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柏清
■ 陳柏清,女,現(xiàn)供職于調(diào)兵山市城建局,酷愛寫作,以散文創(chuàng)作為主,兼攻小說。先后發(fā)表作品1 000余篇、近30萬字。系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遼寧省散文學會會員。作品主要發(fā)表在:《人民日報》海外版、《共產(chǎn)黨員》《雜文月刊》《演講與口才》《思維與智慧》《楚風》《短篇小說》《讀者》等40多種報刊、期刊。
生命里要經(jīng)過許許多多的夏天,但于記憶的年輪中凸顯、真正屬于我們的夏天又有幾個呢?大多隨著季節(jié)的輪換消逝在歲月的風煙。城市里的夏天就像規(guī)整化的城市生活,也像矗立端正的樓盤,在模塊化中少了些許鮮活。那些仍在無眠的月夜、好友敘談中跳躍的夏天,卻是在故鄉(xiāng)的小山村。
我喜歡故鄉(xiāng)夏日的黃昏。炊煙在氤氳的晚風中招搖,夕陽落在半山,淡淡的晚霞在稀稀落落各自走向的平房瓦頂間鋪灑著橘色。耕作歸來的老?!斑琛钡囊宦?,驚醒了村頭打盹的老槐樹,也拉開了村莊靜謐的序幕。女主人端著青菜拌谷糠的飼料盆“鐺鐺”敲著盆邊,“咕咕”呼喚著,公雞母雞飛奔而來,小雞仔也吱吱叫著,跑得跌跌撞撞。就連剛剛從河套吃飽的鴨鵝也拖著飽腹一搖一擺地走過來,試圖分享雞們的美味晚餐。肥豬的長嘴巴拱出圈門的格柵來,憨厚焦急地哼哼叫著。大黃狗吐著舌頭,搖著卷尾巴與女主人須臾不離,但不時又跑到門口去,想第一個迎接男主人的歸來。
灶上的火已近尾聲,鍋里是煮好的土豆燉豆角,或者烀茄子土豆,高粱米水飯擺在擦得瓦瓦亮的炕席上,白瓷盆里是剛剛離架、沾水留露、鮮翠欲滴的黃瓜、大蔥、生菜。小小木桌上自家做的大醬和腌菜散發(fā)著家常的香,幾個咸鴨蛋或者鵝蛋正等待著破殼噴香,或者還有二兩燒酒期待著男主人的欣賞。
涼爽的風穿過窗前的柳枝,跑進屋子,卷走屋中的燥熱。“回來了!”女主人招呼自家男人,男人只是輕輕哼了一聲,井臺上曬得溫熱的水洗手、洗頭、洗臉,接過遞來的毛巾,邊走邊擦,進得屋來,盤腿上炕,一天的疲憊便在這舒適爽口的晚餐中消失殆盡。
晚飯后的鄉(xiāng)村是屬于孩子們的。女孩子蹦方格、跳大繩,三四個,五六個,兩個搖著長長的繩子,其他的在搖動的繩里面串花地跳。嘴里還念念有詞?!耙粋€老頭,有糖球,跳一跳,糖球掉……”誰說錯了,便引來一陣笑聲,這些運動簡單而令人快樂,但我總不明白,跳繩和老頭有糖球什么關(guān)系。
男孩子打尜[1]。一小節(jié)手指長的粗木棍被兩頭削尖,叫作尜;找一塊空地,必須是空地,用一塊削出把手的木板一磕地上的尜,尜飛起來,再隨手一板上去,把尜磕向更遠處;遠處有人等著,用帽子接,夏天單帽,冬天棉帽,如果把飛來的尜接住,那么磕尜的就得下場,換接尜的人去磕。周而復始,男孩子樂此不疲。那磕尜的姿態(tài)真如趙云飛舞亮銀槍,威武得很。不過這游戲只有男孩子玩,女孩子不許參與,因為有危險。但男孩子們似乎天生對這種帶著點兒危險的活動熱衷。我的一個表哥玩磕尜,就被尜打到了頭上,出血了,也就抓把土面一掩,繼續(xù)玩。長大了,額角還可以看見伏著一條蚯蚓樣的小疤痕。
玩尜,多少有點高難度,不過玩藏貓貓卻是男女生皆可,也是孩子們最熱衷的。一大群孩子,有一個組織者,“老虎蟲子棒子雞”選中一個孩子找,其他孩子貓。遴選剛一結(jié)束,唿哨一聲,剛才還一群孩子,瞬間沒影兒,就剩一個做找的孩子站在原地。于是他開始找,門后,大樹上,矮墻角,葡萄架,聊天的大人身后,甚至有人藏在旱井里,一直沒人找到,孩子們也忘記了他的存在。好久沒人來找,只好自己爬上來,嚷嚷著抱怨沒人理,本人也不生氣,歡樂最重要,便再次加入戰(zhàn)團,被找到的人和找的人都是一陣哈哈大笑。
大人們搖著蒲扇,女人懷里抱著欲睡的孩子,他們聊著天氣和年景,并不受孩子喧天喧地的笑聲影響。東河套里,洗澡的人卻在月夜下享受小河水脈脈無聲的撫慰。故鄉(xiāng)在六股河洗澡是有著不成文的規(guī)定,男在上游,女在下游,歷來如此,無人越界。多有女人抱怨,卻無人能更改這自古傳下來的規(guī)矩。
夜深了,月亮西斜,村莊開始打哈欠,乘涼的人收起蒲扇,端起板凳陸陸續(xù)續(xù)歸家,小村里是此起彼伏呼孩喚崽的喊聲。于是游戲不斷減員。星星卻在這殘余的歡笑中眨著眼,一點點墜向天邊。
南山河溝里的蛙們卻興奮起來,此刻更賣力氣地叫著,不知是想訴說什么,還是想告誡什么。那有節(jié)奏的叫聲濃密地織在小山村的夜空。有一年我身體不好,回故鄉(xiāng)小住,親故擔心夜晚我會被蛙聲所擾,沒想到,我一聽到蛙鳴竟酣然入睡,把在城市里丟失的睡眠都找了回來。
愛情是沒有犄角旮旯和死角的,鄉(xiāng)村雖然沒有城里的電影院、游樂場和公園,可愛情一樣如夏般蔥蘢。鄉(xiāng)村的夏夜自帶浪漫細胞,每一縷清風都傳遞著曖昧的信號。東河套的柳樹林,那是公認的愛情集散地,再頑皮的孩子都不到那里藏貓貓,為什么呢?驚了鴛鴦后果很嚴重。村里青年男女都到那里約會。月上柳梢頭,樹下花語柔。有情有意的人在依依垂柳畔,靜靜小河旁,在那一片月兒點點的鱗光里說著情話,憧憬未來。那一刻,不但月兒醉了,柳兒醉了,恐怕整個山村都醉了。
我離開故鄉(xiāng)時還小,記得的多是與兒時玩伴的游戲,有時竟會異想天開,很遺憾竟沒趕上在故鄉(xiāng)的柳林中有一場浪漫的約會,寫一篇回憶的唯美。
張愛玲說過一句話,“美好的都在回憶里”。每想及這句話,便覺有無限滄桑,無可言說的回味。童年遠去了,青年遠去了,似乎人生一場不斷在目送,目送季節(jié)的春秋冬,也目送夏??墒窃谶@種目送中,在這種不斷失去中,卻也有收獲,那就是不斷抒寫的記憶。故鄉(xiāng)小山村的夏,是我回憶的詩篇中最經(jīng)典的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