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繼榮

兒子出生時，我還太年輕。當護士把哇哇大哭的嬰兒捧過來時，我下意識地躲了一下，后來硬著頭皮接過來，趕緊安撫這個焦躁的小家伙：“小弟弟乖，給叔叔笑一個。”兒子沒笑，整個二樓的護士都笑了。我媽剛晉升為奶奶，喜怒交加地呵斥道：“你這個笨蛋，應該是世界上最笨的爸爸了！”

自從兒子來“做客”，我就開始勤學苦練育兒技能。雖說勤能補拙，但我的拙太多了，簡直補不過來，因此帶孩子時險象環(huán)生，幸好兒子從不嫌棄我，總是喊著要爸爸陪，不惜哭得山搖。

轉眼兒子上幼兒園了，背著小書包，像要遠征。孩子一長大，老人們的心愿立刻升級，不再是吃飽睡好這么簡單了。

一天，奶奶接孩子回來，嘟囔道：“別人家的孫子都白白胖胖的，像哪吒，只有我家孫子皮干骨瘦像孫猴子?！睜敔斅v騰地摘下老花鏡：“那天吃飯，丁爺爺想親他，他竟然說人家的胡子像臭襪子。孩子在禮貌方面要學學八戒，八戒嘴多甜??！”

我和妻子四目相對，驚得說不出話來，我家這是要上演《西游記》呀。

老人們繼續(xù)探討，那熟悉的聲音和神情，讓我的腦子轟然一響，時光一下回到多年前：我是家族中唯一的男孩兒，長輩們視若珍寶，可稍稍長大，他們便巴望我事事爭先、樣樣出色。在諸多嚴厲而急切的目光里，我變得充滿畏懼與自卑。兒子坐在那里，小小的一點兒，圓腦袋越垂越低，就像當年惶然的我。于是，我鼓起勇氣，據(jù)理力爭：“寶寶沒那么差，他是瘦而不弱，另外孩子沒說錯啊，丁爺爺頓頓離不開蔥蒜，他自己的孫子都不讓他親?！?/p>

清明節(jié)那天，兒子放假，計劃要去動物園。可早晨起床后發(fā)現(xiàn)，外面正刮大風，看來這次外出計劃要泡湯了。正在這時，門鈴響起來，原來是孩子的外公和外婆，他們得意地亮出一大盒營養(yǎng)液，據(jù)說醫(yī)院脫銷，還是求別人轉讓的，能在一個月內讓孩子變成強壯的小金剛。兒子歡天喜地，搶過來就要喝。

看著那黃褐色瓶子里的不明液體，我心里莫名恐慌，一把奪了過來：“沒病沒災的喝什么藥！”外婆委屈得聲音都啞了：“我們頂著大風送來，難道會害他？”我媽在一旁也急了，朝我頭上猛敲一記：“喝著試試看嘛！”我腹背受敵，情勢危急，無計可施之下，索性舉起小瓶一口飲干。

這次真正犯了眾怒，我完全不知該如何收場。這時，妻子忽然拿過藥盒仔細端詳，“哎呀”一聲，說她同事的孩子就因為喝這個，食量驚人，得了肥胖癥，現(xiàn)在正拼命減肥呢。老人們面露狐疑，妻子立刻打開電腦，搜索這種營養(yǎng)液的名字。然后我們清楚地看到，這款臭名昭著的藥物早已被禁止上市。

元老們面面相覷，我與妻子又貼心暖肺地安慰了好一陣子，直到他們釋然。我長吁一口氣，擁住妻子：“好險哪，大恩不言謝。”

兒子生日那天，我們?yōu)樗麘c祝，席間，我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沙拉，老媽又說我笨。兒子戴著小小的王冠，用清晰而堅定的聲音說：“爸爸不笨，我也不笨?！备髀贰疤焱酢彼坪跽艘徽?，然后紛紛站起來，要為這句話干杯。

一片狼藉中，我發(fā)現(xiàn)，一切都沒那么糟。我愛老人，也愛孩子，這是個值得冒險和廝守的美好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