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其雨

幾個老邁清閑的朋友時常聚首,喜談榕城舊事,將親見、親聞、親歷之鄉(xiāng)土氣息做老生常談。往事鉤沉，不免牽扯出華林坊的神秘面紗，回味無窮，勾起我對昔日場景的追憶。

童年時代，曾聽長輩述說起華林坊故事。華林坊地處福州北門兜一條東西走向的小巷，雖短小卻又是不尋常的文明古巷。巷內(nèi)是只能容納馬車、人力車、行人通行的狹小空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1945年8月15日，日本法西斯宣告無條件投降后，一直逃亡在外地的人們紛紛回歸故里。仍處在好新鮮幼年階段的我，同兄弟姐妹一道，跟隨父母親回到闊別數(shù)年之夢境中溫暖的老家來，目睹了華林坊的廬山真面目。步入華林坊古巷內(nèi)，宛若進入原生態(tài)的環(huán)境，一切都感到陌生與新鮮。古道兩旁那一排排形狀各異、大小規(guī)格不等的古舊建筑老宅，任憑改朝換代，仍然保留了原始原貌之人文景觀，美不勝收。那些清幽勝境，凸顯出古典時代的地方色彩。世代久居在華林坊巷內(nèi)的父老鄉(xiāng)親都很傳統(tǒng)，四周鄰里守望相助，和睦相處，熱情好客，蔚然成風(fēng)。

早年的華林坊，東起華林寺，西止坊口與北大路、北后街、北門外的3條路口交會處，交會處中央有眼水井，此為三角井。華林坊的南側(cè)，自東向西按順序排列的第一條南北走向的華林橫巷，稱為大樹下巷，此巷與諸古巷、打鐵弄等小巷相連，通往九彩路而去；第二條南北走向的華林橫巷，稱之為三官堂巷，這條巷直通錢塘巷而出，可達北大路上。位于大樹下巷與三官堂巷中段位置相連接的一條東西走向的小巷，和華林坊巷子于南面成平行線，謂之華林直巷。大樹下巷、三官堂巷及華林直巷3條小巷，一律以不規(guī)則的石板塊鋪就。華林坊的北側(cè)，由東向西排序，第一條南北走向的華林橫巷，與大樹下巷相向，名曰北庫巷；第二條南北走向的華林橫巷，稱作范儀一巷；第三條南北走向的華林橫巷，稱之范儀二巷。此方3條華林橫巷，均由三合土筑成地面。華林坊北側(cè)的這3條華林橫巷的北盡頭，均與屏山南麓接壤，登上屏山，通往各方。華林坊巷子由如此若干條縱橫交錯的小巷構(gòu)成，四通八達，古色古香。

大樹下巷

華林坊的由來與繁榮，源自華林寺及兩座道觀的興起與發(fā)展。據(jù)史料記載，華林寺始建于北宋乾德二年（964），迄今已有1000多年的歷史。初建時稱之越山吉祥禪院，因其地理位置優(yōu)越，環(huán)境幽雅，成為官宦貴胄專用的寺廟。禪院坐北朝南，背靠越山南坡山麓，面臨一條從屏山流淌下來的潺潺細流所形成的明溝小河，山水清純潔凈，給整座禪院帶來了勃勃生機。早年的越山稱謂很多，有叫“樣樓山”的，也有稱“越頭山”的，還有謂之“越王山”的，更有保留至今稱作“屏山”的稱謂。遠古的越山，山巒起伏，林木覆蓋，風(fēng)景如畫，而越山吉祥禪院恰恰修建在越山南坡山麓的延伸地帶，選址恰到好處，便有了山清水秀、四季如春、鳥語花香、蜂蝶飛舞的欣欣向榮景象，也是避暑納涼的好地方。

大樹下巷內(nèi)保留下來的舊墻

到了明正統(tǒng)九年（1444），越山吉祥禪院由原先官宦貴胄專一的寺廟，逐步地過渡為普通百姓信仰佛教的一家寺院，改稱華林寺，華林坊由此形成并得名。同時也由于其間兩座道觀的興起與發(fā)展，帶來了華林坊的昌盛與繁榮。更名華林寺后，僧侶們四方募化捐款，大興土木，擴建寺廟，重塑佛像金身，還在寺院大門外正前方種了一棵榕樹作為象征性標(biāo)志。仿佛是為恭迎香客的到來，種在大門口兩邊的桂花樹，呈昂首挺立并各向內(nèi)側(cè)略帶弓斜姿態(tài)，謂之“迎客犀”，蘊含蟾宮折桂、萬事吉祥的寓意。抬頭望去，門楣上方中央懸掛一塊巨大匾額，上書“華林寺”三個大字。6扇大門前沿8根檐柱，6根內(nèi)柱，六斗拱架，雙層屋面，單檐山筒瓦頂，駝峰飛檐，屋角昂起延伸向上卷翹成雙梟雙混曲線，極具唐風(fēng)宋貌的古代風(fēng)格，金碧輝煌，為江南最古老的木構(gòu)建筑。大門的左右兩側(cè)各有一小間閣樓，左邊為鐘樓，右邊為鼓樓。此外，于門樓廳內(nèi)設(shè)廨室一間，是寺廟接受四方香客施舍各項財物的接待處。

華林寺面積很大，前后兩大天井除石板條鋪就地面外，兩邊空地上又?jǐn)U種了奇花異草，怪石奇峰鑲嵌其間，令人仿佛進入天籟勝境。同時還在四周回廊邊上，配置了長木杌護欄，讓香客們既欣賞美景，又可坐在長木杌上休息。環(huán)境幽靜，景致獨特，華林寺成為眾人向往的所在，徒步來到華林寺內(nèi)敬香禮佛的善男信女們眾多，從而帶來了華林寺三個香火鼎盛時期。寺廟中的僧侶也從原先的十余名，增加到20多名，還有若干小沙彌。

香客們絡(luò)繹不絕地到華林寺內(nèi)敬香禮佛。礙于路途遙遠往來不便，其間有一部分信徒，覺察到華林坊依山傍水，是塊風(fēng)水寶地，而且可開拓的荒蕪地也多，便在距華林寺與兩座道觀近在咫尺的華林坊內(nèi)安家落戶。其他人跟班學(xué)樣，陸續(xù)定居在華林坊中。房舍大多具有唐宋明清時代的建設(shè)風(fēng)格，多半為原始江南的古代木構(gòu)建筑。

創(chuàng)立于東漢時期、距今近2000年歷史的本土道教，步華林寺后塵接踵而至。鑒于水火不相容的緣故，分別在華林坊的東西兩端設(shè)置了兩座道觀。東端的道觀名曰火帝廟堂，供奉火德星君神明神像，俗稱火帝，并將這一路段改稱為火帝前；西端的道觀則在由此得名的三官堂巷內(nèi)設(shè)立，稱為三官堂道觀，分別供奉天官（太上老君）、水官（水德星君）、土官（土地爺）三清神明神像。兩座道觀內(nèi)，各配備1-2位火居道士，也稱廟祝，掌管道觀。隨著道教文化深入人心，信奉道教的男女信徒與日俱增，香火日趨旺盛，后來居上，其規(guī)模遠遠地超過了華林寺。與此同時，西方洋教不甘落后。清雍正中葉，天主教教父便在華林坊西頭，修建了一座天主教堂，名曰道源堂，配有1-2名神父傳教。一時間在華林坊巷子里，形成了佛教、道教、天主教三派宗教鼎立的局面，相當(dāng)熱鬧。

如今的華林寺山門

華林坊日趨繁榮，陸續(xù)在此定居的人群中，士、農(nóng)、工、學(xué)、商等不同類型的人物眾多，引起了各方面的關(guān)注。隸屬于福州府的閩侯、長樂、福清、連江、羅源、平潭、閩清、永泰等八縣相繼在華林直巷中設(shè)置會館。

由于范儀兩巷內(nèi)多為士人居住地，華林坊東西兩頭各辦了一家私塾，俗稱“人家齋”。清雍正元年（1723），福建地方官發(fā)覺華林坊巷子環(huán)境幽雅，又有兩座道觀的四大神明東西兩端罩著，為圖吉利、避喧囂，便將華林坊19號、明朝遺留下來的翰林第作為福建省地方鄉(xiāng)試科舉的貢院，直到清光緒三十年（1904）取消科舉為止。再者，洋人還在范儀兩巷當(dāng)中的空曠地方，創(chuàng)辦了一家洋人醫(yī)院，稱為柴井醫(yī)院。20世紀(jì)50年代末期改稱為福州市立醫(yī)院，不久又改為福州第一醫(yī)院（后搬遷到臺江原合組醫(yī)院舊址）。此外，洋人還將華林坊西邊的私塾，改頭換面為柴井學(xué)堂，民國后稱為柴井小學(xué)，20世紀(jì)50年代末期改稱為華林小學(xué)。

華林寺大殿

華林坊興起帶來的文化鼎盛，帶動了五行八作的同步發(fā)展。隨處可聞大街小巷的瑯瑯讀書聲，走街串巷的提籃叫賣聲，磨剪子戧菜刀的吆喝聲，補鍋補鼎的敲鑼聲，竹器細木等小器作作坊的嘈雜聲，小手工業(yè)鋪此起彼伏的叮當(dāng)聲。小吃、食雜、醬園、剃頭、日用品、金銀首飾加工等小店與挑蔥賣菜等應(yīng)有盡有，還有藏在北庫巷內(nèi)馳名十里八鄉(xiāng)的“萬春隆”酒庫。此外，在大樹下巷與三官堂巷里，還有民間辦的客棧等。最令人注目的，還有位于華林坊4號、始建于清道光十六年（1836）的敕造林鴻年狀元府第。由清天命元年（1616）清朝定鼎后，到清道光十六年（1836），歷經(jīng)220年之久，福建省才出了平民出身的清朝第一個狀元林鴻年。林鴻年官居清朝大臣，正一品大員，在為官從教的生涯中，出使琉球，嚴(yán)明吏治，平定海寇，創(chuàng)辦書院，著書立說。狀元府第正面朱漆的6扇大門和左右各兩扇對角門共10扇大門，占地總面積為4090.5平方米，整座建筑極具明清朝代江南古老的雕梁畫棟之石土木斗拱建造風(fēng)格。邁進門樓廳，正中三進三落的大庭院，另外還配套有左右兩側(cè)花廳大院（也稱左右跨院），合稱五進五落府第。單各式各樣的大小房舍，就達99間之多。

20世紀(jì)60年代末，林鴻年狀元府第、華林古寺及兩座道觀等，在動亂歲月中湮滅。今天的華林路（坊），水泥路面，道路寬闊，車水馬龍。華林路靠西方向不變，靠東方向從華林寺門前經(jīng)過，延伸直達到樹兜為止成通途。道路兩邊高樓林立崛起，機關(guān)、單位、住宅、商店等遍布華林路兩旁。華林寺的舊址上，東移十多米，往北內(nèi)縮約4米，重修了華林寺，只有原先的華林寺四分之一大小。但那些昔日面貌，還有早年跟隨長輩們在道觀多次敬香的情景，至今仍記憶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