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澤木蘭
十歲時,我乘汽車從北大校門口經(jīng)過,身邊的阿姨喚我快看快看,我卻固執(zhí)地扭過頭去,嘴里說著:“才不呢!現(xiàn)在若看了,以后再來上學不就不新鮮了嗎?”童年里那份稚氣十足的自信似乎預示著我與北大還會有一次非比尋常的邂逅。只是我沒有想到,在白駒過隙的彈指一瞬,這已是我來到北大的第三個秋天了。
自從我小心翼翼地戴上那枚白色?;掌穑贝缶筒辉偈钦掌系挠跋瘢辉偈擒嚧巴庖宦佣^的建筑,也不再是小女孩心中珍藏的夢,而是需要我用全部清醒的意識來對付的現(xiàn)實。假如一生可以被分成許多階段,那么與北大的際遇便是我人生的又一個新的開始,開始做美得有點迷離的夢,開始對從未涉足過的世界進行探尋……就這樣,我漫步在北大曲徑通幽的小路上,看校園里的老貓在陽光里打盹在樹蔭下伸懶腰;就這樣,我騎著單車在美麗的燕園里不厭其煩地穿梭著,在未名湖邊徜徉,流連于清波和楊柳之間……
北京的秋天似乎來得格外快,仿佛剛脫下盛夏的炎熱瞬間就是涼爽的秋。在這個季節(jié),燕園里漫天飛旋的金黃劃出季節(jié)更迭的軌跡,秋色籠罩下的燕園有著獨特的魅力,讓人無法抵擋。陽光透過大樹灑下來,長椅上躺著的樹葉安詳?shù)叵硎苤锶盏年柟?。那些慕名而來的攝影愛好者和游客是來看傳說中秋日里的博雅塔和未名湖以及百年古樹帶給人們的那一抹別樣的金黃……
從西校門走進北大校園,在右側(cè)華表的南邊有一棵百年的銀杏樹,一片金黃映著太陽,在藍天白云的襯托下燦爛輝煌。這里是北大最壯觀的園林布局,軒樓朱閣,飛檐嵯峨,如果不是這棵銀杏生得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枝雄干壯,外秀慧中,怎能壓得住這里的氛圍。清秋氣穆,落英和白果隕落如雨,仰首其下,覺得它占滿整個天空,并透著不可匹敵的王氣。
人們都說五四體育館大門旁邊的金合歡樹斜得甚是美麗,就像照水的納西索斯,簡直要一頭栽下去了。金合歡在其他季節(jié)也平平,唯獨秋天一樹金黃如同梵高在藍天畫布上刷出來的。而此時湖心島上的楓樹也展示著一年中最絢麗的風采,片片血染的紅葉掛滿枝頭,讓路人流連忘返。
一春又一春,一夏又一夏,在生生不息中,這些樹用自己特有的方式記錄著某年的風調(diào)雨順或旱魔狂舞;一秋又一秋,一冬又一冬,在一歲一枯榮中,它們用年輪刻錄著人情的冷暖抑或離別的悲歡。它們曾見證八旗子弟感嘆榮華的不再,曾留戀大師發(fā)出的人生感嘆。那年輕的學子快步走過,如風,觸動著樹的神經(jīng),也牽動著燕園的心。
北大學子最引以自豪的還是“一塔湖圖”。博雅塔、未名湖、圖書館,湖光塔影美不勝收。北大人愛在這里晨讀、閑坐,甚至有人寫下這樣的詩句:“客戲游魚近,柳展暖風親。春桃悄綻蕾,恐驚讀書人?!?/p>
未名而有名,未名而知名,未名湖一泓碧水見證了燕園幾代知識分子的坎坷命運。未名湖的水光波影,如同一曲優(yōu)雅動聽的輕音樂,不但讓無數(shù)少男少女心神蕩漾,也讓許多而立不惑甚至年過半百者驟起波瀾。秋陽下的未名湖顯得格外寧靜,一陣輕風掠過水面,蕩起一層碧波在陽光下金光閃爍,如點點金星散落湖中。湖和塔的天作之合是未名湖畔的神來之筆,富有哲理,耐人尋味。
五彩繽紛的秋裝使博雅塔更加壯觀,它似一位飽經(jīng)風霜的老人,默默地站在湖畔縱觀風云變幻,那緊鎖的塔門就像老人緊閉的心扉,飽含著人生的蒼桑。如果說未名湖是北大的眼睛,那么博雅塔就是炯炯的瞳仁,“博雅”二字則凝聚了北大精魂中最不朽的圖騰。
湖光塔影,飛閣流丹,題詞碑刻隨處可見,“檻外山光,窗中云影”,這里正是讀書的好去處。靜坐于湖畔,會聽到讀書聲、歷史的沉吟聲與你的遐想相互應答,單純而恒久。沉重的石舫在波光粼粼的博雅塔倒影中飄飄蕩蕩,兩岸或古老或清新的建筑在光影翩遷中恣意流動。忽而夾著課本的同學從你身后悄然走過,忽而從柳樹下傳來朗朗書聲,空氣里彌漫著青春的味道。有人說,未名湖似海洋,詩人就藏在水底,他們已把平凡而深沉的愛寫進了未名湖的湖心。
秋日的北大勝景如云,古老的燕園依舊煥發(fā)著青春而雋永的容顏。夕陽西下,一縷陽光投在草坪上、杏樹前,這一刻時光仿佛停留,任這一抹斜陽在百年燕園的歷史天空中穿梭。
一所真正優(yōu)秀的大學并非只有歷史,它的每一分鐘也同樣屬于現(xiàn)在的無限輝煌。登上圖書館遠望,逸夫樓、體育館伸展著新翼,山鷹社“存鷹之心于高遠,取鷹之志而凌云”的攀巖墻仿佛是從北大古典滄桑的身體上新生的枝葉和花朵。圖書館、教室里總有學生發(fā)表著思想或正統(tǒng)或另類的演說,總有教授舉辦著或文青或小眾的講座。北大無疑是一個讓年輕人“炫”的舞臺,一個成人的勤奮自律和少年的勇敢率性完美融合的地方。這,就是北大歷經(jīng)百年風雨無可替代的王者風范,而“北大人”這個名字不僅昭示著一種榮耀,更提醒著一種責任。
或許青春就是對自己一場巨大的解構(gòu),自我就在這種活動中急速膨脹。19歲的那一年,我來到北大,在一次次選擇、徘徊、掙扎、洗禮中,那個膨脹的自我漸漸恢復它本來的體積。某個清冷的早晨醒來,我終于明白年輕的眼睛只有在歲月的洗滌中,才能不再只看到內(nèi)心深處青澀潮濕的沼澤。
我想,正如這飄落的秋葉一般,我終會離開北大,但我相信,所有逝去的歲月都會重新開花結(jié)果,所有往昔的夢幻都會再現(xiàn),那時我將不顧頭上蒼蒼的白發(fā),再次像當年那個女孩一樣,輕依在你湖光塔影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