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純潔

作為一個打小就對長安充滿期待的狼族公主，我卻在去往長安的路上遭遇攔路虎。對方不但對我百般羞辱，甚至還給我用了變丑的藥，可是他也因為我，將自己置于更危險的境地……1、你這只肥的過分2、沒有燒雞的狼生沒有意義3、你是不是喜歡我4、你告白不洗臉5、糟老頭子壞得很6、你才是癩蛤蟆7、你別做夢了8、他只對你冷情冷心9、他還說騙了我10、在下來提親

1.

作為一個狼族公主，我會對長安充滿向往，其實全怪我爹。

我爹年輕時是個風流浪子，那時候世面上還流行霸道公子俏狐妖的話本，我爹作為一個懷揣文學夢想的男性狼妖，博覽群書，自學成才，寫了本《霸道狼妖俏公主》，并一炮而紅，被書局老板邀請去長安開見面會。

據(jù)我爹所說，長安是個寶地，姑娘們一個賽一個漂亮，香車寶馬，雕梁畫棟，還有來自許多地方的花果，無論是人是妖，到了長安，必定流連忘返。

那時候我年紀雖小，然而頗具理智，對我爹的說法持懷疑態(tài)度。

我爹瞅著我不相信，咂了咂嘴跟我說：“當時隨我前去長安的狼族人不在少數(shù)，你信不信我‘ 嗷一嗓子，他們必然都給回應(yīng)?！?/p>

我搖了搖頭。

“那試試？”我爹說完話，也不等我回應(yīng)，直接對著夜空“嗷嗚”一聲，于是在夜里，山谷叢林間，一直回蕩著此起彼伏的狼嗥。

我聽了半宿，幾乎神經(jīng)衰弱。

我爹再問我信不信時，我面對著這樣熱烈回應(yīng)的父老鄉(xiāng)親們，已然說不出否定的話了。

只是我當時畢竟年紀還小，完全忘記了狼族本來就是跟風特別嚴重的奇葩種族，夜半狼嗥這種東西，一旦跟起風來，根本沒有狼能憋得??！

所以我能化為人形那年，阿娘問我有什么愿望，我摟著她的脖子告訴她我想去長安。

我娘：“……”

我娘沒說話，最終送給了我一本《霸道狼妖俏公主》。

她老人家離開前留了一句話：“長安要是真有那么好，我為什么要跟著你爸來這里！”

她本意是想阻止我，可是我情竇初開，被這本小說感動得痛哭流涕，更加堅定要去長安的想法，并將長安歸為我心目中的愛情圣地。

我娘被我和我爹軟磨硬泡了十幾天之后，總算應(yīng)允了我去長安的事情。臨行前，我與我的小伙伴們大吃大喝了一晚上，并答應(yīng)回來時一定會給他們帶長安特產(chǎn)，我爹義正詞嚴地拒絕了特產(chǎn)，要求我回程時，一定要給他帶幾本市面上最流行的大賣話本。

有這么個與我愛好一致的親爹，我內(nèi)心十分感動，于是揮淚猛拍大腿：“爹，你盡管放心，我一定給你帶回來！”

但，俗話說，樂極就要生悲。我胡吃海塞的后果是，在第二天晨起時發(fā)現(xiàn)自己變回了原形。我擔心被我娘發(fā)現(xiàn)再度推遲我去長安的時間，便吩咐侍女鳴翠直接將我裝在籃子里帶著走，就當帶了寵物！

要想進入長安城，必須經(jīng)過北安。北安是邊城，來往貿(mào)易頻繁，故而有官員要扣留違反律法的貨物。

我近來因為能去長安，所以格外興奮，跟狐朋狗友吃吃喝喝，所以胖得飛快，鳴翠為了我能在路上待得舒服點兒，所以特意找了個大點兒的籃子把我裝起來。

可是我們?nèi)f萬沒想到，因為籃子太大，鳴翠被攔下來了。

當時我在籃子里睡得正迷糊，蓋子被打開，我被亮光照到，睜開眼的瞬間，先看到了一張精致漂亮的臉，同我看話本里所想象的主人公們?nèi)绯鲆晦H，我下意識地便沖著他咧了咧嘴。

他也沖我笑，可是吐出來的話卻十分過分：“姑娘，你帶的寵物超重了，按規(guī)矩，我這里扣下，等你湊夠十萬兩稅金再來領(lǐng)它回去吧?！?/p>

鳴翠不服氣：“哪有這么多稅金？”

那男人猶在笑，甚至好心情地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可是姑娘，你帶的這只，肥得過分了?！?/p>

我：“？？？”

狼身攻擊也不帶這么過分吧！

2.

妖族規(guī)定，在人間不能隨便動用法力。故而鳴翠盡管憤憤不平，也只能淚眼婆娑地將我交了出去。

我扒著鳴翠的手不肯松開，這人賊直接，直接拎著我脖子上的毛將我抓起來，我在空中瘋狂蹬腿，有小兵對他豎了豎大拇指：“顧大人牛！”

顧大人全名顧子熙，是大宣朝的傳奇人物。三歲讀四書，六歲通五經(jīng)，十歲去武當山修行，一不小心得了道，又因為憂心凡間疾苦放棄了仙籍回人間，于十五歲三元及第，被派來北安當了官。

我到顧府的第二日，聽聞了顧子熙的過往，被驚得目瞪口呆，尋思話本也不敢這么寫啊，這位顧子熙，究竟是什么活體萬人迷男主角。

興許我作為一只狼，偽裝能力實在差勁，顧子熙經(jīng)過時，順手將我拎起來，戳著我的鼻子問：“肥肥，你在懷疑什么？”

我氣得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顧子熙仍然笑瞇瞇的：“肥肥，你該拔牙了?！?/p>

我氣得全身都在顫抖。

我一條狼，就因為體重有點兒超標，被一個凡人攔下，還被他侮辱，簡直毫無尊嚴！

顧子熙將我?guī)У綍?，一邊給我順毛一邊口出威脅：“肥肥啊，你再這么抖下去，今晚的燒雞就沒了?！?/p>

我心神一凜，登時安靜如雞。

沒有燒雞吃的狼生，有了尊嚴又有什么意義！

我從他膝蓋上跳下來仰天流淚，為自己從來不曾堅強的氣節(jié)。

等我夜里吃飽，才開始打著飽嗝痛定思痛，最起碼，要讓這個成天對我吆五喝六的男人接受一點教訓。

我想得愈發(fā)興奮，甚至在半夜里對著夜空發(fā)出“嗷嗚”一聲狼嗥。

很快，顧子熙從房間里走出來，拎著我脖子回了房，他打著哈欠，一副困得不行的樣子，告誡我：“肥肥，大半夜不睡覺瞎叫喚，容易被狼叼走的?！?/p>

我：“……”

你說這種話的時候，尊重下我的物種好不好？

我抱怨的同時，突然感覺霎時間體內(nèi)靈力充沛，雖然不明所以，雖然不能在人間動用法術(shù)，但我還是準備先變個身，嚇嚇這個人間的小官員，好好泄個憤！

我心中默念變身口訣，飄浮到空中。為了給顧子熙帶來足夠大的震撼，我特意放慢了變身的速度，在半空中發(fā)夠光之后，才變作人形。

然后我冷著臉，高貴冷艷地走到顧子熙面前，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領(lǐng)：“男人，你惹到本公主了?！?/p>

顧子熙表情一愣，這個反應(yīng)讓我很有成就感。不過成就感根本沒能持續(xù)多久，顧子熙揉了揉眼睛，突然倒在床上捂著肚子哈哈大笑。

我一臉茫然，抬腳踩在床沿上，語氣崩潰：“顧子熙！你是被我嚇傻了嗎！”

顧子熙回得飛快：“你想得美?！?/p>

然后又在后邊接了句：“我只是在想，你究竟是個什么品種的妖怪，才能黑得這么別致？”

我：“？”

我在狼族內(nèi)，以貌美如花聞名，他竟然侮辱我的膚色！

叔可忍，嬸不可忍！我悲憤地奔到鏡子前，鏡子里的我，仍然是藍色眼睛，但皮膚黑得不像話。

我滿心想著能去長安談個戀愛，可哪有公子會看上黑臉婆。我內(nèi)心崩潰，跪坐在地上嚶嚶嚶，還一氣之下摔了顧子熙的黃銅鏡。

我哭得梨花帶雨，顧子熙從后邊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我以為他是要安慰我，結(jié)果他蹲在我面前，表情認真地詢問：“肥肥，道理我都懂，可是你為什么穿著我的衣服？”

我哭得快要直接昏過去，他一個男人不來哄我還喊我肥肥，我抓著他的衣襟咆哮：“你才是肥肥！你全家都是肥肥！我叫郎追追！”

顧子熙雖然人不怎么樣，但確實是個知錯就改的好手，他一邊點頭一邊改口：“所以墜墜，你為什么穿著我的衣服？”

“因為我胖得穿不進去女裝啊！”我快要被他氣死，哭到昏迷了。

3.

那天夜里，我做了個夢。

很意外的是，夢里全都是顧子熙。

我夢到我去了長安，同各種類型的公子哥約會，想要尋找一段唯美愛情，可每每漸入佳境，顧子熙必然會從某個犄角旮旯里躥出來，指著我叮嚀對方：“這邊建議親親仔細考慮下哦，這是個狼人哦，大半夜里變身還發(fā)出狼嗥的那種哦?！?/p>

我對面的公子們在這種警告下，無不撒丫子狂奔。我委屈地揪著顧子熙的衣領(lǐng)準備泄憤，顧子熙眨眨漂亮眼睛：“肥肥，打我秒變八百斤哦?！?/p>

我活活被他氣醒！

長安沒去成，我又毀了容，愛情夢破滅還超了重，我心如死灰，準備回家好好自閉幾年，再卷土重來。

可我準備出發(fā)時，顧子熙又來了。他直接抓著我的手將我拉了回去，笑瞇瞇地跟我分析：“肥肥啊，你看，你原身是個狼。我們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你是個寵物，還超重，所以我把你扣留下來，并根據(jù)大宣律法稅了你十萬金，雖然你現(xiàn)在確實是可以化身為人，但是該還的錢還是要還的。”

他頓了一下，又格外加重了口氣：“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是真不明白一個人族為什么在我一個妖怪面前如此放肆：“顧子熙，你就不怕我撓死你嗎！”

顧子熙搖了搖手里的扇子，人還挺謙虛：“在下不才，好歹修仙得道過，你們妖族在人間不能使用法力這事，我還是知道的。

“所以肥肥，乖乖還錢，變出來的不算哦?！?/p>

我：“……”

這種一句話打破別人夢想和幻想的人真的很煩人！

可我畢竟是個身無分文的狼，為了還債，只能屈辱地留在顧子熙府上打工賺錢，并且被顧扒皮瘋狂欺壓，如果什么事我有一丁點做得不好，顧子熙必然罰得我傾家蕩產(chǎn)，還債賬單清零。

最過分的是，他給我穿的舊衣服竟然也跟我算錢。

我爆委屈。

為了能夠早日清賬回家，我決定曲線救國，討好顧子熙。

人間的討好法子無非就那么幾種，我雖然沒伺候過人，但畢竟被狼伺候過。正所謂“沒吃過豬肉，還見過豬跑”，我將鳴翠對待我的方式，全用在了顧子熙身上。

他冷了，我給他添衣;他熱了，我拿著扇子給他扇風;夜里他工作，我送上美味夜宵;夏日里蚊蟲肆虐，我甚至還給他縫了驅(qū)蟲香包。

顧子熙一邊對我的服務(wù)吹毛求疵，一邊又明顯很受用，只是看著我的眼神越發(fā)古怪。

事實證明，討好顧子熙的這個方法確實很管用，最直觀的表現(xiàn)，是在我迅速上漲的還款進度上。我滿腦子都想著回家日子將近，以至于根本沒去注意顧子熙奇怪的眼神。

終于，在我給顧子熙送了個改良版的驅(qū)蟲香包時，顧子熙接過香包，湊在鼻尖聞了聞，然后喊我的名字：“肥肥啊……”

事到如今，我已經(jīng)懶得去糾正他隨便給人起外號還不好聽這件事，眨著眼睛應(yīng)了一聲。

顧子熙卻不再說話，一步一步地靠近我，搞得我的心 “怦怦”跳得不像話。我一直被他逼著后退，直到背部抵住墻壁，他一只手橫在我腦袋邊，我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被壁咚了。

霎時間，我感受到了自己臉頰的熱度，只能低著頭，說話聲音都哆哆嗦嗦：“顧……顧子熙，你做什么呀……”

顧子熙輕笑一聲，他聲音原本就好聽，此刻因為距離太近，更加明顯，我心臟跳得飛快。

顧子熙慢慢湊近我，甚至伸手勾起我的下巴，仔細端詳了好半天，然后瞇著眼睛湊到我的耳邊，嘆息一般喊我的名字：“肥肥啊……”

這到底是什么美麗的話本情節(jié)！顧子熙，你再不收手我真的要暈過去了！

可是這些話我根本沒有了說出口的力氣，我雙手抵著顧子熙的胸膛，雙腿軟得像面條，幾乎沒有了站直的力氣。

顧子熙抓著我的手，又重復了一遍我的名字，然后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這樣的氣氛下，我哪里還說出否認的話。

見我沒反應(yīng)，顧子熙跟我說：“這么體貼地照顧我，還送我香包，肥肥，我是知道自己魅力大的，不過你如今作為我府里的丫鬟，惦記主人這件事不可以呢，作為懲罰，你的還款進度清零吧。不過作為補償，你可以做我的貼身侍女，可以看我看個夠?！?/p>

顧子熙講這些話的時候，臉不紅心不跳，甚至還有些揚揚自得。我不敢相信這個人到底有多強大的心理素質(zhì)，才能活得這么自戀又無恥。

我被他那句“還款進度清零”氣得直哆嗦：“你這個人能不能不要這么自戀，到底誰喜歡你??！”

顧子熙原本已經(jīng)退開了些許，聞言又湊過來，溫熱鼻息噴在我的頸側(cè)：“肥肥，現(xiàn)在否認可是為時已晚哦。”

我雙腿一軟，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然后我聽到了顧子熙惡狠狠的嘲笑聲。

4.

顧子熙是個臭流氓。

按照他這個算法，我怕是這輩子都還不清這筆賬。我無比消沉，心情抑郁地跑去掃蕩了顧子熙的酒窖，喝得微醺，又吹了冷風，一不小心便生了病。

生病的滋味并不好受。我從前在狼族，日日與同伴們在森林里追逐，身體素質(zhì)好得不得了，如今極速變胖又總不鍛煉，身體變差了很多。

我躺了整整一日，一直是迷糊的，半夢半醒間似乎看到了顧子熙。他皺著眉頭，絞了毛巾敷在我額頭上，我明明受了風寒，卻好像仍舊聞得到他身上的冷松木香氣。

那個味道縈繞一整日，直至我次日醒來時仍在鼻尖停留。

我一轉(zhuǎn)頭，就看到了顧子熙。

他倚著床沿，閉著眼睛假寐，聽到動靜時睜開了眼，有些茫然地望向我的方向，抬手摸了摸我的腦袋：“好了，不燙了?！?/p>

他睡覺時壓到了頭發(fā)，此時一綹頭發(fā)不聽話地豎起來，倒顯得他格外可愛。我沒忍住，笑了，他狐疑地看著我，湊過來問我到底在笑什么，我不理他。他不依不饒，一不小心將我壓在了榻上。

我們離得很近，他的眼睫毛纖長，眨眼間幾乎掃過我的眼皮。

顧子熙是真的漂亮，雖然毒舌自戀，一點兒都不像傳言中少年得道的高人，可他溫柔起來，一樣輕松要了我的狼命。

顧子熙先前問我，是不是喜歡他。

我沒否認，除了當時的氣氛原因，還因為我確確實實對他動了心。

有哪個女孩子會不喜歡這樣的人啊。

我爹給我講過的話本子里，但凡想要修成正果，女孩子必然不能害羞，要大膽主動，才能收獲幸福。

我咬了咬牙，狠下心伸手摟上了顧子熙的脖子，因為生病，我的聲音聽起來軟綿綿的。我還是聽見自己說：“顧子熙，我們在一起吧?！?/p>

顧子熙勾了勾唇角，順勢躺在了我的身側(cè)，手臂搭在我的腰上，閉著眼睛：“別動，讓我抱著瞇一會兒。”

我當然不會拒絕，可我也不會閑著。

趁著他睡著，我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描摹他的輪廓，甚至偷偷湊過去，小心翼翼地親吻他的臉頰。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攢了多少甜膩膩的小心思，顧子熙才終于悠悠轉(zhuǎn)醒。

他看著我，拍了拍我的臉頰：“肥肥，跟人告白前不洗臉，這太不隆重了。”

然后他從床上坐起來，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一圈：“還有，你太平了。”

“所以我對你的告白持保留意見，”他笑瞇瞇地看著我，“不過你還是有機會的，繼續(xù)猛烈的愛情攻勢，說不定哪天我就被你攻略了?！?/p>

顧子熙走到門口，轉(zhuǎn)過身對我露出一個完美笑容：“歡迎來追我?！?/p>

我：“……”

我由衷地覺得，顧子熙如果是個啞巴的話，我一定會比現(xiàn)在更喜歡他。

5.

話本子里的愛情攻勢，無非那么幾種。

送花，送情書，財力雄厚的還可以考慮送宅子。

還有最重要的，要主動，且厚臉皮。

我爹作為成功將我娘一個人族公主拐回狼族的愛情專家，在某日跟我講完話本子之后，曾鄭重其事地告誡過我，這些追人的方式雖然有用，但是用處有限，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有了特別喜歡的人，要記得第一件事情是提升自己。

顧子熙嫌棄我的地方無非那么幾點：身材差，還臉黑，告白不鄭重。

我原來并不是這個模樣，雖然來了北安之后身材樣貌一起走了形，但我一直認為這只是水土不服的原因，至于告白不鄭重，這個問題就更好解決了。

確定好了思路，我開始在顧子熙面前狂刷存在感。

邀請他一起去沙漠里騎駱駝，在他處理事務(wù)的時候自告奮勇地幫他磨墨，知道他喜歡曇花之后，我拉著他一起熬夜，困得要死還努力睜著眼睛，在曇花有動靜時喊醒了他，一起看了一瞬間的花開花謝。

顧子熙的腦袋枕在我寬厚的肩膀上，輕輕跟我說了聲“謝謝”。

然而這樣的日子并沒能持續(xù)多久，不知究竟從哪一天開始，顧子熙突然開始忙碌起來。我還是會幫他磨墨，但他始終都保持沉默，盡管我竭力想說些廢話活躍氣氛，他也只會皺著眉頭喊我：“追追，我在想事情，別鬧?！?/p>

他連我的外號都不喊了……

我雖然有些難過，但是不氣餒的精神還是有的。既然別的方法不管用，那我索性來個大的。

我準備跟顧子熙隆重告白一次。

所謂隆重，就需要排面。要想排面，就得要錢。

我雖然是個公主，但是看看鳴翠為了十萬金去狼族湊了幾個月也沒湊出個結(jié)果就知道，我們狼族其實很窮。

更遑論我現(xiàn)在還在顧扒皮的手下，每個月的些微薪水，全被拿來去填贖金那個無底洞。

我只能去借錢。

所幸我在顧府里待了有些時候，朋友還是有幾個的，在我抱著管家大腿死活不松手的情況下，管家終于答應(yīng)借給我一些錢，我感動得痛哭流涕，跟他發(fā)誓說等我嫁給顧子熙后一定雙倍奉還。

沒想到管家十分生氣地朝我怒吼：“你不想還錢就直說！”

我：“……”

我憤怒反擊：“我看起來就那么沒希望嗎！”

管家冷淡回應(yīng)：“不然你以為呢？”

我還沒開始行動，就咒我成功不了，這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我特意找算命的選了個良辰吉日，可是那一天下了暴雨，我準備的花籃香果全被這場暴雨搞得稀散。

我找人梳的頭發(fā)、化的妝容和新買的裙子也不能幸免于難。顧子熙給了我面子，確實在當天約定的時間趕了過來，他撐著把紙傘，雨滴落在傘面上又濺開，落在地面又濺在他的衣角。而我被淋成一個徹頭徹尾的落湯狼，一大團頭發(fā)塌下來遮住我的眼睛。

我知道我此時此刻的樣子一定糟糕透頂，甚至格外有女鬼的風韻，但我還是一把將頭發(fā)撥開，隔著雨幕對著顧子熙大喊：“顧子熙，我喜歡你！

“特別特別喜歡你！

“想跟你在一起，想和你成親，想做你孩子的娘！”

顧子熙嘴唇動了動。

這場雨聲勢浩大，我和他隔得又遠，其實聽不見他說的什么。

可我看到他疲倦至極的臉，也認出了他的口型。

他說：“追追，我很忙，別鬧了。”

6.

男人全都是大豬蹄子！

我縮在被窩里，委屈得幾乎哭出聲。

明明是顧子熙自己同我說，歡迎來追，可我正兒八經(jīng)付諸行動，他又告訴我，別鬧了。

可是喜歡這種事，怎么能是胡鬧呢。

我越想越覺得憋屈，甚至想沖出門去找顧子熙理論，想讓他知道，撩而不娶，禽獸也！

可真正到了他房門前，我卻停住了腳步。

已經(jīng)是深夜，他房里還亮著燈，我透過門縫能看見他的身影，伏在案上奮筆疾書。

他是真的忙，可我打著喜歡他的名義，不僅沒能幫到他，甚至還打擾他。

我無比自責，只能提著壇酒去找管家，他本來已經(jīng)歇下，被我拉起來一起喝酒。等到熏熏然，他才告訴我，顧子熙近來這樣忙，是因為前段日子，北安扣下了一批走私的輜重。

甚至因為這事兒過于嚴重，幾日之后，朝廷派來的欽差大人便會抵達北安。

可扣押下來的那群人一個賽一個地嘴硬，顧子熙又不愿意放棄這里的線索，于是一時之間，只能陷入僵局。

我聽管家說完，心疼得一塌糊涂。

閉上眼睛都是他伏在案上奮筆疾書的樣子，倏忽間又變成一片雨幕，他站在對面，身影清癯。

這之后，我痛定思痛，時間又好像回到了從前他扣我工資時我竭力討好他的那一段，只是從前他總對我格外包容，現(xiàn)在卻不愿意了。

等到三日后，管家所說的那位欽差大臣抵達北安，我才終于明白過來，不是顧子熙不肯包容我，而是在欽差大人面前，這樣一個身材走形的我，已經(jīng)不配了。

欽差大人叫沈未央，據(jù)管家所說，她不只是欽差，更是大宣的神女，深受皇帝的寵愛。

當時我跟著顧府所有的奴才，齊刷刷地站成一排迎接神女的到來。她從馬車上下來，漂亮得像下凡的仙女，膚白勝雪，烏發(fā)紅唇，苗條的身子裹在赤紅的裙子里。她笑著靠近顧子熙：“顧大人，好久不見啊?！?/p>

顧子熙笑，領(lǐng)著她進了府：“神女明麗一如往昔?！?/p>

我站在人群后面，踮著腳尖看向他們。前邊的人突然動了下，我一個沒收住摔在了地上。動靜不小，前頭的沈未央和顧子熙都轉(zhuǎn)過來看我，我一時間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動作。

沈未央的目光在我身上掃了一遍，然后開口：“顧大人最近的口味，真是特別?！?/p>

顧子熙皺著眉頭看我：“若是污了神女的眼，我會將她趕出去?！?/p>

我：“……”

他們之后又在虛情假意地說些什么，我已經(jīng)完全聽不進去，甚至不知什么時候，我被管家拖了回去。

管家勸慰我：“不要總想著吃天鵝肉?！?/p>

我愣了一下，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你才是癩蛤蟆?！?/p>

可是管家說得又沒有錯，沈未央來了之后，顧子熙日日陪著她游北安。

我直到這個時候才明白，他那樣對我，不過是將我當成一個好玩的物件，等到膩味了，自然就罷了手。

甚至，我們之間，他從沒說過喜歡。

7.

沈未央突然來找我，她盯著我的臉瞧了半天，堅持認為我的臉和身材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藥物作用。

我在來北安之前，確實不長這個樣子，是狼族里出了名的膚白貌美大長腿，從前收過的情書里，還有人寫“你的眼睛里落了一片海” 。

漂亮藍眼睛放在美人身上是一片海，放在丑人身上，則完全不會被發(fā)現(xiàn)。

我一直以為我是水土不服，根本沒想過被人下藥的這個可能。

沈未央雖然長得很蛇蝎，卻是個很善良的人，她提出要帶我去長安，找神醫(yī)解決這個問題，又說長安很好，我一定會喜歡長安。

說不心動是假的。

我摳著衣角：“可是我還欠了顧子熙很多錢?！?/p>

沈未央墨色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然后笑著提議：“那我?guī)闾优馨??！?/p>

我：“??？”

沈未央捧著我的臉：“我們偷偷離開。”

最終，我還是答應(yīng)了沈未央，我心里一直有個隱秘的想法在騷動，我覺得只要我換了一副漂亮的樣子，那顧子熙一定會喜歡我的。

我沒想到第二夜，顧子熙就來找我，他立在我的床前，披著一身月光：“追追，別去長安?！?/p>

我坐在床上抱著膝蓋，想看他又不敢看，只能低著腦袋，時不時地看一眼：“可是長安能讓我變回來。”

我情緒激動地跟他解釋：“我原本不長這個樣子的，我很好看的……”

顧子熙抓著我的肩膀：“別去長安?！?/p>

“可是為什么呢？”我眼睛里蓄了一汪淚，“我喜歡你，你說歡迎來追。可你喜歡漂亮姑娘。我原本不長這個樣子，你就算不喜歡我，也不能剝奪我變回去的權(quán)利吧？”

顧子熙愣在了我對面，繼而，他不知是腦子里哪根筋搭錯了，突然傾身覆上了我的唇。

他的唇有些涼，但是很軟，我被他親得云里霧里，雙手抵著他的胸膛，卻半晌都用不上力。

一直到他將我松開，再次重復了一遍：“追追，別去長安?！?/p>

他轉(zhuǎn)過身子：“我知道你先前是什么樣子，因為藥是我下的?！?/p>

“即便是長安的名醫(yī)，也未必解得了?！?/p>

他轉(zhuǎn)過身來，表情突然間變得陰郁：“所以郎追追，你別做夢了?！?/p>

我整個人如遭雷劈，呆愣在原地。

我一宿沒睡。

顧子熙究竟為什么要這樣對待我，我全然不知，我甚至不知道我究竟什么時候招惹了他，除非他連我還是個狼時，抓破他的床單的事也算。

但無論如何，事實已經(jīng)如此。顧子熙會這樣對我，顯然我對他的愛情已然化作東流水，我心如死灰，可我不能以這個面貌回家，我得變回去。

沈未央再來尋我時，我將這些事情和盤托出，趴在沈未央的肩膀上哭得厲害，沈未央拍著我的脊背：“人心畢竟險惡，你不清楚，太正常了?！?/p>

我們定下來出發(fā)去長安的日子之后，顧子熙將我關(guān)了起來。每日的膳食都是管家送過來，他似乎被顧子熙授意，總同我說顧子熙和沈未央如何如何，我心里頭固然難受，卻再沒了那么大的波瀾。

沈未央對我說，顧子熙從前并不這樣，只是他喜歡的姑娘過世之后，他自請來了北安，從此像變了個人似的，有時做事極端，全憑心情，就比如這一次，興之所至，給我用了這樣的藥。

我很驚訝：“顧子熙喜歡的人不是你？”

沈未央更驚訝：“怎么可能是我！”

說這話時，我和沈未央已經(jīng)在去往長安的馬車上，遠遠看去，長安城城門高大巍峨。

進了城，沈未央帶著我穿過大街小巷，停在一扇掉了漆的朱紅大門前：“追追，我們到了?！?/p>

8.

我被沈未央騙了。

然而我知道這些事情時，已經(jīng)有些晚。

朱紅大門之內(nèi)，盡是妖怪的怨氣！一個巨大的鼎爐被擺在院子中間，上邊密密麻麻地繞著妖怪們的元魂，院子整個被結(jié)界罩住，這些妖怪即便死了，仍然得留在這里繼續(xù)受折磨。

我即便是個傻子，也該明白眼前這些畫面意味著什么。

沈未央不是在除妖，而是在煉妖！以妖怪投入鼎爐之中，將妖怪活活煉化，可增長修為。

沈未央坐在了鼎爐前的椅子上，悠悠開了口：“狼族公主，郎追追，將你一個煉化，可比十個小妖還要管用?！?/p>

她這么夸我，我不能不應(yīng)，索性坐在了她對面：“你費盡心思將我?guī)黹L安，就是為了這個？”

沈未央抬了抬眼皮，她是真的漂亮，這樣的動作，她都能做得風情萬種，撫著手指上的蔻丹：“不然呢？”

我又問她：“可是你怎么知道北安有妖怪？”

“我?guī)熜质樟酥恍±茄?，養(yǎng)在府上極盡寵愛，我怎么會不知道？”

我：“？”

興許是我臉上的詫異過于明顯，沈未央直接做了好人：“一個冷情冷心的人，突然對一個女人耐下心性，又總帶在身邊，還為了你與我做戲，拖延時間，這不是寵愛是什么？”

雖然這話有點兒扎心，但是為了讓沈未央清醒一點，我還是開了口：“也有可能，他只對你冷情冷心……”

沈未央像被戳中痛腳，暴跳而起：“你閉嘴！”

然后她又覺得失態(tài)，理了理頭發(fā)坐回了原地：“行了，廢話結(jié)束。郞追追，你該去死了?！?/p>

“我可不想死?！?/p>

我還有狼族眾人的禮物沒有帶回去，我爹新寫的話本子我還沒有看完，我夢想中的愛情還沒有實現(xiàn)，我還沒有好好逛過長安。

我有一個顧子熙，還沒來得及好好愛。

沈未央右手結(jié)?。骸坝傻昧四銌?！”

我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的扳指，那是我臨行前管家給我的，他告訴我危急時刻轉(zhuǎn)一轉(zhuǎn)，一定會有驚喜。

三尺長劍倏然而出，我伸手接?。骸拔易约旱乃阑睿斎晃艺f了算。”

沈未央瞪大了眼睛：“他竟然……”

我沒顧得上聽。

當年我為了能來長安，修煉其實相當認真，雖然我平素吊兒郎當，但是我的修為真的不錯。

何況有了這把長劍，更是如虎添翼，長劍似乎與我心意相通，甚至能在空中回旋，自動攻擊沈未央，管家給的神器，真的很牛。

沈未央很快就相形見絀，她停下來，面上浮現(xiàn)一個極致癲狂的笑。、

“郞追追，你錯在兩件事，一不該是個妖怪，二不該看上顧子熙！”

她笑得癲狂，癡迷一般望著那把劍：“你護著她是嗎？我偏不讓你如愿?！?/p>

她笑完之后，對著鼎爐猛然一轟，鼎爐霎時四分五裂，里邊困著的萬千妖魂潮水般涌出。我意識到不妙，想要逃跑時已然來不及。

沈未央被妖魂纏住，受盡折磨，她仍然在笑。

鼎爐徹底爆炸的前一刻，那把長劍旋至我面前，散出劍氣護住了我。

可我終究還是暈了過去，徹底失去意識前，我聽到了劍斷聲。

9.

顧子熙曾經(jīng)問我，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我一臉茫然，他捏著我鼻子，一臉無語：“你爹是狼王，你娘是人族的公主，你身體里淌著人妖兩族王脈的血，所以你擁有斬魔的力量?！?/p>

顧子熙曾經(jīng)得道成仙，也是因此，窺見了后世。

大宣國神女禍國，為了提升修為煉妖無數(shù)，也因此墮落成魔，整個大宣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他去問了仙友，可旁人說，這是世間自然。

可他不信，自行舍了仙籍，回到人間，力圖阻止這場禍亂。

沈未央曾是他修道時的師妹，天資聰穎，成了大宣的神女。卻在他成仙之后自甘墮落，人間的神女不會被一般的刀劍傷到，所以顧子熙費盡心思尋找了鴻雪劍，又找到了擁有斬魔力量的我。

只是我不求上進，他為了穩(wěn)妥，跟我爹娘保證了絕對會讓我安全，又讓我爹騙著我來到北安，也是因此，我在顧府這么久，狼族根本沒有人來贖我。

在我至北安的最初，他就喂我吃了藥物，本意是想隱藏我，卻終究被沈未央發(fā)現(xiàn)，于是計劃不得不提前。他那日來尋我，在親吻我時塞給了我紙團，嘴巴擦過我的耳畔時，留了一句：“肥肥，信我?！?/p>

于是我選擇相信他，跟著他的計劃，反套路了沈未央。

這些事情，一半是顧子熙告訴我，一半是我爹娘告訴我。

我醒來時已經(jīng)身處狼族，那場爆炸產(chǎn)生的余波仍在，我娘看見我便掉了眼淚，一直后悔當初答應(yīng)了顧子熙。

我被我娘抱著，莫名其妙便掉了眼淚：“阿娘，可他還是不要我了?！?/p>

顧子熙還是騙了我。

那把鴻雪劍就是顧子熙，魔物的身體，只有仙人以身為劍方能殺死，所以沈未央對著鴻雪劍發(fā)瘋，所以那把劍與我心意相通。

所以在最后關(guān)頭，那把劍護住了我。

所以，這世上再也沒有顧子熙了。

10.

夏天再來時，我爹送了我一盆曇花。

將將開花的那夜，我一直守著它。

天光暗下來時，有人駕著馬車從遠處過來，到我面前才停下。

來人撩開馬車簾子，里邊全是長安的特產(chǎn)和大批話本子。

他笑著看向我：“在下顧子熙，來狼族提親，想娶你家的小公主郞追追?！?/p>

我開始還能沉默地掉眼淚，可是聽完這句話，卻忍不住號啕大哭。顧子熙抱著我：“好了，好了，我這不是沒事嗎？”

曾經(jīng)他窺視天機時，也看見過自己的死期。他曾以為自己必然死在那一次，所以從未回應(yīng)過我，可是沒想到，他改變大宣的天運，也改變了自己的命途。

他奄奄一息地醒來，在他師父，也就是顧府管家的幫助下保住了性命，又慢慢將養(yǎng)著，等到身體痊愈，便來找我。

我趴在他的肩頭哭得嗚嗚咽咽，顧子熙抱著我，一副任憑欺負的樣子。

他俯下身子，在我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那邊的曇花，不知何時，已經(jīng)悄悄開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