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慢慢地意識到,我的落寞,彷佛和另一個背影有關(guān)。
博士學(xué)位讀完之后,我回臺灣教書。到大學(xué)報到第一天,父親用他那輛運送飼料的廉價小貨車長途送我。他沒開到大學(xué)正門口,而是停在側(cè)門的窄巷邊。卸下行李之后,他爬回車內(nèi),準備回去,明明啟動了引擎,卻又搖下車窗,頭伸出來說:女兒,爸爸覺得很對不起你,這種車子實在不是送大學(xué)教授的車子。
我看著他的小貨車小心地倒車,然后噗噗駛出巷口,留下一團黑煙。直到車子轉(zhuǎn)彎看不見了,我還站在那里,一口皮箱旁。
每個禮拜到醫(yī)院去看他,是十幾年后的時光了。推著他的輪椅散步,他的頭低垂到胸口。有一次,發(fā)現(xiàn)排泄物淋滿了他的褲腿,我蹲下來用自己的手帕幫他擦拭,裙子也沾上了糞便,但是我必須就這樣趕回臺北上班。護士接過他的輪椅,我拎起皮包,看著輪椅的背影,在自動玻璃門前稍停,然后沒入門后。
火葬場的爐門前,棺木是一只巨大而沉重的抽屜,緩緩?fù)盎?。沒有想到可以站得那么近,距離爐門也不過五公尺。雨絲被風(fēng)吹斜:飄進長廊內(nèi)。我掠開雨濕了前額的頭發(fā),深深、深深地凝望,希望記得這最后一次的目送。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zhuǎn)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