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九夏
刀子匠是朝廷認(rèn)可的行家,專門為想進(jìn)宮當(dāng)太監(jiān)的窮苦人作閹割手術(shù)。整個京城,名聲最大的刀子匠當(dāng)屬韓家。但我萬萬沒想到的是,韓家的接班人,竟然是個女的。
1)斷子絕孫
我爹虔誠地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育兒理念。
我則身體力行地告訴他:棍棒底下出逆子。
“內(nèi)閣首輔蘇家的二小姐。誰愛娶誰娶,反正我不娶!”
我爹氣得胡子翹起來,操起手邊的硯臺砸向我:“混賬!你敢這么跟本王講話?!”
不得不說,我爹的適應(yīng)能力太差了。我已經(jīng)這樣跟他說話十幾年了,他迄今還沒有習(xí)慣。
“看本王不打死你!”
剛才他沖我扔硯臺時,我早已躥出書房,此時站在院子里,趾高氣揚(yáng)道:“你敢打我,我就敢讓你斷子絕孫!”
我爹還真敢。
但我也不是吃素的。
頂著巴掌印,我雄赳赳、氣昂昂地出門去。
南長街上有條慧寂司胡同。胡同里住著名震京師的刀子匠韓家。
我停在韓家門前,示意小廝白虎上前敲門。他這不中用的,當(dāng)即哭喪著臉對我說:“世子爺,跟王爺置氣歸置氣。您可不能拿自個兒的身體開玩笑呀?!?/p>
我這人向來聽不得逆耳之言,皺眉抬腳,狠狠地踹他的屁股:“別廢話!敲!”
開門的是個年輕姑娘。
嗯?姑娘?韓門竟然有女的。稀奇。
納罕歸納罕,我沒忘記此行的初衷:“把你們當(dāng)家的叫出來?!?/p>
那姑娘抬手,打了個打哈欠,睜著雙掛著黑眼圈的眼,懶洋洋道:“我爹不在?!?/p>
說著,她就要關(guān)門,我伸手撐住門板,瞇起眼睛:“韓當(dāng)家的是你爹?那你也會祖?zhèn)鞯氖炙嚢桑俊?/p>
刀子匠的手藝向來只傳自家人。
那姑娘沒精打采的:“會怎樣?不會又怎樣?”
會的話,當(dāng)然是在我身上施展一下。
不等我提要求,白虎就撲通跪下,牢牢地抱住我的大腿,開始號喪:“世子爺!八王爺就您一個兒子,您可不能想不開啊——”
那姑娘的杏眼突然睜大了:“八王爺?世子爺?”
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她這寒門小戶來了大佛?
我用力拔腿,想甩開礙事的白虎。然而,他太用力,我一時半會兒不能成功。這讓我很是憤怒,歇斯底里地大叫:“我說過要讓他斷子絕孫!我說到做到!你敢攔我,不如一起?”
話說到這份兒上,那姑娘總算聽明白了。她那張沒睡醒的臉上滿是震驚,說話都打戰(zhàn):“世子爺,您、您這是打算把自己閹了?!
2)寬宏大量
刀子匠是朝廷認(rèn)可的行家,專門為想進(jìn)宮當(dāng)太監(jiān)的窮苦人做閹割手術(shù)。
整個京城,名聲最大的刀子匠當(dāng)屬韓家。這就是為何我跟爹放完狠話,第一時間跑來這里的原因。
韓梔子是個聰明姑娘,她很快捋清思路。
“你跟八王爺鬧矛盾,揚(yáng)言要讓他斷子絕孫,所以來這兒想把自己閹了?”
對,就是這樣。邏輯多么縝密,簡直毫無破綻。
韓梔子顯然也是這么想的,她佩服地夸贊道:“世子您真是思路清奇……”
我咣當(dāng)扔下一錠金子,展開雙臂,站成一個“大”字催促:“來吧。動手吧。”
韓梔子瞪住金子,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呵。她一定沒見過這么多錢。
“活兒辦得好。事后再追加十錠!”我保證道。
韓梔子猶豫片刻后抬頭,表情怪異:“世子爺,我手藝不精,還沒出師。要不您等我爹回來再說?”
等、等、等,等個鬼!
我執(zhí)拗的毛病犯了:“不。就你來?!?/p>
韓梔子倒很誠懇:“我來的話,不保證手術(shù)結(jié)束后您還能活著。”
我喜歡誠懇的人,于是回答得也很誠懇:“死了也好。不太想活。”
韓梔子看上去快哭了,她上前半步,握住我的手,上下?lián)u了搖:“可是我想活啊!您若是死了。八王爺能放過我?”
她誠懇得有點(diǎn)過分。這話刺耳。
我回握住她的手,俯身湊近,陰森森道:“哦?那你是不打算照我說的做了?”
韓梔子打了個哆嗦,白凈的臉上擠出微笑,模樣有點(diǎn)扭曲:“世子爺,我是覺得,你這個計(jì)劃有個小破綻?!彼?,掐出小拇指尖示意。
我偶爾還是能聽進(jìn)意見的:“嗯?”
韓梔子抓住機(jī)會趕忙道:“您的目標(biāo)是讓八王爺斷子絕孫??赡贿青炅?。”她做了個手起刀落的動作,“八王爺還可以再生一個兒子嘛!”
我爹年方五十,這種可能不是沒有。
“你說得很有道理?!?/p>
韓梔子松了一口氣。
我若有所思:“為保萬無一失,你先幫忙把我爹閹了!”
韓梔子:“啊?!”
滿臉震驚的韓梔子看上去有點(diǎn)傻。
我寬宏大量,不計(jì)較她的一驚一乍。
3)赦你無罪
我在我爹的晚飯里摻了迷藥。
待他昏睡后,我遣散周圍的侍衛(wèi),拖出躲在大樹后的韓梔子。之所以用“拖”,實(shí)在是因?yàn)樗浪赖囟ㄗ‰p腳,單手拽住草皮,使出吃奶的勁兒抗拒。
“草民做不到,草民真的做不到?。 彼贿厭暝?,一邊企圖跟我講道理,“白虎說您有精神疾病,要不,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談?”
我!精神疾病?笑話!
見我無動于衷,她又勸說道:“世子爺您跟王爺有矛盾,可以坐下來好好商量解決。為什么非得閹來閹去,互相傷害呢?”
她太啰嗦。我很生氣。
手上用力,我狠狠地把她拖到身前,捏住她的下巴:“你再說一句?”
韓梔子的鵝蛋臉秒變瓜子臉,她垂眉耷眼,看上去認(rèn)命了:“我錯了。我這就去給王爺動手術(shù)。”
我滿意地松開手,整整衣袖,微笑道:“乖。”
韓梔子提著工具箱走到床邊,麻溜地解開王爺?shù)耐馀?,視線往下半身一投,眼不帶眨,臉不帶紅,就是表情有些為難:“這個,草民學(xué)藝不精,王爺年紀(jì)大了。要是挺不過來……”
怕?lián)?zé)任?
我大膽放權(quán):“等我繼承王位。赦你無罪。”
韓梔子:……
她問得小心翼翼:“你爹死了,你就一丁點(diǎn)都不難過?”
這還用問?!
“當(dāng)然不難過。”
不過,我娘也許會難過。
對哦。我娘會難過!
得到答案的韓梔子咬牙拿起手術(shù)刀。
“等等。”我制止。
韓梔子立馬停手:“世子爺,您說!”
她滿眼殷切,連長睫毛都散發(fā)著希望。
“別動我爹。他死了,我娘會傷心?!蔽伊闷鹨聰[,退而求其次,“還是閹我吧!”
韓梔子瞪著我,驚得刀都掉了:“閹你,你娘就不傷心了?!”
無論如何,我都要言出必踐,讓我爹斷子絕孫。
眼前這人膽敢質(zhì)疑我的邏輯:“韓梔子,你不想活了?”
她可能真不想活。
因?yàn)樗褂謩裎遥骸霸倏紤]一下吧。世上那么多活色生香的美女,你為跟王爺賭氣把自己咔嚓了,回頭人生可是少了很多樂趣哦。”
我滿臉陰霾,無動無衷。
她求生欲很強(qiáng),見狀,轉(zhuǎn)變話鋒:“或者,您喜歡美男?”
忍無可忍,我暴怒:“韓梔子,我殺了你!”
4)刀子匠韓
我沒殺成韓梔子。
因?yàn)樵诒臼雷拥脑偃龍?jiān)持下,她同意給我做手術(shù)了。
她把我?guī)Щ鼗奂潘竞@里工具比較齊全,可以有效提高手術(shù)成功率。
在我躺上病床后,她鄭重其事地問:“趙易疏,你還有最后一次反悔的機(jī)會?!?/p>
反悔?呵。我指天發(fā)誓:“誰反悔,誰是狗!”
韓梔子點(diǎn)頭,給我灌下一碗湯:“麻醉的。你先喝了休息休息,我去喊兩個師兄來。”
師兄?
我探手,攥住她的手腕:“喊他們干什么?”
來看我笑話嗎?
韓梔子蹲下身,耐心地解釋:“手術(shù)需要助手。”
我想都沒想,一口回絕:“不行!我不允許別人看見我虛弱狼狽的樣子!”
韓梔子似是噎住了。
片刻后,她小聲提醒:“我也是別人。我就可以?你別忘了,我還是個女的?!闭f到這里,她漂亮的眼睛忽然睜大,恍然大悟般,“哦,我是個女的!”
我顧不上猜測韓梔子腦袋里奇奇怪怪的想法,不假思索地遵從內(nèi)心,堅(jiān)持道:“你可以。別人不行。”
韓梔子了然地點(diǎn)頭,安慰地拍拍我的手:“好好好。都聽你的。”
聲音中竟然透著溫柔。
一定是大麻湯開始起效,這才讓我產(chǎn)生了錯覺。
眼前磨刀霍霍的韓梔子逐漸模糊,我昏睡過去……
我醒來時,麻藥早就過了,大腿根部火辣辣地疼,腿是動不了了。躺了這么久,我欲舒展下身體松快松快,卻發(fā)現(xiàn)手也動不了。我艱難地扭頭看向床頭,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被牢牢地捆住。
心頭火起,我大喊:“韓梔子!”
我術(shù)后虛弱,出口聲如蚊蠅。然而,守在門口的韓梔子還是聽見了。她從虛掩的門縫中探出頭,也不過來,只遠(yuǎn)距離地嗑著瓜子問我:“有事?”
當(dāng)然有事!
我用和語調(diào)氣勢很不符合的氣聲艱難道:“把我解開?!?/p>
韓梔子哈哈笑,用一副看熱鬧的表情道:“世子爺,我不是針對你啊!這是規(guī)矩。割完得把手腳綁起來,以防碰到傷口,造成感染?!?/p>
她一邊說,一邊望向我的下半身。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卻沒見到傷口,只看見我自己的腰部捆著一圈兒扇形樣的木板。
韓梔子適時解說:“防止舔到,哦,不,碰到傷口!”
見我又要發(fā)怒,她一股腦兒往下說:“還有,您這三天不能吃喝!一定要堅(jiān)持住啊,加油!”
我深呼吸,壓住憤怒,不恥下問:“這又是為何?!”
韓梔子理所當(dāng)然,答得振振有詞:“以免排泄。你知道的,割完之后,那地方有傷,不太方便……”她唇畔的笑帶著一絲邪惡,滿眼都是報(bào)復(fù)后的快感和幸災(zāi)樂禍,“世子放心。我是專家,肯定這幾天把你照顧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
我還有最后一個指望:“白虎!白虎,你給我滾進(jìn)來。”
韓梔子吐出瓜子皮,眼神中滿是憐憫:“我把他打發(fā)走了。人體攜帶細(xì)菌,他不能進(jìn)來?!?/p>
至此,我終于認(rèn)清事實(shí)。我堂堂世子,皇家子嗣,已然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5)術(shù)后休養(yǎng)
屋內(nèi)門窗緊閉,我被綁在床上硬生生地餓了三天。
這三天,韓梔子可沒閑著,她每日天不亮就來我這屋守著,一日三餐加零食,毫無顧忌地在我面前大吃大喝。西瓜,雞爪,東坡肘子炸醬面等,各種食物的香味弄得我抓肝撓心地饑渴。
我讓韓梔子滾出去。她不肯,說要一刻不離地守著我,以防病情有變,我有個好歹。
我讓她別吃東西。她笑意盈盈地點(diǎn)頭說好,轉(zhuǎn)頭便讓廚房再做幾碟子小菜,擺明了要跟我對著干。
“韓梔子,你等著。等我養(yǎng)好傷。定叫你不得好死!”
我忍無可忍,放狠話。
她蹺著腿,一邊剝堅(jiān)果,一邊振振有詞:“等你好了。就沒這樣的血性了,說不定還會感謝我呢?!闭f完,她拍拍手站起身,幾步走到床前,揭開搭在我身上的毛毯……
趁我病,要我的命?
我警惕:“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親,你知道嗎?”
正端詳傷口的韓梔子眼皮都沒抬,順嘴回道:“嘖。您這反射弧也忒長了。看也看了,摸也摸了,切都切了,現(xiàn)在才說授受不親。”
我:……
她說得好有道理!是我氣急敗壞口不擇言了。
不過,這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你一個姑娘家,為甚要做這行?不嫌骯臟?”
韓梔子重新給我蓋上毯子,居高臨下地看我:“我爹就我一個孩子。我不做,韓家的手藝就失傳了?!?/p>
我納悶兒:“不是收了徒弟?”
韓梔子:“徒弟?他們姓韓嗎?我韓家的金飯碗,當(dāng)然要捧在自己的手里!不做這行,難道我韓梔子以后要在別人手下討飯吃?”
求人不如求己。
我點(diǎn)頭:“你倒是活得很明白?!?/p>
刀子匠這行特殊。得到官方認(rèn)可、手藝精湛的行家少,掙得多。有韓家這塊金字招牌在,就算她是個女的,惜命的人還是會找她做手術(shù)。
韓梔子大概沒料到我這么好說話,沉默了一會兒,才笑道:“趙易疏,你這人夠奇怪的。我做這行,污言穢語沒少聽,無端質(zhì)疑沒少受。你倒是從始至終不以為意,欣然接受?!?/p>
她這是在夸我見多識廣、心理素質(zhì)過硬?
哼。就算如此,我也絕不會忘了這幾日的斷水?dāng)嗉Z之仇!
后來,她又說了什么,我就沒再聽了。又渴又餓的,醒著太難受。我昏沉著睡過去……
夢里,我身處沙漠,頭頂烈日,長途跋涉,沒有方向,茫然無措間,眼前出現(xiàn)一片綠洲,我不管不顧地?fù)溥^去,雙手掬起清水,埋頭痛飲。
睜開眼時,干涸的唇已經(jīng)不干了。近在咫尺的韓梔子正坐在床邊,一勺勺地給我喂水。她神情專注,動作輕柔,見我醒了,細(xì)聲細(xì)氣地叮囑道:“別著急。慢點(diǎn)喝?!?/p>
一時間,我有些恍惚,竟覺得溫柔講話的韓梔子美得像下凡歷劫的仙女。
呸!她明明是害我的魔頭。
我抬手,想接過勺子。竟然……成功了?
我盯著手腕上因捆綁留下的紅痕:“解禁了?我可以動了?”
韓梔子停下動作,瞥一眼我的手腕:“解禁了。不過,你倒是動一下試試?”
這還用她說。
我腰部用力,想坐起來。然而下一刻,我就感受到大腿根部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無力地倒回去,疼得直抽涼氣。
韓梔子放下碗,笑得和藹可親:“世子爺,別做無謂的掙扎了。這半個月,你就老實(shí)躺著吧?!?/p>
我聽不得她的冷嘲熱諷,當(dāng)即很有志氣地道:“我不要你伺候,找白虎來!”
韓梔子很是幸災(zāi)樂禍:“八王府有事,他被王爺叫回去了。”
我臉一沉:“他是我的小廝。我爹找他做什么?”
韓梔子眨眨眼:“這我就不知道了。這兒還有粥,你吃嗎?”
吃、吃、吃。饑餓促使我轉(zhuǎn)移了注意力。
吃飽喝足,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對了。我身上割下來的東西呢?”
韓梔子正收拾碗勺,聞言,一愣,隨后恍然大悟:“那玩意兒。割下來就沒用了。所以我把它扔了!”
我:……
扔掉了?!
見我呆滯,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個,世子爺,你要是想留作紀(jì)念,要不我去垃圾桶里找找?”
算了吧。韓門的垃圾桶里應(yīng)該有不少同類物品,找錯了豈不更糟?!
“沒關(guān)系。扔就扔了吧?!蔽依潇o道。
說起來,做出如此重大的決定,我也是惆悵的,但只要想到我爹聽說這事兒后的表情,爽快感瞬間蓋過惆悵。為了精神上的滿足,拋棄肉欲,我覺得我的人生得到了升華。
6)上當(dāng)受騙
半個月一晃而過。
據(jù)韓梔子說,我的傷口沒結(jié)痂,還需要再養(yǎng)養(yǎng)??晌易约河X得痛感大大減輕,好得差不多了。我指著腰間阻礙視線的扇形木板問:“可以拆了嗎?”整理瓶瓶罐罐的韓梔子頭都不抬:“還不行。”
我噘嘴,渾身上下仿佛有螞蟻咬,怎么躺都不對勁。
“我要洗澡?!?/p>
韓梔子停下動作,挑眉:“傷口不能碰水。再忍忍?!?/p>
再忍就要發(fā)霉了!
我拒絕。
韓梔子妥協(xié):“要實(shí)在難受,我?guī)湍悴敛疗渌胤健!?/p>
她說得毫無心理障礙,我卻覺得有些別捏,不甚自在道:“這,不太好吧?!?/p>
讓人怪不好意思的。
韓梔子用一種你真矯情的目光望著我:“有什么不好的。最隱秘的部位都看過了。你的身體對我來說沒有秘密。”
我:……
倒也是。
可能在床上躺太久,脾氣被磨平了,我最近越來越容易妥協(xié)。
韓梔子說做就做。她端來熱水,脫去我的衣服,擰干毛巾,熱情地投入擦身運(yùn)動,因?yàn)樘珜W?,轉(zhuǎn)身時一不注意,手肘撞到了擱在我腰間的扇形木板。
順著哐當(dāng)?shù)木揄?,我的視線越過腰部,毫無遮擋地落在下半身。
隨后,我腦子嗡的一聲爆炸了。
“我看見了什么?”
反應(yīng)過來的韓梔子,尖叫著撲向我的腰部以下。
本來我還懷疑自己眼花,見她此舉,瞬間明白了一切——
“韓梔子,你敢騙我!”
什么手術(shù)成功,什么那玩意兒扔了。統(tǒng)統(tǒng)都是騙人的!
她根本沒有動手,她只是用手術(shù)刀在我的大腿根部劃了道口子,偽裝成閹割結(jié)束的樣子。
那扇形木板,才不是為了防止我碰到傷口,而是為了阻礙視線,好讓我無法察覺。至于白虎……
“你不讓白虎進(jìn)來。事事親力親為,是因?yàn)榕挛野l(fā)現(xiàn)你陽奉陰違!”
韓梔子頭發(fā)散亂,狼狽無比地趴在我的身上,試圖解釋:“世子爺,我是怕你后悔啊!”
后悔?我都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升華了精神境界,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前面做的全都是無用功?!你說氣人不氣人!
熱血上頭,我覺得不能這樣,我不能任由韓梔子掌控我的人生。于是,我掀翻銅盆,砸碎瓷碗,拿起碎瓷片,就要自宮。
韓梔子死死壓住我的目標(biāo)部位,帶著哭腔道:“趙易疏,你千萬別沖動!”
我奮力推她,她就不肯讓。兩人近身肉搏得十分狼狽。終究,我久臥無力,敗下陣來。
韓梔子還在絮叨:“這東西很有用的,不能割?!?/p>
嗯?這說法讓我懷疑起她奮力阻止的動機(jī):“韓梔子,你不會是對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不然為何自己不肯動手,還不讓我動手?沒道理啊。
韓梔子紅撲撲的臉龐離我很近,彼此呼吸可聞。四目相對間,我清楚地看到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她被我問愣了,片刻后磕磕巴巴地開口:“要是這么說能讓你住手。那、那就算有好了?!?/p>
哼。她還不肯承認(rèn)。
我突然湊近,在她的唇上親了一口。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我:“你、你、你……”
我倒回床鋪,心情平復(fù)了些。
恰在此時,白虎的聲音咋咋呼呼由遠(yuǎn)及近:“世子爺,王爺來了!”
早半盞茶工夫聽到這個消息,我都要叉腰大笑,準(zhǔn)備欣賞我爹的表情,可現(xiàn)下,我的終極武器沒了。我只覺得無法面對世界。
因?yàn)轫n梔子,我成了一個言而無信的人。
“趙易疏,你鬧夠沒有!”
我爹踹門進(jìn)來,皺眉望著室內(nèi)的狼狽:“這么多天不回家,就待在這個鬼地方?”
我有氣無力地坐起身,并不想搭理他。
他見我頹喪,嘆道:“跟我回家吧?!?/p>
“我不逼你娶蘇二小姐了?!?/p>
我爹讓我往東,我絕對往西。
我當(dāng)即表態(tài):“你讓不娶就不娶?我明天就去蘇家提親!”
語音未落,我心中便咯噔一聲,扭頭去看韓梔子。她臉上的表情很復(fù)雜,有失望,有欣慰,還有一抹莫名的如釋重負(fù)。
7)陰謀詭計(jì)
躺在王府的軟床上,我翻來覆去無法入睡。韓梔子那張漂亮的鵝蛋臉總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唇上仿佛還殘留著親吻的觸感。她喜歡我,才不給我動手術(shù)……我抱著被子滾了幾下,心里美滋滋的。
等等?我怎么變得這么和善、好說話了?她隱瞞我,欺騙我,逗弄我,換往常有人敢這樣對我,我早就把他亂棍打死,鞭尸一百遍了。
韓梔子憑什么享有特殊待遇?難道我也喜歡她?
這個認(rèn)知嚇得我深更半夜從床上跳起來。
慧寂司胡同,韓家門口。
我抬下巴指使白虎上前,白虎打著哈欠,有氣無力地叩門,我不滿意:“大點(diǎn)聲!砸起來!”
白虎這才為難道:“世子爺,大晚上的,擾民哪?!?/p>
我不知道現(xiàn)在是大晚上嗎?!可表白就要有表白的誠意,連擾民都克服不了,還表什么白?!
“所以呢?”聽我語氣不好,白虎立馬閉嘴,哐哐砸門。
然而,韓梔子沒出來,倒是把旁邊一戶人家的門給砸開了。
老人家扶著木門道:“別敲了。人走了?!?/p>
走了?
我斜眼:“什么意思?”
“韓當(dāng)家?guī)е畠和降苁帐皷|西,連夜出城了。”
我在韓府住了半個月,何曾見過韓當(dāng)家的影子?!
我瞇眼:“你騙我?”
老人家辯白:“騙你做什么?!韓當(dāng)家的得罪東廠,老早就入獄了。但不知他女兒走了什么門路,今日傍晚,韓當(dāng)家竟然回來了。”
“得罪東廠?”
韓府是滿京城最好的刀子匠,照理說該是東廠那幫走狗的恩人。
老人家壓低聲音:“韓當(dāng)家做這行,難免有失手的時候,手術(shù)中略失手,弄得別人一輩子行動不便,自然有那心胸狹窄的,得勢后秋后算賬。”
原來如此……
腦海中浮現(xiàn)一個合理猜測,我咬牙切齒:“好你個韓梔子,騙我就算了,還利用我!”
白虎戰(zhàn)戰(zhàn)兢兢:“世子爺,現(xiàn)在怎么辦?”
怎么辦?
“追!我要跟她當(dāng)面對質(zhì)!”
出城只有一條路,我騎馬飛奔,總算在天蒙蒙亮?xí)r截住了韓家車隊(duì)。
韓當(dāng)家在獄中受傷,躲在馬車內(nèi)休息,聽見我來勢洶洶,揭開車簾密切注視我和韓梔子的動靜。我剛氣勢洶洶地跳下馬,就聽韓梔子沒事兒人似的問候道:“趙易疏,你傷沒好透就騎馬,腿不想要了?”
原本好端端的,她這一提醒,我頓覺大腿根部傳來刺痛。
這疼,讓我再次意識到自己的愚蠢——
“韓梔子,你執(zhí)意不肯給我手術(shù), 是因?yàn)槟愀业_(dá)成協(xié)議,如果你能制止我,我爹就幫你從東廠救出韓當(dāng)家!”
她說“這東西很有用,不能割”,確實(shí)有用,留著幫她救爹。
“你根本不喜歡我?!?/p>
韓梔子笑得略尷尬:“其實(shí)還有一個原因,那個,你不是有……那啥病嗎?!?/p>
她一邊說,一邊給白虎使眼色。
白虎:“韓姑娘,你再忍忍,御醫(yī)馬上回來了……”
我顧不上他們兩人之間的眉眼來去,只盯著她,一字一頓地強(qiáng)調(diào):“韓梔子,你根本不喜歡我?!?/p>
她望著我的目光原本帶著寬容和忍耐,聞言,眸子中閃過一絲心疼,說話也有點(diǎn)心虛:“我、我從來沒說過喜歡你呀?!?/p>
是啊。她沒說過。她說的是“要是這么說能讓你住手,那就算有好了”。
是我一廂情愿會錯意。
心疼得無以復(fù)加,火爆脾氣上來,我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韓梔子,你騙了我,還想全須全尾地離開京城,門兒都沒有!”
沒等韓梔子掙扎,她的師兄弟們就已經(jīng)把我和白虎團(tuán)團(tuán)圍住。
白虎這沒用的東西,扯住我的袖子,沒骨氣道:“世子爺,別沖動,他們?nèi)硕?,咱們勢單力薄打不過。”
我:……
扭頭看看形勢,我不得不承認(rèn)白虎說得對。
“趙易疏,對不起。但我也是迫不得已。”
韓梔子的眼睛水汪汪的,長睫毛一扇,刮起一陣風(fēng),無端吹滅了我的心頭火。
“你來向我要說法,我已經(jīng)給過你說法了?,F(xiàn)在可以放我們走了嗎?”
我忽然想起,我是來找她表白的。
只不過,發(fā)現(xiàn)真相后,我改了主意。
“誰說我是來要說法的?!?/p>
我松開她,瞇眼假笑道:“我們好歹也算朋友,我是來請你參加王府婚禮的!”
韓梔子的目光有些暗淡,笑得挺勉強(qiáng):“你和蘇二小姐的婚禮?”
這態(tài)度才對嘛。
我晃晃手中的馬鞭:“去嗎?”
旁聽很久的韓當(dāng)家:“咱不去!”
“我去。”
韓梔子的回答遠(yuǎn)沒韓當(dāng)家的響亮,但我只能聽到韓梔子的聲音。
成功。我得意揚(yáng)揚(yáng)地瞥一眼韓當(dāng)家,轉(zhuǎn)身拂開礙事的韓門子弟:“讓讓,本世子要回去了。”
——帶韓梔子一起。
8)慘遭退婚
第二天是黃道吉日。我爹生怕夜長夢多,著急慌忙派人去蘇府納吉下定。
我拽著韓梔子的手回到王府時,正聽見管家稟告:“不好啦,王爺,蘇家反悔了。家丁不僅把咱們的聘禮丟出來,還口出惡言,說世子爺是個神經(jīng)病,配不上他們二小姐!”
撲哧。我沒忍住笑出聲。
內(nèi)閣首輔蘇大人倒是個明白人兒,不枉我孜孜不倦找人去蘇府宣揚(yáng)我的斑斑劣跡。
聽見笑聲,我爹難看的臉色更難看了,他狠狠地瞪我一眼,沖管家發(fā)作:“早就說好的事情,他蘇家想反悔?到底有沒有把本王放在眼里!”
他振臂:“再去!帶上侍衛(wèi)!若這回還不識相,就讓他蘇家等著滅門吧!”
我抬手鼓掌:“厲害,厲害。您這是要逼婚啊?!?/p>
韓梔子躲在我的身后,悄悄拉我的袖子。
我爹怒:“你不要管!”
我置若罔聞,笑瞇瞇道:“也是。您熟門熟路的,反正這事兒也不是第一次干。哪里需要我操心呢?!?/p>
我爹暴跳如雷:“逆子!你說什么?!你在影射什么?!”
我踏前一步,擋在韓梔子的身前:“你小點(diǎn)聲。別嚇著客人?!?/p>
我爹抬手:“她?一個小小的刀子匠,也配做我王府的客人?”
我冷笑:“她是我的客人。配不配,我說了算?!?/p>
我爹胸膛起伏幾下,扶住桌子忍氣:“大喜的日子。我不跟你計(jì)較?!?/p>
我繼續(xù)冷笑:“大喜的日子?都要搶親了,何喜之有。”
我伸出手臂,攔住管家的去路:“爹,你可真是一招吃遍天下。當(dāng)初強(qiáng)娶我娘,如今又要逼迫蘇家。怎么?搶親有癮是不是?”
我爹瞪大雙眼,怒拍桌子:“混賬,我和你娘的事,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他和我娘的事,這世上沒有比我更清楚的人了。當(dāng)年我娘心有所屬,是我爹仗著權(quán)勢強(qiáng)娶了她。生下我后,我娘每日哭泣,抱著我絮絮叨叨,她跟我說我爹不是好人,她是為了我,才茍且偷生,沒有一條白綾自我了斷。
在我出生到知事的好多年里,我娘無時無刻都在給我灌輸仇恨。所以,我恨我爹,我想方設(shè)法地跟他對著干。
可我娘呢?呵,我娘……
攥成拳的手被人握住了,我扭頭,便見韓梔子滿臉擔(dān)憂地望著我。她的眼睛里仿佛噙著千言萬語,于我是無聲的安慰。
蠢蠢欲動的仇恨在這樣的目光中無以為繼。
我張開手,握住她的。
我爹還在咆哮:“要不是你平日里顛三倒四做事荒唐,蘇家會拒親?!我這樣做,還不是為了你?!”
為了我,又是為了我,都是為了我。
這可真是太好笑了……
“王妃,您來了?!?/p>
堂上吵成這樣,早有見機(jī)不妙的下人溜去后院搬救兵。
我娘扶著丫鬟的手急急地走進(jìn)來,聽見我爹的話,忙過去寬慰:“王爺消消氣,易疏還小呢?!?/p>
我爹深呼吸,壓抑著怒氣:“還???都二十歲了!”
我娘責(zé)備地看我一眼,一邊給我爹順氣,一邊道:“易疏,快給你爹道個歉。父子倆有事坐下來好商量,吹胡子瞪眼做什么。”
道歉?絕不。
我昂首:“他要故技重施去搶親,你讓我跟他道歉?”
我娘的臉上閃過尷尬。
她怨怪地看我一眼,知道說不動我,轉(zhuǎn)頭溫言軟語地勸我爹去了。
她還要跟我爹過日子呢,當(dāng)然要維持好跟他的關(guān)系。
眼下我舊事重提,給他倆的和諧添堵,可不就成了我的不是?!
但小時候,我娘不是這么跟我說的……然而,在她把仇恨灌輸給我后,她便釋然了,或者說,認(rèn)命了。她跟我爹的關(guān)系逐漸緩和,琴瑟和諧,一致對外,指責(zé)我不懂事、不乖巧、不聽話。
我不想再看他們倆互動,拉著韓梔子轉(zhuǎn)身出去。
9)真香定律
熱鬧非凡的街道上,各種嘈雜填滿耳朵,我喘口氣,有種重見天日之感。
“趙易疏?!表n梔子小聲地喚我。
我們倆的手還牽著沒有放開,我側(cè)頭:“嗯?”
“你、你是故意……”她搖搖頭,“算了?!?/p>
是的。我故意帶她回來,旁觀這場盛滿陳年八卦的好戲。
什么參加婚禮,什么蘇二小姐,統(tǒng)統(tǒng)都是借口。我打定主意要攪黃這門親事,我從來不是一個會輕易妥協(xié)的人。
“趙易疏,我以前覺得你不可理喻。哪兒有人跟爹吵架,就要把自己閹掉的。”她揚(yáng)唇笑,“現(xiàn)在,我有點(diǎn)明白了?!?/p>
“你在用你自己的方式,為你娘報(bào)仇?!?/p>
她停下腳步,仰臉望著我:“你爹當(dāng)年做錯了,你要讓他付出代價。你知道你娘委屈,你想幫她……”
我別過臉,嗤笑:“我娘好得很,根本不需要我?guī)??!?/p>
韓梔子伸手,強(qiáng)行扭過我的臉,讓我正對著她:“你心疼她,又恨她不爭氣,覺得她是臨陣倒戈的叛徒?!?/p>
她柔軟的手捧著我的臉,掌心中的溫度傳到我冰涼的臉上、心上。
我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趙易疏,你跟你娘不一樣。你做不到妥協(xié)。所以你跟你爹對著干,你要讓他斷子絕孫,你甚至主動攪黃跟蘇家的婚事……”
我糾正:“我攪黃跟蘇家的親事,可不是為了我爹?!?/p>
我望著韓梔子,鄭重其事:“而是為了你。”
韓梔子一愣,隨后臉紅了。她低頭放下手,轉(zhuǎn)身欲走。我從后追上,重新把她的手握進(jìn)掌心。
“別人都覺得我是個偏執(zhí)的神經(jīng)病。”
韓梔子停下腳步,詫異道:“你自己知道?”
“我當(dāng)然知道。我又不傻??墒恰矣X得我沒病,我只是……比一般人更偏執(zhí)一點(diǎn)而已?!?/p>
換而言之,我只是跟別人比起來更特別一點(diǎn)。有個性也算優(yōu)點(diǎn)嘛。
韓梔子好一會兒沒說話,就在我以為她不會再搭理我的時候,她伸手握住我的手:“白虎都跟我說了。沒關(guān)系的。生病不是你的錯,你也不想的。白虎說,你從小被灌輸對父親的仇恨,你母親又整天哭哭啼啼,抓著你大喊大叫,歇斯底里,哭完了又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對你不聞不問……”
她用這么溫柔的語氣跟我說話,我一時間有點(diǎn)不適應(yīng)。
“生活就是這樣。大家都有煩惱,沒有人會一帆風(fēng)順。就像我,從出生起就只有繼承家業(yè)一條路。別人都說我一個女孩子家做刀子匠不知廉恥。但為了繼承韓門衣缽,我就得忍受流言蜚語。我們選擇不了自己的出生,只能努力讓我自己活得開心。你說對不對?”
嗯,她說得很有道理。
我望著她漂亮的眼睛,心隨意動:“韓梔子,我喜歡你?!?/p>
表白脫口而出,我一點(diǎn)都不害臊,認(rèn)真地盯著她問:“你也努力喜歡我,好不好?”
韓梔子:……
她抿唇笑:“不用努力?!?/p>
什么意思?她不樂意?
我正揣測,就聽她繼續(xù)道:“不用努力,我也喜歡你呀?!?/p>
這一瞬間,我只覺得世間所有的陰暗、不堪、扭曲,統(tǒng)統(tǒng)離我而去。
上天待我終究不薄。
我伸手,緊緊地抱住她,聽她怦怦的心跳。
良久,我道:“韓梔子,謝謝你?!?/p>
她把臉埋在我的胸口,悶悶地回道:“不用謝?!?/p>
我沉吟片刻,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我這人吧,向來言而有信的。
“汪汪汪?!?/p>
韓梔子:……
她艱難地抬頭,疑惑地望住我。
我耐心解釋:“手術(shù)之前,你反復(fù)跟我確認(rèn)是否會反悔?!?/p>
當(dāng)時,我指天發(fā)誓:誰反悔,誰是狗。
現(xiàn)在,我反悔了。
韓梔子哈哈大笑,笑得差點(diǎn)喘不過氣。
我抬手,一邊給她拍背,一邊心有余悸:“幸虧你有先見之明,沒有當(dāng)真下手啊……”
不然,我就沒機(jī)會真香了!
韓梔子憋住笑:“趙易疏,你可真是個大寶貝?!?/p>
她伸手回抱我:“我的寶貝。”
嗯,從今往后,我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