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我從遼寧省昭烏達盟(今內(nèi)蒙古赤峰市)阿魯科爾沁旗天山一中畢業(yè)時,正趕上高中、初中學(xué)生都要上山下鄉(xiāng)到農(nóng)村,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我的家是農(nóng)村的,自然回到家鄉(xiāng)的農(nóng)村勞動。
1977年的初冬,下著小雪,我趕著牛車往生產(chǎn)隊的田里送糞。晚上收工,在四里外北村讀初中的妹妹回來對我說要高考了,她們學(xué)校的民辦老師參加高考的都請假在家復(fù)習了,說離高考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了,建議我不要再等,馬上在家復(fù)習。我什么也不知道,非常著急,想到在公社當副主任的哥哥,應(yīng)該到他那里問問情況,他當時是掙工分的干部。第二天,我跑著到了四里地的公社,進屋時哥哥和他同屋的公社書記張青山在議論高考的事,我看見桌子上有一本高考復(fù)習提綱,那提綱很簡單,就是要求復(fù)習中學(xué)課本學(xué)習過的知識,我要拿走,張書記說是給他親戚準備的,我說我抄完給你拿回來。我拿回家抄,妹妹也幫助我抄,抄了兩三天才抄完,這時候哥哥來告訴我,張書記說那本提綱送給我了。
我家西屋沒人住,冬天屋子沒燃料燒炕,沒有爐子,我在屋子里來回走著背題,因為太冷,我就戴著舊狗皮帽子,披著一件破皮襖,走累了坐在炕沿上,大腿上蓋上一件破皮襖。睡覺時也得戴著狗皮帽子,要不凍腦袋。我天天是在背題中睡著覺的。
考試的第一天早晨,媽媽起來做飯,我嫌屋子有動靜,就到后面街上背題。剛下過雪,天氣特別冷,大街上沒有人,只有我一個人披著破皮襖在雪地上來回走動背題,飯后我要出屋時,媽媽忽然叫住我,從泥搭的碗柜里拿出用黃紙包著的一點白糖,要我吃了。我們家太窮了,媽媽實在拿不出什么好東西讓我吃,我吃了幾口白糖,喝幾口涼水沖下去,走出家門。好些年后,我的孩子參加考試,我總是在考試之前讓他吃幾口白糖,至今他不明白我為什么讓他吃白糖。
第一科考數(shù)學(xué),念高中時基本沒上課,簡單的函數(shù)我都不會,大部分題沒答上。語文題相當簡單,第一題是“給下面這句話注音(要標調(diào)):對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溫暖”。第二題是“回答下列問題:1.指出下面句子中帶點的詞屬于什么詞類:雷鋒為人民服務(wù)的心最紅”。第三題是“什么叫擬人的修辭方法?舉出一例”。作文題是:一、在沸騰的日子里;二、談青年時代。我寫的題目是“在沸騰的日子里”。內(nèi)容是打倒“四人幫”時我所在的山村村民們歡慶的場面和歡樂的心情,我當時不知道我寫的這個內(nèi)容是否符合作文的要求,不知道得了多少分,現(xiàn)在回想起來,也不知道是否偏題。
事先想象考大學(xué)的題一定很難,復(fù)習時凈找難題怪題復(fù)習,沒想到題出來這么簡單,倒有些措手不及。因為第一科答得不理想,回到家后,我跟母親說不想再參加明天的考試了,因為參加也考不上。母親說,你都耽誤這些天復(fù)習了,就參加完了吧。第二天,我又去考試。我的感覺是對的,我的數(shù)學(xué)只得了14分,而絕大多數(shù)人只得1分、2分甚至0分,我的分數(shù)還算高的呢!
考完試,我繼續(xù)趕著牛車往田里送糞。一天,我正在牛圈往車上裝糞,生產(chǎn)隊保管來了,站在糞包上跟我們幾個送糞的人說話,村里參加考試的三個人有他兒子。他說我可能考上了,說是公社給大隊打來電話了,那時候只有大隊有一部搖把子電話,往公社打電話還得公社接線員給接,不是誰都可以到大隊隨便打電話的。我聽了保管的話相當吃驚,問真的考上了嗎?保管又吞吞吐吐說不太清楚,我意識到,他兒子和我一樣參加了高考,可能是他兒子沒考上,我考上了,見我不知道詳情,不想告訴我。我想到公社問個究竟,就扔了鐵锨往公社跑去,看是否考上了。
正是要落太陽的時刻,下著小雪,我怕去晚了公社教育辦公室的人下班,就順著鄉(xiāng)間土路往公社跑。到公社有五里路,剛跑出村,正好有一群在公社中學(xué)念書的學(xué)生放學(xué)回來,其中有一個騎自行車的學(xué)生,村里人極少有人買得起自行車,我就截住他,說要到公社有點兒急事,借他自行車騎一下,幾乎是搶過他的自行車,騎上猛蹬,不到十分鐘就到公社。我走進公社辦公室的走廊時,有考生從教育辦公室往外走,辦公室的崔老師是我初中的班主任,他邊送這些來看分數(shù)的考生邊安慰說,好好復(fù)習,明年再接著考。見我進屋,就打招呼說,呂斌也來了,可惜,你沒考上。他說這話時,正在往屋地上的爐子里添牛糞,爐火很旺,我心涼了半截,站一下,往外走,崔老師說,你既然大老遠跑來了,就看看分數(shù)吧!我覺得奇怪,別的考生沒考上往外走,他往外送,我往外走,他怎么這么說,我沒想那么多,隨口說,也沒考上,看分數(shù)有什么用,繼續(xù)往外走。崔老師說看看就放心了,還拿起桌子上的幾頁紙找我的名字。
我想,既然來了,看看吧,便走過去看他手上的紙,那上面是全公社考生的名單,有考號,沒有分數(shù)。那時候沒有現(xiàn)在的通信條件,名字都是旗里用電話傳過來,這邊人用手寫的,我沒有找到我的名字,有一個李彬的名字標明進入了錄取線,但是畫掉了,又在旁邊寫上呂斌,我問這是怎么回事?崔老師開心地說,電話上聽不清,考上的是李彬。我覺得他說得不對,我說李彬不是畫掉了嗎,改后的名字是我呀!他說你自己仔細看看?;厣砣ネ睜t子,爐火更加旺了。這時候又有幾個考生進來問考的結(jié)果,崔老師對他們說沒考上,回去好好復(fù)習,明年再考,得到回答的考生都走了。我這時候看出了眉目,對崔老師說,名字雖然有出入,名字后面的考號是我的,這是怎么回事?崔老師忽然笑起來,那就是你考上了。原來,旗教育局電話傳達考試結(jié)果時,把我的名字說成了李彬,崔老師過后核實本公社沒有這么個考生,跟教育局核實,是我的名字,他就畫掉了李彬,改成了我的名字,他見我來看考試結(jié)果,出于高興,跟我開玩笑,他拍著我肩膀說,我教你時就對別的老師說,呂斌科科打頭,這個學(xué)生錯不了,果然我沒看走眼。我責怪崔老師不該跟我開玩笑,嚇我一跳,然后高興地離開了公社,頂著越下越大的雪朝家行駛。
時間不長,我就接到了赤峰師范學(xué)校的錄取通知書。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