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大立
老石來電話說,有人要買我們的雜志。我說,誰?要多少?他說,一些文學青年。雖是一本一本,但我們也不能忽視。他們買的可是夢,這夢,你我都是做過的,都是先有這個夢,然后才走上寫作之路的……況且,眼下習總書記又提出了中國夢……
我皺眉——這老頭給我添堵。
每天我都被雜事纏身,寫點東西都是在見縫插針,哪管得了這些事。
但我又不好直說,老石文學前輩,且七十高齡了,且有個廁所里的石頭的渾名,這渾名是說他在為人處事上像塊石頭一樣硬,廁所里的石頭,還臭。好在他說,我知道你忙,如果沒有越權嫌疑的話,這事我來給你們辦……
我說,沒嫌疑沒嫌疑,你辦你辦!
周五下午,忙完活關上門為一個短文寫了不到十個字,敲門聲響。我嘖一聲,習慣性地眉頭一皺說,誰?老石的聲音:我!我不耐煩地一嘆說,什么事?要是常人,會說沒事,走人。他卻推門而進,看都不看我說,這些天,我跑遍了全市的書店和報刊點,給他們講解了這項工作的偉大意義,總算都同意賣我們的雜志,賣的錢三七分成,他們三,你們這邊七,要行,我現在就把雜志拿走……
我說,行,行!拿走,拿走!把幾期剩下的幾十本雜志攏一塊。他剛捆好,我往電腦前一坐說,不送。他就提起來朝電梯口走去。
一忙,就過去了很多天。坐在火車上,電話響了??词抢鲜騺淼?,我就掐了。一是異地漫游,電話費貴,二是不想與他哆嗦。剛掐,他又打過來了,我再掐。他再打,我還掐。他不屈不撓,我想,總掐也不是個辦法,搖頭、嘆息地接了。說了一句話,又掐。這句話是:我在外地,有事回來再說。
一會兒,他又打過來,很不滿意:就幾句話。賣雜志的賬我跟他們結了,共是四十元零五角,錢我什么時候交你。我說,四十元零五角,你買包煙抽了不就得了。他說,我早戒煙了。我說,算給你的交通費吧!他說,我憑老年證坐車,不花錢。我說,算電話費吧,打電話總得花費吧!他說,我家電話包月,每月都用不完。我實在耐不住性子了,算雜志社送你的辛勞費好了。他說,你怎么能這么處理,賣雜志的所得,公家所有,我這輩子還沒拿過這種不清不白的錢……不等他說完,我關掉手機。
回單位,我卻不得不主動給他打電話了。走廊里,領導笑著問我,賣雜志怎么回事?那笑仿佛在說,你怎么干這事?我一怔后,想作些解釋,領導邊離去邊說,去一趟財會科吧。到財會科,出納對我說,前天有個老頭來交了四十元零五角錢,說是賣雜志的收入,不知道入什么賬我們就請示了領導……
我拿起電話就打老石,老石的老伴接的電話,說老石走了,你是大立吧,你現在火葬場到也許還能與他見上最后一面……
我的腦子里轟地一響,立馬往火葬場趕。對老石這人煩是一回事,多年的感情我不能不去送他。
火葬爐前,我見到了老石,他趟在那張陰陽床上,雖然死了,還是那副活著時的硬漢樣。和他一起躺著的還有一塊圓石頭,他的兒子小武正在為那塊石頭的事與人交涉,石頭要了他父親的命,他要讓這個殺手為他的父親陪葬。他的兒子五大三粗,黑鐵塔一般,兩個工人看看他互相看看,依了他。似曾相識的石頭,臨進爐子前,一臉的冤。
在等著爐火對老石百煉成精的時候,小武感謝我有情有意,來送他的父親。我說些人生有常無常的話安慰他,說他的父親好人命不長。小武說這也是他要讓那塊石頭死無葬身之地的原因,前天,他的父親是拿著病歷去醫(yī)院看病的,病還沒看就被這塊石頭絆了一跤死了。奇怪的是醫(yī)院在咱家的東面,父親卻被西面的這塊石頭要了命……小武補充說。
送走老石回到單位,門衛(wèi)的小伙子對我說,總來找你們的那個老頭那天被石頭絆了一跤不知到了醫(yī)院怎么樣?老頭那天在這里碰到個偷景觀石的石癡,他制止,那石癡抱著石頭跑,他追,石癡丟地上的石頭絆了他一跤……我一驚,想起小武的話,我們這里正是他家的西面,不由得看眼有景觀石的地方,那地方的一排石頭缺了一塊多出個窩。怪不得那石頭那么眼熟的。
上班下班看到窩,我總要想到那塊一臉冤像的石頭,隨后聽到一個聲音說,我是為你而歿的,要不是你那么處理事情,老頭那天不會來這里,老頭是怕自己進了醫(yī)院出不來才在看病前來這里的,你才是殺死他的真正兇手……我雖然是個唯物主義者,不信這個聲音的真正存在,但久了,還是被它折磨得無法忍受。直到我找來一塊相似的石頭把窩填上,折磨感才慢慢地輕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