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
【上期回顧】
裴知需要人修宅子,蕭晨笑嘻嘻地出現(xiàn);裴知需要賣房子,蕭晨讓小病捧著百萬現(xiàn)金頂上。一次次地在裴知跟前刷著存在感,原本完美的倒追計劃,卻險些被小病搞砸:“你賣的這個房子啊,我是買給我未婚妻的?!?/p>
裴知的眼神一閃:蕭晨……有未婚夫了?
第四章、
離開的人,隕落的流星
蕭晨發(fā)現(xiàn)小病似乎因為買房投資不成有點兒不高興,特地哄他道:“我們吃了飯再回去,你挑飯店,為師請客。”
“好啊,”小病冷眉冷眼地說道,“華福路有一家潮汕粥不錯?!?/p>
粥?蕭晨不喜歡粥,小病也不喜歡啊,他們師徒是賀家山上蛋炒飯的CP檔,因為每次食堂煮粥,小病就炒飯給自己和蕭晨吃。
“那粥特別好喝嗎?”蕭晨疑惑地問道,“你腸胃不舒服?想喝粥了?”
小病就等著這句呢,立刻目光炯炯盯著她破損的嘴唇說:“你嘴巴爛成這樣,只能喝粥?!?/p>
你嘴巴才爛了呢,蕭晨被他氣得頭頂冒煙,罵道:“你滾滾滾下去,自己打車回去!”
“這是我的車,要‘滾滾滾下去也是你‘滾滾滾下去?!毙〔〔桓吲d地盯著她,道,“那個裴知跟你聊兩句,怎么就把你的嘴巴聊成這樣了呢?你們聊什么了?怎么聊的!”
他居然敢對師父嚷嚷!蕭晨不由分說掐住他的臉頰,命令道:“以后見到裴知,就像見到我一樣,不許對他齜牙咧嘴的,聽到?jīng)]?!”
“我憑什么呀?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救過我的命!”
小病愣了,這裴知運氣怎么這么好?!“既然這樣,那宅子我替他修?!毙〔≌Z氣變得好多了。
“那怎么行!”蕭晨眼睛都瞪圓了。瘋了嗎,這活兒我能讓給你?!
“怎么不行?大小油漆、木作,哪個我不會?”說到這里小病突然皺了眉,懷疑地看向她,道,“你不會是打算親自去給他修宅子吧?”
沒這么瘋吧?堂堂蕭大師!
可是蕭大師,撓了撓頭,心虛的樣子分明就是承認。
“我都答應他了,出爾反爾,有損我的名聲。哪有本人收了錢卻派徒弟去干活的道理?那不是欺詐嘛!”
什……什么?!一千萬人民幣而已,就去給人修一個明朝的老宅子,還好意思說知道自己有名聲?!
“蕭晨!”小病瞬間又要炸,蕭晨正想棄車逃跑,幸好手機無聲的亮起來,她飛快地拿起來接:“喂?!”
“蕭晨!哈哈哈!猜猜我是誰?!”
傻缺。蕭晨禮貌寒暄道:“司空良,你手上的傷怎么樣啊?那天我有急事,沒來得及送你去醫(yī)院。”
“沒事沒事,燙到一點兒,幾天就好了?!彼究樟家驗槭挸空J出他的聲音而無比高興,道,“班長說聯(lián)系上你了,我好開心?。 ?/p>
司空良“哇啦哇啦”地說著同學之情,蕭晨聽得煩,正要找借口掛電話,突然聽到他那邊傳來微信語音電話“叮咚叮咚”的聲音,司空良接通后說了句“哥,我在打電話,待會兒打給你!”
“不用,就一句話?!迸嶂穆曇簦糁鴥傻离姶挪?,遠遠地撩撥著人心?!敖裢砟阍诩业任?,我有事兒跟你說?!?/p>
“噢?!笔挸柯牭剿究樟脊郧傻卮饝?。
哎呀……蕭晨等他掛斷了,和顏悅色地喊司空良,道:“你在哪兒呢?我去探病方便嗎?”
“我在家玩兒呢,歡迎你來?。 ?/p>
蕭晨笑嘻嘻地解了安全帶就開車門走人,小病也立刻從超跑里爬出去,隔著跑車造型酷炫的車頭喊她道:“你不回去了?!我的晚飯呢?我選好飯店了啊!你耍我?!蕭晨!”
蕭晨本已經(jīng)跑遠了,聽到后又跑回來,從褲子后袋里掏出她那只半舊的皮夾,扯出來五百塊錢往小病手里一塞,說:“你自己去吃吧,吃完早點兒回去刷漆!”
她一邊說一邊倒退著走,差點兒被路過的電動車撞到,幸好她常在山林間行走身手敏捷,一側身就躲開了。倒是小病被她嚇得不輕,她跑得背影都不見了,他還在生氣地瞪著她離開的方向。
司空良親自跑到C大校門口去迎接蕭晨。他腳下踩著一輛平衡車,在華燈初上的路邊轉著圈圈,有出租車停下來他就呼啦啦地過去看一眼,發(fā)現(xiàn)不是蕭晨,又呼啦啦地回去繼續(xù)轉圈圈玩兒。
蕭晨捧著一束康乃馨從街對面的花店走出來,一眼就看到穿著白色T恤的他笑得眉眼飛揚。
高中時司空良就是這樣無憂無慮的性格,對所有人都熱情友好。那裴知為什么跟弟弟是截然相反的性格呢?蕭晨想,是不是隨了各自的爸爸?
“蕭晨!這里!”司空良看到了捧著花走向他的老同學,高興地迎上去,平衡車差點兒碾過蕭晨的腳面,還好蕭晨躲得快。
司空良從平衡車上跳下來,陽光燦爛地對蕭晨嘿嘿笑。他的平衡車被改裝過,閃著七彩光芒,發(fā)出機甲的聲音,雷得蕭晨無法直視,只能尬聊,贊美道:“你這車不錯啊?!?/p>
“你喜歡???”司空良眼睛一亮,道,“來來來,你上來!”
“???不……不用啦……”蕭晨慌了。
“老同學,別客氣嘛!”司空良興高采烈地把人攛上車,掏出手機啟動操控APP,道,“這是我給我哥準備的生日禮物,我自己寫了個程序,你看這個……”
“你哥?”有人喜滋滋地拋出了話餌。
“那天我燙了手,要送我去醫(yī)院的,懷遠哥婚禮那天,跟我在一起的就是我哥,全場最帥的那個。”
嗯,贊同。蕭晨對司空良微微笑,說:“你哥看起來很年輕,結婚了嗎?”
“他呀,結了。”司空良搗鼓著手機,道,“跟他的工作?!?/p>
蕭晨瞬間揪成一團的心又松開,無語地看著這說話大喘氣的熊孩子,誰知熊孩子突然抬眼對她得意地一笑道:“你站好啊,開始了!”
什……什么?蕭晨的心思還在“裴知單身,耶耶耶!”她的好同學卻快樂地按下了手機,喊道:“Ready——Go(預備——開始)!”
平衡車像加載了火箭炮推進器,“嗚”的一聲躥了出去,蕭晨生平第一次玩兒平衡車,根本不知道剎車在哪里,馳出去十米就仰天向后摔去。她下意識地收緊兩條手臂保護著頭,背部硬生生地砸在花壇邊的泥土地上。
“蕭晨!”司空良傻眼了,連忙跑過去把她抱起來,“蕭晨,你沒事吧?!”
“蕭晨,蕭晨!喝口水!”
“蕭晨,蕭晨,蕭晨!給你毛巾!”
“蕭晨,你要吃餅干嗎?”
蕭晨不要吃餅干,蕭晨的背上很痛。
蕭晨保持著微笑對司空良搖頭道:“不用?!?/p>
“這個太陽餅很好吃,你嘗一個吧,我哥過年的時候去臺灣出差買回來的。”
哦……蕭晨拿起太陽餅吃了一口,道:“嗯,好吃。”
司空良松了一口氣,又想到冰箱里有果汁,跌跌撞撞地跑去拿,茶幾上幾頁紙被他碰到了地上,蕭晨撿起來一看,都是墓地的資料。
“司空良,你查這個干什么?”蕭晨問風風火火地端著果汁過來的人。
司空良把果汁遞給她,神情復雜地抓抓腦袋,說:“我媽叫我找一塊墓地放我爸的骨灰?!?/p>
“啊……不好意思!”蕭晨很抱歉地道,“你節(jié)哀?!?/p>
“嗯,謝謝!”司空良的神色一下子變得低落,但很快他就對蕭晨笑了笑,手指輕輕地在資料紙上一彈,說:“你知道嗎,就因為這個,我差點兒被我哥打一頓!”
看到蕭晨神色關切,他笑得更調(diào)皮了,說道:“我找了一家看起來很好的墓地,誰知道是寵物墓地,我哥一下子翻臉了,還好我跑得快!哈哈!”
他笑起來一臉陽光,完全忘了自己這是在討論親爹的墳地問題。蕭晨看著這個缺心眼兒的小可愛,有點兒明白裴知為什么脾氣不好了。
打他吧,這么可愛下不去手啊,不打吧,這么欠揍怎么能不教訓?可憐的裴知,一定操碎了心。
“R縣的靜山陵園你知道嗎?”蕭晨問他,小可愛機靈地點點頭,道:“就在我們家老宅附近嘛!我第一個打聽的就是那里,不過已經(jīng)沒有好的位置了?!?/p>
蕭晨笑笑,眼里的神情有些復雜,道:“我有一個空的位置,在山頂上風景最好的地方。給你爸爸安置吧,我暫時也用不著。”
用不著為什么要買?司空良眨巴著眼睛看著他的老同學,可還沒等他問呢,蕭晨就先問他了:“你們家老宅……明代司空閣老府,是你們家的?”
“嗯!”司空良點頭道,“我媽叫我哥修呢,等修好了我?guī)闳ネ鎯海 ?/p>
原來是這樣。蕭晨淡淡地笑著對司空良點頭,心中酸澀不忍地想著:裴知,賣自己的房子籌錢修繼父的宅子啊。
蕭晨做事干脆利落,裴知到家的時候,靜山陵園風水最好的墓地已經(jīng)在司空良手里了。
“哥!”司空良見他回來,興奮地對他招手,道,“你過來!給你看個東西!”
裴知一天的行程都很趕,此時疲憊地扯開領帶,走向蹲在茶幾旁吃牛肉面的媽媽和弟弟,問道:“你們這么晚了才吃晚飯?”
“宵夜。你吃嗎?我分你半碗?!标惤淌谝贿叧裕贿吇謾C。
裴知看看他們碗里大片大片的牛肉,搖搖頭說不吃。他伸手拍拍弟弟的頭,道:“給我看什么?”
司空良“嘿嘿嘿”地笑著,從屁股底下抽出一張紙舉到裴知面前,開心道:“噔噔噔……我找到一塊風水寶地!”
小混蛋辦成了一件事,激動得口水橫飛,裴知伸手擦了擦濺到他臉上的口水星兒,無奈地笑笑,可是再一看小混蛋手上的墓園字樣,臉上的寵溺笑意淡了下去。
靜山陵園。
“看圖片很不錯的樣子。明天我們約了去現(xiàn)場看一看?!标惤淌谀抗舛⒅謾C,沒有注意到大兒子的沉默,道,“好的話我也買一塊?!?/p>
“買不到的,一位難求!”司空良“呼啦啦”地吃著面,得意洋洋地道:“要不是我同學幫忙,爸這塊都買不到?!?/p>
母子兩人在那里吃著牛肉面說著墓地的事,空氣里牛肉香味令裴知無處可逃地窒息,胃部也痙攣著疼,他默默地深深呼吸,片刻后仿若無事地對媽媽和弟弟說:“突然想起來公司有個急事,我回去一趟。”
沒等他們回答,他站起來倉皇離開。
R縣,靜山陵園。
守墓人過來開門時嘀嘀咕咕地說著今晚真忙,看見是裴知,才露出討好的笑臉道:“裴總!您來啦!”
裴知將車停在值班崗亭旁,從車里拿出兩條煙給守墓人,道:“抱歉,這么晚還來麻煩您替我開門?!?/p>
“不麻煩!不麻煩!剛才也有人過來——哎呀,您太客氣,謝謝!謝謝!”守墓人接過煙,喜笑顏開地道,“老爺子的地兒我天天去擦,花也天天換,您上去看看!”
裴知笑著對他點頭道了謝,獨自一人向墓園深處走去。一排排黑色大理石墓碑沉默而整齊地立著,圓球形的路燈柔柔地亮著,身量高大的男人沿著墓園中間的路拾階而上,背影比這里一個個安息的亡魂更孤獨。
他停在半山腰的一塊墓碑前,一時之間并未走近,隔著兩米距離遙遙望著墓碑上的照片,那是個笑容開朗的男人有著一張與裴知九分相似的臉。
爸,裴知在心里叫他,我來看你,最近還好嗎?
明天媽媽和小良會來這里,他們要把小良的爸爸也埋在這個墓園,媽媽她……她以后可能會跟小良的爸爸埋在一起,你不要太難過。
夜里的山間墓園異常安靜,不知從哪里傳來幽微的“沙沙”聲。裴知心情沉重,胃也一陣陣絞痛,沒有太多在意。他舉步上前,走向爸爸的墓碑。果然打理得很好,鮮花是新?lián)Q的,他抽出一朵白雛菊放在墓碑上方。
“你很多年沒有見到媽媽了吧,明天會不會認不出來她?”裴知低聲對墓碑上的照片喃喃私語。
這些年總是他一個人祭拜,也曾想過哪怕是哀求,求媽媽來看一次爸爸,生前對她那么偏執(zhí)的人,死后也會希望收到來自她的一束花或者一支香吧。但是哪有這個臉開口呢?他們父子傷害她那么深。
沉浸在悲傷和痛覺里的裴知沒有注意到,那“沙沙”的聲音在他開口說話之后停了下來,山頂上的墓王位置的樹影一陣搖動,似乎有什么動物從樹間穿梭而來。
等裴知察覺到異樣的時候,抬眼望去,一顆黑乎乎的人頭從他爸墓碑后方忽地一下伸了出來!
“裴知!”墓碑后方的地勢矮,蕭晨只能縱身跳起來看他一眼,又落下去。
這是夜里十點??!是墓地??!一顆人頭從他爸墓碑后方彈出來,還叫著他的名字!
裴知腦袋里“嗡”的一聲,胃部的劇烈絞痛終于在他頑固的意志力控制之下沖開了缺口,永盛的暴君總裁蒼白著臉,軟腿地跪倒在墓碑前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鬼……鬼嗎?!裴知用手撐著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迷迷糊糊地想,怎么這鬼有點兒面熟?
“裴知!喝口水!”
“裴知,裴知!給你冰袋!”
“裴知,你要吃方便面嗎?”
裴知不要吃方便面,裴知胃和膝蓋都很痛,裴知想把蕭晨捆起來打一頓。
裴知面無表情地看著一刻不停繞著他打轉的蕭晨,道:“滾到那邊去,坐下?!?/p>
“我不累!”
“你壓到我的輸液管了!”
哦……蕭晨抬起雙手,尷尬地笑道:“對不起?!?/p>
裴知抬了抬下巴,蕭晨乖乖地過去坐好,那是張小板凳,矮得她都無法翹起二郎腿,只能將手搭在并著的雙腿上,看他時還得抬著臉仰望。
而裴知高坐在輸液椅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里怒火叢叢,問道:“你大半夜的在墓地找死啊?!”
蕭晨心虛地撓撓頭,好聲好氣地解釋道:“我真不是故意嚇唬你的,我七點多就過去了,一直在上面干活……”
“干什么活?”裴知不耐煩地打斷她,道,“盜墓?!”
他生氣的時候說話真是噎人,蕭晨不伺候了。她強行在小板凳上翹起二郎腿,昂起下巴斜眼看著他,道:“你不也大半夜的在墓地嘛?你去干嘛,找死啊,還是盜墓啊?”
還敢頂嘴?裴知的眼神更冷。
老街上開大排檔那家的小女兒坐在裴知身旁的位置上輸液,看裴知的手機鏈墜在褲子口袋外面,棕色皮質(zhì)上金屬的扣子閃閃的,小女孩好奇地拿手撩了一下。裴知轉頭,用瞪蕭晨的眼神看了小女孩兒一眼,小姑娘嚇得飛快地縮回手,扁著嘴幾乎要哭出聲來。
蕭晨心想這是用四十米的大刀殺雞給猴看啊,那本猴還是早點兒認錯吧!
“好了好了,對不起!我誠懇道歉,您大人不記小人過,行了吧?”
這是什么道歉態(tài)度?裴知眼神依舊惱怒,冷冷地問她:“幫司空良買墓地的同學,就是你?”
蕭晨點點頭,自以為體貼地、謙虛地笑著,說:“舉手之勞,不用謝我。”
裴知的神色很復雜,并不像是感激她。
“明天司空良約了你在墓園碰面是嗎?”蕭晨點頭說是。他語氣淡淡地說:“明天我也會來,今晚見到我的事,明天別提起?!?/p>
蕭晨答應,想想又不明白,問道:“剛才你去看的那個墓地是誰的?。俊?/p>
裴知已經(jīng)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聽到她問也沒有睜開,冷冷地說:“管好你自己,別多管閑事?!?/p>
他語氣嫌棄,拒人千里之外。輸液室白熾燈的光很冷淡,而他蒼白著臉高高地坐在那里,與蕭晨不過一米多的距離,兩個人之間卻像是隔著一座結滿了冰的懸崖。
這樣的裴知讓蕭晨迷茫。十二年前雖然只相處過那一夜,但是為她徒手接刀刃的裴知、豁出性命保護她的裴知、黑暗雜物間里對她說著身世和遺言的裴知……蕭晨自認為是最靠近他靈魂的人,十二年里她一直堅信這一點。
可十二年后再見,裴知就像是某種雪域高山上的神物,美則美矣,生人勿近。
是自己一廂情愿、執(zhí)念太深了吧?蕭晨迷茫地想,對裴知來說她不過是個陌生人啊。
邱醫(yī)生這時拿著裴知的化驗報告進來,她是賀海的主治醫(yī)生之一,跟蕭晨很熟悉,一進來就對她說:“不關你的事,他是胃痙攣疼暈過去的,不是你嚇的?!?/p>
“小伙子,”邱醫(yī)生疑惑地看著裴知,問道:“你幾頓沒吃飯了?血糖這么低?!?/p>
裴知應酬地對邱醫(yī)生笑道:“今天有點兒忙,午飯和晚飯沒吃而已。”
“我把方便面給你泡上!”蕭晨立刻站起來。邱醫(yī)生“哎哎哎”地阻止她,說:“他的胃現(xiàn)在可不能吃辛辣刺激的,這瓶葡萄糖輸完了你帶他去老街上喝點兒粥?!?/p>
粥?蕭晨眼睛一亮,粥立刻就能有!“裴知你等我!很快就回來!”
裴知皺眉說“不用了”,可是他話音未落,蕭晨人已出門。那天棄他和燙傷手的司空良于不顧時她也是這么跑的,裴知心里想。
大排檔店主古嫂推門走進來,她剛去給女兒買零食了。“剛才跑出去的是蕭大師吧?怎么了,是不是賀老又進ICU了?”
“今天可不是因為賀老?!鼻襻t(yī)生向裴知的方向努了努嘴。
“哎喲!”古嫂把零食隨手塞給女兒,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閉目養(yǎng)神的裴知,露出贊許的笑容道:“蕭大師終于談男朋友了!”
誰?
我?!
閉著眼睛的裴知心里一凜,我瘋了不成?
他裝睡不理人,古嫂和邱醫(yī)生自顧自地感慨道:“哎呀,時間過得是真快啊,我們蕭大師剛上賀家山的時候才幾歲?水靈靈的一個小姑娘……”
“十六歲。”裴知聽到邱醫(yī)生說,“跟我女兒同年的嘛,她上山那年我女兒高二,十六歲?!?/p>
古嫂的小女兒嘴里含著棒棒糖,小手再次悄悄地伸過去撥裴知的手機鏈??蛇@次裴知卻沒有看她,甚至沒有察覺。
十六歲……裴知慢慢睜開的眼睛里,震怒驚痛之色皆有,那么,就在那件事之后蕭晨退學了?!
賀家山上宵夜是在十一點,食堂里燒柴火的土灶熬著噴香的粥點,一人喝一碗再去睡,既不會太過飽腹又填了工作到深夜的疲乏,這是賀家山上幾代人傳下來的習慣。蕭晨從小最討厭喝粥,賀海做掌門人時夜夜親自熬粥,她這個學徒夜夜吃方便面,但是到了她接手南國雕漆,賀家山上的學徒和工人們還是夜夜都有粥喝。
傳承人嘛,承你賀家的手藝,傳你賀家的門風,矢志不渝。
這時差不多十一點了,阿金、依彤那一撥蕭晨的徒弟從三號工棚走出來,他們最近在做蕭晨設計的一個剔紅八仙過海圖屏風,用的大漆正是蕭晨調(diào)配的紅豆鎏金漆,罩漆才刷到第八層,但顏色據(jù)說已經(jīng)奪人心魄了。
賀小雪夜跑歸來站在門衛(wèi)室旁的合歡樹下,看著蕭晨的人歡聲笑語地走向食堂,她眼里神色變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雪!”賀娟路過,連忙過來搭話,“瞧瞧!一幫狗仗人勢的!”她看著依彤他們,恨恨地罵道,“今天我讓依彤給我出個畫稿,她居然拿蕭晨的話頂撞我。他們可都是你的員工,一個個只聽蕭晨的算怎么回事兒?”
“這些事我心里有數(shù),不要總是在我面前抱怨,聽得煩?!辟R小雪神色未變,道,“你能把紅豆鎏金漆琢磨出來,我立刻把蕭晨趕下賀家山?!?/p>
賀娟討了個沒趣,訕訕地說:“這個紅豆鎏金漆,還是從蕭晨身上下功夫最快——她這次的八仙過海圖屏風,你能不能想辦法攔下來直接送去參賽?”
“那是梁氏集團容二少定的貨,攔下來以后誰負責?”賀小雪冷冷地說,“蕭晨精著呢,這兩年她只接熟客的訂單,個個挑的都是我不敢得罪的大人物?!?/p>
蕭晨捏著紅豆鎏金漆的配方,她有多少活就配多少漆,一滴也不給其他人用,做出來的雕漆作品直接送到訂貨的人手上,市面上根本見不到用紅豆鎏金漆做的東西。
沒有參賽,沒有展覽,賀家山上復活了傳奇古方“紅豆鎏金漆”到底是不是真的?漆的顏色到底有多好?輿論已經(jīng)將信將疑了,賀小雪快急瘋了卻拿蕭晨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在賀小雪看來,她爸爸賀??赡芾夏臧V呆后就魂穿在了蕭晨身上,否則一個二十八歲的青年女性怎么會如此故步自封、頑固不化?!
“哎?!”賀娟突然叫起來,“蕭晨!”
還真是蕭晨回來了,她提著一個漆盒從食堂急匆匆走出來。賀小雪捏著手中薄薄的一封快遞,勢在必得地一笑,向她走去。
出租車還在山下等著,蕭晨拿了粥飛快地向山下跑,賀小雪上來攔她,差點兒被她撞了個跟頭。
“哎呀……”賀小雪捂著被撞痛的肩膀,罵道:“你急著去投胎??!”
這死丫頭!
蕭大魔王向她發(fā)出死亡凝視,賀小雪心虛地撇了撇嘴,將手里快遞信封遞過去,說:“葉懷遠寄來的?!?/p>
蕭晨明顯愣了一下,剛才還一身躁動的人,接過時眼神里已蒙上一層陰影。賀小雪看著這樣的蕭晨,她自己心里也說不上來是什么滋味,像是痛快,又感同身受地難過。
“這什么呀?他婚禮的喜帖啊?”賀小雪冷冷不屑地笑道,“幾號???怎么沒給我這個前任小姨子發(fā)一封呢?”
“婚禮已經(jīng)舉行過了,我去參加的。”蕭晨抬眼警告地看著賀小雪,道,“葉懷遠的老婆懷孕了,你可別再去找事。你姐交待的我都已經(jīng)辦到了?!?/p>
遠處工棚的燈火憧憧,輝煌地映著賀小雪美艷嬌嫩的臉,她臉上浮現(xiàn)出譏諷又黯然的奇怪神色,道:“呵,賀小滿的事情,什么時候輪得上我操心?不都是你蕭晨一手包辦的嘛?!?/p>
蕭晨被這話刺了心,擰著眉靜靜地看著她。賀小雪從來不是感情用事的性格,一擊即中立刻就轉回正題,道:“北京國際雕漆展給我們寄來了參賽邀請函,十二月底之前得把作品送過去,你要是不愿意參賽,我就送賀工的東西過去了?!?/p>
蕭晨提起漆盒,說了句“隨便你”就要走,賀小雪再次上前去攔住她,正色道:“蕭晨,你再這樣跟我犟下去,岑南柳家就要騎到我們賀家山頭上來了!他們家今年做的全國展覽引起多大反響你知道嗎?南國雕漆的招牌就快成他們家的了!”
這種激將法,蕭晨別說吃,聞都不聞一下。她漠然看著賀小雪,說:“你把紅豆鎏金漆的專利登記在我的名下,我立刻開工,你要參加比賽我就給你做兩米的山河圖,你要辦展覽我給你整套的剔紅牡丹漆盤。至于南國雕漆的招牌……”迎著工棚站著的蕭晨眼底傲然映著兩片輝煌的燈火,“我拿我的命守著呢,岑南柳家奪不走它,你賀小雪也休想糟蹋它!”
夜風像是被蕭晨的氣勢嚇起的,盤旋著從賀小雪腳邊卷起,吹得她遍體生寒。蕭晨拎著漆盒走了她都一時沒法阻攔。片刻后,賀小雪才提起一口氣,對著蕭晨遠去的背影冷聲呵斥:“我是為了南國雕漆的大局著想,你這個目光短淺的老頑固!你算什么東西?我才是姓賀的!你蕭晨不過是我爸爸的一個徒弟,我們賀家教你手藝,給你飯吃,你還敢蹬鼻子上臉了?!”
她罵得過癮,誰知夜風里突然傳來蕭晨一句“小??!電鋸!”,賀小雪張著嘴吸了一口冷風、轉身就跑。
蕭晨被賀小雪氣得半死,最后嚇唬了她一下也不夠解恨的,還耽誤了時間。從醫(yī)院大門口跳下出租車,她拎著漆盒一路狂奔去急診。可是她滿頭是汗地推開急診輸液室的門,只有抱著女兒的古嫂和邱醫(yī)生在聊天,裴知剛才坐過的位置上垂著掛完了的點滴,不見良人。
在春天深夜里奔跑了一路的人,心臟“咚”的一聲沉了下去。
“蕭晨,你怎么才來?男朋友都走了好一會兒了?!鼻襻t(yī)生笑著說道,“我們蕭大師眼光不錯嘛,一談就是個大帥哥。以后可得注意著點兒他的身體,工作再忙也要吃飯、睡覺啊。”
“啊……哈哈,是啊?!笔挸繉擂蔚匦π?,可心中竊喜。哪怕是在邱醫(yī)生面前被當成一分鐘裴知的女朋友,都讓她有種偷竊來的幸福感覺,后背熱熱的。
這么卑微啊,蕭大師心里有個小人兒在嘟囔。
“哎?”蕭晨往外走,突然看到古嫂的女兒手里甩著玩兒的手機鏈,她停下來問道,“小真真,這是剛才那個叔叔的手機鏈吧?”
棕色皮子上印著GUCCI的圖案,以前小病拿過一個類似的給蕭晨,依彤說這是個名牌,這么一根要好幾千塊。小真真得意地舉起手機鏈告訴蕭晨道:“叔叔說,我特別勇敢,獎勵我!”
抱著女兒的古嫂笑著對蕭晨眨眨眼睛,說:“你男朋友看起來不聲不響的,很喜歡小孩子嘛!剛才換瓶的時候回血,她哭得我都掉眼淚了,幸虧你男朋友把她抱過去哄了好久呢!”
啊……蕭晨蹲在小真真面前,一時心酥得站都站不起來了。
看吧,心里有另一個小人兒理直氣壯地教訓之前嘟囔卑微的那一個:我們裴知,就是值得,哪怕做他一分鐘女朋友都很幸福啊!
從急診輸液室里走出來,一輛救護車停在門口的空地上,車頂紅藍色的燈沒有關,閃在蕭晨的眼里,令她頓生窒息感。她連忙背過身,急急地跑出醫(yī)院的大門。
深夜的縣城街上沒有行人,偶爾一輛車開過去,車速不快卻也讓蕭晨心頭一揪。她無力地在醫(yī)院大門口的花圃旁坐下,怔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從懷里拿出折疊的快遞信封拆開。里面是幾封手寫的信,都已被拆開看過,裁紙刀沿著信封口整齊地劃開,看得出來拆信人當時小心翼翼的珍惜之情。
灑金花筏疊的信封,居中用端正的楷體寫著“懷遠親啟”四個字,右下角用筆觸纏綿的柳體寫著“裂帛”。
古語說一月氣聚、二月水谷、三月駝云、四月裂帛。賀小滿出生于四月,賀海為這個長女取名于“四月中、小滿者”,裂帛是她自己給自己取的別號。
“十一月乘衣歸、十二月風雪客,晨晨,那你的別號就叫風雪客!”十八歲的賀小滿美貌猶如夜之明珠,沒有人會忍心拒絕她的笑容。
蕭晨那時又是什么樣的呢?劫難過后,滿目焦土,輟學的十六歲女孩,剛剛鉸了一頭長發(fā),瘦弱的身體裹在賀海的舊棉袍里更顯伶仃,活脫脫像個逃荒的男孩子。賀小雪那時經(jīng)常嘲笑她,小滿比蕭晨本人更生氣,聽說桃木梳梳頭發(fā)長得更快,她連續(xù)幾天深更半夜的坐在工棚里、車一把桃木梳,用她最愛的一手柳體在梳子上刻:裂帛贈風雪客。
而今又快是一年四月裂帛時,人間卻徒留一位風雪客。
蕭晨在夜風里皺著眉落淚,心痛到不得不低下頭去,用手抱住自己。
你還不能死,蕭晨,你想想你答應過誰……蕭晨急促地喘著氣,耳中的嗡嗡鳴響聲蓋住了朝她而來的腳步聲,直到一件黑色羊絨大衣披上她肩膀,輕薄的重量和溫柔的暖意才讓蕭晨感覺到有人來到了她身邊。
“你……”蕭晨淚眼模糊,愣愣地看著他,道,“沒走嗎?”
“不是你叫我等你嗎?”裴知無奈至極地看著面前淚流滿面的這張臉,還說會很快回來呢,他站在這里等了四十分鐘了。
【下期預告】
冬天的夜晚,兩人肩并肩地坐在汽車后備箱上,分吃同一盤點心,月光讓兩人的眼角眉梢都變得溫柔起來。知曉蕭晨的往事,裴知開口道:“我會彌補你的?!?/p>
蕭晨擦著眼淚一笑,道:“我現(xiàn)在……好像只缺男朋友,難道你要彌補我一個嗎?”
裴知皺眉道:“如果你看得上的話——”
嗯?蕭晨豎起耳朵,聽他道:“我打也會打到司空良向你求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