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越，閆蘭蘭，上海工程技術大學服裝學院

1 “新中裝”的概念界定

2014年北京APEC 會議期間，中國服裝設計師協(xié)會組織了11支本土設計團隊，推出了多款能夠昭示中華特色的服飾，設計作品統(tǒng)一命名為“新中裝”，由此提出了服裝領域關于“新中式服裝”的專屬表述，如圖1。

圖1 2014年北京APEC會議領導人服飾

回溯歷史，類似的稱謂也出現(xiàn)過，即2001年上海APEC領導人非正式會議上，一套經(jīng)過精心設計的新式“唐裝”正式亮相，這套形制來源于歷史的服裝被一些學者稱為“新唐裝”。兩者相較，顯然14年后的“新中裝”稱法，較之“新唐裝”，無論在“能指”還是“所指”這兩個層面，都具有更加準確和清晰的涵義。

然而，關于“新中裝”稱謂的概念界定，學界從未深入探討，而其設計理論體系亦遠未完成。在此，本研究將初步對“新中裝”的理論概念和設計理論體系其加以構建。

1.1 “新”的界定

“新”是一個相對于“舊”的概念，新華字典中釋義主要有三：①剛有的，剛經(jīng)驗到的；②初始的，沒有用過的；③性質改變得更好。

筆者認為，前兩條釋義屬于時空范疇的物理相對屬性，無好壞優(yōu)劣之分，而第三條釋義才能昭示物體的本質屬性，即它應當是更好的、更先進的、更具有代表性的。它必須更能夠滿足人民對美好的物質和精神生活的向往，能夠與時俱進，能夠代表最廣大人民群眾的物質和精神期待。

1.2 “中”的界定

“中”在此語境中當特指“中國”，如字典釋義中所舉：“中式”，亦即含有“中國風”、“中國式”、“中式主義”和“中國主義”等內(nèi)涵。那么，在此我們或可進一步體會諸多涵義的歷史與學理差異。

“中國風”的歷史較為長久，如黃圣游等認為：“從17世紀末到19世紀初歐洲各國的家具業(yè)都先后出現(xiàn)過‘中國熱’或‘中國風’，這種‘中國熱’主要是對于明清家具的熱衷”。進而，袁宣萍定義“中國風”是指“17～18 世紀流行于室內(nèi)、家具、陶瓷、紡織品和園林設計領域的一種西方風格，是歐洲對中國風格的想象性詮釋”。也就是說，“中國風”是以歐洲為中心的西方人對中國風格的理解，屬西方風格，非中國原創(chuàng)的風格，就藝術傾向而言，雖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但血統(tǒng)混雜，不中不西。

較之于“中國風”，“中國式”就帶有更加本源和系統(tǒng)的意味?！爸袊L”或追逐“中國風”者，既有中國本土的設計師，也不乏西方設計師。譬如，大牌時裝設計師約翰·加利亞諾在1998年為迪奧品牌設計了一系列以梅蘭竹菊、吉祥文字、龍鳳紋樣等傳統(tǒng)中國圖案的作品，引起了國際時尚界對中國民族服飾和傳統(tǒng)紋樣的關注。

由此可見，“中國風”可以是一種元素、一個符號、一片色彩、突發(fā)的靈感，而“中國式”必須是源于中國思想和文化背景下的、系統(tǒng)的、整體的設計理念和設計方案。就此而言，“中國式”絕非一個西方風格，而是一種純粹的中國風格，是一種由中國設計師創(chuàng)造的，符合中國人審美情趣和思維模式的東方風格。

更激進于“中國式”的基本表述，“中式主義”和“中國主義”也被一些學者提出。盧卓君在對建筑的關注中“把運用現(xiàn)實主義原理創(chuàng)造當代中國建筑的方式稱為新中式主義”，“新中式主義就是要深刻分析當代中國的地脈軸線與文脈軸線，在功能與美學相互結合的基本原理下，營建當代中國建筑?！本伴?、方海兩位論者樂意使用“新中國主義”的概念，是希望強調(diào)他們所提出的“新中國主義”的獨特性，是立足于中國本土對中國設計的思考和關切。

如果說，“中國式”仍是一種風格，那么風格是可以自由選擇的，而主義則是必須信守和堅持的，舍此別無值得眷戀之物?！爸惺街髁x”和“中國主義”無疑是對構建一套完整的中國式設計理念的終極訴求和信仰。然而，這樣的“中式主義”抑或“中國主義”又難免具有民族主義的狹隘性。

1.3 “新中裝”的界定

在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指引下，為倡導創(chuàng)新、協(xié)調(diào)、綠色、開放、共享的發(fā)展理念，為秉持開放、融通、互利、共贏的合作觀，為樹立平等、互鑒、對話、包容的文明觀，我們認為“新中裝”的概念界定應該能夠將中國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與西方的人類文明更好地融匯結合，以期開創(chuàng)新時代、新世界、新文明的服飾文化新體系。

綜合前述關于“新”和“中”的釋義，在服裝的視域中，“新中裝”并不是對于“中國風”的泛程式化表達載體，而應當是源于中國思想和文化的、系統(tǒng)的、整體的設計理念、方法，以及材料、工藝和制作等的整個有機體；不僅是設計師通過對傳統(tǒng)文化的深刻認識，將經(jīng)典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科技相結合，既富有傳統(tǒng)神韻，又符合當代中國人審美需求的“新中式服裝”，而且更是能將中西方人類文明的典范加以凝練與糅合；既可傳承中華民族的歷史文脈，又能兼容并蓄，海納百川，體現(xiàn)其承載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當代意志；“中”不僅是指稱“中國”之中，更是能貫通“中西”之中，其本質應是一場關于中式服裝的設計思想革新，不僅發(fā)生在服裝設計領域，更是發(fā)生在服裝精神領域。

2 “新中裝”的歷史沿革之中山裝

如以前述的關于“新中裝”的概念界定為基礎，我們認為大致可以把中國近現(xiàn)代的歷史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第二階段是新中國成立時期；第三階段是改革開放時期。在這三個時期里，最具代表性的非中山裝莫屬。本文即從中山裝說開去，對“新中裝”的設計理論體系加以分析。

第一階段的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是1912年到新中國成立的1949年，即中華民國時期，它是中國古代和近代的轉折期，也是中國男裝近代化的完成時期。中華民國的誕生需要一套新時代的新形象，標志中國不再隸屬于任何天子王朝，而歸屬于全國民眾，服裝的意義就此轉型，服飾式樣也要與時俱進。民國頒布了新的“衣冠制”，古代服裝以禮制和區(qū)分階級等級為核心，民國服裝崇尚平等，如圖2和3，分別為民國1912年和1929年的服制條例。

圖2 1912年服制條例中的服裝鞋帽式樣

圖3 1929年服制條例中的服裝鞋帽式樣

梳理民國男裝歷史可知，其發(fā)展經(jīng)歷了三個歷程：一是對中國傳統(tǒng)男裝的改良，改良清代原有樣式，引進西式服裝合理的功能；二是西式服裝的傳入，西式服裝的普及是漸進的過程，東西男裝的差異迫使中國近代化男裝形成；三是中國形式的近代男裝形成，源于西方男裝的框架，兼具近代軍事服裝功能，賦予中國元素的人文含義設計細節(jié)，凝聚中國身份的歸屬。民國男士服裝可分為禮服和常服，禮服又可分為常禮服和大禮服。常禮服主要指中式長衫，大禮服主要指西式服裝，包括晝服和晚禮服（似西式燕尾服）。

民國還有一類大禮服男士大禮服就是中山裝。民國時期，中西文化在上海發(fā)生巨大碰撞，中西服裝也出現(xiàn)了碰撞和交融，此時需要一種介于中裝與西裝之間的新款式出現(xiàn)，特征要莊重，可以集禮儀與日常穿著功能一體，又符合中國審美，即中國服裝的“神”和西方服飾的“形”，兼具兩者文化和特征的服飾“中山裝”應運而生。

1905年孫中山先生請寧波紅幫裁縫張方成制作，經(jīng)20余年多次修改，于1923年最后正式定型。在民國特定的社會環(huán)境下，中山裝找到了中西之間的平衡點：結構上，不擺脫英國男裝的既有格局，采用英國男裝的上衣和下褲的基礎結構，男裝從18世紀以來，主要以英國為模本，式樣樸素、富有極強的功能性、倡導平等；廓形上，以英國男裝外觀為主呈H型，造型方正、簡練、嚴謹；面料上，以毛呢為主，造型挺闊，莊重。

中山裝獨具特色的還有其軍服元素，自古以來，國防事業(yè)就為第一事業(yè)，尤其在動蕩的戰(zhàn)爭時期，國防事業(yè)更是頭等重要，其重要性也映射到中山裝上。其軍服元素強調(diào)了強調(diào)中國人自立、自信、自強。資料記載，孫中山由日本帶回來當時日本陸軍士官服，讓上海“榮昌祥呢絨西服號”老板王才運在此基礎上稍作改良而成的，而中山裝的細節(jié)象征意義與治國緊密相連，如圖4。

圖4 中山裝的細節(jié)象征意義

新中國成立以后，中山裝仍舊行使著它“治國強國”的“政治使命”，深受中國新一屆領導人和中國民眾的喜好，如圖5，毛澤東主席在親切慰問中國人民的時候，就身穿中山裝。

圖5 穿中山裝的毛主席

3 “新中裝”的設計理念

在這個全球化、多元化的時代，尤其是處于民族復興與文化復興特殊背景下，“新中裝”在國際上眾多鮮明的民族元素中需要展現(xiàn)獨特的中華民族文化基因，不僅可以激發(fā)全社會追求傳統(tǒng)文化的熱潮，也需要和能夠在國際舞臺中獲得一席之地。中國作為一個多民族國家，其服飾具有不同地域特點與文化差異，體現(xiàn)出不同的民族性與文化性。費孝通先生提出“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將各族文化兼容并包，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從而獲得中華民族這共同體的生存和發(fā)展。

就國際性而言，在這個全球化、多元化的時代，尤其是處于民族復興與文化復興特殊背景下，“新中裝”在國際上眾多鮮明的民族元素中需要展現(xiàn)獨特的中華民族的文化基因，不僅可以激發(fā)全社會追求傳統(tǒng)文化的熱潮，也需要和能夠在國際舞臺中獲得一席之地。因此，“新中裝”理應延續(xù)中山裝的精神，延續(xù)2014年APEC 領導人峰會的“新中裝”概念，把握住“新中裝”的民族性和國際性。

2014年APEC 領導人峰會中的“新中裝”，其設計表達可以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款式與結構、紋樣與色彩和材料與工藝。

在款式和結構上，采用連肩袖、立領和對襟。

連肩袖：中國自古以來服裝的袖型便是連肩袖，具有包容、寬和之氣。接袖是后期由西方傳入的裁剪方法。但由于古時中國服裝沒有立體裁剪的概念，所以連肩袖的腋下往往出現(xiàn)大量堆褶?！靶轮醒b”的設計保留了連肩袖的傳統(tǒng)，同時借用了西方的立體裁剪方法，對連肩袖進行了改良。

立領：立領最早出現(xiàn)于明朝中期，最初的形式為豎領方角，領上通常飾有兩粒扣可系起。至清末，這種領子被漢族新興的弧形立領代替，從而越來越接近現(xiàn)代立領的樣式。

對襟：該款式因兩襟對開故稱對襟。對襟款式最初可以追溯到戰(zhàn)國，此后這種方便、實用的設計經(jīng)久不衰。唐宋時發(fā)展到了高峰，從而大面積普及。如今，對襟、盤扣已經(jīng)成為中國傳統(tǒng)服飾的代表性設計元素。

在紋樣和色彩上，應體現(xiàn)“萬字不斷頭”紋樣、海水江崖紋，以及中國顏色。

“萬字不斷頭”紋樣：服裝底紋采取了古代常用的“萬字不斷頭”紋樣。依據(jù)中國傳統(tǒng)，這種連鎖紋樣不但有趨吉避兇的作用，更表達了對穿著者萬福萬壽、萬事如意的美好祝福。

海水江崖紋：該圖案的下端，斜向排列著多條彎曲的線條，名謂水腳，水腳之上有許多翻滾的水浪，水中立一山石，并有祥云點綴，寓意福山壽海，是中國的一種傳統(tǒng)紋樣，古代常飾于龍袍和官服下擺。應用于“新中裝”中，被賦予了21 個經(jīng)濟體山水相依、守望相護的寓意。

色彩選擇：故宮紅、深紫紅、靛藍、金棕、黑棕等低調(diào)沉穩(wěn)的色彩，符合領導人的年紀與氣質。領導人配偶的服裝相對輕松隨性，以素雅色系為主，如傳統(tǒng)的藏青、牡丹紅以及淺杏色。

在材料和工藝上，應該采用宋錦并體現(xiàn)中國裁剪。

宋錦：中國漢族傳統(tǒng)的絲制工藝品之一，始于宋代末年，主要產(chǎn)地在蘇州，故又稱之為“蘇州宋錦”。宋錦色澤華麗、圖案精致、質地堅柔，被賦予中國“錦繡之冠”。2006年，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名錄。以APEC 會議為契機，由真絲、羊毛和化纖混紡而成的新宋錦”應運而生。

裁剪：“新中裝”在中國傳統(tǒng)服飾平面剪裁的基礎上，適度融入了立體剪裁技巧，使服裝既保留了鮮明的中國特質，又更加合體。

4 “新中裝”的設計原則

對于“新中裝”的設計理論體系，或應該堅持以下原則：

第一，傳承中國服裝形制構成的理念?！兑捉?jīng)·系辭下》中記載:“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由此可見，中國自文明肇始以來就將服裝形制作為國家治理的重要制度規(guī)范來看待。西周時期，在“事無禮則不成，國家無禮則不寧”的思想指導下，形成了周代服飾濃厚的禮儀性和等級性特征，一部《周禮》嚴格規(guī)定了服制。如：“深衣”就運用了規(guī)、矩、絕、權、衡原理，成為中國古代最通用的常服。而“元端”又是一種衣袖長度都為二尺二寸，男子年二十行加冠禮后穿的常服，以示成年后行為端正。到了唐代，在繼承了魏晉以來便形成的，以中國文化特有的中和之道與寬容、包容精神為核心的，尊道、禮佛、崇儒，實行開明的“三教”并立政策，不僅促使儒、釋、道相互吸收融合繁榮發(fā)展，更造成一種寬松的、開放的文化心態(tài)與服飾風格。

第二，抽象運用中國經(jīng)典符號及元素?？梢搿靶轮醒b”設計的中國傳統(tǒng)符號有很多，包括傳統(tǒng)的吉祥物、民族特色的圖案和傳統(tǒng)的寶相植物等。與中國傳統(tǒng)符號相比，中國元素的范疇要更大，包括中國繪畫、中國書法，以及飛檐、斗拱等中國古代建筑的部件等。在設計中運用中國傳統(tǒng)符號及中國元素是毋庸置疑的，重要的是如何運用。主要應避免兩種不良傾向：一是對中國元素的運用不能過于簡單化；二是不能只是對中國傳統(tǒng)符號或中國元素的堆砌，而要恰切地使用，運用得恰到好處，這才至關重要。

第三，體現(xiàn)中國傳統(tǒng)文化思想之精髓。中國傳統(tǒng)文化符號的“拿來”是相對容易的，而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思想的吸納和表現(xiàn)則是更需功力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思想大致有三：“天人合一”、“兼容并蓄”、“經(jīng)世致用”?！疤烊撕弦弧钡乃枷?，與師承自然的設計理念是相通的，師法自然，胸中得源?！凹嫒莶⑿睢钡乃枷?，表現(xiàn)為用盡可能少的材料、人力，最大限度地實現(xiàn)服裝功能，以滿足人們的需求?！敖?jīng)世致用”的思想，就是要求服裝設計活動要服務于社會和民生，以功效來衡量設計的價值。

第四，創(chuàng)造融匯中西的“新中裝”語匯。目前學界對新中式服裝如何繼承和使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符號和元素，論述較具體，然而缺乏系統(tǒng)性；而在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思想的繼承方面，具有一定的系統(tǒng)性，然而普遍缺乏實在內(nèi)容。相較而言，強調(diào)創(chuàng)造融匯中西的“新中裝”語匯，以整體性的指導思想來實現(xiàn)“新中裝”的設計，才是最為可取的方向。

當代中裝可以從中國傳統(tǒng)服飾中汲取并作為創(chuàng)新資源有三個層面：一是功能。中國傳統(tǒng)服飾總有以功能需求決定的造型特征。二是結構。中國傳統(tǒng)服飾總有由結構需求決定的造型特征。三是樣式。中國傳統(tǒng)服飾總有由審美修養(yǎng)及思維意識決定的造型特征。

綜上，我們應當在新中裝的設計理論體系構建中全面而深入的探究其規(guī)律和法則，以求指導設計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