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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槍手

2019-07-03 03:21權(quán)聆
作家 2019年6期
關(guān)鍵詞:瘦子酒館兄弟倆

權(quán)聆 祖籍重慶,中短篇小說作品散見《收獲》《人民文學(xué)》《作家》等文學(xué)刊物。2009年由權(quán)聆出品、導(dǎo)演編劇的電影《陌生》(后更名為《忘了去懂你》)入圍第63屆柏林電影節(jié)青年論壇單元,獲得最佳處女作和最佳處女作導(dǎo)演提名;參加紐約、倫敦、東京、香港等地影展;獲2010年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創(chuàng)意項目獎,2014年香港國際電影節(jié)金火鳥獎提名、東京銀座電影節(jié)大獎提名,2014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傳媒大獎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以及東方電影年度新銳導(dǎo)演獎、年度演員獎。2015年,《人間蒸發(fā)》在北京國際電影節(jié)再獲創(chuàng)投單元最高獎,同時入圍戛納電影節(jié)中國新影人基金論壇。

好幾年了,師父啥也不肯教他。

他一個人在墓園度過了許多夜晚。

他記得當(dāng)他頭一回坐在圍墻邊的椅子上,還剃著光溜溜的平頭,被風(fēng)吹了一晚,翌日就開始喉嚨腫痛,連喝粥都有點難以下咽。他不得不戴上帽子,脖子纏了一圈布條當(dāng)作圍巾。這卷灰布條,他是在廚房的抽屜找到的。聞聞,沒什么異味,他就戴上了。

剛開始,他覺得既新鮮又害怕,雙手插在衣兜,兩眼瞪著伸直的雙腿、交替的雙腳,就是不大敢直視遠(yuǎn)處模模糊糊的墓碑,潮霧流動的書時叢。他納悶,這兒怎么會靠墻放了一排石椅,誰會沒事在這兒待,白天不會有人愿意逗留這兒太久,晚上更沒人吃飽了到這里嚇自己的膽兒。他這樣悶聲低頭看腿看腳看了一陣,發(fā)現(xiàn)自己的耳朵變得比從前靈敏,貓?zhí)洗芭_,廚娘的針掉到地上,打獵回來的師父把刀磨出刺耳的聲音,鍋蓋揭開蒸好的饅頭噗噗地擴(kuò)散熱氣。

下雨的時候,他撐一把傘坐在墓園,腿腳收攏,腳指頭反復(fù)地抓緊放松,因為無聊,他專注地做著這無聊的動作。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汗滴從額頭滑向眉毛,他斗氣似的只要不礙眼皮的事兒就絕不出手擦拭。

他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嘴唇上方有兩撇幼細(xì)的絨毛。

比起揭秘爬滿青苔的石椅,他心里最琢磨不透的秘密就是他的師父。他跟師父下跪了,也喝了雞血酒了,師父不跟他聊一星半點槍與槍法,只讓他每天晚上步行到城郊外的墓園待著。他想幫師父干點農(nóng)活兒,師父不肯,師父非讓他白天睡覺吃飯,晚上去鬼都不鬧的墓園傻坐著。

某個下午,為了躲過吃魚,他提前出發(fā),到墓園時已臨傍晚。抬棺人把死者安置于六尺以下的新坑,填上土,生者輪流獻(xiàn)上菊花,有的號啕大哭有的小聲飲泣有的木然掛著吊梢眉,即時散去的人不多,大多三五一伙四二一聚地就近坐到了石椅上,絮絮叨叨地說著什么。他發(fā)現(xiàn)他們并非一直在聊死者,他們借死者這個逗號,沒完沒了地說。當(dāng)他把疑問放進(jìn)少年的腦袋,放了幾天才開始有點回過味來,他明白了這些冰冷石椅的用處,總不能讓活著的人也躺臥濕巴巴的泥土,那是多不吉利!

整個山丘布滿墓地。

山丘被青綠的草地覆蓋,青苔爬上墓碑,虔誠的人表達(dá)追念的獻(xiàn)花被疾風(fēng)驟雨吹刮得慘敗,倒下的酒瓶淌著酒香。他聳了聳鼻尖,他聞到的氣味不止地面上的雜物,他還嗅出了氣味的差異,被狗刨過的新土總是比較刺鼻,被人遺忘的死魂靈的領(lǐng)地總是寂靜無爭。

每一個夜晚,他形同墓園石像,他有一個執(zhí)念,好好聽從師父的囑咐,師父會教他本事,世間的師父都興考驗徒弟。他固執(zhí)地坐在墓園夜復(fù)一夜,連盜墓人都沒有發(fā)現(xiàn)暗處有這么一個活人。幾場冬雪掛上過他的頭發(fā)和眉毛,來年春天,雨水充沛,溪流潤綠了墓園旁的雀麥,他轉(zhuǎn)過臉來望著啾啾晨鳴的小鳥,他已是一個留著小八字胡的青年。

它們于草叢間啄食,靈巧地穿梭,似乎被觀察它們的眼神驚嚇,撲地飛離。他看著胖鳥聚集過的草叢,再望向它們飛奔而上的天空??彰傻奶炜?。注視良久,他低下頭,笑了笑。他想起半夜有個人扛著鐵鍬經(jīng)過他身邊,忽然倒回來,撲通跪到他面前,雙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詞。

趁著天未明,他起身回師父家。

路上有相當(dāng)長的一段落葉松密林,如果走捷徑,他難免會遇上附近的養(yǎng)蜂人,為了避免被人認(rèn)識,他挑最安靜的路走,多數(shù)時候,他走的路似乎尚無人踏足。他迷過路,因此有幾次在樹林里繞了很遠(yuǎn),倘若天色早他繼續(xù)回師父家,要是天黑了,他索性返往墓園。師父待他像是放養(yǎng)一條野狗,幾天不回不問他行蹤,他回去了好歹不缺他飯食。

他站在二樓窗邊,一邊用抹布擦拭著刀上的血,一邊皺著眉看著樓下的青年。樓下的年輕人埋著頭,用一只手扶著門環(huán),等待有人應(yīng)門。他減緩了擦抹刀刃的速度,躲在窗后,他看到年輕人等了一會兒,走到旁邊圍墻,敏捷地翻墻而入。他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把刀小心放下,桌案上擺著十幾只斷頸灰鵝,有的血已經(jīng)干竭,有的還在滴答著最后的血滴,半盆鵝血被不同的血色混凝在一起。他兩手支撐著桌案,望著一桌斷頸灰鵝,其中一只在臨死前拼得厲害,鵝腿向上伸成了直角。他聽到年輕人在樓下走來走去,不久傳出廚娘走進(jìn)廳堂跟年輕人說話的聲音。他聽了一會兒,樓板下的聲音聽起來只是含糊的嗡嗡聲。他頹然坐下,攤開血跡殘留的手放在膝蓋。許多年前,在某處的谷倉,睡夢初醒的他聽見樓下的人說著話,他想聽得清楚一點,把耳朵貼上木板,聽到的只有嗡嗡聲。

他合上坎肩,慢爬著挪移到縫隙較大的兩塊木板之間,睜大眼湊近了看。他哥哥正在和一個瘦子說話。兩人往門外看一眼,瘦子的隨從端著一箱酒走進(jìn)來,把酒放哥哥腳邊,隨即又陸續(xù)搬來兩箱。哥哥取出一瓶,等著瘦子發(fā)話。瘦子和隨從盯著哥哥,卻不著急說什么,大約該說的先前已經(jīng)說明了。瘦子笑了笑,隨即離去。哥哥手里拿著酒,看看瓶身,用牙齒把瓶蓋咬開,剛喝了一口就趕緊吐出來,仿佛那奇怪的味道驚到了他,他向后退了兩步。聽到弟弟在樓上喊哥哥的名兒,哥哥仰起脖子,弟弟很快從谷倉跑下來,“是他們的人嗎?你喝的是啥?”

哥哥擠著眉眼,把酒遞給弟弟?!吧锻嬉鈨海鏈硼t了的味諾?!?/p>

弟弟接過來,瓶身印著花體外文,弟弟看不懂,聞聞瓶口,好歹知道這是灑。弟弟小心地嘗一口,被辣得咝咝叫。

入夜,兄弟倆趕著牛糞車潛入縣城,把車停存河邊。

他倆在縣城里踅摸了一陣,和巡警擦肩而過時,弟弟心里有些慌,見哥哥鎮(zhèn)定地大步走著,他稍微放寬了心。一拐進(jìn)胡同,哥哥就數(shù)落他:“沒聞見咱倆身上的臭味?你慌什么?咱們空著手,又臭又窮。他們不會找我們麻煩。”弟弟抿著嘴皮,嗯嗯地答應(yīng)著。他倆走進(jìn)一家酒館,穿過酒館,哥哥老練地環(huán)視了酒館后院的環(huán)境,徑直走進(jìn)磨坊。哥哥掀開干草堆,干草堆里沒什么東西,哥哥嗅了嗅,似乎嗅出了點什么名堂。聽劍有人走進(jìn)后院的動靜,哥哥趕緊拉弟弟靠近圍欄蹲下。是倆酒鬼,他們晃晃悠悠地走到圍欄外,弟弟感劍臉上熱騰騰的,他想挪開卻被哥哥按住了手,暗示他不可動彈。酒鬼尿完,哼著歌揚長而去。哥哥和弟弟從磨坊走出來,兩人濕漉漉地站在冷白的月光下,猶如釋放著濕霧的鬼影。哥哥抹一把臉,呸了一聲,拉著弟弟火速穿過酒館,沖向大街,兄弟倆一前一后在昏暗的街上跑著,弟弟大喊:“我操,這他媽為了見那大爺值得嗎?”

“值得!”兄弟倆在??颗<S車的河邊洗完澡,換上干爽的備衣,哥哥拍著弟弟的肩膀,安慰他。弟弟不服氣地哼哼著。他從沒忤逆過養(yǎng)大他的哥哥,但這次被灑鬼憋了一晚的老尿給泡成落湯雞,讓他很是憤懣。哥哥總是周到地想到許多事,比方提前備好干爽衣裳,提前踩點,把灑用厚厚的油紙包好藏到牛糞里,唯獨沒想到會有酒鬼來讓他們難堪。弟弟慢慢消了氣,問哥哥:“你聞那堆干草干嗎?”

“店里滿是人,他們接了酒能放酒館嗎?肯定得有地方先臨時存放一下再轉(zhuǎn)運,后院只有那磨坊合適卸貨。酒這東西,蓋子再緊也蓋不住它到處顯耀?!毙值軅z出身貧寒獵戶家,各自的天賦異稟也是超出常人??粗麄z長大的老家人常說,哥哥是狗,弟弟是鷹。弟弟相信哥哥的嗅覺,弟弟在那堆干草里只聞到干草。

“要把干草扒開了,里面準(zhǔn)有一片生霉的老鼠皮?!备绺缧ξ赝艿?。弟弟捏一下鼻子,吸溜著鼻翼。哥哥縮起手,騰出袖子給弟弟擤鼻涕。

弟弟坐在牛車的駕車位,手里攥著韁繩,隨時等待萬一生意不成,接了跑出來的哥哥就逃。透過酒館暗黃的小玻璃窗,弟弟看見哥哥湊著老板的耳根說話,偶爾伸出手指比畫價錢。哥哥向窗外的弟弟揮手示意,弟弟駕著牛車?yán)@到酒館旁邊的小路,進(jìn)入后院。哥哥和酒館老板、兩個酒館伙計站在院里。酒館老板指示兩個伙計從牛糞里取出三箱用油紙包好的酒,等伙計去換衣服的當(dāng)兒,老板把其中一瓶酒拿出來,觀察瓶身,正要咬開瓶蓋,哥哥攔住了他。哥哥取出在谷倉開過蓋的那瓶酒遞給老板。老板接過酒瓶,拔掉木塞,咕咚喝了兩口。喝完,狠狠地拍打哥哥后背,老板背過身,把說好的錢交給哥哥。

從前,賺了錢,哥哥會帶著弟弟去吃一頓好的。這回,哥哥卻催促著弟弟快步趕回谷倉。牛糞車是偷來的,這次一塊兒甩給酒館老板,兄弟倆只能徒步。兄弟倆迅速跑出縣城,摸黑在田間地頭走,四周闃寂無聲,夜風(fēng)恣意拂過半人高的雜草,明月照著縣城卻冷落了兄弟倆回谷倉的路。

“我想吃醬牛肉?!钡艿苋滩蛔¢_口。

“過幾天吃。以后天天有的吃。”哥哥說。

弟弟停住腳,問:“怎么就不能今晚吃?”一想著在縣城路過的飯店,那些肉香味讓他不由得下咽著口水。

“怎么不走了?”哥哥拉弟弟的胳膊,“走啊,你也不是小毛孩了,這錢不趕緊交出去,咱倆怎么見槍神?”

弟弟只好繼續(xù)跟著哥哥爬上一個土包。土包后是連綿的山丘,周圍的山丘多是石頭山,唯有一處山丘上長著一棵樹。走到那棵樹下,就能看到兄弟倆臨時住下的村莊。

兄弟倆餓著肚子辛苦了一晚,哥哥提議去村里偷點啥吃的,弟弟情緒不高,打著哈欠不響應(yīng)哥哥的建議,先睡下了。他依稀聽見哥哥從井哩打水。半夜醒來,地鋪邊放著一只烤雞,哥哥睡在他身邊。弟弟伸出手,掰下雞腿留著給哥哥,張嘴啃剩下的雞肉。

弟弟睜眼,嘴里還有沒嚼完的肉,他沒滋沒味地嚼著,他纏著哥哥投奔槍神,跟槍神的人接上頭,他現(xiàn)在有點后晦。他擔(dān)心他們兄弟倆被人捉弄。

哥哥拿著弟弟給他的雞腿,踩著嘎口支作響的樓梯上樓招呼弟弟。肉已經(jīng)吃完了,哥哥還在嚼骨頭,哥哥說:“還睡啥,一會兒貴客就到。”

兄弟倆等了兩天才迎來哥哥說的貴客。他們住的谷倉離村莊有一段距離,他們偷了幾天村里的雞鴨,總有點擔(dān)心村民找上門,但似乎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們。他們忐忑不安地守在谷倉,怕?lián)Q了地方,和槍神失去聯(lián)系。白天,他們大門緊閉,避免發(fā)出動靜,只有觀察到谷倉外的情況才在外面站會兒??吹绞葑訋ь^,身后跟著五六個人走向谷倉,兄弟倆出門迎接。

弟弟認(rèn)識瘦子和他的隨從,瘦子身后的幾個人他覺得面熟,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隨著這行人離兄弟倆越來越近,弟弟想起來,在他和哥哥穿過酒館時,穿裘皮大衣的男人和另外幾個人就坐在酒館角落。穿裘皮大衣的男人笑起來有酒窩,他老遠(yuǎn)看到弟弟,就露出了笑容。跟隨他的人,有一位也笑著走過來,露出幾顆金牙。當(dāng)傳說中的槍神離弟弟越來越近,弟弟想起他和哥哥臭氣熏天地狼狽逃竄時,他大聲喊著:“我操,這他媽為了見那大爺值得嗎?”在見到槍神本尊由遠(yuǎn)及近的當(dāng)兒,他回答自己,值得。

哥哥把錢交給瘦子,瘦子用眼數(shù)了個大概,收下,給槍神使眼色,槍神滿意地點點頭。

大家圍成圈子坐下。弟弟覺得報紙上刊登的通緝照把槍神丑化得很厲害,槍神本人沒那么瘦削,也并非胡子拉碴,從年輕人的角度看,槍神算得上是男人中的男人,弟弟模模糊糊地感到,這世上就不會有不喜歡槍神的女人。

“跟你說話呢?!备绺缤蓖钡艿艿母觳仓狻?/p>

“什,什么?!?/p>

“怎么有點結(jié)巴了?”哥哥有些尷尬地對槍神說:“他平時不口吃的?!?/p>

瘦子接過話,舉起手對槍神笑道:“我作證,這小子說話沒毛病?!?/p>

弟弟納悶,瘦子怎么會見過他說話。弟弟腦海里回想起,在他們兄弟倆穿過酒館時,瘦子就坐在槍神身邊,手里端著碗,嘲諷似的笑著。他現(xiàn)在也說不好那是不是帶有嘲諷意味的笑,總之,他確實看見瘦子笑了,笑得臉皮裂出兩層皺紋。

槍神似乎對弟弟頗有好感,從瘦子交給他的錢里隨意取出幾張遞給弟弟。

“拿去,買幾樣喜歡的。缺錢花,跟我再要?!?/p>

弟弟沒有接,瘦子和金牙在旁邊吃吃地笑。瘦子笑起來像生了十幾胎的女人,氣力不足,嘰嘰嘰嘰的。哥哥幫弟弟接下錢,放進(jìn)弟弟口袋。

“你倆怎么想起來找我們的?”槍神問,“現(xiàn)在不是我們最風(fēng)光的時候,兩天三天就得換地方。”槍神說話的時候,專注地盯著兄弟倆?!安贿^,你們昨晚的表現(xiàn)我看到了。你們有什么特長嗎?”

“我沒啥特長,”哥哥說,“我弟弟,槍法還可以?!?/p>

“哦?”槍神有了興趣,往前坐下來,問弟弟:“跟誰學(xué)的?真的不錯?”

弟弟囁嚅了會兒,終于斗膽說出來:“跟我爹學(xué)的,他打獵。”

槍神明白了,又問:“你會用什么槍?”

弟弟答:“獵槍?!?/p>

眾人大笑,金牙說:“獵人可不就是用獵槍嗎?槍和槍還不一樣呢。”

槍神白了金牙一眼,維護(hù)著弟弟:“會使槍的,啥槍不會?你這幾天就給他幾把槍,讓他輪著玩?!?/p>

槍神對哥哥說:“看你有些計謀,以后你在他手下,當(dāng)?shù)诙妿?。”槍神下巴示意瘦子,瘦子神?jīng)質(zhì)地眨巴了一下眼,瘦子有點不服氣有人一入伙就跟著他當(dāng)了軍師?!爸劣谀悖贻p人,”槍神停頓片刻,金牙以為會把弟弟派給他,槍神卻說,“你跟著我。我到哪兒你到哪兒?!?/p>

“你上廁所他也跟著?”瘦子陰陽怪氣地問道。

“嗯?!睒屔窕卮?。

被通緝的這個人因非凡的槍法且不時救濟(jì)貧困的行為被一些人稱作槍神,而受他劫掠的人以及官府的布告稱他土匪,他身邊的人無論長幼皆稱呼他森哥。弟弟加入了他們才明白,繼續(xù)叫他槍神顯得見外,他很快適應(yīng)森哥長森哥短。兄弟倆跟著森哥輾轉(zhuǎn)各地,他們經(jīng)常喬裝打扮大搖大擺地經(jīng)過貼著通緝他們布告的城鎮(zhèn),他們不得不長期露宿野外。新式設(shè)備和四處安插的眼線限制了他們的行動。跟隨森哥的人數(shù)逐漸減少,最后只剩下不到十人。

有一回,他們安營于一處菜田旁。一大早,森哥正望著眼前的灰燼出神。瘦子提著水桶走來向森哥匯報,喂馬的兩個人,頭天夜里還好好的,今早連人帶馬都失蹤了,就剩下一個水桶。森哥沒說話,無所謂地朝灰燼里扔了塊石子兒。

過了幾日,他們在河邊逗留了一晚,早晨大家發(fā)現(xiàn)少了負(fù)責(zé)做飯的,那天早晨他們手忙腳亂地湊合著隨便做了點吃的。離開了不遠(yuǎn),森哥帶著瘦子、金牙、弟弟悄悄返回營地,藏在河岸一側(cè)的草叢。負(fù)責(zé)做飯的跟班手里拿著蘆葦做吸管,從水里冒出來爬上岸,瘦子和金牙把槍對準(zhǔn)那人,森哥制止了他們。

森哥就像看演戲一般,望著背叛他的人跑遠(yuǎn)?!八麄冨e過了好戲。”弟弟聽森哥這一說,猜測森哥和瘦子正策劃一筆大買賣。

果不然,正午時分,瘦子喬裝成女人和哥哥一道兒在集市買了許多醬牛肉和雞蛋餅回來。圍坐一席的統(tǒng)共有七人。森哥擺開一張地圖,地圖上有一些特別的粗線。瘦子說這是鐵路圖。瘦子指著地圖靠右下角凸起的一段,說:“這就是我們明天晚上要干的買賣。”

哥哥顯然也事先知情,補(bǔ)充道:“我和老九、小十一今晚準(zhǔn)備準(zhǔn)備?!?/p>

弟弟心想,這荒郊野嶺的,他們有啥好準(zhǔn)備的?正琢磨著,哥哥和瘦子敞開外套,露出里面的黑制服。瘦子還準(zhǔn)備了鐵路工人常用的馬燈。弟弟一言不發(fā),這么大的行動,哥哥竟然沒跟他透露半個字,他覺得有點意外。

森哥發(fā)話了:“干完這筆大的,我們分了財,大家各奔東西?!?/p>

“森哥,你去哪兒?”小十一不懂事地問道。

瘦子瞪著小十一,小十一嚇得縮回了舌頭。

“別忘了分給鐵路的那個弟兄?!鄙缧÷暩鹧蓝Z,弟弟離森哥近,聽得很清楚,也許森哥是故意讓他聽到,弟弟懷疑。

一行人連夜奔往目的地。行進(jìn)途中,弟弟蹲下來系鞋帶,有意落后了一段,趕哥哥到身邊,弟弟拽一下哥哥袖子,意思是怎么現(xiàn)在對他也有秘密了。哥哥只笑,弟弟看在眼里,跟上森哥。

目的地并不荒涼,緊挨站臺后面有平行的兩條街,街尾有一個木材廠,值班的僅兩人。森哥率領(lǐng)弟弟和金牙偷襲了木材廠值班人,把這兩人嚴(yán)嚴(yán)實實捆好,嘴里塞滿鋸末花。他們把值班人關(guān)進(jìn)倉庫,在木材廠大門外掛上寫著“盤點”兩字的牌子。森哥和金牙睡值班人的兩張單人床,弟弟睡辦公桌。弟弟毫無睡意,他不了解哥哥和瘦子他們今晚的行動。

弟弟發(fā)覺森哥整晚平躺著看天花板看出了神,兩手交叉放在肚子上一動不動。

白天,眼窩凹陷的森哥獨自在木材廠里轉(zhuǎn),轉(zhuǎn)了幾圈,爬上堆放的木材,把兩把槍拿出來擦來擦去。弟弟入伙以后,很少見森哥開槍,兩把槍干他仿佛是既心愛又舍不得碰觸的物件。哥哥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弟弟的秘密,弟弟是百發(fā)百中的神槍手,而森哥百發(fā)百中的傳說因森哥很少在弟弟面前使槍變得神秘莫測。弟弟不喜歡通過詢問了解事實,從小出身獵戶人家的經(jīng)驗令他養(yǎng)成通過觀察去揣摩的習(xí)性。百發(fā)百中對于神槍手是普遍要求,而弟弟更想要解惑的是森哥這樣的傳奇人物,他的槍法是如何養(yǎng)成的,他是否也會有耐心蹲守數(shù)日獲取獵物。通緝布告上,懸賞捉拿森哥的金額已經(jīng)接近天文數(shù)字,隨著同伙的流失,森哥的行動范圍一再被意圖獵捕他的人了解,森哥就像天生敏感的野狼,總是能提前察覺到對他不利的網(wǎng)正在收緊,隨時會改變計劃。他以前和瘦子形影不離,現(xiàn)在與他形影不離的人是弟弟。弟弟感覺不到森哥對他的更多的信任,如果說森哥不信任他,似乎也不是。哥哥說,不絕對的信任就是不信任。

照森哥的說法,這次行動后大家就要敞伙。弟弟有點不甘心,他還沒機(jī)會和森哥比試槍法。起碼以后人們再提起神槍手,他可以私下跟人說,神槍手名單也有排序。

弟弟蹲在門檻上擦拭著自己的槍,他翻起眼皮瞧一眼木材山,他看到的是一張憂戚的面容。

弟弟收好槍,走到木材山下,用手遮擋著陽光向上仰視那個被傳說渲染得神乎其神的槍神,那個被逐日抬高的天價賞金報出名的大人物,他看到的是一團(tuán)被遮陽篷擋住的陰影。槍神離他很遠(yuǎn),如果他肯放下更多的矜持,像以往那些會肉麻吹捧的人那般賣力討好,他也許能了解他更多。這時候,太陽忽然加倍明亮,整個遮陽篷被照射得明晃晃地閃著金光。弟弟看見森哥也如他一般用手遮擋著陽光,俯視著他這個內(nèi)向的年輕人。弟弟露出難得的笑臉掩飾自己的心事,森哥也許也露出了酒窩,陽光太刺眼,弟弟看不清木材山高處的焦點。

瘦子他們假扮的鐵路工人提著馬燈和扳手?jǐn)r住了減速前進(jìn)的火車?;疖囁緳C(jī)被他們快速控制,車上其他乘客不明就里還在昏睡。

森哥、金牙拉開一節(jié)車廂的車門,弟弟和老九麻利地跟上車,每個人都帶著頭罩,只露出眼睛。車廂內(nèi)只有一個保安和一個職員。轉(zhuǎn)移戰(zhàn)備金的消息,軍閥以為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故意低調(diào)地安排到一輛運輸煤炭的專列上,森哥和瘦子提前獲知了內(nèi)情。不等保安有所反應(yīng),金牙將他一槍斃命,職員害怕得小便失禁,但還是不肯打開保險柜,金牙按住他的腿,威脅他:“你想等著腿上有多少個槍眼兒?”金牙用力把槍抵住職員的腿,職員只好哆嗦著打開保險柜。瘦子他們完成了控制火車頭的任務(wù),也帶著頭罩跑過來接應(yīng)。他們各司其職,把保險柜里的錢財搶劫一空,用事先安排好的卡車趁著夜色飛快地跑遠(yuǎn)了,跑了兩天兩夜才停下車,如果不是汽油耗光,中途需要加油,他們會逃得更遠(yuǎn)?!麄儞尳偻戤?,統(tǒng)統(tǒng)爬上卡車,弟弟剛剛坐定就聽見車廂里有一聲沉悶的槍響,他猜想是那個職員拾起保安的槍對準(zhǔn)了他自己。弟弟吁出了一口氣。無論如何,他是不想再這樣下去了。金牙開車,弟弟和森哥坐在駕駛室,其他人坐后車艙?!囈煌?,金牙就下車取油準(zhǔn)備灌進(jìn)油箱。

弟弟聽見急促的腳步聲,探頭望見老九和小十一扛著分配給他們的錢財。匆匆躥進(jìn)樹林。瘦子爬上后車艙,金牙灌好了油也坐回駕駛室??ㄜ囋隈R路上顛簸,森哥睡著了,弟弟也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湍急的河流提醒著弟弟醒來。弟弟在磅礴怒奔的江水邊看到一條船拴在碼頭的木樁上,被激流沖擊著吭吭響。弟弟下車后沒見到哥哥,只有金牙和瘦子陪著森哥。

“我哥呢?”弟弟問,“我哥呢?”弟弟放大了音量。正在商量著什么的三個人停止了談話,望向弟弟。

“他執(zhí)行任務(wù)去了,過幾天跟我們會合?!笔葑踊卮?。

金牙低下頭,用腳來回搓著地上的小石子。

森哥看了弟弟一會兒,把臉轉(zhuǎn)向一邊。

弟弟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犯了起床氣,語調(diào)低沉了一些,說:“好吧,我以為咱們的任務(wù)結(jié)束了?!?/p>

四個人把卡車上的戰(zhàn)利品搬上船。他們在江上一起一伏地漂泊了又不知多少時辰。

森哥的家在一個農(nóng)場。他有一個老婆,十歲大的女兒和半歲的兒子。女孩管金牙叫舅舅,稱瘦子為堂叔??床怀鏊乙驗樯缍蟾淮筚F。森哥的老婆不漂亮,女兒長得好看。半歲的兒子愛在睡覺前啼哭,森哥的老婆就派弟弟抱著嬰兒到外面走一走。每天晚飯后,弟弟抱著嬰兒到附近閑逛,穿白衫裙的小女孩亦步亦趨跟著他們。

這一大片地,方圓數(shù)里沒有人家。自森哥回家,臨時幫他家的農(nóng)戶被通知暫時不用去打工。小女孩好奇地問他:“你們都會打槍,準(zhǔn)最厲害?”弟弟抱著嬰兒,心事重重,他等了哥哥好些天,沒有哥哥半點消息。他沒有回答女孩的問題。他和兩個孩子佇立于空曠的原野,默默注視著吃草的羊群。

等待時間越長,弟弟愈發(fā)心生疑竇。森哥時常坐在秋千上無聊地發(fā)呆,他的老婆習(xí)慣了獨自干活兒。從不要求森哥搭把手。每當(dāng)?shù)艿苡兴鶈枺鹧谰驮O(shè)法支開話題,瘦子嬉皮笑臉地打趣。弟弟思來想去,覺得瘦子最可疑。瘦子有幾次把手伸進(jìn)了斜插的衣兜,當(dāng)?shù)艿苊翡J地回過頭,瘦子立刻伸出手把嘴抹一把。下決心離開森哥一家的這個夜晚,弟弟抱著嬰兒在農(nóng)場外走了很久很久,嬰兒在他懷里熟睡,他低頭聞聞嬰兒,一股小奶牛的氣味,弟弟忍不住親吻了一下嬰兒的額頭。待他回過神,他已經(jīng)離開農(nóng)場走到了陌生的田野。他敞開外套加護(hù)好嬰兒.小心系上扣,疾步返回農(nóng)場。

遠(yuǎn)遠(yuǎn)地,沖天火光照亮了農(nóng)場,垮塌的屋舍發(fā)出嗒嗒的巨響。弟弟抱著熟睡的嬰兒,怔住了。弟弟沒有上前看究竟,在他站立的那會兒,農(nóng)場沒有任何有人逃生的跡象,他不用笨到走進(jìn)陷阱。

通緝森哥的布告換成了他的頭像,報紙刊登著觸目驚心的照片:三個被燒焦的男人被倒掛在樹上。被標(biāo)注瘦子姓名和綽號的那具尸體,身子比森哥和金牙還長。瘦子可是又瘦又矮。

從農(nóng)場逃出來,弟弟將懷里的嬰兒托付給偶遇的小學(xué)堂教師,請求他們收養(yǎng)他。他說這是他在路邊撿到的孩子,等他日子過得像樣了,十年后他會回來看望孩子,倘若教師夫婦愿意,他可以帶走他。

他一直亡命天涯直到歲月與風(fēng)霜改變了他的容貌。

他已然:忘了當(dāng)年的嬰兒,對哥哥的失蹤耿耿于懷也漸漸淡了。當(dāng)那個十來歲的男孩站在門外,跟廚娘打聽這是不是傳說中的神槍手的家,他忽然想到多年前那個嬰兒。男孩的眉目依稀有另一個神槍手的神情。

他頹然坐著,攤開血跡殘留的手放在膝蓋。

“師父,你在想啥?”留著小八字胡的年輕人問道。

桌案上一只死翹翹的灰鵝忽然折騰一下,把刀觸碰到木地板,進(jìn)出刺耳響聲,驚擾了沉浸回憶的師父。

年輕人就著一盆滾熱的水,熟練地拔鵝毛,滿屋飛揚著灰蒙蒙的鵝毛。

他望著年輕人的一瞬間,失蹤多年的哥哥仿佛借由那一刻凝望回到他身上。

2019年1月21日

責(zé)任編校 譚廣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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