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新寧
村里有塊鹽堿地,年年在上面種西瓜,每當(dāng)西瓜熟了的時候,不光村民惦心,一些口渴嘴饞的家畜野獸也惦記。村里就派人去看瓜,不光白天看,夜里也看。開始的時候用一老頭,感覺老頭覺(睡覺的“覺”)輕、負(fù)責(zé),一個人在瓜園能守得住。可是老頭眼力和聽力、腿腳都差點(diǎn)勁,于是大隊部(70年代村叫大隊)的人一商量,就讓李柱子去看。
李柱子30來歲,父母在一場饑荒中死亡,孤苦無依的他從外鄉(xiāng)投奔姑姑,就在這里落了腳。因為窮,連個做媒的都沒有,曾有人給他介紹了一個寡婦,丑不說,還有病,又帶三個娃娃,相親時,最小的還在懷里抱著。女人穿一身勉強(qiáng)蓋住肉的破舊衣服,懷里的孩子瘦弱不堪,讓李柱子想起了與父母一同餓死的弟弟,女人瞪著一雙空洞哀戚的目光看著他。他低下了頭,狠狠心拒絕了。從此,一直沒人再給他提親,他一個人住著一個馬架子,除了偶爾有些生理沖動外,再也沒別的什么想法。
晚上是有月的,云彩也不少,天就很暗,偶爾能看到幾片星星。
李柱子起身往瓜地走去,出村子沒多遠(yuǎn),前面十幾米影影綽綽有個人。他使勁瞪大眼睛仔細(xì)地看,從身形看,好像是程九叔。“九叔!”他喊了一聲,沒回應(yīng)?!熬攀?!”聲音又提高了一些,還是沒回應(yīng)。這個老砍頭的,應(yīng)一聲能小了你。突然,前面的人停下了,擦著頭柴,點(diǎn)了一支煙,李柱子看清了,是程九叔。李柱子也不追他,也不理他。老家伙是去看玉米地的,就在西瓜地邊上。
到了地頭,程九叔找了個磨盤大的荒草地,把胳膊下夾的艾蒿繩點(diǎn)著,這是用來薰蚊子的,否則蚊子小咬蠓子等小飛蟲會在人身上弄出幾百個疙瘩,讓你兩只手不停地抓也抓不贏。柱子不用這個,他有窩棚,艾蒿繩在窩棚里放著呢,另外,如果困極了他也可以睡一會兒,睡著了,程九叔會幫他照看一下的。
柱子的窩棚在瓜地中間,他在窩棚前點(diǎn)著了艾蒿繩,兩枚紅火遙遙相對,再加上程九叔的一明一滅的煙頭,在暗夜里格外顯眼。
半夜時分,有什么東西狠狠地扎了一下柱子,柱子就醒來坐起來摸,是一只什么硬殼的蟲子。他把它捏著扔了出去,然后就坐起來看程九叔,老家伙那除了一點(diǎn)紅火亮,什么也看不見。紅火亮不閃,他分不清是煙頭還是艾草,這區(qū)別大呢,如果是煙頭,老家伙就醒著,就在那,如果不是,就不一定了。正琢磨間,他忽然聽到地里有聲音,雖然很細(xì)微,但在死寂的夜里還是能被察覺的。他順聲音看去,果然,朦朧的月光下,有個黑影。他瞪大眼睛仔細(xì)分辨,是什么?人,是誰?不知道。程九叔?此時,程九叔的紅火亮忽然閃了兩下,不是他。柱子摸起鐮刀悄悄走了過去。
黑影抱起一個西瓜走到了玉米地邊上,柱子已到了他身后。他已確認(rèn),這個不是程九叔。他扔了鐮刀,一把從后面抱住黑影,黑影不由“??!”了一聲,西瓜“啪”地掉在地上。柱子忽然感覺有些異樣,一是剛才那聲“啊!”好像女人發(fā)出的,而且懷里的感覺也是軟軟的,甚至害得自己的“兄弟”也莫名其妙地興奮起來。柱子的腦子暈了一下,隨即又清醒起來,是不是女人摸摸就知道了。柱子雖然沒有經(jīng)過人事兒,但畢竟也30來歲了,沒吃過豬肉,也知道豬跑。他剛把手抬到胸前,懷里的人似乎有準(zhǔn)備,趕緊把雙臂抱在了胸前,柱子摸到的是胳膊,靠,不讓我摸上面,我摸下面,柱子來了壞勁。手往下去,懷里的人又緊張地“啊”了一聲,趕緊保護(hù)下面,但已經(jīng)晚了,柱子手快,隔著褲子已經(jīng)知道對方確實(shí)是個女人了。柱子貼著耳朵邊輕聲喝問:“你是誰?”女人不答,只是開始使勁掙扎,想掙脫他。柱子不放開,女人的掙扎也是徒勞的。柱子說:“你說是誰我就放你走,要不,我就讓程九叔過來。他有火,一照就知道你是誰了。”女人怕了,說:“我是許大亮家的,大亮不行了,要吃口涼的,我沒法子,就上這兒來了,求你放了我吧,我真是沒法兒的?!敝又涝S大亮害了肺病,臥床一年多了,村里人都說他熬不過秋天。柱子不由手軟了,女人趁機(jī)掙開了。剛走幾步,柱子又沖上前拉住了她,“嫂子,等一下?!薄澳阋墒裁??!”女人警惕地問。柱子轉(zhuǎn)過身俯下去開始挑瓜,卟卟卟,這樣的瓜沒熟,嘭嘭嘭,這樣的是熟了的,如果里面還帶點(diǎn)水聲就更好,那是熟透了的。柱子挑了兩個瓜,進(jìn)窩棚把自己墊在身下的麻袋拿來裝了。女人哽咽著說:“好柱子呢,嫂子真不知該怎么謝你,我也替大亮謝你了?!敝诱f不要說話,我領(lǐng)你從對面的高梁地出去。兩個人穿過瓜地,進(jìn)了對面的高梁地。到了地頭,柱子把麻袋遞給大亮家的,女人一提麻袋覺得太重,一看是兩個,說什么也不肯,只說一個就夠了。柱子說:“給孩子吃?!迸苏f:“我怎么能讓孩子知道我來偷西瓜呢,我給大亮吃,是不能讓孩子知道的,要不,我就讓孩子來偷了,我做賊一回,一世的清白就沒了,我是沒辦法呀?!币魂囷L(fēng)吹過,天更暗了。柱子嘆口氣,把一個西瓜從麻袋里倒出來,女人千恩萬謝地提著麻袋走了。
柱子抱著西瓜往窩棚走了幾步,又轉(zhuǎn)向?qū)γ?,想去程九叔那兒。走了幾步,又想起還有一個摔碎的西瓜,那個西瓜是要處理的,否則明天白天有人進(jìn)地干活,看見了要有想法的——有人來偷瓜了,柱子抓沒抓住呢?對這樣的事兒,村民的興趣很大,如果沒抓住,柱子不中用,如果抓住了,就得問柱子是誰,如果不回答,無聊的村民是不會答應(yīng)的,所以,柱子必須把現(xiàn)場處理利索了。
好在現(xiàn)在月亮出來了,柱子憑感覺和氣味加月色,找到了那個地方。西瓜雖然摔碎了,可這個西瓜熟得不是很好,所以碎得有限,有兩個大塊,西瓜碎在地上,大塊的瓤一般是不沾土的,因為光滑的弧形的外殼要自然地翻到下面。柱子拿著兩個半拉西瓜走到程九叔那兒。程九叔躺在草墊子上好像睡著了?!熬攀?,九叔,九叔! ”“嗯,誰?! ”“是我,柱子。 ”“哦,啥事兒?來賊了?”“不是,起來吃西瓜?!背叹攀遄似饋?。老家伙剛才好像是在裝睡。程九叔吃了一口西瓜說:“你給九叔吃西瓜,也不挑個好點(diǎn)的摘,怎么挑了個沒熟透的,好像是從別人手中搶的?!敝幽X子轉(zhuǎn)得飛快,老砍頭的,什么都瞞不過你。他心里暗罵了一聲,嘴上說道:“是我不小心踢裂了一個,只好摘下來吃了,明天挑個好的摘了和你吃?!背叹攀濉芭丁绷艘宦?,不再說什么,悶聲吃西瓜。
半個西瓜很快吃完了,他點(diǎn)著一支煙。柱子不吸煙,程九叔離不開煙,其實(shí)晚上他煙抽多了,很想吃塊西瓜,只是不好向柱子要。西瓜太大,不像香瓜,兩人分吃一個沒什么。
程九叔吸了幾口煙,開始和柱子聊天,他緩緩地說:“我小時候,也看過瓜園,那是民國27年,我17歲,自己家里種了10畝地的西瓜?!笨?、咳,嘶、嘶……程九叔煙吸得多,總咳嗽,每當(dāng)咳嗽完喘氣時里面就像風(fēng)吹破窗紙,嘶嘶直響?!霸瓉硎俏掖螅ò职值囊馑迹┛?,有一天娘說,你們幾個也老大不小的了,要替你爸分擔(dān)點(diǎn)。大哥在城里木匠鋪,二哥剛?cè)⑾眿D,三哥白天在地里頂一個壯勞力,我想了想,就只有我去了。
“開始和我弟,看了兩宿,覺得也沒什么害怕的。我弟架不住蚊子咬,我就讓他回去了,自己在那兒。一天吃過晚飯,我正要去瓜地,就聽鄰居的招娣和她弟弟在哭。招娣16歲,是后娘,后娘待她不好,家里的活全要招娣做,洗衣服、做飯、帶弟弟,還要進(jìn)地里干活,一件事不順后娘的眼,后娘便開罵,親爹就要動手打。一次我娘實(shí)在看不過眼,就眼淚叭嚓地和我大說,這招娣真是命苦,不如早些找個好人家嫁了。大說,我看中,不如就給咱家老九吧。娘說,那也不錯,我也真相中了,這樣的娃,孝順,吃得了苦。他們也興許是隨便說說的,我卻動了心。招娣長得模樣周正,說話嘴也甜,聲音也好聽。說實(shí)在的,我以前還真沒敢往這兒想,爹娘這么一說,我倒動了心,不光動了心,還扎了根。
“這天我見招娣哭,便有些心疼了,就在院里轉(zhuǎn)轉(zhuǎn),磨蹭著不想趕緊去瓜地。我見沒人注意,就過去問招娣,咋了,誰欺負(fù)了?招娣瞅瞅我,沒吭聲。里面母老虎又一聲吼,小婊子!今晚別進(jìn)屋,和野漢子去睡吧!她的小弟弟是后娘生的,那陣兒4、5歲,邊哭邊喊她姐姐,還把門推開了,臭婆娘一把拉過兒子,哐當(dāng)關(guān)上門,還當(dāng)真閂上了。
“我氣得不行,想讓我娘把她領(lǐng)我家去,又不敢說,我娘也不會領(lǐng)的。我看天越來越黑,招娣也不大聲哭了,只剩下抽嗒了,就大著膽子上前說,要不,你跟我去看瓜吧。招娣看了我一眼,沒理我。我也有些害怕,又有些害羞,就往瓜地走了??尚睦锟偛惶?shí),快到瓜地了,我又不放心,不知不覺又走了回去。那時天已經(jīng)大黑了,招娣竟然還在外面站著。她這爹娘也真夠心狠的?!?/p>
柱子不由插了一句,“她的爹不是親的嗎,也不管管?”“唉,有一種男人呀,就不是人,把后老婆看得比命都厲害,為了溜須后老婆,就不拿親骨肉當(dāng)回事兒了。畜生不如呀?!背叹攀搴藓薜卣f。
“我又過去叫,招娣,和我去看瓜吧,明早你再回來。招娣猶豫了一下,真的和我去了,我當(dāng)時那個高興呀,就像真的把招娣娶家了。
到了瓜地,招娣不進(jìn)窩棚,就蹲在了外面。可她架不住蚊子咬呀,而且我說,你不進(jìn)去,我也不進(jìn)去。最后在我的勸說下,也進(jìn)了窩棚。我家那時還算村里比較富裕的,大哥當(dāng)木匠,二哥和三哥務(wù)農(nóng),農(nóng)閑還做點(diǎn)小買賣,那時倒騰點(diǎn)東西不犯法。我看地,娘怕我餓,晚上總給我?guī)埌酌骘灮蚴丘z頭啥的。我就拿出來一掰兩半,招娣也沒推,接過去就吃了。后來我想,我那陣兒咋就不問她,晚飯吃了沒有。唉,那陣兒笨呀。吃完我們就那么坐著,啥時候睡著的也不知道。第二天是我弟把我叫起來的。
“打那后,她后娘一把她關(guān)在外面,我就帶她去瓜地。我娘知道了,也裝不知道,就等著母老虎來興師問罪。可我爹他們哥兒四個,養(yǎng)了十七個孩子,男娃十一個,女娃六個,活下來的也有十五個,在村里也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思?,輕易沒人敢惹我們家。我娘人心好,但是性子也烈,我哥小時候被人欺負(fù)了,她拉著我哥去找人家討說法,和村東頭有名的老吳家罵了一整天,最后老吳婆子端著一水舀子雞蛋來賠不是。
“招娣她后娘不敢和我們家怎么樣,可她拿招娣出氣,罵的話很難聽。我娘聽了,一是怕他們說出不好聽的話,讓村里人以為我們家怎么樣了,二來也是心疼招娣,就在院里借打雞罵豬來敲打母老虎。果然,我娘一罵,那邊立馬消停了。
“可時間一長也不是事,一天,我娘對我說,再不許把招娣往瓜園領(lǐng)了。我問咋了,我娘說,咋也不咋,不讓你領(lǐng)你就莫領(lǐng),不聽話,我打折你的腿。
“過了秋天,聽說招娣要出嫁了,是往東十五里的周家圍子村。招娣出嫁那天,我爹在酒席上喝得酩酊大醉,有人借酒開玩笑說,聽說你兒子把人家領(lǐng)瓜地去了,這招娣應(yīng)是你的兒媳婦。我爹人醉心不醉,登時翻了臉,讓人家把話說清楚,是不是親眼看見了,有誰能作證,還說如果招娣不是黃花閨女,他愿意把我捆了做三堂會審。爹的氣勢把這些人震住了。
“可沒想到的是,招娣出嫁大半年后的一天夜里,也是七、八月份的時候,一天晚上,她闖進(jìn)了我的窩棚,進(jìn)來就帶著哭聲喊我,九良,是你在嗎?我像被蜂子蜇了一下坐了起來,她的哭聲早就烙在我心里了。我說,是我,是招娣嗎?她一把抱住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開始不知怎么回事兒,后來也就只好抱著她由她哭夠了再說。原來,這招娣實(shí)在命苦,嫁了個男人是個心小多疑不成器的人,雖說比她大了五、六歲,可不光不知疼知熱,還脾氣暴躁。剛結(jié)婚那一陣,新鮮,還算好。突然有一天,從外面喝得醉醺醺地回來,進(jìn)來就給招娣一頓打,非讓她招供,是不是以前和我在瓜地里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招娣開始給打蒙了,后來明白過來了,她說,結(jié)婚那天晚上,你不都看見了嗎,那塊帶血的布,還是娘收著呢。他男人說,你他媽的月月出血,誰知道那是什么血。招娣哭著去找婆婆,婆婆罵了兒子幾句。招娣以為事情過去了??蛇^了幾天,公公婆婆都變了臉,小姑子也如此,男人更不用說,喝點(diǎn)酒就要想著法地折磨她。尤其一次她被打流了產(chǎn)后,這家人就更不拿她當(dāng)回事兒了?!?/p>
程九叔又點(diǎn)上一根艾蒿,卷了一支煙說:“我聽了她說的,心里別提有多難受,又氣又急,也恨自己原來多事,本想幫她一下,哪知反而害了她。我們就這樣抱著哭了一通。我問她接下來咋辦?她不哭了,坐下來很平靜地說,她不會再回去了,她要走了,走前來見我一面。我當(dāng)時很傻,還不知道她想尋短見,問她去哪,她說不用我管。然后她就脫衣服,說我們不能讓別人這么冤枉著,她恨她的男人,也恨那些傳瞎話的人。既然他們這樣說,她就要真的這樣做一回,死了也值了。我當(dāng)時還沒聽出她的話,不知道她說的死是馬上就要去死的意思,還以為是以后呢。
“那天的月亮真好,好像是十六,一點(diǎn)云彩沒有,奇怪的是,那天連蚊子也沒有,我們把衣服鋪在了草席上……
“第二天我醒來時,她已經(jīng)走了,我以為我做了一個夢,我在窩棚里到處看,想找到點(diǎn)她的什么東西,可是沒有,哪怕是腳印,我都沒看見。我只記得事后我們吃了一個西瓜,她還告訴我少吃點(diǎn),說西瓜是涼性的,做完這事兒不能吃涼的。
“窩棚邊上的那個西瓜確實(shí)只吃了幾口。
“她的死訊是三天后傳來的,父親鐵青著臉回到家,一進(jìn)門就給了我一大耳光,接著又一腳把我踹在地上,喝問我和她到底有沒有事兒,我被打暈了,不知該怎么回答。
“我娘過來一把把我爹拉到一邊,你怎么一上來就打孩子?爹說,你問他,和招娣都干了什么。娘說,九娃,你說實(shí)話,你和招娣真有那個事兒嗎?我不吭聲,爹上來又要打,娘攔住了,娘說,你問問清楚。爹吼道,還問什么,人都死了。她婆家說她是敞口子貨。娘還明白,娘說,那他們怎么過了一年了才想起說這事兒,當(dāng)初回門時不還都挺樂呵的嗎。要真的不是大閨女,他們第二天不就得鬧上門來,要不,也得一紙休書,怎么會過這么久才計較??隙ㄊ锹犃耸裁丛捔?,要不,就是有別的事兒。我看,這事兒和咱們九兒沒干系。
“聽娘這么一說,我心里有底了,自然不會承認(rèn)那天晚上的事兒,更何況,我一直覺得那天晚上不太真實(shí),到底是不是她真的來過,還是我做的夢,我都不敢保準(zhǔn)。
“后來我聽人家說,她是跳井淹死的,死時穿的是自己重做的新嫁衣。為啥這么穿,誰也不明白。我也是過了好幾年才想明白,我也隱約記得,那天夜里她是穿的新衣服,和她結(jié)婚出嫁時穿的差不多。我想明白的那天,自己跑到瓜地哭了一天。
“后來,村里總有人嚼舌頭議論這事兒。我爹就讓我大哥帶我到城里學(xué)木匠,可我不愿學(xué),干干活就走神,師傅就把我趕出來了?!?/p>
柱子聽得渾身發(fā)涼,他問:“那九嬸知道這事兒嗎?”
程九叔反問他:“你見過你九嬸嗎?”柱子才明白過來,老人家一輩子敢情沒結(jié)過婚。
程九叔又卷了一支煙,邊卷邊說:“從那以后,我再也不肯進(jìn)瓜園了,也一直沒有婚娶。”
天快亮了,柱子像才認(rèn)識了平時沉默寡言的程九叔一樣,他忽然對老人家生出一種崇敬。他起身回了窩棚,拿出那個瓜,抱到地頭。程九叔擺了擺手,“放著吧,許大亮的病還要拖幾天的,過幾天,咱們倆給他送一個去。誰也不會說啥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一會兒你把那塊地兒收拾干凈了,爛瓜皮揀揀,再用土蓋蓋?!?/p>
嘿,這個老砍頭的,什么都知道,不光心里長著眼睛,還細(xì)得很呢。
老家伙不愿再看瓜,柱子卻一直要把這瓜園看下去,他也想做一個程九叔那樣的夢嗎?哼,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