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天下圖·天龍神潭(上)

2019-08-07 17:34:16牧龍閑人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19年7期
關鍵詞:女娃艄公老漢

牧龍閑人

第一章湖妖水患

中州疆域,縱橫萬里,下分九州。

冀州、雍州共據(jù)北部大片疆土,接臨沙漠荒灘、冰原雪嶺;蘇州狹長蜿蜒,臥居東岸,瞭望遠海;永州坐擁南部,管轄南海及近海島礁;昆州占西南大部,將十萬大山囊括于內;巴州雄踞中州之西,與西域隔橫斷山系相望;中部則為鄭州、荊州、廬州,如鼎之三足,坐鎮(zhèn)中心,睥睨四方!

千年前,九州割據(jù),烽鼓不息,令中州大地滿目瘡痍。各方外敵趁勢入侵,冰夷、沙族、西蠻、??懿⑷?,意欲蠶食中州。始皇舉兵冀州,征戰(zhàn)殺伐二十余載,終攘除外患,一統(tǒng)天下。

始皇以冀州之北廣大,分置幽州,拒守北域夷族;分冀之東南,置青州,與蘇州比肩而鄰,共御?;家u擾。又以巴州廣袤,分巴南,置嘉州,虎視西域。至此,九州安定!

九州中心,鄭、荊、廬交匯之處,非是實陸,卻是一片湖泊群。其間河道縱橫交錯,湖泊星羅棋布,彼此勾連,不下百十個。大江流至此處呈漫流狀態(tài),江湖不分,隨季節(jié)不同,水位自然消長。夏秋水旺之際,大小湖泊連成一片,東西長七百里,南北寬六百里,形似一只巨大的眼瞳,橫臥于中州腹地,匯聚天下地水靈脈,故有“內陸水眼”、“大地之瞳”之稱。

湖中多有山峰,一株株一簇簇,包裹于淼淼水霧中,置身其間不見日月。遠遠一望,云霧從湖面蒸騰而上,翻蕩游走,籠著那青峰綠水,宛如仙云夢境一般。是以,人們又將之稱作云夢澤,意為神仙澤佑之福地。

此時正值七月初,大澤水漲之際?;椟S的天色下,幽沉的湖水連天扯地,似一只慵懶的巨獸,隨著呼吸輕緩起伏。呼吸吐納間,氣息凝成陣陣湖霧,朝著高空與四野彌散,與垂天的烏云攪為一處,不見邊界。

一條烏黑的渡船,輕輕擠開湖霧,朝著大澤的深處緩緩而行。

渡船形制粗簡,只以六根木柱支撐起黑漆的篷頂,圍圈修上護欄,便作了船艙。乘客十數(shù)人,分兩側坐于艙內。這些人大多是些行貨的藥商,此番來到云夢澤,乘渡船前往湖心云夢島。

云夢島乃是澤中第一大島,位居大澤中心,方圓百里有余,中州第一大醫(yī)藥門派——百草門立派于此。島上多有奇禽異獸、靈花珍草,其中不乏世間罕有之貴重藥材。是以,常有各地藥商,攜重金而來,購入藥草靈丹等物,銷往中州各地。

連日的暴雨令云夢水漲,湖上的狂風大浪迫得周邊渡船一度掛牌歇業(yè),直到今早,苦等了數(shù)日的人們才終于踏上了船。然而大澤一帶風云難測,渡船行出不久,湖面上空再次陰云密布,看這架勢,似乎隨時都會降下雨來。倘若再遇到前日那般暴風驟雨,這條渡船,怕是難以護得一船人周全。想到此處,船上眾人個個憂心忡忡。

一名粗衣男子,四十出頭的年歲,坐在艙尾的角落,不時透過欄桿望向外面陰沉的天空。蓬亂的頭發(fā)被湖上的霧水打得濕淋淋的,給他那張原本就愁苦的臉,更添了幾分疲憊。他左手攬著只白鹿皮的包袱,里邊鼓鼓囊囊的,卻不知裝了什么,右手拉著身側的一個小女娃。

那女娃也就八九歲的樣子,在這酷暑時節(jié),身上卻裹著厚厚的白裘,就連頭都遮在裘袍的連帽內,通身上下只露著一張臉。那張臉圓圓的,肌膚呈現(xiàn)著一種毫無血色的瑩白剔透。一雙靈動的大眼,恰似雪中結出的兩顆冰珠,搭襯著纖巧的鼻子和水潤的雙唇,令她看起來便如一個精雕細琢的冰雪娃娃。

“爹爹……咳咳……”女娃望著男子,低低地喚了一聲,只這低聲一喚,便引得胸肺一癢,發(fā)出了幾聲輕咳,忙捂住嘴巴,極力將咳嗽壓制下去。

“冰兒……”男子匆忙扭頭,急急穩(wěn)住女娃的肩膀,下意識地將女娃的頭臉遮擋在臂后,阻住旁人視線。直到女娃呼吸平穩(wěn),他才跟著松了口氣。

“冰兒,乖?!蹦凶訅旱吐曇舭参康?,“等爹爹帶你到了百草門,你的病便有救了?!?/p>

“嗯……”女娃輕輕點頭,將白裘裹得更緊。

鄰座的一位白發(fā)老漢,將方才這一幕看在眼里,他打量了兩眼女娃,又瞅瞅那粗衣男子,一對圓眼珠骨碌一轉,湊上前來,未曾開口先嘿然一笑,道:“這位兄弟,敢問是何處人氏?”

粗衣男子正了正身,道:“回老哥,我乃昆侖山下冰原縣人氏?!?/p>

老漢道:“昆侖山下應歸雍州管轄,距此怕是有數(shù)千里遙,卻不知來此所為何事?”

男子望了眼身邊女娃,道:“家中小女染風寒病,久治不愈,聽聞百草門姬門主醫(yī)術高絕,這才不遠千里來此云夢島,求醫(yī)尋藥?!?/p>

風寒病怎會是如此癥狀?老漢暗道,這對外鄉(xiāng)人外表忠厚,說話卻不實誠。他心里這般想著,不覺朝著女娃多望了一陣。那女娃被他盯得發(fā)毛,微微皺了皺眉,朝著自己的父親縮了縮身子。

老漢自覺失禮,打了個哈哈,道:“那百草門門主姬無殤,素有‘醫(yī)神之稱。此人醫(yī)術通神,能活死人、可肉白骨,醫(yī)治令愛之疾,定然易如反掌。”又話鋒一轉,道,“不過,此人因登門求醫(yī)者甚眾而不勝其擾,便立了個規(guī)矩:凡求醫(yī)者,須以黃金百兩作為敲門磚,否則一概謝絕不見!您想啊,這百兩黃金豈是一般人家能夠拿得出來的?如此,登門者數(shù)量銳減。對了兄弟,你此番前來,可帶足了這百金之數(shù)?”

他說到此處,兩只眼珠有意無意地瞟了瞟男子懷中的鹿皮包。

大概是覺得老漢的目光有些不懷好意,男子下意識地將包裹摟緊,又覺此舉有些欲蓋彌彰,于是松了胳膊,強作自然地撫了撫下巴,道:“百兩黃金的規(guī)矩,我還是頭一次聽說。我一平頭百姓,哪里會有那么多錢兩?”

老漢知男子不愿露富,也不說破,只道:“那門主固執(zhí)得很,沒有百兩黃金,怕是連百草門的大門都進不去呀!”

“唉!”男子嘆息道,“來都來了,好歹也要過去碰碰運氣?!?/p>

老漢道:“也好,也好!但愿那門主能夠體諒二位遠道而來之艱辛,為令愛診治疾患?!庇值?,“其實,兄弟你救子心切,老哥完全能夠理解,但恕老哥直言,這個時節(jié)來云夢澤,委實來得不是時候。”

男子疑惑道:“卻不知老哥此話怎講?”

老漢道:“兄弟你有所不知,此時正值雨季,乃是云夢澤最不太平的時候。首先,雨季的云夢澤,天氣變幻莫測,便是經(jīng)驗最豐富的艄公漁人,也無法準確預測,而一旦遇上狂風大浪,船上人便有性命之虞!”

男子道:“老哥此言不假,幾日來,我已有切身體會。”

老漢又道:“其次,這大漲的湖水,令湖上水道與往日迥然而異,往常裸露的巨木荒灘、大石矮礁,此時大多沒于水下。失去了往日的這些參照物,行船時便容易偏離航線,稍有不慎,便可能觸礁擱淺,因此,船家們大多不愿此時冒險出工?!?/p>

男子道:“難怪今早風停雨歇,亦不見其他船只離渡,原來是這般道理!”

“至于這第三嘛……”老漢說到此處,忽然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望了望船外昏沉的天色和無邊的大水,仿佛怕被什么東西聽到了一樣,壓低聲音道,“這第三,便是當此雨季,地深處的湖妖水怪,常會趁著天昏水漲……出來行兇吃人!”他刻意粗狠著嗓音,尤其是說到這最后“行兇吃人”四字,更是把圓眼一瞪,怒目望向女娃。

他這舉動,明顯是有意嚇唬女娃,可那女娃只是微微皺眉,面上帶著十足的厭棄,毫無半分害怕的模樣,這令他深感無趣。

粗衣男子稍稍將女娃護在身側,道:“老哥說笑了,光天化日的,哪里來的湖妖水怪?”

老漢搖頭道:“外鄉(xiāng)人呀,這你便不懂啦!我跟你說……”他見女娃嚇唬不住,便朝著男子近了近身,低聲道,“云夢澤里,住著一只無頭水妖……”

他的聲音雖低,卻又偏偏讓周圍的乘客們能夠隱隱聽到。不少人將視線投了過來,他們雖然沒人出聲,但分明都在豎著耳朵等待他的下文。

他佯作不覺,只繼續(xù)道:“說起這事,已是幾十年前的舊事啦!那陣子我年歲尚小,比你這小女娃的年歲還要小上一些,大概只有五六歲。那時,云夢澤上有一伙水寇,領頭的自封為水賊王,水性極好,有浪里白蛟之稱。這伙人霸據(jù)水上,專門劫掠過往船只,殺人拋尸,手段殘忍。官府出兵幾番圍剿,終將其繩之以法,后于湖邊設刑場開刀問斬,以震懾周邊人眾。

“那天適逢大澤水漲,天昏水暗,湖上霧氣蒸騰,遮天蔽日,與今日這般景象一般無二。數(shù)十號水賊身著囚衣,披頭散發(fā),一字排開跪于湖邊刑場之上。隨著一聲令下,劊子手們手起刀落,刀光晃動間,幾十顆人頭如下餃子一般骨碌碌滾落湖中。那水賊王雙目血紅,高吼一聲:‘我身雖死,魂靈不滅,必作云夢澤萬千水妖之王!話音未落,雪亮的刀鋒已呼嘯而落,鮮血從齊斷的脖頸中噴涌而出,直噴出三丈開外,頭顱遠遠滾落湖中。

“水賊王的頭顱在離項之后,仍將‘水妖之王四字喊得風云激蕩。隨著頭顱入水,鮮血剎那間洇散開來,轉眼將大片的湖水染成血紅。那血色越散越廣,人們遠遠望著,不由得心里開始打鼓:區(qū)區(qū)一顆斷頭,怎會流如此多的血?

“鮮血以水賊王的頭顱落處為中心,快速朝著周圍擴散,竟很快將整個湖面染得盡紅。腥紅的湖水浮沉起落,在陰沉的天色下,宛如地獄血海一般。此刻,已有人意識到了事情不妙,悄悄地朝著遠離湖岸處撤離。

“烏云開始朝著湖面上空聚攏,沉沉下壓,云間隱隱有悶雷聲傳來。湖上陰風大作,血浪翻卷,一波波朝著湖岸涌來。更多的人察覺到兇險,紛紛朝著后方避讓。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快跑!一下子點醒了驚惶中的眾人,全面潰亂的人群如蟻潮般朝著后方奔逃。

“而就在那‘快跑二字響起的同時,湖深處突然傳出了一聲凄厲的鬼嚎。人們大驚失色,回頭一望,但見一道血色的大潮從湖中心墻立而起,帶著撼天動地的力量,朝著人群壓將過來。血潮中,水賊王的頭顱齜牙瞪眼,發(fā)出陣陣肆無忌憚的狂笑,一條巨長的白影,在頭顱周圍翻騰攪鬧。

“人們哭爹喊娘,瘋狂奔逃,但人的雙腿,又如何逃得過狂涌的大潮?轉瞬之間,血潮便已沖入人群,可嘆那圍觀的無數(shù)百姓,皆慘死在這滅世般的潮水中!”

老漢講得聲色并茂,周圍乘客皆沉浸其中,面上多有惶色。靜了一會兒,有人不禁問道:“老哥,這區(qū)區(qū)一名水賊,怎會如此兇厲,竟有翻江倒海之能?”

“問得好!”老漢解釋道,“其實,那水賊王非是凡人,乃是這云夢澤幽深水脈中的一條大水蟒,常年吞食地水靈氣,幻化出了人形。它修煉了千年,本可成為這云夢澤一方湖神,而今被斬去頭顱,千年修行毀于一旦,是以怨氣深重。它無法繼續(xù)完成妖神之路,索性修成鬼神,平日縮居在深水之底,唯當大澤水漲、天昏地沉之際,才會浮出湖面,一遇過往船只,便會掀起驚濤駭浪,收整船人陪葬!”

老漢講到此處,抬頭望向船外,神色頗為凝重。

船中一陣靜默。人們隨著老漢的視線朝船外望去,但見湖上大霧彌漫,天空雨云低垂,幽沉的湖水蕩漾起伏,拍打在船舷一側,濺起渾白的浪花,水滴飛過木欄,灑在身上、臉上,冰涼徹骨!

第二章血海妖王

陰沉的天色,兇險的水況,本就令船上眾人憂心忡忡,此刻聽了老漢所講之事,一個個更是惴惴不安。不乏膽小畏怯者,已是面露惶色,四下尋望,生怕這大水之中,突然鉆出個什么水妖水鬼來。

眾人的表現(xiàn),令老漢十分滿意。他緩緩掃過在場眾人,正要再添油加醋一番,卻聽那粗衣男子道:“老哥,水妖之事太過玄虛,您可曾親眼見過?”

老漢面色一冷。他聽出了對方語氣中的不信服,道:“那水妖王兇厲至斯,我若親眼見過,焉有命在?又怎會坐在此處、將此事說予你等聽?”

粗衣男子道:“如老哥所言,見過水妖王的人都丟了性命,那此事又是經(jīng)由誰人之口傳出的呢?”

老漢一愣。周圍眾人細一琢磨,對啊,既然見過妖王的人都死了,又是誰流傳下了這樣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呢,豈不是自相矛盾?

人們將目光投向老漢,等待著老漢給出答案。那老漢方才口若懸河,經(jīng)此一問,卻是語塞口拙,支吾了半晌,也不知如何作答,憋了個紅頭漲臉。

人們見狀,各自暗暗偷笑。老漢失了顏面,急道:“你們笑什么?我一大把年紀,還能唬你們不成!水妖王確有其事,這在云夢澤是家喻戶曉的事情,便是三歲的娃子,也能講得明明白白!”他說著,一眼望見船尾正自搖槳的艄公,忙道,“對了,這掌船的艄公,必是本地人,你們大可以問他,看他是不是知曉此事!”

眾人順老漢所指,望向艄公。那艄公三十多歲,赤著膀子,露著一身腱子肉,渾身濕漉漉的,分不清是露水還是汗水。他全程將老漢的窘態(tài)看在眼中,此刻老漢問起,才開口道:“這位老哥所言不假,確有水妖王之事。我在此云夢澤上行船二十載,可以為他作證?!?/p>

老漢聞言,挺了挺腰桿。

艄公繼續(xù)道:“直到現(xiàn)在,周邊村鎮(zhèn)每年仍會舉行祭祀湖神的活動,這祭祀的湖神,實際上便是那水妖王。人們以此平息他的余怒,希望他能為這些水上討營生的人留條活路。”

艄公的神態(tài)語氣十分誠懇,聽起來比那老漢靠譜得多。人們面面相覷,剛有所緩和的氣氛,又重新變得緊張起來。

老漢見有了幫襯,得意道:“可不是嘛!那水妖王生前劫財掠寶,因財殞命,死后更是變本加厲,每年都要人們獻上大量的真金白銀,作為祭祀的供品。若是沒這些金銀供著呀,他怕是早已大開殺戒!”說罷,又抬頭詢問艄公,“掌船的,是不是又快到了祭祀的日子?”

艄公停了槳,掰指頭算了算,而后道:“人們將水賊王殞命之日定為祭祀日,算來離這一天已不足十日?!?/p>

“不足十日!”老漢忽而驚道,“也即是說,眼下正是水妖王一年中最暴躁的時候!這便糟糕了,可千萬別讓咱遇上這只魔頭……”

“住口!”艄公突然喝道,“老哥,這種事可叨念不得!”

老漢一滯,隨即明白,各行有各行的忌諱,這云夢澤上的船家,大概最怕的就是有人念叨這些話,有道是怕什么來什么,念叨的人多了,保不齊就真的把那水妖大人給招了來。

“罪過罪過!神佛保佑,神佛保佑!”老漢慌忙念道。

這二人一驚一乍,惹得周圍人心里不停打鼓。粗衣男子與女娃對望了一眼,剛要說些什么,卻突聽一聲凄厲的嚎啕,從遠處的湖面響起。那聲音尖銳刺耳,宛如地獄鬼嚎,乍聞此聲,眾人只驚得汗毛倒豎,紛紛扭頭朝聲音來源處望去。

但見十余丈外的湖面上,原本漾蕩著的湖水,隨著那聲鬼嚎,驟然翻騰起來。那黑沉的湖水,轉眼間變得一片血紅,好似連通了地獄血海,大片的血水翻涌而上。與此同時,紅色的霧氣,從湖面翻滾而起,迅速朝著周圍漫延,它們將渡船淹沒其中,將眼前的世界,化作了一片血的鮮紅!

“??!”

“怎么回事?”

“什、什么東西?”

人群中傳出迭聲的驚呼。觸目所見,到處都是紅色的霧,其中裹攜著濃烈的血腥氣味,令人聞之欲嘔。人們何曾見過這般景象,一個個驚恐萬狀。

那老漢嚇得傻了,只死死盯著那片血色的湖水,嘴唇顫抖著,胡須顫抖著,最后帶得整個身子都顫抖了起來。

艄公則雙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他臉色煞白,口中喃喃著,似乎在說著什么,好半晌,才終于有人聽清了他說的是什么。

“血海,是水妖王……我們遇到了水妖王……每一個人,都得死……”

這一瞬,騷亂的人群突然安靜了下來,但這種安靜只持續(xù)了幾秒鐘,緊接著便是徹底地爆發(fā)。抽泣聲、哭號聲、叫嚷聲、咒罵聲,種種聲音響成一片。人們推搡著,擠絆著,這原本就不大的渡船,在人群大幅的動作下,開始劇烈地搖晃了起來。

粗衣男子將女娃緊緊護在懷中,縮靠在船艙的角落,以免被慌亂的人群撞到,或是被搖晃的船身甩落湖中。船身搖晃得愈加劇烈,更令人群驚慌失措,照此下去,怕是要有覆舟之患。

“穩(wěn)?。〔灰獎?!不要動!”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卻是那老漢最先察覺到了船況不妙。他蜷縮在艙邊,雙手緊緊地抓著欄桿,竭力朝著周圍人大聲呼喚。

更多的人意識到了這一點,紛紛蹲坐在原地,壓低重心,不敢稍動。

船身漸趨平穩(wěn),慌亂的人群也終于恢復了一絲鎮(zhèn)靜。而安靜下來之后,人們才注意到,正有一些奇怪的聲音,從遠處的湖面響起。

那是一種低沉而粗重的咝咝聲,仿佛遠處正有一頭巨獸,漸漸從幽深的湖水中冒出頭來。而在這咝咝聲中,又夾雜著另外一種聲響,那聲響似陰魂的泣訴,透過紅霧遠遠傳來,直往人的汗毛孔里鉆。人們朝著聲響處張望,待到看清對面物事時,一個個直嚇得魂不附體!

但見一具無頭身,正直挺挺地站在血水與紅霧間,它穿著白色的囚衣,囚衣上是大片猩紅的血,更有鮮血從脖頸的斷口處汩汩流出。

“真的是、水妖王……”老漢顫栗著聲音道。

“哈哈哈……”水妖王發(fā)出一聲肆無忌憚的狂笑。人們這才發(fā)現(xiàn),它的頭顱被左手托在胸前,隨著笑聲,血盆大口緩緩張開,露出白森森的獠牙。

它的身下,一條粗長的白影,半沒在血水中,竟是一條巨大的水蟒!那水蟒裸露著一身白骨,在血水中上下沉浮,只見其首而不見其尾,兩只圓眼如燈籠一般,向外射出幽綠的光芒。

水妖王的身周,冥紙冥錢紛紛揚揚地飄落湖中。它們遇水伸展,綻放成朵朵蓮花,圍攏在水妖王的身周,后又化作一朵朵幽綠的火焰,宛如血海中飄舞的鬼火,邪美異常。大大小小的魚兒,從四面八方朝著水妖王匯聚而去,它們將頭探出水面,紛紛朝著水妖王頷首叩拜。

“爾等,可是為本尊祭獻供品而來?”水妖王望著船上眾人。它聲若鐘鳴,尾音中帶著群鬼的哭嚎聲,震人心魄。

眾人聞言,先是一陣恐懼,后又一愣:這水妖王,是將我等當作了前來祭祀的信徒?

“小老兒拜見湖神!”那老漢應變迅捷,立時跪倒在地,高聲拜道,“我等此番前來,正是為湖神大人祭獻供品!”

他一邊拜,一邊借著低頭的工夫拼命朝身側眾人使眼色。有聰明人明白其意,立即倒地叩拜,口中高呼“拜見湖神”。其余人見狀,也都反應了過來,隨之跪倒在地。

水妖王道:“既為祭獻而來,何不速速呈上供品,更待何時?”

人們不由愣?。簩Π。热皇羌漓?,總要有供品呀!供品是什么?他們拿捏不準水妖王的意圖,誰也不敢出聲,一個個跪在地上,悶頭不語。

水浪一波波拍打著船身,發(fā)出“砰砰”的聲響。黑色的船兒在黑沉的湖面上,搖曳晃動著,與血水中的妖王遙遙相對。

等待的感覺是漫長的,呆成雕塑的人群中開始傳出低低的啜泣,一些人的情緒已然處于了崩潰的邊緣。

“湖神大人!”老漢當先開口道,“小老兒自幼生長于云夢澤畔,乃是聽著湖神大人的傳說長大,對湖神大人無限尊崇!今日來此,以畢生所攢銀寶孝敬湖神,數(shù)量雖寡,卻代表著小老兒一片赤誠之心,望您笑納!”他說著,朝腰間一伸手,從衣衫內解下了一個油布包,打開之后,里邊竟是一堆銀燦燦的元寶。那些元寶十兩一個,有十余個之多,加在一起便是一百余兩,銀光閃閃,十分討喜。

他雙手托起元寶,高高舉過頭頂,朗聲道:“愿湖神大人福壽齊天,永世長存!”言罷,恭恭敬敬地將元寶投入身下的湖水中。

元寶入水即沉,轉眼淹沒在了翻卷的浪潮中。

眾人見此,這才想起此前老漢曾說過,為了祭祀湖神,人們每年都會將大量的金銀供品投入湖中,來平息湖神的怒火,否則湖神便會大開殺戒。轉望老漢,此人失了百余兩銀子,面上閃過了一抹痛色,但很快又恢復成了一副虔誠的表情。尋常人家一個月的收入,不過區(qū)區(qū)三五兩銀子,除去吃穿用度,這百余兩銀子,少說也得攢個七八年。他能有這般定力,著實不簡單。

水妖王望著白銀入水,點頭道:“銀兩雖寡,忠心可嘉,你的一片赤誠,本座便收下了?!彼念^顱托在胸前,這一點頭,便有鮮血從頭顱下的斷頸中溢出,順著指尖滴滴答答往下落。

“你們呢?”水妖王望向船上其余乘客,頭顱歪了歪,大嘴一咧,打了個哈欠。黏綠的涎水從嘴角流出,朝下扯了老長。

人們瑟縮著,跪在船板上,一個個頭也不敢抬,生怕引起水妖王的注意。他們猶豫著不愿動作,這可急壞了老漢。他扭頭朝著身邊人拼命使眼色,身邊人卻將頭埋得更低。這些人大多是遠道的藥商,此番前往百草門購買名貴藥材,自然不會少帶錢兩,但讓他們將錢兩丟入湖中,簡直比割肉剜心還痛,不到最后關頭,又有誰愿意舍財呢?

“沒有了么?”水妖王的聲音冷得像鐵,尾音處的鬼嚎聲也變得狠厲了許多。

“有有有……”一人疊聲回道,卻是那掌船的艄公。他慌不迭從身旁的木匣子里一陣搗騰,抓出了一只錢袋。錢袋里裝了些散碎的銀子,大概十余兩的樣子,他盡數(shù)倒在手心,朝著水妖王拜道,“湖神大人,小人以撐船為業(yè),賺錢無多,這是小人的全部身家,在此敬獻給湖神大人,愿湖神大人……愿湖神大人萬壽無疆!”說著,亦將銀兩投入湖中。

水妖王盯著艄公,雙眼直勾勾的,目光陰鷙。那艄公被盯得心底發(fā)虛,額頭冷汗直冒,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輕輕喚了兩聲“湖神”,卻見水妖王緩緩將右手抬了起來。

那只手枯利如鉤,其上染滿了鮮血。他五指成爪,朝向了艄公,同時口中道:“藏私瞞報,不誠不敬,死!”話音未落,已將血手虛空一抓,便見那艄公的身子直直飛出,朝著湖中跌落。

“??!”艄公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驚呼,身子便已“撲通”一聲砸入湖中。他掙扎著,努力浮出水面,朝水妖王大呼“湖神大人饒命”,然而只喊了半句,水妖王已將右手于虛空向下一按,頓將他重新壓入了水里。

水妖王似乎有意作耍,血手輕抬,令艄公浮出水面,不待停穩(wěn),卻又再次將其壓入水下,如此反復幾次,艄公掙扎漸緩。

船上眾人望著這一幕,一個個嚇得體如篩糠,在這神力面前,凡人便似風中殘葉,毫無半點抵抗的能力。

大概是玩膩了,水妖王在再一次將艄公壓入水下之后,手掌停在了半空。人們望著艄公消失之處水波漸平,心中惴惴。忽見水妖王血爪一握,伴著“砰”的一聲悶響,艄公消失之處,黑沉的湖面下,驟然涌出了一大股鮮血,宛如黑色夜空中,驟然綻放了一朵血色的煙花。

“??!”這幕慘狀,在人群中掀起了軒然大波。人們此前只聽說水妖王殺人不眨眼,而今親眼見到,才真正感受到了妖王的殘忍嗜血。悲哀與恐懼,在一瞬間被推高到了極點,一些膽小者甚至尿了褲子。

“爾等并非信徒,都要死!”水妖王將目光移向眾人,血手緩緩抬起。

第三章夜水白蛟

水妖王一怒,人們心底最后一絲防線徹底瓦解。人們驚恐已極,口中高呼著“湖神饒命”,爭相將隨身攜帶的金銀珠寶投入湖中。

畢竟,和生命比起來,錢財如糞土。

水妖王望著亂糟糟的人群,血手仍然保持著抬起的姿勢,卻并未有下一步的動作,眼神兇厲陰狠,監(jiān)視著每一個人的動作。

老漢站在人群中,見人們將財寶已獻得差不多了,這才悄悄朝著人群外圍退去。他退到圈外,卻看到艙尾的角落處,粗衣男子正護著女娃,縮坐在那里。

他忽然想到,粗衣男子似乎并沒有獻出供品。這樣想著,一雙眼便開始在男子的身上搜尋。他記得,男子的懷里應該是攬著一只白鹿皮的包袱的,那包袱被守得死死,里面十有八九裝了好東西,然而此刻,怎么不見了那包袱的蹤影?

他略一尋思,視線便停留在了男子的肚腹處,里面鼓鼓囊囊的,分明揣了什么東西。男子見他目光鬼祟,下意識地將手臂擋在腹間,道:“你看什么?”

“你的供品呢?”老漢道,之后又故意拔高了聲音,“你把財寶藏起來啦!你這是要害死我們嗎?”說著,撲上前去,一把扯住了男子肚腹間的衣衫。他猝然發(fā)難,男子毫無防備,衣衫被他大力一拽,扣子便脫落開了,露出了里面藏著的鹿皮包。老漢揪住鹿皮包,便要硬奪,而男子此刻已反應了過來,將包死死拽在手中,不愿松開。他力量大,老漢用了全力,卻也爭搶不過。

“快放手!”老漢怒道,“你這么做會害死這一船人!”

他這一吵吵,立時驚動了周圍的人們。人們圍攏過來,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紛紛朝著男子咒罵,逼迫其交出財寶。

——我們的錢財都獻給了湖神,憑什么你的就能幸免?

“這可是我女兒的救命錢呀!”男子雙手拽著包袱,懇求道,“求你們高抬貴手,給我父女二人留條活路吧!”

老漢急道:“兄弟呀,小老兒也求求你,給我們這一船人留條活路吧!”又朝左右叫道,“你們傻站著做什么,還不快搭把手!”

人們聞言沖上前來,拽包袱的拽包袱,拉胳膊的拉胳膊,合力爭搶。那女娃見父親勢弱,伸雙臂護在父親身前。她個頭本就弱小,混亂之中,也不知被誰推了一把,腳下不穩(wěn),一下子摔跌在了地上。

“冰兒!”男子擔心女兒安危,雙手一松棄了包袱,轉而撲到了女娃身邊。他雙手松得突然,那老漢發(fā)力過猛,“噔噔噔”倒退數(shù)步,摔靠在船側欄桿上,險些跌下船去。幾塊黃燦燦的金錠,從包裹中飛出,在空中畫過幾道金色的弧線,“撲通通”落入湖中。

女娃躺在地上,急促地喘息著,臉上瑩白的肌膚,此刻竟?jié)u漸變得透明起來,宛如白雪消融、寒冰初凝。幾道透明的裂痕,從眼眶周圍出現(xiàn),而后慢慢朝著整個面部漫延,仿佛下一刻,這個冰雪般的娃娃,便會砰然碎裂一般。

男子暗道不好,慌忙俯下身子,一邊用身軀遮擋旁人視線,一邊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巧的瓷瓶。他拔開塞子,立時有白色的寒氣從瓷瓶中涌了出來。他麻利地將一粒藥丸倒在掌心,那藥丸只有綠豆大小,如水晶般剔透,一圈寒氣在藥丸外圍打著旋兒。

他將藥丸給女娃送入口中,掌心與藥丸接觸處,卻已結了一圈細密的冰晶。

藥丸入口后迅速化開,有陣陣寒氣從女娃的唇邊逸出。女娃的喘息聲開始放緩,臉上的裂痕也開始慢慢愈合。

男子松了一口氣,將瓷瓶封好放進懷中,扭頭望,正見水妖王緩緩沒入水中。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望著那群仍自跪在地上恭送著水妖王離去的人們,發(fā)出了長長的一聲嘆息。

人們從水妖王手中逃得命來,只覺方才所遇,簡直如做夢一般。

但一定不是做夢的,水體中殘留的血色,以及空氣中漸漸消散的紅霧,都在告訴著人們,方才的一切,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事情。

人們大多是為了采購藥材而來,失了錢財,此番怕是要白走一遭,但好在撿回了一條性命,沮喪之余,也不免有些慶幸。老漢在一旁寬慰道:“正所謂破財免災,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能以之消去災禍、換得平安,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他失了百余兩銀子,與這群商人的損失相比,算不得多,卻也不少,能有這份豁達心境,委實難得。他走到船尾,抄起雙槳,駕著渡船,朝著云夢島行去。

船只到達云夢島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飽受驚嚇的人們終于踏上了實地。

粗衣男子拉著女娃,坐在空無一人的岸邊發(fā)呆。他們身無分文,如今何去何從尚無打算。他望著女娃,心里極不是滋味,道:“冰兒,爹對不起你……”

女娃搖了搖頭,一張臉冷得嚇人,靜了一會兒,才道:“方才那水妖王,是假的?!彼耐衾飵е环N刺骨的冰冷,簡直能把人凍成冰塊。

“什么?”男子一愣,“怎會是假的?”

女娃道:“《天下圖·昆州志·異術篇》有載,以海泡石、白煙石、水藻土按特定比例配合,經(jīng)高溫煅燒,可得霧砂,置于水中,可使水假沸,產(chǎn)白霧。多為昆州巫者所用。若在其中加入紅料仙人血,可使白霧變紅?!彼囊羯峭?,但說話時的那種語調,分明是個極其冷靜的成年人。

男子有些難以置信,瞪著眼睛說不出話來,女娃已繼續(xù)道:“冥紙化蓮花,可事先在冥紙單側以特定紋路刷涂桐油,晾干后折制扁平花型,遇水時,因桐油改變了冥紙局部所受壓力,冥紙便會按既定折痕展開,令花瓣漸漸伸展成型。此種方法,亦是昆州巫者常用的愚人手段?!?/p>

不等男子作出回應,女娃再道:“蓮花瓣內抹涂低燃點骨磷,隨著花瓣的展開,骨磷暴露于空氣中,自燃產(chǎn)生幽綠火焰,狀同鬼火?;ㄐ纳徸右院谟椭ヂ檠b飾,蓮花焚而芝麻入水,水中魚受特殊香料所引,浮于水面吞食芝麻,狀若叩拜!沒錯,這些方法,也同樣出自昆州巫者之手!”

女娃的話令男子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忽又想起一處漏洞,忙道:“不對,那水妖王隔空制住艄公,輕易便能將之殺死,若非神魔,誰人會有這種能力……”他話未說完,卻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艄公有詐?”

女娃道:“何止艄公,那老漢亦與他二人是一伙兒。”

男子氣得一拍大腿:“這幫天殺的騙子!”轉身回望,那渡船早已載著老漢消失在了大澤深處。他又急又氣,朝女娃道:“冰兒,這些事情,你怎不早和爹爹說呢?”

女娃仍是那副波瀾不驚的冷淡模樣,道:“賊強我弱,你我初來乍到,若以力搏,你我怕是不能周全。”

男子默然。女娃說的沒錯,當時那種情境,水妖王給人們造成的恐懼壓制,幾乎已讓人們喪失了理性,怕是沒有人會相信一個小女娃的話。己方的指認不僅起不到作用,反而很容易在老漢的煽動下引來殺身之禍。

想到此處,男子嘆了口氣,起身道:“為今之計,也只能先去趟百草門,懇請那姬門主容些情面,為你診治這怪病?!?/p>

女娃道:“那老頭認死理,怕是不會區(qū)別對待。”

男子一陣踟躇,而后道:“不去試試,又怎能甘心?”言罷,拉起女娃,朝著百草門行去。

按下這對父女不提,再表那渡船上的白發(fā)老漢。

老漢獨自劃槳,撐著渡船,再度來在了水妖王的事發(fā)地點。

此時天色已晚,明月高懸,黑沉的湖水一望無垠,在夜色下輕緩起伏。他停了船,左右張望一番,不見動靜,不由得心中起疑,正要開口呼喚,突覺身后異動,急忙轉身回望。

但見船后的水面,忽地“嘩啦”一翻,一道白影從中立起。那白影穿一身染血的囚衣,頭顱懸在胸前,齜牙咧嘴地朝他發(fā)出陣陣鬼嚎,正是那水妖王!

老漢先是嚇了一跳,隨后一巴掌呼過去,罵道:“小兔崽子,人都走了,還他娘的裝神弄鬼!是不是想嚇死老子,好吃獨食?”

那水妖王被老漢拍中頭部,發(fā)出“哎呀”一聲痛呼,鬼嚎聲戛然而止,忙不迭求饒道:“老爹,孩兒不敢,孩兒不敢啦!”說著,抬手解開衣領處的扣子,頸背一挺,恢復成了正常人的身姿。他翻身跳上船,轉而從湖中拽上來一條白蟒,那白蟒有一丈來長,卻是用蘆葦與魚骨扎制而成的。

又見不遠處水花一攪,另一人浮出水面,正是那先前跌落湖中的艄公。他拖著張大網(wǎng),一邊游水一邊嚷嚷:“我說黑燈瞎火的你倆在那鼓搗啥呢?我這兒累個夠嗆,就不知道過來搭把手兒?”

老漢見狀,急忙一撐船槳,將船朝著艄公湊了過去。

三人所處的位置乃是一處湖心沙洲,平日高出水面,只因近來大澤水漲,沙洲才沒到了水面以下。三人合力將大網(wǎng)拽上了船,里面兜了一堆物件,黃燦燦的金錠,銀閃閃的元寶,明晃晃的珍珠,滑溜溜的翡玉,令人眼花繚亂。

望著這些財寶,三個人眼睛都直了。老漢雙手捧起一大捧金子,眼睛里冒著藍光,發(fā)出了一聲感慨:“咱們發(fā)財啦!”

水妖王接言道:“是啊,發(fā)財啦!昆州那老頭教咱爺仨兒的生財之道,還真他娘的好用!”

老漢聞言,腦子立刻清醒了大半,他放下金子,道:“無利不起早,那人邪性得很,平白教了咱這法子,卻不知有何企圖?!?/p>

艄公道:“還能有啥企圖?定是等著咱回去,分咱的財寶!他娘的,咱在前頭累死累活,他縮起來連個面兒都不露,他要是敢獅子大開口,我就弄死他!”

老漢啐道:“你個瓜娃子,能不能別張口閉口就弄死這個弄死那個的?那人看起來可不簡單,不到萬不得已,咱可不能和他撕破臉!這些財寶,夠咱爺仨兒花幾輩子了,多拿出一些分他,又有何妨?”

艄公哼了一聲,忽又想起了什么,抬頭問老漢道:“爹,你有沒有注意那個女娃?”

老漢道:“哪個女娃?”

艄公道:“還能有哪個女娃?當然是裹著白裘的那個女娃?。〈暇蛯偎钚?。”

老漢道:“注意了呀!咱干這一行,不把船上這些人看明白,敢隨便動手嗎?你想說什么?”

艄公道:“我想說的是,那小娃子看起來挺怪的,大熱天的裹個裘袍,一張臉也白得不像活人,關鍵是,那么小的年紀,對這水妖血鬼的,似乎一點都不害怕,你說她不會是看出了什么吧?”

老漢想了想,道:“我也有此感覺,所以在船上,我才多問了她幾句。只是那小娃子冷傲得很,不愿跟我多說話,而他那父親又太木訥,藏著掖著的,忒不爽快。但咱總不能因為個小娃娃,就畏首畏尾放棄行動不是?老實說,她當時哪怕有一點對咱不利的舉動,我都得找個引子除掉她!”

艄公哈哈笑道:“算她命大!”

老漢道:“小心駛得萬年船,為今之計,咱還是盡早離開此處,免得那群人稍后反應過來,來此處找尋!”

“好嘞!”艄公應了一聲,起身抄起船槳,準備撐船離開。他剛剛探槳入水,卻聽水妖王突然叫了一聲:“等等!”

艄公一怔,道:“怎么了?”

水妖王將單指豎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側耳聽了一會兒,疑道:“什么聲音?”

艄公不解,止住動作凝神細聽,這一靜下來,果然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響。那聲音亂糟糟的,像疾風卷過原野,像暴雨拍落荒灘,其中隱隱夾雜著一種類似于蛇蟒吐信的“咝咝”聲,卻又遠比蛇蟒吐信粗狠兇戾得多。

他猛地扭頭,望向了大澤的深處。

老漢原本也在豎耳細聽,但他年老耳拙,那種聲音又離得遠,是以無法聽得真切。此刻見艄公突然扭頭,便也隨著艄公朝遠處望去。

夜色下,目力所及,到處都是黑沉沉的湖水,并不見有何異動。他覺得艄公二人太過疑神疑鬼,正要出言催促劃船,卻驀地發(fā)現(xiàn),遠處的湖面上,閃過了一道銀色的光。

那道銀光出現(xiàn)得太過突兀,他下意識地將視線移了過去,然而銀光一閃而過,他并沒有看清那是什么,正要詢問兩個兒子是否看清了,卻見更多的銀光,從遠處的湖面上閃爍起來,只轉眼功夫,便密密麻麻地鋪了一大片。

“那是什么?”老漢驚問。

沒有人回答,因為艄公和水妖王也正一臉驚詫地望著那些銀光。它們閃爍著,越來越多,越來越清晰,它們正快速地朝著三人的方向接近!

“是魚!”水妖王最先看清了那些東西是何物,叫道,“好多的魚!”

那真的是好多的魚,它們在水面上擁擠著,跳竄著,快速朝著三人的方向游來。銀色的脊背在月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道道銀亮的光。

“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這么多魚?”望著船體周圍快速游過的魚群,艄公掄起船槳,用力拍打,然而那些魚兒好似瘋了一般,不管不顧地四處亂竄,甚至有幾條直接跳上了船板。

三人終日在水上討生活,卻也從未見過此種異象,一時間心中惶惶。

“這些魚發(fā)的哪門子瘋?它們在逃什么?”水妖王道。

逃?老漢心念一動,抬眼望向魚群的后方。這一望,立時嚇得魂飛天外!但見那魚群之后,一條巨長的白影,在水下翻騰攪鬧。因水下幽暗,他無法看清那是何物,但看它的體型,怕是比身下的這條渡船還要長!

“快跑!”老漢低聲吼道。

此刻,艄公和水妖王也已發(fā)現(xiàn)了那條白影,皆嚇得面如土色,老漢的這一聲“快跑”,令艄公一下子反應過來,慌忙劃槳行船。然而他驚惶之下手笨腳拙,平時使慣了的一條船,此時在身下卻絲毫不聽使喚,他劃了半晌,船速也未能提起,老漢氣急,沖上前去搶過船槳,奮力撥水。但就在此刻,那水下白影猛地一翻,帶起一溜大浪,直朝三人的渡船沖過來。

“快趴下!”老漢大吼一聲,身子往船板上一趴,雙手死死扣住船側欄桿。

艄公和水妖王紛紛效仿,三人剛穩(wěn)當下來,大浪便已追至。渡船直被浪頭拋起老高,而后又重重摔落回了水面。

三人趴在船上,身子幾乎被震得散了架,幸虧抓得牢實,這才沒被拋入湖中。劇烈搖晃的船身,令三人一陣頭昏眼花,隨后水浪鋪天蓋地而下,又將三人澆了個透心涼。他們掙扎著爬起身子,卻見第二道大浪已當頭壓下。

大浪中,一條巨大的白蟒,正人立而起!

不對,那不是蟒!三人驚恐地發(fā)現(xiàn),那顆碩大的頭顱上,分明生了一只銀閃閃的角!

這是……他們一個念頭未及轉完,那頭顱已張開大口,隨著狂野的大浪,朝著他們撲了下來。

白森森的獠牙,血淋淋的大口,這是這個世界留給他們最后的畫面。

第四章捉妖大師

云夢澤石爬子村一帶,出了個水妖,掀船覆舟、傷人害命,一時間鬧得人心惶惶。

據(jù)知情者透露,那水妖項上無頭,著一身染血囚衣,出沒時伴隨著滔天血浪,兇悍異常。當日曾攔在云夢澤上,掠取金銀珠寶無算,后又襲擊了一條渡船,令船毀人亡。其手段之殘忍,神通之廣大,當屬世間罕有。

石爬子村村民靠水吃水,多以打漁擺渡為生,如今湖上出了害命的妖怪,誰還敢出活兒?村正李元寶召集附近幾個村子的首腦,關在屋子里召開緊急會議,詳細介紹分析了妖怪的各項屬性,經(jīng)過半日的苦苦探討,終于得出了一條結論:沒轍!

“既然咱自己沒轍,那就要請高人除妖!”村正捋著花白的山羊胡,瞇縫著眼睛,沉思一番后,挑起了下一個議題,“你們大家伙兒都發(fā)表發(fā)表意見,咱去哪里請高人?”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嘰嘰喳喳,像一窩剛出殼的雞仔。

石爬子村向北一千二百里,有少林寺,寺里的和尚誦經(jīng)驅鬼,靈驗得很,卻不知能否斗得過妖怪。

向西一千九百里,有武當山,山上的道士降妖除魔倒是有一套,然而這妖怪沒在山上,卻在水里,不知有沒有收服的法子。

西南三千三百里,有峨眉山,觀里的尼姑也有些誅邪攘兇的本事,水平高下暫且不論,路途卻是遙遠得很,一來一回沒個十天半月下不來,如今正是魚兒肥美的時候,耽擱了這段黃金期,村民們怕是都要餓了肚子。

眾人胡商亂議,半晌也沒個準注意,就在這時,突然有人來報,說村外來了個捉妖人,口口聲聲說有法子收了那水妖!

眾人一聽,又驚又喜:正愁不知去哪找捉妖人,便有捉妖人送上門來,當真是蒼天開眼,救百姓于危難!

“快快有請!”村正霍地從座位上站起,瞪大眼睛道。忽又覺得不妥,叫住報事的,改口道,“慢著,帶我前去見他!”

眾人隨著報事的,到了村口,便見不遠處的湖邊,圍了一群人。

“村正到啦!”報事的開口吼了一嗓子。

人群“呼啦”左右一分,閃開一條通道,村正邁著方步,大搖大擺地穿過人群,走到湖邊。

湖邊盤膝端坐一人。那人身披蓑衣,頭戴斗笠,蓑衣和斗笠皆是銀色,似乎是用某種銀色的鱗片穿制而成,鱗片一端圓潤一端尖利,在陽光的照耀下,如鏡面般刺眼奪目。他面朝湖水,手中執(zhí)一條銀色魚竿,竿頭一根銀絲,高高垂落湖中。

他的身邊擺著一個碩大的油布包,那布包的個頭兒比他自身還要大著一圈,圓滾滾的,不知里邊裝了什么。

見對方這身裝扮,村正不由得一咧嘴:這大晴天的,您穿個蓑衣戴個斗笠是怎么個意思?您說您能除妖,好歹也弄套除妖的裝備呀,什么木劍啦、鈴鐺啦、符咒啦、羅盤啦。您可倒好,打扮得跟條魚似的,像樣的家伙事兒卻一件都沒有。沒有也就算了,您手里還攥著個魚竿,怎么著,跑我們漁村砸場子來了么?

他這樣想著,心里便有些不痛快,扭回頭望了眼報事的。報事的急忙朝他點點頭,意思是沒錯,這就是那個捉妖人。

村正扭回頭來,走到捉妖人的身側,打量了打量,見那捉妖人大概五十上下年紀,生得是瘦面尖腮,圓眼鼠須,帶著一股奸詐相兒,兩只眼睛冒著精光,牢牢盯著湖面上的魚漂。

“請問閣下……”

“起!”村正剛一開口,捉妖人突然大喝一聲,雙臂較力,猛將魚竿從水中提了出來。魚線末端,一條大青鯉在空中畫過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準準地落入了捉妖人高高揚起的手中。

那條青鯉少說也有十幾斤重,他的手爪如鋼鉤一般,將青鯉穩(wěn)穩(wěn)鉗在手中,青鯉搖頭擺尾,卻絲毫掙脫不得。

“好!”人群中傳出幾聲喝彩。在場眾人不乏善釣者,但將十幾斤重的大魚,以飛鉤提出水面,卻沒人有這種把握。

捉妖人將魚兒拿到眼前端詳了一陣,而后探脖歪臉,將嘴唇朝著魚兒的眼睛吻了上去。

眾人不明所以,暗道這捉妖人莫不是瘋子,親一條魚做什么?卻見捉妖人貼緊魚眼,雙唇猛力一吸,只聽“噗”的一聲輕響,魚眼已被他吸入了口中。他閉上眼睛,緩緩咀嚼著,一臉享受的模樣。

“嘔——”人群中傳出了幾聲干嘔。

村正咽了口吐沫。

“要不要來一口?”捉妖人扭過頭來,舉起魚晃了晃,將另一只魚眼朝向了村正。

“嘔——哇——”村正吐了。

“嘿嘿嘿……”捉妖人嘿嘿大笑,像一只成了精的老耗子。

“魚目者,可食用之珍珠也。有明目清腦、延年益壽之功效?!彼f著,將另一只魚眼放到嘴邊,如法炮制地吸了出來。魚兒頂著兩個窟窿,痛苦地扭動著身子。他輕輕撫了撫魚背,而后將魚放歸了湖中。魚兒帶起一陣水花,倉皇而逃。

他做完這一切,望向村正,問道:“你是村正?”

村正抹了把嘴巴子上的穢物,喘勻了氣息,回道:“不錯,老朽正是這石爬子村的村正。敢問閣下是……”

“在下姓承名湟,來自昆州巫門山,是一名水葬師。”捉妖人站起身說道。他個子不高,身體也很瘦小,寬大的蓑衣穿在他的身上,就像是稻田里披著破布的稻草人。

對于水葬師這種職業(yè),村正卻是聽說過的。

水葬是昆州巫門山一帶的葬俗。巫門山位于十萬大山之中,周圍皆是惡山險谷,缺少土葬的條件,火葬的話又容易引起山火,釀成大禍。在這種情況下,選擇峽谷間長年奔騰不息的大江大河來處理尸體,無疑是最好的方法了。而負責執(zhí)行這種儀式的人,便是水葬師。

水葬師會提前以特制秘料對尸體進行灌注、浸泡處理。那秘料對魚類有著極大的吸引作用,目的是讓附近的魚兒聞香而聚,盡快將尸體吃掉。魚兒吃得越快,死者便會越早超脫。

水葬時,水葬師先對尸體進行超度,然后將尸體置于靈船,放入江河中,任其自然漂流。靈船有一人多長,用竹篾和冥紙扎制而成。冥紙事先用桐油浸潤,具有一定的防水性,漂流過程中,船只慢慢洇水,直至沉沒。船只沉到哪里,哪里便是死者最后的歸宿。

昆州離云夢澤有幾千里遠,這水葬師來此做什么?村正腦子里盤算著。而且,水葬師是和尸體打交道的主兒,捉妖也在行么?

“云夢澤中大妖,有傾船碎舟之力。”村正望著水葬師,說道,“降妖除魔,可不是釣魚雜耍,沒有些真本事,怕是會丟了性命?!被蛟S是對水葬師剛才故意惡心自己的舉動有些懷恨,亦或許是覺得對方委實不像一個能夠降妖除魔的主兒,村正的話里帶著些怨氣。

水葬師嘿嘿一笑,卻不答言,只是一伸手,從懷中掏出了一物。

那是一枚白色的鱗片,有巴掌大小,形狀像一只大號的扇貝。村正接過鱗片,端詳了半晌。他在水邊住了大半輩子,也從未見過什么動物生有這種鱗片,疑道:“這是什么?”

水葬師道:“這是那水妖的頭頂鱗!”

眾人聞言,“嘩”地一下便開了鍋。誰也沒有想到,這水葬師外表平平常常,一出手竟能拿出妖怪的鱗片,一時間驚嘆者有之,質疑者有之,惶惶者更是比比皆是,圍觀議論紛紛。

村正抬手,止住眾人喧嘩,而后道:“敢問大師,這是只什么妖?大師又是如何得到的這枚鱗片?”他改稱對方為“大師”,語氣里已多了幾分客氣。

“實不相瞞,我此番來在云夢澤,正是為了追尋這水妖而來!”水葬師道,“有道是蛇五百年化為蛟,蛟千年化為龍。那妖怪的原形,便是一條歷經(jīng)數(shù)百年修行,已露龍相的大蛟!”

此語一出,人群中再度掀起了軒然大波。蛟龍之屬,人們只在傳說中聽聞過,還從來沒人見過,更不曾想過,這殺人害命的妖怪,竟是一條蛟龍!

“昨夜我泛舟湖上,遇到了這條大蛟?!彼釒煹穆曇舨⒉桓撸瑓s一下子蓋過了吵鬧的人聲,令人群迅速安靜下來,“我與它大戰(zhàn)三百合,然而可惜的是,最終還是被它逃脫了。而這片鱗,便是我與它搏斗時,從它的頭上掉落下來的?!?/p>

他說話時的語氣波瀾不驚,人們聽得卻是心驚肉跳,想象那夜色下,一人一蛟在黑沉的湖水中上下纏斗,該是有何等高絕的能耐和膽識,不由得對這水葬師肅然起敬。

“大師真乃神人也!”村正贊道,“方才我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大師見諒!”

水葬師道:“無妨?!?/p>

村正又道:“這條惡蛟傷人害命,罪不可赦,還請大師想個法子為民除害,救百姓于水火!”

水葬師道:“村正客氣了。捉妖的法子倒是現(xiàn)成的,但還需做些準備。請村正安排八名屠龍勇士,聽我差遣。明日一早,我便捉了這條大蛟!”

第五章百歲虎骨

次日,天清氣朗。

云夢澤西岸,石爬子村外,人山人海。

鬧蛟的事情已經(jīng)傳開了,附近村子的百姓都來看熱鬧,都想開開眼,看這傳說中的蛟龍是個什么樣的長相,更想看看這水葬師有何手段收服蛟龍。

八名屠龍勇士上身光著膀子,下身穿黑褲頭,一字排開站在湖邊,好似八尊鐵塔相仿。他們都是從村子里選拔出來的精壯年,個個身強體壯、膀闊腰圓。這些人早按水葬師的吩咐,在湖中下了一條纜繩。

那纜繩有小臂粗細,乃是大船泊靠時用的錨纜,抗拉耐磨,越浸水越結實。纜繩的一端連接著一只碩大的三爪鋼鉤,每只爪長足有一尺,粗如鴨卵,尖端鋒利;另一端則纏縛在湖岸不遠處的一株大樹上,樹干有兩人合抱之粗。

待到日頭升起老高,水葬師終于在村正的陪同下,來到了湖邊。

自昨日交代完事情之后,水葬師便住進了村正的家里,好吃好喝好招待。這個干瘦的老頭,對魚有著極大的嗜好,進了魚窖之后,專挑進貢的名貴魚類點,一頓飯造進去二十多條小銀鱽、四條紅鰣魚、一條金絲鯉和三只霸王蝦,又飲了兩壇村正窖藏了十八年的狀元紅,把村正心疼得差點抹了脖子。

他酒足飯飽之后,便回屋沉沉睡下,這一覺睡了個痛快,村正派人叫了他三次,才終于將他催了起來。他收拾了一番之后,背起那個大布包來到湖邊,便已是這般時候了。

“繩子太細了。”他蹲下身子,看了看那條小臂粗細的纜繩,搖了搖頭。

“?。俊贝逭?,“可這已經(jīng)是我們這里規(guī)格最高的繩索了。”

“三根?!彼釒熒斐鋈割^,“這樣的繩子,要三根擰成一股才夠用?!?/p>

周圍人面面相覷。

“還不快去找繩子!”村正呵斥道。

有人撒腳如飛,跑去拿繩索。

水葬師直起身子,看了看纜繩纏綁的大樹,又搖了搖頭,然后指著湖邊的幾棵大樹道:“這棵,這棵,這棵,還有這棵!把它們都纏起來,讓它們共同受力?!?/p>

這么粗的大樹,還要五棵來共同受力,是不是有點太過興師動眾了?周圍人暗道。

“還不快去綁!”村正呵斥道。

有人慌忙跑去大樹跟前,按吩咐重新綁縛繩索。

當一切準備停當之后,水葬師又細細檢查了繩索,確保沒有暗傷,這才放心地點點頭。他拎過大布包,打開后,里面露出一顆碩大的頭骨。

那頭骨直徑三尺有余,通體血紅,七竅泛著青光。它闊口獠牙,兇悍狠厲,自帶一種懾人的氣魄,雖然只剩骨頭,卻讓人一見就忍不住從心底打了個寒戰(zhàn)。

“此乃虎骨,出自昆州十萬山中一頭百年的虎王!”水葬師一邊將三爪鋼鉤放入頭骨的巨口中,一邊道。

原來是虎骨!難怪這骨頭有如此震人心魄的力量?;榘佾F之王,人類對虎的畏怯,是源自靈魂的,即使它只剩下了一顆頭骨,也依然會給人帶來這種畏怯,這是人類與猛獸在數(shù)萬年的爭斗中遺留在身體內的本能。

“云夢澤為地水之眼,連通著地深處四通八達的水脈,出現(xiàn)蛟龍之屬,也在意料之中。”水葬師調整著三爪鋼鉤的角度,道,“正所謂龍虎相爭,龍為水中之主,虎為陸上之王,想要從這片廣闊的水域中引出大蛟,也只有昆州十萬山中的虎王骨能夠做到了?!?/p>

村正道:“天師所言極是?!奔氁粚に迹稚苫?,“您此番帶了虎骨前來,難不成早便知曉此處將有蛟龍出世?”

“不錯,我早已算出此地將有妖龍作祟!”水葬師道,“我獵得這百歲虎王,將其魂魄封于顱中,又剝去皮肉,以野決子、半邊蓮、雄黃粉、蛇滅門等配制蛇藥,浸泡七天七夜,再以仙人血、魚涎草、百里香等熬制秘料,去其毒臭,增其腥香,以引蛟龍上鉤!”

村正聞言,贊道:“天師好手段!”又轉念一想,有道是無利不起早,你現(xiàn)在才說自己費了如此大的周章,不會是想漫天要價吧!于是道,“天師替天行道,除妖誅魔,救我們這群貧苦百姓于水火,乃真?zhèn)b士也!至于這酬勞方面,大師您看……”

水葬師道:“分文不取?!?/p>

“什么?”村正以為聽錯了話,難以置信地問了一聲。

水葬師道:“蛟有三分龍性,食其肉,可延年益壽、百病退散!”

村正聞言,眼中閃過一道貪婪的光芒,道:“天師的目的,是想得到這蛟龍肉來吃么?”

水葬師搖搖頭,道:“不,蛟龍肉歸你們,我只取這蛟龍腹中之物!”

“天師真乃大善人也!”村正一臉興奮,周圍村民亦是樂得合不攏嘴。有生之年不僅能看到蛟龍,還能有機會吃上一口龍肉,著實沒有白來人間走上一遭!同時,人們也在偷偷猜測這蛟龍腹中之物是什么,想來該是什么妖丹龍膽之類,吃一口龍肉都能延年益壽,那嘗一口龍膽,豈不是能長生不老?

水葬師將三爪鋼鉤在虎口內固定好,然后命人劃船載著虎骨與繩索,前往湖深處。他登上湖邊事先搭建好的降龍臺,站在三丈三高的臺頂,朝著湖中觀察良久,而后伸手指著湖中一處位置,命人將虎骨投下。

那處位置距離湖邊有十幾丈遠,人們投完虎骨之后,劃船返回。

虎骨被長長的纜繩連接著,懸在深水中,既不上浮于湖面,亦不下沉于湖底,只隨著水體輕緩晃蕩,隱隱傳出聲聲虎嘯,威猛兇悍,令周圍人眾不寒而栗。

虎骨入水之后,便有血色洇散開來,很快將湖面染成了一片血紅。與此同時,空氣中也開始飄散出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血腥味隨著湖風刮過岸邊人群,令人群發(fā)出了一陣騷亂。

人群中有當日見過水妖王出沒的人,不由心中生疑:水妖王出現(xiàn)時,便有湖水化血之異象,如今水葬師重現(xiàn)血湖異象,如此雷同,兩者會不會有什么關系?又轉念一想,這是捉妖大師,怎可能與那水妖王有關系!不禁搖頭苦笑,暗罵自己胡亂聯(lián)想。

水葬師在降龍臺上盤膝而坐,閉目養(yǎng)神,身后八名降龍勇士抱胸而立,威風凜凜,殺氣騰騰。身下血色潮水浮沉起落,一波波沖上湖灘,將灘上的沙石泥土都染成了暗紅。

人們站在湖邊,望著眼前這一幕,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期待。忽有人高聲叫了一句:“那是什么?”人們循著望去,但見湖面上水花一翻,什么東西露了一下頭,眨眼又沒入了水下。

“是蛟龍嗎?”人們緊張起來,抬頭望向水葬師,見對方仍是盤膝穩(wěn)坐,絲毫不為所動。

“是魚!”有眼尖者回答道,“一條三尺長的大紅鯉!”

他話音未落,又有數(shù)個水花從湖面各處泛起,它們只一露頭,便重新沒入水下。

“果然是魚!”有人接言道。

“快看快看,又來了好多!”一個童聲興奮地喊著。

一個個的水花,在湖面上翻騰而起,越來越多,不一會兒,便攪得湖面波光粼粼。這些魚兒大大小小,品種各異,它們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在血色的湖水中穿梭游蕩,應是被虎骨散發(fā)的香氣吸引而來。

一條小青魚當先發(fā)現(xiàn)了虎骨,它湊過去,搖搖尾巴,鉆進了虎口,不多時又從虎眼中游了出來。它大概是在檢查這個陌生的大家伙是不是藏了什么危險,圍著虎骨繞了幾圈,確定安全之后,忍不住沖上去,瘋狂地啃咬起來。它像一個饑餓的瘋子,在啃咬中硌斷了牙齒,撞破了頭臉,然而它不管不顧,只齜著尖牙,拼命噬咬。然而咬著咬著,突然身體一僵,直挺挺地朝著湖面漂去。它浮出水面,身子一翻,肚皮一仰,竟就此死去,連張著的大嘴都沒有來得及合攏。

更多的魚兒聚攏在虎骨的周圍,它們抵擋不住香氣的誘惑,紛紛朝著虎骨碰撞啃咬?;⒐菆杂踩玷F,它們一絲一毫也啃不破,一個個只落得個牙斷血流,不多時便中毒身亡,尸體浮出水面。

“魚兒……死了?”人們望著湖面上漸漸浮出的一具具魚尸,詫異道。

越來越多的魚尸浮出水面,不到一個時辰,湖面上便漂了一層死魚。大大小小的魚尸,密密麻麻的,脊背朝下肚皮朝上,白慘慘一片,將血色的湖水都遮蓋了起來,湖上腥氣也愈發(fā)濃重。

眾人守在湖邊,交頭接耳,有人抱怨道:“毒死了這么多魚,今年怕是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嘍!”

身旁人點點頭,小聲應道:“誰說不是呢!這捉妖人的法子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這叫什么自損八百?”身后一人聽了,接言道,“他一外來戶,拍拍屁股走人便是,損的還不是咱們?”

周圍人聽了,應和道:“是?。〕蕴澋氖窃垩?!”

這幾人越議論聲越大,不遠處的村正聞言,扭頭朝人群怒視,正瞧見一年輕小伙眉飛色舞吵吵得最兇,于是怒道:“三娃子你吵吵個什么?就他娘的你事兒多!魚打緊命打緊?”

那三娃子嚇得一縮脖子:“命、命打緊……”

“知道命打緊就給我閉上那張臭嘴!”村正罵道。

人們立時噤聲不語。

就這樣,眾人在湖邊從清早一直等到中午,又從中午一直等到下午,只見了滿湖的死魚,至于那蛟龍,連一片鱗片都沒見到。人們漸漸失去了耐性,而水葬師卻仍然端坐降龍臺,紋絲不動,好似入定了一般。

村正焦躁地踱著步子,將腳下的沙地踩出了兩道溝,終于,他忍耐不住,爬上降龍臺,小心翼翼地湊近水葬師,試探著問道:“天師,那蛟龍,是不是被咱的陣仗給嚇住了,不敢來了?”

水葬師緩緩睜開眼睛,望向遠方的湖面,道:“它已經(jīng)來了?!?h3>第六章龍游淺灘

隨著水葬師話音落地,一陣涼風驀地從湖上刮過。

此時正值夏日午后,烈日當空,這陣風卻冰寒刺骨,令人如墜冰窖,直打了個寒戰(zhàn)。村正順著水葬師的視線望去,便見遠方的湖面上,一道白浪匯作一柄尖錐,正朝著湖邊快速接近而來。

村正見狀,倒吸一口涼氣,朝水葬師道:“天師,有勞啦!”說話的同時,人已溜至臺邊,快步爬下降龍臺。

人群歡呼起來,一窩蜂地擁向岸邊。人們踏入淺水,拉起纜繩,齊心協(xié)力,將大蛟一點一點拖上湖灘。

眾人這才看清楚大蛟的模樣。

它身長五丈,通體披著白色的鱗片。頭頂一只白角,上尖下粗,似一柄帶著螺紋的鋼錐。眼眶上緣骨骼朝外凸出,雙目深陷,緊緊地閉著——這也是蛟和蟒的區(qū)別之一,一般蛇蟒之屬并無眼皮,眼睛常年裸露在外——唇邊兩條短須,像兩條死蚯蚓,軟趴趴地貼在地上。

它遍體鱗傷,有幾處已皮開肉綻,定是被那連番的土炮炸的。說也奇怪,它傷口中流出的血,卻是暗藍色,與一般生物鮮紅或暗紅色的血液迥異。

水葬師此時已走下了降龍臺,他站在大蛟身旁,望著自己的杰作,嘿然大笑。又吩咐身旁八名降龍勇士道:“把這妖龍的身子給我翻過來!”

人們都已看出,那大蛟的肚腹中,有一處明顯的隆起,圓鼓鼓的,里邊定是吞入了什么東西。

勇士們應和一聲,紛紛上前,連搬帶抬,試圖將大蛟翻過身來,然而大蛟實在太重,他們哼哧半晌,蛟身搖搖晃晃,卻也未能成功。

村正隨在水葬師身邊,望望大蛟,又瞅瞅水葬師,想要說些什么,卻欲言又止。他扭捏了半晌,終于厚下臉皮,道:“那個……大師,您此前說的,吃了蛟肉可以延年益壽、驅除百病的事情……”

水葬師先是一怔,扭臉望向村正,發(fā)現(xiàn)對方正一臉期待地望著自己,突然想起了自己此前的承諾,嘿然笑道:“沒錯,蛟肉有驅百病、增福壽之功效,現(xiàn)在大蛟已然捉到,便由村正大人做主,給大家伙兒分了吧!”

“謝大師!”村正連連作揖,笑得合不攏嘴,而后朝著左右道,“你們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幫大師把這大蛟翻過來!”

眾人聞言,紛紛上前施以援手。他們在大蛟的身側一字排開,合力去推動大蛟的身子。水葬師心中暗笑,無意中望了眼大蛟的頭,竟發(fā)現(xiàn)大蛟的眼皮,悄悄睜開了一條縫隙。

第七章妙手補天

不好,大蛟詐死!水葬師悚然而驚。

與此同時,大蛟猛地發(fā)出一聲咆哮,頭尾一擺,直將身側的人們掀飛出去。它的力量何其巨大,一些村民當時便被撞得骨斷筋折,他們慘叫著跌進圍觀的人群中,砸倒了大片。

人群一下子炸開了鍋,人們驚惶著,四散奔逃。

大蛟晃晃悠悠地直起身子?;⒐侵械亩舅?,令它剛才只是陷入了昏迷,自身超強的恢復能力,讓它很快又蘇醒過來。它的體內尚有余毒,體外也有很重的傷,這令它的思維有些遲鈍,行動也不免有些遲緩。它晃了晃腦袋,再度發(fā)出一聲咆哮,以此來提高自己的興奮點,而后朝著逃散的人們追了過去。

村正混在人群中,拼了命地向前逃。他一邊逃一邊呼喚著:“天師,天師!”然而左右尋望,哪里還有天師的影子!不禁氣得咬牙切齒,暗罵老小子害人不淺!

此時的水葬師早已躲離了人群。他站在遠處的一個高坡上,用一棵大樹掩住身形,偷偷朝著人群這邊觀望。對大蛟體能和抗毒性的誤判,是他此次行動所犯的最大錯誤。

讓它再折騰一會兒吧!望著在人群中橫沖直撞的大蛟,水葬師想。讓它再折騰一會兒,最好是耗光全部氣力,我便可坐收漁利。

大蛟闖入人群,便若虎入羊群一般,它那龐大的身軀,堅硬的鱗甲,狂野的力量,令人們毫無抵抗之力。不消片刻,湖灘上便留下了十幾具尸體,更有一些重傷者,躺在地上發(fā)出陣陣哀號,場面凄慘而混亂。

大蛟追逐著人們,很快遠離了岸邊。此時纜繩再次發(fā)揮了作用,它崩得緊緊,拉扯著,將大蛟的活動范圍固定在距離湖岸的十幾丈內。人們松了口氣。然而,經(jīng)過連番的爭斗,大蛟已然摸清了口中的玄機,它搖晃著頭腦,嘴巴不住地一開一合,不多時便將口中的纜繩磨出了豁口,隨后,它猛力一拽,直將纜繩掙斷,繼續(xù)朝著人群撲去。

一位年輕的美婦,拉扯著一個六七歲的孩子,混在人群中向前奔跑。倉皇之下,孩子一個不穩(wěn),摔跌在了地上。美婦急忙回身,慌慌張張地去拽孩子起來,這一耽擱,后方許多逃難的人們便超過了她。她愈發(fā)慌急,拉起孩子正要繼續(xù)逃命,卻覺頭頂一黑,她下意識地抬頭一望,立時嚇得魂不附體!那大蛟,正立起身子,惡狠狠地向下怒視著她,嘴角淌出的涎液,澆了她滿頭滿臉。她被嚇得傻了,一動不動地與大蛟對視。大蛟發(fā)出一聲怒吼,而后張開大口,猛朝她吞了下來。她一聲驚叫,低頭閉眼,將孩子緊緊摟在懷中。

美婦自知性命休矣,做好了必死的打算,忽覺腰間一緊,一股大力從腰部傳來,身體隨之一陣失重。她心中納罕,慌忙睜眼一瞧,卻見周圍景物飛速倒退。低頭一望,一條雪白的綾緞就纏裹在自己與孩子的腰間,緞上冰藍色的荷花紋,閃爍著晶瑩炫目的光華。

一陣天旋地轉,轉得她頭昏眼花,待周圍景物清明之后,發(fā)覺自己雙腳已然踏在了實地。扭頭望去,見身旁站了一人。那人正將手腕一抖,白綾便從自己的腰間脫落,化作一縷花藤殘影,眨眼纏回了那人的手臂。

她心中驚奇,細望那人,見那是一位冰清玉潔的女子。

是的,冰清玉潔!在看到女子的一瞬,她的腦海里當先蹦出了這四個字。

青絲高綰,著一襲冰藍色羅裙,幾縷冰藍荷花紋白綾無風自動,于身周輕緩飄舞。眼似秋水,眉若輕煙,唇如點櫻,膚若凝脂,整個人,便似一朵出水的藍色芙蓉。自己自忖美艷,但和面前這女子一比,簡直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判若云泥之別,就連自己一個女人,都一時間看得呆了。

女子沒有注意美婦的視線,因為此刻,她的精力全都集中在對面的大蛟身上。那大蛟本欲一口吞了婦人和孩子,忽見獵物從嘴邊逃脫,立時發(fā)起飆來。它一聲暴吼,身體向前一彈,張大口朝三人撲來。

女子面色一凜。她用右側臂膀扶穩(wěn)婦人和孩子,只把左手一揚,但見一道銀光,朝大蛟直射而去。

那銀光快似閃電,直沒入大蛟的右眼,卻是一枚纖細的銀針。大蛟動作一滯,隨即發(fā)出一聲慘嚎,身子觸電般縮了回去,翻卷扭動著,痛苦不堪。

“謝、謝仙子救命之恩!”婦人慌不迭說道,拉著孩子想要繼續(xù)逃命,但那孩子連番受到驚嚇,只站在原地號啕大哭,婦人急急拖拽,孩子卻哭得更兇,愈加拉扯不動。

女子見狀,微微俯下身子,從孩子濕淋淋的衣服上拈下了一枚蘆葉,雙手一晃,那蘆葉便被編作了一只蜻蜓,精致美妙,活靈活現(xiàn)。

孩子被這一幕驚得呆住,停止了哭泣,望著那蜻蜓,大感疑惑。女子櫻唇輕啟,吹一口氣,蜻蜓在指尖抖動翅膀,仿佛要振翅飛走一般。她將蜻蜓遞到孩子面前,一笑,那笑容,清冷中透著柔婉,有消融冰雪的力量。

孩子雙手接過蜻蜓,破涕為笑。女子輕輕拍了拍他的頭,道:“乖,跟你娘親回家?!?/p>

婦人帶著孩子,一溜小跑著離開。

大蛟眼部受傷,翻騰一陣,漸漸忍耐住了傷痛。它緩過勁來,兇性益發(fā)高漲,咆哮著朝女子沖來,勢若奔雷!女子不敢硬抗,右手一揚,臂上白綾斜向上飛出,纏上身側一根高枝。她單臂較力,一拽白綾,身子騰空而起,如一只輕巧的燕子,飛落于高枝之上。

大蛟一擊落空,身子片刻不停,一個急轉,揚頭朝女子追隨而去。它前半身人立而起,險險夠到女子的雙腳,卻因力竭而摔落下來,沉重的身體“砰”的一聲砸在地上,土石四濺。它不作稍停,狠命向前一闖,重重撞在女子容身的大樹上。

耳輪中只聽“咔”的一聲,大樹應聲而斷!

那大樹樹干直徑將近一尺,它頭堅角硬,竟以蠻力撞斷了樹干。女子剛剛翻上樹枝,萬沒料到對方速度如此之快、力量如此之猛,身子直被震得跌飛出去,她應變神速,半懸空中白綾一抖,纏上了另一棵大樹。她的身子畫過一道弧線,就勢翻上大樹的枝杈,而后單手扶著樹干,蹲伏著身子,朝樹下窺望。

不見大蛟的蹤影。

她一愣,忽聽一陣雜亂的碎枝破葉聲傳來,同時便覺腳下一陣顫動。她暗道不好,急忙身形向外一縱,躍至另一根枝杈,回頭望,正見一顆碩大的頭顱襲至自己方才蹲立之處,卻是那大蛟沿著樹干快速攀爬而上。

樹干很粗,大蛟圍著樹干盤旋向上,再朝女子追擊。堅硬的鱗身與大樹枝干刮擦,斷枝碎木亂飛。女子被逼無奈,只得朝更高的枝杈躲避。她在枝間縱跳攀躍,驚險連連,視線受枝葉阻隔,不易判斷蛟身動向,幾次險被大蛟所傷。她暗道如此下去,必被大蛟逼上絕路,牙一咬心一橫,身形向外一縱,朝著樹下飛落。

她身處半空,瞄準一處粗枝,正欲擲出白綾,突覺頭頂一陰,竟是那大蛟從樹上探出頭來。它用身體的后半段盤在樹上借力,前半段脫離樹干凌空扎下,快如閃電,后發(fā)先至!

女子避無可避,卻見她右手手腕一抖,白綾迎面朝大蛟飛去,同時左手五指在白綾上疾速跳動,速度之快只余一團殘影。白綾一陣急顫,織成白綾的每一根絲線都以特定頻率跳動起來,這種震波直達端部,令白綾的端部忽地散開,在大蛟面前分化作萬千白絲。這些白絲一纏一裹,直將大蛟的嘴巴緊緊裹住。大蛟正欲張口,嘴巴忽而被縛,竟一時未能張開。女子抓住時機,將白綾往懷中一帶,身子就勢飛起,翻上了大蛟的頭頂。

大蛟被人騎在頭頂,立時暴走起來。它頭腦一晃,猛力張大嘴巴,試圖將嘴部纏裹的白絲掙破。然而那白絲不知是由何種材料制成,堅韌異常,它拼盡全力,卻也只能勉強張開一條縫隙,方一收力,又立刻被裹得死死。它怒火無處宣泄,搖頭擺尾地胡亂沖撞,不料一個用力過猛,身子收勢不住,直從樹上跌落下來。它砸斷了幾根樹枝,重重摔落地面,震得大地劇烈一顫。

女子將身貼在蛟首上,被震得身軀發(fā)麻,幾乎跌落在地,只死死抱住大蛟的獨角,不敢松手。

大蛟皮糙肉厚,這一下摔得雖重,卻也并不致命。它搖搖晃晃地立起身子,察覺女子仍然騎在頭上,便奮力晃動頭部,企圖將女子甩下去。連續(xù)幾次不得后,它停止了動作,然后對準前方一株大樹,奮力沖撞過去。

它想將女子擠扁在樹下。

在大蛟反抗的同時,女子也一刻沒閑著。她緊緊趴伏在大蛟頭頂,右手抓著大蛟的角,左手一晃,三支銀針已握在手中,對準大蛟頭頂心,狠狠插下!

大蛟鱗片堅硬,那銀針在她的指間,卻像是三顆疾速旋轉的鉆頭,一下子便穿破鱗片,隨后,她猛一用力,銀針齊根沒入!

大蛟的身子猛然一滯,停在了樹干前方。女子絲毫不敢停歇,雙手各自取出三支銀針,從大蛟左右腦側插入。

大蛟撲通一聲,摔在了樹下。它抽搐著身子,好似被一瞬間抽干了氣力,趴在地上不能挪動分毫。女子松了口氣,縱身跳下蛟首,纏裹在大蛟嘴巴處的白絲隨即縮回,只一瞬便重新織成了一條白綾,就連上面的荷花紋都一點不曾改變。

她整理整理衣裙,正要招呼村民前來善后,突見一道黑影飛射而來,隨即,一柄長劍,狠狠地刺入了大蛟的眉心!

長劍整個劍刃都插入了大蛟腦中,大蛟那堅硬的鱗甲,在這劍刃下竟似敗革般不堪一擊。劍刃上道道黑色的草藤紋,在與血肉接觸的一剎那,滋滋冒出幾縷黑氣,定是淬了劇毒。

大蛟的身子扭動了幾下,便徹底不動了。暗藍色的血,從傷口汩汩流出,淌了一地,將大片的沙土染成了墨藍。

那人拔出劍,在蛟首上蹭了蹭,而后收劍入鞘,扭頭對女子道:“師妹,你受驚了!”

來人二十七八的年歲,著一襲黑布長衫,頭戴黑色藤紋短帽,帽子正中一顆鴿子卵大小的綠松石,隨著他的移動,閃動著溫潤的光澤。

女子皺了皺眉,望著大蛟,道:“你本來不需要殺死它的?!?/p>

男子道:“師妹就是心慈手軟。這種畜生,不殺了它,早晚還要為禍人間!”他用腳蹬了蹬大蛟的腦袋,檢查它是不是真的死透了。

幾名白衫男女隨后趕至,圍攏過來,紛紛朝女子關切詢問。他們穿著相同制式的白布長衫,左胸處一枚青藤刺繡,藤蔓盤曲向上,尖端吐出一葉新芽,線條雖簡,卻將勃勃生機蘊含其中。他們頭戴白色短帽,頭發(fā)攏于帽內,身后各自背著行藥箱,風塵仆仆,應是經(jīng)過了長途的跋涉。

女子擺擺手,示意眾人自己并無大礙。

村民們見大蛟已死,這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圍攏過來。那村正走上前來,道:“感謝仙子出手相救,敢問仙子尊姓大名?”

女子抱拳回禮,道:“在下百草門姬仙媛?!?/p>

村正驚道:“原來仙子便是百草門門主之女,素有補天手之稱的姬仙媛!老朽眼拙,望仙子恕罪!”

又望向黑衫男子,道:“敢問這位少俠是……”

黑衫男子道:“百草門大弟子,靈木!”

村正道:“久聞靈少俠英勇,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又道,“諸位今日鏟除妖龍,救石爬子村于危難,大恩大德無以為報,請受老朽一拜!”言罷,雙膝跪地便拜。

周圍村民見狀,亦紛紛倒地叩拜。姬仙媛忙伸雙手相攙,道:“鄉(xiāng)親們快快請起!我等今日路經(jīng)此地,碰巧趕上大蛟行兇傷人,這才出手相助,鄉(xiāng)親們如此,便折煞我等啦!”

人們連番稱謝,這才從地上站起。

村民多有死傷,姬仙媛吩咐身后百草門眾弟子,為村民們救治。這些弟子皆是醫(yī)中翹楚,治傷救病自然不在話下,立即有條不紊展開行動。

正如姬仙媛所講,百草門一行來至石爬子村,乃是碰巧經(jīng)過。前不久,巴州八臺山地火噴發(fā),周圍村鎮(zhèn)遭受大災,損失慘重。百草門作為中州第一大醫(yī)藥門派,應詔前往救治傷員,并在順利完成任務后返回。他們經(jīng)過石爬子村,本欲從渡口登船返回云夢島,卻遭遇這大蛟行兇,于是姬仙媛憤而出手。

姬仙媛望了望大蛟的尸體,問村正道:“這大蛟兇悍如廝,是何人想出的這等釣蛟的法子,著實是拿人命戲耍!”

“那老小子真他娘的不是個東西!”想起水葬師,村正氣就不打一處來,四處尋視,仍然不見水葬師的身影,罵道,“等讓我找著他,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姬仙媛一臉愕然。村正覺出自己失禮,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不過是個江湖騙子罷了!”忽又想起一事,道,“對了,他說這大蛟的腹中有什么東西,他是為了腹中之物而來!”

第八章腹中仙胎

大蛟的腹部有一處隆起,與其余部位明顯不同,任人都能看出里面藏了玄機。

靈木朝左右一使眼色,兩名百草門弟子立即上前,提劍剖開蛟腹。此時蛟腹部位恰好是側躺在地,倒省了二人的力氣。

利刃將蛟腹割開了長長的一道豁口,藍色的污血“嘩啦”流出,一股腥味瞬間彌漫而起。另一名弟子手持短棍,挑起傷口,正要翻找腹中物,卻見一道白光驟然從蛟腹中亮起。那白光起得毫無征兆,灼得周圍人睜不開眼睛,紛紛掩目避讓。

白光過后,一物從蛟腹中滾落出來。

眾人攏目光觀瞧。

那是一個橢圓球狀的物體,直徑三四尺,像一顆巨大的卵。這顆卵滾落在沙土上,穩(wěn)穩(wěn)地豎立著,藍色的血順著白色外殼緩緩流淌而下。外殼的材質有些像貝類,光滑而溫潤,閃著珠玉的光澤。

眾人面面相覷,驚疑不定。忽聽“咔”一聲輕響,卵殼竟裂開了一道縫隙。人群中傳出幾聲驚呼,村民們紛紛朝后退去。他們不久前才吃了看熱鬧的虧,此刻都多了個心眼,凡事要以安全為主。

百草門弟子站在人群的前方,各執(zhí)兵器戒備。

卵殼的裂痕繼續(xù)擴大,朝著周圍發(fā)散,很快布滿了整個卵身。隨后,卵殼轟然碎裂,化作一蓬白塵升騰而起,轉眼消散在了周圍的空氣中。

白塵消散處,一人盤膝而坐。

那是一名男子,渾身上下不著寸縷,裸露的皮膚布滿了厚重的老繭,似著了一層細密堅硬的枯白鱗甲。他長發(fā)及肩,眉長入鬢,閉目闔唇,一動不動地端坐在地,猶如一尊粗陋的石雕。這尊石雕通體散發(fā)著一種獨特的氣息,仿佛在向周圍的一切昭示著,縱然落魄,我卻也高高在上,睥睨天下!

眾人被眼前景象嚇了一跳,只以為坐在面前的是蛟腹中的精怪,一個個拉開架勢,如臨大敵。半晌,見那妖怪仍然靜坐不動,就連眼皮都沒有撩開一下,不由得心中起疑。靈木手中握劍,朗聲道:“請問對面,是何方神圣?”

那人仍是紋絲不動。

靈木心中狐疑,朝身邊使棍弟子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上前查看。那弟子原本便心虛,此刻見大師兄要求自己去逗妖怪,臉咧得像苦瓜一般,扭捏著不敢上前。靈木一瞪眼,正欲發(fā)作,卻被姬仙媛抬手制止。

她邁步踏出人群,朝著那人深施一禮,而后右手一抖,白綾忽地飛出,左手于白綾上輕輕一撫,玉指連動化作一團白影,眨眼將白綾拆解為萬千白絲。這些白絲懸于空中,圍攏在那人的身周,隨風輕緩浮動,將那人的身子遮在其內。

姬仙媛的這條白綾,名為“千縷”,乃是由“十須天蠶絲”織就而成。一般的蠶種,從蠶卵到幼蟲,再到化蛹、成蛾,總共也就幾十天的壽命,而天蠶的壽命,最長可達十年。天蠶每經(jīng)一年,尾部生出一須,十年老蠶尾部便有十須。天蠶越老,吐出的蠶絲便越堅韌,十年老蠶絲刀斧難斷,水火不侵。

天蠶絲極細,每條蠶一生吐一絲,千絲合為一縷,細如發(fā),可受一均之力。千縷白綾,便可承受千鈞之力。

姬仙媛號稱補天手,此名號之由來,一是因人命關天,她醫(yī)術高絕,有補天續(xù)命之能;二是因她的這雙手既快且巧,天塌個窟窿都能給補上。這樣的一雙手,自幼苦練千縷白綾,那白綾在她手中,自然是分合自如,如同己身。

此刻,千縷白絲將男子圍在中央,其中一縷,搭上了他的手腕。

她左手探指輕捏白絲,細細分辨那傳回的觸感。周圍的人們大氣也不敢喘,只靜靜等待著她的回音。半晌,她眉間一黯,道:“沒有心跳?!?/p>

人們松了口氣,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她嘆了口氣,手腕一抖,千縷白絲將男子的身體裹了起來。她不知道對方是如何落到的這步田地,但人都死了,總不能還讓他裸著身子。她扭回頭,正要安排人拿件衣服給男子穿起來,卻突然察覺了一絲異常。

她猛地望向了男子。

“師妹,怎么了?”靈木問道。

周圍眾人停止了議論,齊齊望向她。

她并不答話,閉起眼睛,細細感受每一根白絲傳回來的變化。白絲與男子身體大面積的接觸,讓她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她分明感覺到,從男子的身體上,正傳來一絲絲極細微的波動。那種波動絕不是心跳或者血流產(chǎn)生的,就像是身體的每一處都在努力動起來,力量雖弱,卻信念堅定,向外界宣布著自己是活躍的,自己還有生命力!

這種感覺太奇特了,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一個人,沒有呼吸,沒有心跳,但身體卻是活的。她沉浸在這種感覺里,男子的身體在她的意識里不斷放大,一直放大到每一粒細胞都清晰可辨。她融入了它們的世界,她看到每一粒細胞都在瘋狂地向她求助,努力向她展示著自己的活性,希望她不要丟棄它們。

她猛地清醒過來。

“他沒有死!”她喊出了這樣的話,然后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師妹!”靈木扶住她。他不明白,自己的師妹遇事一向沉穩(wěn),此刻為何會毫無征兆地慌亂。

“他沒有死?!彼庾R到了自己的反常,調整了氣息,又重復了一句,然后邁步走向男子。

“師妹小心!”靈木提醒了一句,然后快步上前,提劍護在她的身側。

周圍人不知發(fā)生了何事,膽大好奇的朝近處湊了湊,膽小的則干脆轉身回了家:地上這男子古怪得很,是人是妖還說不定,萬一醒過來比那大蛟還兇還猛,豈不是要遭了殃?

姬仙媛來到男子身前,蹲下身子,細細打量了

猜你喜歡
女娃艄公老漢
娶親記
百花園(2022年1期)2022-05-30 19:19:06
漢江渡口——兩代艄公的“價值觀”
當代陜西(2020年15期)2021-01-07 09:23:36
劉老漢笑了
學生天地(2020年22期)2020-06-09 03:07:52
劉老漢的煩惱(連載)
收藏界(2019年4期)2019-10-14 00:30:48
劉老漢的煩惱(連載)
收藏界(2019年2期)2019-10-12 08:26:22
女兒們的永生
精衛(wèi)填海
古道 古碼頭 老艄公
福建人(2015年10期)2015-02-27 10:23:31
吳老漢之死
小說月刊(2014年4期)2014-04-23 08:52:22
失去了什么
意林(2003年8期)2003-05-30 10:48:04
威海市| 竹溪县| 海淀区| 江城| 西贡区| 柞水县| 白朗县| 龙州县| 鹰潭市| 奉贤区| 龙门县| 柯坪县| 柘荣县| 富平县| 永济市| 汝南县| 彭阳县| 高碑店市| 滁州市| 遂溪县| 合水县| 霸州市| 平遥县| 昌江| 蓬溪县| 宜黄县| 石台县| 南城县| 兰州市| 平原县| 长子县| 名山县| 海林市| 马龙县| 吉安市| 天水市| 东平县| 新疆| 长乐市| 江达县| 两当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