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卓
摘要:黃君作為一個深具豪氣才情的詞人,詞作大氣磅礴,雄渾豪壯,一個現(xiàn)代的詞人,對古典詩詞信手拈來的化用,對家國情懷情義兩全的深情刻畫,無論是精神意境還是句式筆法無不閃爍著中國傳統(tǒng)的光輝,但現(xiàn)代的新觀念新倫理又作為其內核,時代特色也極為厚重,其詞作之魅力正在于此。黃霑的詞作對中國古典的承與變正表現(xiàn)在其家國情懷及對俠的新的闡釋上,其文學手法的意象選用及甸式筆法上也充分體現(xiàn)了對古典詩詞的繼承并合于古典詞作理論。黃霑詞作也與現(xiàn)代風氣脈搏相和,其歌詞美感的特征也表現(xiàn)在與時代背景的相洽融合之中。
關鍵詞:黃霑 詞作 古典 家國情懷 俠
中國內地人開始認識黃霑,傳唱他的作品,應該是從20世紀80年代初鄧麗君演唱的《忘記他》開始的,這首創(chuàng)作于60年代的作品,隨著改革開放國門洞開飄入的歐風美雨港臺新腔在內地民眾中流傳,讓聽慣了雄勁鏗鏘紅色革命歌曲的耳朵受到了小市民小情小愛的靡靡之音的洗禮。1983年傳人的《上海灘》“愛你恨你,問君知否,似大江一發(fā)不收”更似一陣風雨刮人心中不再能走出,愛恨迷離中摻著毅然剛強,時間的跨度給這段對舊上海的回憶披上了一層泛黃的紗,黃浦江、租界、槍聲引起了人們對那個陌生的時代的遐想。這些都還是在民眾中自發(fā)地流傳,但到了1984年的春晚,張明敏的一曲《我的中國心》,字句間海外游子的拳拳赤子之心感人肺腑,同根同源、同文同種、黃山黃河邊的念想,長江長城上的掛念,去國游子也是四海一心,黃霑也可以說得到了官方權威平臺的認可,黃霈的名聲也真正飄入千家萬戶。
一、家國情懷
雖然中國內地民眾接觸黃霑詞作最早的是《忘記他》,但是這樣的一味的小兒女情態(tài)在他的詞作中并不是主流,黃霈的俠氣與豪氣是遮掩不住的,很自然地流露在了他的詞作之中。中國古典詞作豪放一派始自蘇軾,在黃霈“浪奔,浪流,萬里滔滔江水永不休,淘盡了世間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中不禁讓人想起蘇軾的“大江東去浪淘盡”,而黃霑終究處在不同的時代,他的同作豪情中情與義較諸以往有了一些變化,并得到了加強。
家國情懷,作為人對歸屬感認同感一種高形式的表達,是中國代代文人傳唱不息的永久主題,近代的香港,從鴉片戰(zhàn)爭時被從祖國租借出去,直至1997年才又回歸祖國懷抱,在英國殖民統(tǒng)治之下,他們自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心情是極為復雜的。在廣為傳唱的《我的中國心》中海外游子雖然久離祖國,一顆赤子之心卻永遠不能改變,體內流的中國血、身上烙的中國印,卻永遠不能改變,短短的幾句話間,舍不了的血濃于水、割不斷的骨肉相連,游子對祖國的魂牽夢縈,具有椎心泣血之力。這樣對祖國的繾綣留戀,與以往同又不同,一顆愛國心代代相傳熠熠生輝,但與陸游“鐵馬冰河入夢來”、辛棄疾“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不同的是,對香港民眾來說,中國內地近在咫尺,且日漸強盛,但因一紙條約不得回歸,并且在改革開放之前,由于意識形態(tài)等原因,“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形成了不同于以往的家國情懷。當代港人的家國情懷,主要是思考和中國內地的關系,1982年鄧小平在會見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時明確表示,中國政府將在1997年收回香港,此時香港民眾對于不能預料的未來的猜測,通過各種方式表達了出來,大批港商向國外轉移資產,詞人林夕也寫了一首《皇后大道東》,而黃霑則樂觀地面對未來,寫下了《勇敢中國人》《中國夢》《江山如此多嬌》等佳作,“看春風綠遍江南岸,望明月光照天山塞,就會在心底涌出來,華夏子孫的愛”,對祖國那片熱土的眷戀,作為中華兒女的自豪,字里行間,濃濃的情意割舍不斷。
二、俠義
黃霑詞作中對于英雄的崇拜與向往,對于俠的贊美,更是其豪興逸飛、壯彩非凡的絕佳闡釋。中國古代的俠長期不為人所重,從《史記·游俠列傳》中司馬遷雖慕朱家郭解的豪氣奇節(jié),但在開頭也引了韓非的“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統(tǒng)一的皇朝統(tǒng)治者也極力地打擊這種社會的不安定因素,及至《虬髯客》中的風塵三俠、《聶隱娘》中的聶隱娘也都還是憑借傳奇際遇非凡本領為人稱道,《三俠五義》《水滸傳》等小說中的人物不畏強暴除暴安良,直至現(xiàn)代武俠小說,俠的形象才逐漸豐滿,有情有義為國為民而逍遙自在,黃霑對俠客的贊賞即是在此背景下。對于英雄,蘇軾對周瑜在赤壁灘頭的憑吊“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王昌齡“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等都是對建功立業(yè)的渴望,而黃霑對英雄的向往更多的是對那一種人格的仰慕。
在黃霑的詞作中,英雄與俠是密不可分的,“誰人究竟是大英雄,練得堅忍,大勇止干戈永不居功,義氣沖霄漢,立地頂天是大英雄,才是大英雄”,在這首《誰是大英雄》中,對于英雄的實際功業(yè)的要求已經降低,英雄更主要的是一種人格的存在,而這種人格的依托者卻是俠;“傲氣傲笑萬重浪,熱血熱勝紅日光,膽似鐵打骨似精鋼,胸襟百千丈,眼光萬里長,誓奮發(fā)自強,做好漢,做個好漢子,每天要自強,熱血男子,熱勝紅日光,讓海天為我聚能量,去開天辟地,為我理想去闖”,這首電影《黃飛鴻》主題曲《男兒當自強》用極為雄壯的字眼來描繪了那種勇往直前、熱血傲然的豪俠精神。隨著時代的變化,在以往不為人看重的兒女私情成了現(xiàn)代的俠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俠骨柔情、對愛情的忠貞,在黃霑的筆下也不鮮見,私人之愛和豪俠意氣有了新的結合點,其實這一點較旱全面的體現(xiàn)還是在梁羽生、金庸等人的現(xiàn)代武俠小說中,主人公不但在人格上英豪大度,道德毫無瑕疵,在私人感情上一往情深從一而終也足堪楷模,黃霑在作詞時也著重強調了這一點,在他為《射雕英雄傳》作的《一生有意義》中“用盡愛與我癡,與你生死相依,情癡心癡,真意愛意,此生也永無異,共闖刀山不會遲,英雄俠義,同聲同氣,無分彼此”,私情與大義完美地結合了起來,兒女私情不再需要遮掩而可以大聲宣告。
三、詩詞句法
黃霑的歌詞之所以能夠得到人們的廣泛認同,主要還是他的中國昧濃厚,人們從他的詞中看到了我們的東西。他在意象選擇上和古典詩詞有極多共同的地方,長江黃河從他的筆下淌過,劍光月色在他的紙上生輝,從金戈鐵馬到滄海濤聲,他的詞作都深深地植根于中國的文化傳統(tǒng)。除意象外,他在句式筆法上也多有取材中國古典詩詞之處,在《滄海一聲笑》中“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世幾多嬌,清風笑,競惹寂寥,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借用了文言的句式,整句排比,長短句參差互見,朗朗上口而引人思緒萬千,中間意蘊深刻,粗豪氣派宛然天成,在一派豪獷的眼光下,脾睨萬物,萬物皆著我之色彩,自己心中的喜悅便與天地相同,這便是王國維所謂由動至靜時所得的有我之境,故其宏壯。
王國維又說“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黃霑的很多詞作(尤以《滄海一聲笑》為代表順是先有了跟人心中一股豪壯雄渾而沛莫能御的一股氣,以我眼觀萬物,萬物皆著我之色彩,競相擁入我之筆下,靠著大氣的物象和短促而有力的句式,有先聲奪人的效果,先給人一種整體上的震撼力,正如在《倩女幽魂》第三部主題曲《道道道》中“紅塵世界,一片霧茫?!?,通過“霧、風、刀、沙”這些蒼涼充滿血氣的意象引出“人生路”的“道”這個主題,配以不斷的短句,如同一聲聲戰(zhàn)鼓,一句快似一句,動人心魄,具有極強的感染力。
黃霑從古典詩詞中汲取的營養(yǎng)不勝枚舉,他的詞作也深具古典氣息,但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從他評論粵劇的一番話中我們可以粗窺他的文藝觀念“傳統(tǒng)的東西是好,但我們現(xiàn)在要用20世紀的眼光去看待它,要去蕪存真,盡量刪去多余的枝葉,保留好的東西,節(jié)奏該快些……現(xiàn)代人的注意力是很短暫的,不像過去,因此要適應現(xiàn)代人的需求”。黃霑的詞作在通俗化加快節(jié)奏方面都有極大的改進,真正走向了下里巴人,而又格調高雅,一派浩然之氣,氣勢堂堂。
我們要注意的是詞這一文學形式本身的特點,歌詞類似于現(xiàn)代詩但又有極大的不同,樂曲本身是不確定的和多義的,它所引發(fā)的只是朦朧的感覺與共鳴,而歌詞的含義雖然是確定的,但它卻依附于樂曲而存在,它是將只含有模糊感情傾向的樂曲加以準確的含義表達。黃霑作為一個詞作家的同時是一個曲作家,古典戲曲功力深厚,對傳統(tǒng)意蘊的把握不僅在詞作上,在其所譜曲中也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并影響到詞作的方向。
黃霑歌詞對古典的承與變,造就了黃霑歌詞的迷人魅力——家國情懷、俠義精神,在一脈相承的同時又加入現(xiàn)代風氣;信手拈來的詩詞句法運用,對古典手法的接受又注重現(xiàn)代人的審美傾向。黃霑,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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