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無聲,山水不語,它們的語言我不懂,只能從它們的天成之美中感受點滴。許多花就開在身邊,許多樹就長在眼前,我卻不知道它們的來處和去處,我對它們的愛終是膚淺。
——題記
合 ?歡
花木無言,它們的名字便是所有的陳述了。
有一棵叫作“合歡”的樹,幸福美滿地長在我心里多年。我想象著它應(yīng)該是枝纏葉繞,根結(jié)連理,婆娑如影的,每一陣風(fēng)過搖響的都是歡聲和笑語。
第一次見到合歡樹是在大理的南詔風(fēng)情島上。沿著被樹木濃蔭掩蔽的石階而上,一棵枝葉清朗,亭亭如蓋的樹和我不期而遇。它的枝椏錯落有致地向四面舒展開,葉片細碎,狀如鐮刀,兩兩對生在細長的葉柄上,碧綠如一根根孔雀尾羽。這些細碎的小葉兒不像大青樹的葉片那樣綠得闊綽厚實,它們是菲薄菲薄的。那顏色也綠得淺淺淡淡,仿佛一陣輕煙籠在枝頭,隨時會散了去似的;又像一朵飄累了的云在那歇腳,只待一陣風(fēng)來又將開啟行程……菲薄淺淡的綠葉讓整棵樹有了空靈曼妙的味道。
南詔風(fēng)情島上一些樹的樹干上會系一個小鐵牌,上面寫著樹木的名字。我便急忙去尋找這棵空靈曼妙的樹的名字。我看到小鐵牌上用正楷寫著“合歡”兩個字。原來這就是合歡樹了,我對它多年的思念不期然間有了著落,我知道那綴在枝頭兩兩對生的小葉兒,一到夜晚就會慢慢貼近合攏,如一對對交頸鴛鴦,依偎著甜蜜入夢,合歡樹因此得名,又被稱作“夜合歡”。杜甫有詩云:“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寫的就是合歡樹葉夜間成對相合,如夫妻纏綿的情形。
合歡是含羞草科,合歡屬,它的敏感一如含羞草,但它樹葉晝開夜合的現(xiàn)象卻不是因為觸碰,而是對光、熱的敏感,周圍光線和溫度一降,它的羽狀復(fù)葉就會慢慢靠近貼攏,到第二天天亮后才漸漸分開。據(jù)說它的根系也十分敏感,可以感知地下發(fā)生的一些物理變化,人們正探索著用它來預(yù)知地震。
原來樹木的枝葉,還有它們在黑暗泥土中盤結(jié)的根系都有著靈敏的感覺。誰說草木無情?只是我們聽不懂,它們與風(fēng)應(yīng)和的歌聲,與泥相握的傾訴罷了。
我站在合歡樹下抬頭仰望,我看見一樹恩愛纏綿的葉子。風(fēng)來了,左邊的葉兒翻卷起來,為右邊的葉兒擋住寒冷;雨來了,右邊的葉兒會緊緊抓住左邊的葉兒,生怕它被雨點打落了去;然后黑夜來了,兩片小葉兒慢慢靠攏,將對方輕擁入懷,它們低語:親愛的,別怕,我在這兒呢。
合歡樹在千萬個黑夜里重復(fù)著千萬次親密無間。
我羨慕著這一樹相依相靠的葉子,他們一起在朝陽下舒展,一起在黑夜里依偎,即便秋天來了,委地成泥也可以如蝶相隨,永遠不嘗離散的凄苦。
可惜我不能站到暮色四起時,那樣我就可以聽見合歡樹上成千上萬雙眼睛閉上的聲音,成千上萬只手臂相擁的響動。
合歡樹是會開花的,我去南詔風(fēng)情島的時候花期已過。我又向往著一棵開滿花的合歡樹。
我居住的小鎮(zhèn)合歡樹并不多見,我一直留意著尋找,終于有一天我在一個叫作文殊院的寺廟附近發(fā)現(xiàn)了兩棵合歡樹,恰是薄暮黃昏,樹上的葉片悄然合攏,兩棵樹顯得枝瘦葉薄,清麗無比。
在六月的一天,我掐算著合歡的花期刻意去尋。文殊院旁的兩棵合歡樹果然如我所期都開滿了白色的花兒。我看到一千根,一萬根,一億根潔白的細絲簇生成無數(shù)扇形小花綴在枝頭,輕飄飄,毛茸茸的,因此它又被形象地稱為“絨花”。一小團一小團的白絨花綴在枝頭,似未融的雪,又像將散的霧。兩棵合歡樹被這般輕柔的花朵罩住,挺拔便淪陷在一片陰柔里。
在后來的日子里,我在許多地方遇到了合歡樹,它們開著白色、紅色或是粉色的花,長在山腳、路邊、公園、庭院……每一次相遇都讓我贊嘆不已,燦若云霞,美如錦繡都不足以形容它們。
也是在后來才知道,我們看到的合歡花,那如煙似霧的白色、粉色、紅色的細絲并非合歡花的花瓣,它們是合歡花的雄蕊。合歡花真正的花瓣極不顯眼,它呈綠色管狀掩蔽在繁密的雄蕊之下,不知道的自然就把它當作了花萼。難怪合歡花會輕盈到?jīng)]有分量,那托起的潔白、艷紅、粉嫩的千絲萬縷原來是它的花絲。合歡花只有一根雌蕊,難怪雄蕊要變出萬般嬌媚的顏色去討好了。合歡真是一棵奇怪的樹了,滿樹恩愛的葉子,它的花朵卻演繹著一妻多夫的故事。
夜色漸濃,合歡樹滿樹的葉子慢慢靠攏,輕輕緊貼依偎,它們在晚風(fēng)中輕送一個美好的愿望:愿天下所有相愛的人,在漆黑的夜里都能枕著愛人的臂膀,風(fēng)雨不驚……
據(jù)說合歡花可以入藥,有令人歡樂無憂之功效,看它一樹安寧合美的葉子,也應(yīng)如是。
飛翔的蒲公英
蒲公英是一種再尋常不過的草本植物,它長在路邊、墻腳、溝畔、地頭……石縫間一小撮泥土就足夠讓它安身立命。它隨遇而安、聽天由命的卑微像極了草根百姓。
對著蒲公英花謝之后變出的那一個絨球兒“噗”地吹一口氣,看長著白色冠毛的種子紛紛四散飄揚,是兒時長在山野的我熟悉的一個游戲,感受飛揚,簡單快樂。
后來看了一部叫《巴山夜雨》的電影,影片中有一首插曲《我是一顆蒲公英的種子》:“我是一顆蒲公英的種子,誰也不知道我的快樂和悲傷。爸爸媽媽給我一把小傘,讓我在廣闊的天地間飄蕩……”簡潔的歌詞,純凈略微傷感的童聲,一縷難以言說的憂傷就纏上了心頭。再看到蒲公英隨風(fēng)四散的種子時,除了飛揚,還感受到一絲痛楚,關(guān)于離別,關(guān)于遠行,關(guān)于成長。
從此,我對長在路邊、墻腳的蒲公英便格外留意和敬重。蒲公英的花語是“不能停留的愛”,在我心里,它詮釋著一種堅韌不屈的人生,“不能停留”情非所愿,每一粒種子都渴望著一片沃土,每一種人生都期盼著幸運通達。
蒲公英的種子一脫離母體,就開始了漫長無期的異鄉(xiāng)之旅,前方是陌生的,終點是不定的,只知道自己在大地之上,在長天之下,飛揚、飛揚……至于落腳處,是瓦礫堆還是肥田沃土?全然由不得自己,任由一陣風(fēng)吹落在路邊,聽憑一場雨打濕在墻腳……生根發(fā)芽是它唯一能夠選擇的自由,拼命長出或肥或瘦的鋸齒狀葉片,開出朵朵黃色小花。
在我常去的一家菜市場的入口處,有一對擺水果攤的小夫妻,聽口音就知道他們是外地人。夫妻倆很勤勞,紅的蘋果、綠的梨、黃的橘子、青的棗兒……被一一擦拭得干凈鮮亮,碼得整齊有序。不論是早上還是傍晚,我從那里經(jīng)過都能看到他們夫妻倆面帶笑容地招呼著過往客人。在我的印象里他們在那里擺攤已經(jīng)很長時間了,可是有一天我看到他們的小攤前站著幾個穿制服的人。穿制服的人不允許他們在菜市場入口處擺攤了。顯然小夫婦倆不愿意放棄這塊風(fēng)水寶地,他們和穿制服的人發(fā)生了爭執(zhí)。后來穿制服的人中有一個發(fā)火了,他沖上前去伸手掀翻了水果攤子,那些被擦拭得干凈鮮亮的蘋果、梨、橘子、還有棗兒……滾了一地。那男人急了,沖出來就和穿制服的人打了起來。他自然不是對手,很快被反扭著雙手帶走了。那女人踉蹌著追了幾步,但她很快停下來,顯然她明白自己追去也無濟于事,這樣的事情他們似乎不是第一次遇上了。她愣了片刻,一臉凄然地彎腰去收撿那滾了一地的水果。
幾天后,我在另一條街口又見到了這對外地小夫妻,他們依然在賣水果,依然把紅的蘋果、綠的梨、黃的桔子、青的棗兒……擦拭干凈,碼得整齊有序,依然帶著一臉笑容招呼著過往的客人。
我忽然就想到了蒲公英,那長在路邊墻腳的蒲公英,它們無力阻攔來來往往的腳步,它們的葉片被踐踏得灰暗發(fā)黃,卻依然有絲絲縷縷的綠掙扎著吐出……這對外地小夫妻不就像兩株蒲公英嗎?他們背井離鄉(xiāng),在未知的命運中沉浮,孱弱的生命在一次次打擊之后,依然勃發(fā)出一片誘人的青綠。
蒲公英是堅強的,異鄉(xiāng)游子同樣是不屈的,前方山長水遠,他們依然一路走來,不能停留的是對生活的熱愛。
扶 ?桑
喜歡上扶桑,僅僅是因為它叫“扶桑”,這兩個音韻婉轉(zhuǎn)的字讓我想起一個身段婀娜的女子迎風(fēng)扶柳的樣子。
“東極扶桑,西極若木”,傳說扶桑是一棵供太陽棲息的神樹,是太陽升起的地方。
傳說給了扶桑靈性,它款款走進詩詞中來,“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屈原《九歌 .東君》),“月兔空搗藥,扶桑已成薪”(李白《擬古其九》),“彎弓掛扶桑,長劍倚天外”(阮籍《詠懷》),“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間萬事細如毛”(劉叉《偶書》)……扶桑在古詩詞泛黃的紙頁上熠熠生輝。
古藉又記載:扶桑因其葉如桑,樹又會兩兩同根偶生,互相依附,因此名為扶桑。這個解釋很容易讓人想到愛情,一種相濡以沫的愛情。
此后,再看扶?;?,在院墻籬下,道旁路邊開出的一片片嫵媚,便覺不同尋常,這花原是入過詩人眼的,它艷麗的花瓣里藏著詩意,裹著情愁,有著耐人尋味的意味。
校園的花圃里種著兩株扶桑,一株紅色,一株黃色?;ㄖκ[蘢,滿樹繁花不斷,從春天一直開到深冬去。這長久的絡(luò)繹不絕的花期,讓人搞不清楚扶桑是什么時候開的花,印象中一年四季這兩棵樹總是綴滿了花蕾,即便地上有了無數(shù)落紅,那翠枝綠葉間一個接一個的花骨朵又爭先恐后地飽脹欲放,感覺那花開得永無窮盡之時了。
偶然看到清代吳震方《嶺南雜記》中關(guān)于扶桑的記載:“扶桑花,粵中處處有之,葉似桑而略小,有大紅、淺紅、黃三色,大者開泛如芍藥,朝開暮落,落已復(fù)開,自三月至十月不絕。”大為詫異,朝開暮落?原來扶桑漫長的花期不過是無數(shù)朵花前赴后繼的綻放,這朵落了那朵開的接力讓它成了一種四季常開的花。頓時心生愧意,我竟從未留心過一朵扶?;◤氖㈤_到凋謝只在朝暮之間,短暫得令人悲傷。
校園花圃里的兩株扶?;ǘ际菃伟甑?。五個花瓣圍著花蕊呈漏斗狀,紅的嬌艷欲滴,黃的明媚奪目。花朵碩大,柔美的花瓣精巧地向外翻卷?;ㄈ锍手鶢睿斨瘘S的花藥,長長地從花冠中伸出。每一朵花都是那么美麗,像一個端莊大方、儀態(tài)秀美的女子在從容地過著自己的日子。
扶?;ㄟ€有重瓣的。重瓣扶?;ㄅc木槿花十分相似,古籍記載曰:“其花如木槿而顏色深紅,稱之為朱槿”。朱槿與木槿被稱為“姐妹花”。
朱槿花瓣層疊,多褶皺,比單瓣扶?;ǘ嗔藥追謰趁挠喝?,形似牡丹,又被稱為“朱槿牡丹”。
校園里老師和學(xué)生來來往往,他們從這兩株扶?;ㄅ宰哌^,或匆匆一瞥,或淡漠而過,極少見有人駐足欣賞,也許是因為扶桑滿樹的花蕾,常開不敗,大家對它習(xí)以為常,漸漸視若無睹了。梅花在無花的隆冬開放,自然引人注目,尋芳者便不畏嚴寒;曇花只在半夜驚艷,仰慕者愿挑燈守候,只嫌夜短。而扶?;ㄩL久地開在那里,凋落一地殘紅,也換不到一聲惋惜??矗皇沁€有滿滿一樹花兒嗎?這世間總是以少為精,以稀為貴的。可惜扶桑不長耳朵,它們依然盛開如故,噼里啪啦把校園的一角開得燦如織錦。
扶?;蛟S是對的,盡情綻放是每一株花的愿望吧?無人欣賞,是因為這世上許多人活得忙碌又麻木,你若告訴他扶桑之美,告訴他扶桑與木槿之別,他定會詫異,這和他的生活有什么關(guān)系呢?是啊,多一株扶桑,少一株扶桑,生活依然如故。
“急呼南海神,采采扶?;ā?,我還是要命地喜歡著這樣音韻朗朗的句子。
扶?;ūM情綻放著,在每一個可以盛開的日子里。
扶?;ǖ木`放與風(fēng)有關(guān),與雨有關(guān),卻與人們的眼睛無關(guān),它兀自開著,一副寵辱不驚的淡然。
蕎花兒開
那一天乘坐一輛略顯破舊的客車,沿一條簡易公路向漾濞玉皇閣蜿蜒行去。晚秋時節(jié),窗外的景色已有幾分瑟縮的味道。收割干凈的稻田,只剩矮矮的稻茬齊刷刷站立成一塊接一塊的焦黃;農(nóng)家院落里的果樹上只有幾片零星的葉兒掛著,瑟瑟哆嗦,將落未落。
過了一個叫作山甸坊的小村莊,再往前行又是一個村莊,它有著一個燦爛的名字,叫作光明。光明最有名的是核桃。光明最值得一看的是核桃林,那里有古老的核桃樹,樹身布滿蒼苔,有的根部已然空洞,像一個老者缺牙的嘴?,F(xiàn)在核桃早已采摘了,核桃樹像一個分娩后的母親,疲憊憔悴,失去稠密葉子的遮掩,褐色的枝干樹丫四面張開像一朵朵正在綻放的素色煙花。一朵朵可以持久到來年春天的煙花寂寞綻放在光明的山坳坡腳。
客車拋下這兩個小村莊繼續(xù)前行。
那一片蕎花完全是一個意外的撞入。它伏在路邊的一塊坡地里靜靜地開放,花色是淡淡的粉紅,透著明媚的嬌艷,帶一份置身世外的神韻,全然不在乎人們投向它的目光是漠視還是欣喜,自開自落的隨意里有著孤芳自賞的清高。顯然是因為山高春晚,它才花期延遲,氣候漸涼,我不知道它能否趕得上成熟?
蕎花曾在我兒時的世界里開得鋪天蓋地。習(xí)慣宅居的我掐指一算竟是十多年不見蕎花了。十數(shù)載春夏彈指間流過,一片蕎花還站在記憶的盡頭等我回首。
小時候我家住在一個小林場,附近有一個白族村落,他們的土地散落山坳間,栽種著麥子和玉米。距離林場六、七里外有一個彝族村落,他們的土地也散落在山坳間,栽種著蕎子和青稞。我不明白這兩個相距不遠的村莊,為什么栽種的農(nóng)作物卻迥然不同?
每年入夏,彝族村落周圍的蕎子漸次開花,花朵細碎,顏色淡粉,宛若云霞,大片大片彌漫開去,滿山坡紅浪翻滾。我時常坐在蕎地邊,嗅著蕎花的清香,看蜜蜂和蝴蝶在蕎花叢中飛舞。蕎地里格外寧靜,我聽得到蜜蜂扇動翅膀的嚶嗡聲。遠處泛綠的群山,一圈圈一層層地圍攏過來,十來棟被煙火熏黑的木板房悄然立在山腳。房屋里不時會走出一個彝家女子來,她頂著五彩的頭帕,穿著五色的長裙,那長而寬的裙擺隨著她或疾或緩的腳步搖來擺去,煞是好看。那時候大人們的衣服不外乎藍、灰、黑,孩子們的服飾色彩也很單調(diào),彝家女子的長裙便成了我眼里最美的時裝,心里懷著一份羨慕。
記不清有多少次我坐在寧靜的蕎麥地邊,欣賞盛開的蕎花和彝家女子的長裙。印象中那個山寨的女子個個身量苗條、碩長,與長裙十分相宜。這或許是因為那時候生活寡苦,她們又長年勞作的緣故。
如今再見蕎花,明知道這一片蕎花不是記憶中那一片蕎花,心里依然有一份故人相見的喜悅。我對蕎花也多了一份了解,因為它能耐寒瘠和干旱,是高寒山區(qū)常見的農(nóng)作物。也許彝家人就愛著它頑強的生命力吧。有一首來自涼山的歌曲《蕎花》:“山谷深處的蕎花還開著嗎?山風(fēng)吹不散思念,在夜里,在夢里,在心里永恒的眷戀……”蕎子是彝家人喜愛的作物,蕎花是彝家人心頭不散的鄉(xiāng)愁。
我還知道了“棠梨葉落胭脂色,蕎麥花開白雪香”這般美麗的詩句也是關(guān)于蕎花的。
蕎花碎小,顏色也淺淡,它們只有成片開放時才顯出一層如霞的艷白或粉紅來,漫山遍野一波一波地在風(fēng)中蕩漾。
如今在大都市里蕎子成了備受歡迎的食物,它除了豐富的營養(yǎng)價值外,還有保健功能。人們用蕎面做成各式糕餅,還把蕎子烘制成苦蕎茶。一塊苦蕎蛋糕,一杯苦蕎茶,蕎子特有的清香和苦澀飄浮在唇尖齒上,不由讓人想起蕎花來。
路邊的那一片蕎花在車窗外一閃而過,和記憶中彝家山寨那大片大片的蕎花一樣,剎那間成了過去,好在人是有記憶的,所有的過去,曾經(jīng)的幸福,遠得無法觸及了,我們還可以在心里一遍遍想念,如此甚好。
古巷丁香
一襲青衫,一支筆桿,便是一個詩人的形象,有些許文弱,些許單薄,些許怯懦,詩歌的力量卻是神奇的,經(jīng)詩的筆墨點觸過的東西,都會變得不一般起來。詩歌以它獨有的方式影響著我們的精神世界。
比如丁香花,淡紫色桶狀的小花,因細長如丁(釘),又花香四溢,被人們稱為丁香。在植物學(xué)上它屬于木犀科丁香屬落葉灌木或小喬木。別名:百結(jié)、情客、紫丁香, 既可植于庭院觀賞,還可以制成香料,也能做藥治病??墒嵌∠慊ㄈ肓嗽娙说难垌筒辉偈且恢暧猴L(fēng)招展,隨著秋霜萎謝,自然而然循著四季生長的花木了,詩人用詩歌賦予了丁香花靈魂,它的開和謝就不再是一樁自然而然的事了。
在我還沒有見過丁香花之前,它早早就在我的心里綰起了一個解不開的愁結(jié)?!鞍沤恫徽苟∠憬Y(jié),同向春風(fēng)各自愁”,“青鳥不傳云外信,丁香空結(jié)雨中愁”……丁香花是愁思的意象,在詩句中纏綿悱惻,演繹著一場場思歸恨別,令人肝腸寸斷。丁香花在我的心里從此沒有了笑容。再后來戴望舒筆下那一條寂寥的雨巷,那迷茫如太息般的目光,讓丁香花再也擺脫不掉憂愁的籠罩。
見到丁香花時,那纖柔的枝條舉起幾簇典雅的十字形小花。含苞欲放的花蕾是矜持的深紫,已然盛開著的是神秘的純紫,而那將謝了的則呈淺淡的粉紫,背著陽光的是暗紫,驕陽直射下的是銀紫,滿樹花兒開得簡潔婉約,透出絲絲素凈的清涼,直沁雙眸。我的心里飄起了蒙蒙細雨,那些和丁香有關(guān)的詩句涌上來,莫名的憂傷蕩漾開,耳畔仿佛回旋起一支用大提琴演奏出的低沉憂郁的曲子。丁香花帶著離恨,丁香花盤著愁結(jié),在清風(fēng)微雨中搖曳一束無塵的清高,掠過它的風(fēng),淋過它的雨,都沾染上淺淺淡淡的香,如蝶在空中盤繞、久久不散。面對丁香花我快樂不起來,那些凄婉艷麗的詩句讓人心痛。
丁香花是一種古意盎然的花,它是一首清麗的小令,在我的心里它只適合開在江南煙霧般飄逸的黃梅雨中,只適合開在古老巷道深處、寧靜的灰青瓦檐下,不然它凄絕的艷美就會韻味全失,那滿樹聲聲的嘆息你就聽不到。
結(jié)滿憂怨的丁香花的顏色,其實卻是一種最華麗的顏色,紫色鋪展著樸素的高貴,靜謐的囂張,逼人眼眸。
丁香花開了又謝,像一場陳年的舊事分分合合,像一段悲喜的人生緩緩開場又悄然落幕……
我不知道假如沒有李商隱對著丁香花的惆悵,沒有李璟對著丁香花的煩憂,也沒有戴望舒那長得走不出的雨巷,更沒有那一個撐著油紙傘的憂郁女郎……面對丁香花我會不會是別樣的感受?可惜,我讀了李商隱的詩,讀了李璟的詞,也在戴望舒的雨巷中彷徨迷茫過,它們穿越時空,限定了我的審美思維,丁香花在我的心里凝結(jié)成一個苦澀的結(jié),再也解不開。
餐花飲露
在我的生命里,槐花是一種很重要的花。小時候,它時常以菜肴的形式出現(xiàn)在我家的餐桌上。
那時候我家在大山深處的一個小林場。十多里外有一個小鎮(zhèn)。小鎮(zhèn)每周趕一次街,就在一條穿鎮(zhèn)而過的泥土公路上。我們的生活用品和蔬菜都從那里購買。我的父母幾乎每周都要到那個小鎮(zhèn)上趕一次街,背回全家人的吃喝用物。
每逢街天,我時常站在公路邊一個高高的坎崖上等父母回家。當看到公路那端隱隱出現(xiàn)他們的身影,我便飛快地跑去迎接。父母背上的背籮里總會有一袋糖果,或者一袋糕餅。有時候父親還會給我捎回一本書店新上架的小人書。
靠人力背回來的食物總是有限,有時候還不到趕街的時間,家里的蔬菜就沒有了。如果恰逢春天,母親就會擼幾把槐花回來給我們做菜。所以槐花是我最早認識的花卉之一,也是我特別熟悉的花卉之一,我對它有著一種格外親切的情感。
林場有一個魚塘。魚塘邊種了兩排槐樹。魚沒有飼養(yǎng)成功,我記不得有過打魚的時候,槐樹卻長得十分茂盛,它們蔥蘢的枝葉相接在一起,形成一個高高的弧形綠蔭走廊。春天,一串串槐花懸垂下來,走在其中恍若幻境。那些細碎的小花,花瓣卷曲,花形獨特,一簇簇、一串串繁密地盛開著,散發(fā)著陣陣清香。
母親用槐花做的菜肴花樣不多。
第一種是槐花疙瘩飯。把采回來的槐花洗凈,瀝干水分,撒上面粉,拌勻,然后放到蒸籠里蒸?;被ǜ泶耧埑云饋砦兜狼逅?,甘甜,全家人就著一碟鹽菜就能吃飽肚子,不但省了蔬菜,還節(jié)省了口糧。那時候吃供應(yīng)糧,大人每月45斤,小孩子25斤,再小點的孩子12斤,若是計劃不周,不到月底就沒糧了。我們家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斷糧的情形,這有槐花的一點功勞。記得林場里有一戶人家,家里男孩多,飯量大,每個月不到月底米缸就見底,做母親的就抬著一個盆四處去借米。那時人們習(xí)慣用一個小碗來量米。她有一個壞習(xí)慣,別人借給她米時每一碗米都是往上堆尖的,她還米時卻總用手往碗口上一抹,抹掉那個尖兒。次數(shù)多了就沒有人肯借給她米。槐花開的季節(jié)我便時常見她去采槐花,想來是用來代糧充饑的。
第二種是炒槐花。把槐花用漲水焯一下,去掉澀味,瀝干水分備用。往油鍋里丟進蒜瓣、干辣椒段,爆香,倒入槐花翻炒。
第三種是槐花炒雞蛋。往漲水焯過的槐花里打入兩個雞蛋,加上鹽,拌勻,倒入油鍋里炒。雞蛋金黃,槐花雪白,花萼青綠,是一碟十分養(yǎng)眼又噴香的菜,不過前提得有雞蛋。
母親還會把槐花做成咸菜,叫槐花鲊。鲊是一種傳統(tǒng)的咸菜。母親的故鄉(xiāng)十分盛行做鲊,茄子、豆角、洋芋等都能做成鲊。我記得是用炒過的米面粉,加上各種香料和備好的茄子拌勻了,腌制在陶罐里?!都t樓夢》里也有一道類似的咸菜,叫茄子鲊。只是做法十分繁復(fù)精細,以至來自鄉(xiāng)下的劉姥姥都沒有吃出那是茄子。槐花總是帶點甜味,槐花鲊并不那么好吃,母親便不常做。
槐花畢竟是屬于野菜系列,小時候吃得多了,并不十分喜愛。長大后,離槐花遠了,對它的思念就變得迅疾猛烈。
我居住的小鎮(zhèn)槐樹不多見,我只知道在一座古橋邊有一棵槐樹,獨獨的一棵。每年春天我都會去那里一兩次,去看槐花。那一棵槐樹有些蒼老了,開得花不多,一串串悠悠往下垂著,在春風(fēng)里蕩呀蕩,淡淡的甜香隨之散開。我好多年沒有吃過槐花了,但從來沒有動過那一樹槐花的心思,一來那一棵槐樹太高,我夠不著;二來它長在一戶人家門前,我怕主人不許采摘,所以每次只是看看而已。
槐花疙瘩飯,炒槐花,槐花炒雞蛋,槐花鲊……讓人十分想念,記憶中它們披上了餐花飲露的浪漫色彩,那段歲月的寒苦反到不那么凸顯。
好想在一個春天里采一籃槐花,做一碗槐花疙瘩飯,看白的花、綠的花萼在瓷碗里清新的模樣。
編輯手記:
讀陳洪金的《神水》,會感覺強有力的生命感,從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的雜多縣吉富山到云南省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瀾滄江所到之處,都可觀察及撫摸到一片鮮活的生命跡象在盛開,包括自然的、歷史的、心靈的,“瀾滄江成為生活在一片非常廣闊土地上的人們慈祥的母親河,在漫長的歷史里,滋養(yǎng)了一張又一張穿梭的面孔的同時,也接受了他們從來沒有中斷過的感恩之情?!弊髡甙炎约荷钋对谶@方大地上,隨江流恣意奔騰,與花草蟲魚親密無間,與一切生命對話交流,他的文字開合有力、自如灑脫,具有壯闊的詩性之美,文章讀來意盡氣足,氣象萬千,呈現(xiàn)一種壯麗厚重的美態(tài)。
陸榮斌的《盛滿憂傷的寂寥時光》和“死亡”的話題密切相關(guān),除了講述父親的離世給家人帶來的憂傷而外,作者還把目光投向弱勢卑微的一群人,寫到了兩個親人朋友的意外死亡,他們都是外出務(wù)工者,為了活著就已經(jīng)耗盡全部力量,死后或許也是“永遠的流浪兒”,這樣的憂傷盛滿了作者的寂寥時光,甚而茫然無力地相信宿命如此,他因父親離世開始寫,擅長透過對細節(jié)的點滴來感知內(nèi)心的思緒,他并非是一個局外人,也讓我們所讀之人哀其所哀,傷其所傷,引發(fā)深思。姚靜的《花木語》以芳芬空靈的文字來看花、聞花、聽花、品花,調(diào)動起所有的感知與花邂逅,觀其態(tài)、品其性,才情發(fā)乎內(nèi)心,猶如清香拂面,再輔以對生活、生命的體悟和思索,使文章多了一層“悟道”,洋溢著靈慧之氣、澄明之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