他是同事,啊……”疼痛讓谷雨說不出話來,已經(jīng)沖過來的嘎豆他爸緊緊抱住谷雨,對小師傅喊道:“打120!叫救護車!”

修鞋攤前一陣忙亂,餛飩鋪的胖大嫂也丟下手里正在洗的空碗,沖過來幫著嘎豆他爸扶住谷雨。

救護車“嗚哩哇啦”叫喚著一溜煙來了,又一溜煙跑了。

呆立的小師傅眼睜睜看著救護車的尾巴消失在小鎮(zhèn)街道的盡頭。站了幾分鐘,他摸了把臉上的汗,轉身沖老師傅跪下磕了三個頭,隨后站起來,拿著手機,撥出110:“公安局嗎?報告,我要自首?!?/p>

一雙漂亮的棉布鞋子擺在醫(yī)院的產(chǎn)床下,剛從床上起身要下地的谷雨疑惑地瞅了一眼,抬起頭用探尋的眼光看著嘎豆他爸。

“嗯,這是他給你做的?!?/p>

“判了兩年?!?/p>

“拜托咱們照顧老師傅?!?/p>

“沒征求你的意見?!?/p>

“我答應了?!?/p>

聽著嘎豆他爸一句一句說完,谷雨點點頭,旁邊熟睡的嬰兒笑起來,不知道睡夢中夢見了什么快樂的事情。

“小師傅肯定能好好改造?!惫扔晗裨趯Ω炼顾终f,又像是自言自語。

回想起整個案件的偵破過程,谷雨覺得太戲劇化了:若不是因為工作太忙把嘎豆送回姥姥家的小鎮(zhèn)上學,后來又因谷雨懷孕休假回到小鎮(zhèn)待產(chǎn),她怎么會認識修鞋攤的師傅呢?若不是嘎豆跟小師傅學吹柳笛,恰巧嘎豆他爸那天想和嘎豆視頻,怎么能發(fā)現(xiàn)小師傅是一起案件的在逃犯?

谷雨不時會想起第一次見到小師傅時,他唱歌的表情,看她大著肚子,他遞給她靠背椅坐,還給她棉拖鞋穿,到后來見他送扭腳的老太太回家,和老師傅推讓一只板鴨腿,教嘎豆吹柳笛,對,就是教嘎豆吹柳笛時,被嘎豆他爸發(fā)現(xiàn)了。

谷雨舉著手機給嘎豆他爸看小師傅教嘎豆吹柳笛時,嘎豆他爸立即發(fā)現(xiàn),小師傅與他負責偵辦的那起6人團伙鉆孔盜油案里,沒有歸案的最后一人,也是放哨的那個案犯特別像!他的照片形象已經(jīng)爛熟于心。原本以為他已經(jīng)遠走他鄉(xiāng),根本就沒想到他會藏身在距離蓮城才一百多公里的小鎮(zhèn)上。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歸案的人交待,鉆孔盜油時,外圍放哨的人,就是用吹柳笛來傳遞信息的。

為了查證,嘎豆他爸立即趕到小鎮(zhèn),告訴谷雨這起案件的詳情。兩個人商量好偵察方案,于是這才有了全家人到小漁村散步,暗中調(diào)查老師傅和小師傅的來歷,最終確認小師傅是那起案件里最后一個沒有歸案的犯罪嫌疑人。

谷雨和嘎豆他爸一起策劃了拎著警用皮鞋找小師傅修理,由谷雨把那起鉆孔盜油案編成故事講給小師傅聽,敦促他主動投案自首……

第二年的夏天某日,嘎豆他爸開車帶著一家5口去蓮城監(jiān)獄。小師傅在獄中表現(xiàn)突出,減刑,今天是出獄的日子。

此時,在停車場停好車,嘎豆他爸推著坐輪椅的老師傅,谷雨抱著女兒,走在他們旁邊的嘎豆,手里拿著幾根精挑細選的柳枝,準備送給小師傅。

嘎豆還知道,爸爸和媽媽已經(jīng)在小鎮(zhèn)上幫修鞋的爺爺租下一個鋪子,離胖阿姨的餛飩鋪不遠。那樣一來,叔叔從監(jiān)獄出來就可以在新的修鞋鋪子里工作了。嘎豆每天放學就能看見叔叔,繼續(xù)請他教自己吹柳笛,真好。

離監(jiān)獄大門口還有十幾米,忽然不知從哪里傳來一陣兒柳笛聲,清脆婉轉。大家一起駐足,聆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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