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姝妤

【摘要】書法通過用筆輕重緩急的自然對比來表現(xiàn)筆畫的張力和態(tài)勢。書寫者是否能正確把握運筆的節(jié)奏感，很大程度上影響著整幅作品的最終效果。梳理書論中的相關(guān)書法用筆知識，有助于學書者更好地理解不同書體對“輕重緩急”運筆節(jié)奏的要求，這對于書法的臨習和創(chuàng)作都會有所幫助。

【關(guān)鍵詞】輕重;緩急;節(jié)奏;用筆

【中圖分類號】J292.11【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5-6009（2019）13-0064-03

文字源于自然，依文字而產(chǎn)生的書法亦始于自然。傳蔡邕〈九勢》云：“書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矣?！比f事萬物皆有陰陽，文字取象于萬物，書法形勢必然出于陰陽?！瓣庩枴贝碇挛锏膬擅嫘裕嘘幉庞嘘?，有陽才有陰，二者對立統(tǒng)一，相輔相成。書法用筆的“輕重”“緩急”亦是對立統(tǒng)一的概念，可以說，它們源于古人的“陰陽”觀。輕為陽、重為陰，急為陽、緩為陰，輕與重、急與緩只有相互對比才能凸顯出各自不同的視覺效果。力度與速度的自然對比，表現(xiàn)出筆畫和筆畫之間的張力以及動態(tài)變化，從而形成筆勢。書法用筆的輕重緩急是筆力以及筆勢形成的基礎(chǔ)，是書法美產(chǎn)生的重要條件之一。歷代書論中有許多形容運筆輕重緩急的詞，如：高峰墜石、輕如云霧、輕拂徐振、緩案急挑、雨墜于天等等，我們可以從中體會到古人對用筆“輕重緩急”的重視。理解書法用筆的輕重緩急，對我們今天學習書法很重要。

關(guān)于書法用筆“輕重緩急”的成因，虞世南在《筆髓論·釋真》中說，遲速虛實，若輪扁斫輪，不疾不徐，得之於心，應之於手，口所不能言也?！边@里所謂的“遲速虛實”，就是我們說的輕重緩急。書法運筆過程中有著“遲速虛實”的變化，它是得之于心、用之于手的，是不能用言語表達出來的，是熟能生巧之后自然形成的一種手感。這種節(jié)奏感雖然會因為書寫者的性情、熟練程度、書寫的字體、內(nèi)容等因素的不同而有差別，但是，不同的書體有其各自相宜的節(jié)奏取向。掌握這種輕重緩急的運筆節(jié)奏，對于書法臨習與創(chuàng)作都會有幫助。

就不同書體對“輕重緩急”運筆節(jié)奏的要求來說，篆書相對較為簡單。雖然大篆中仍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圖形文字字形活潑的特性，但其用筆都已加以約束。就拿《石鼓文》來說，其字形體勢嚴謹，用筆起止均為藏鋒，圓融渾勁，運筆速度較為均勻，筆畫的輕重變化也不明顯。但這并不是說毫無變化，只是變化細微罷了。小篆運筆在大篆的基礎(chǔ)上更加趨于均等化，書寫時要求筆畫達到“婉而通，流而暢”的效果。衛(wèi)恒在《四體書勢》中的篆勢部分述及：“或輕舉內(nèi)投，微本濃末;若絕若連，似露緣絲，凝垂下端?！边@是說在書寫篆書時輕緩平穩(wěn)地舉起，落下投向字內(nèi)，感受筆畫深入到紙內(nèi)，在紙內(nèi)蔓延扎根的感覺。筆畫交接處似斷若連，是為了保持交界處的線條均勻，防止出現(xiàn)墨團。

因日常書寫更加隨意、追求便利，在篆書基礎(chǔ)上出現(xiàn)了“隸變”，書寫運筆的輕重緩急趨于明顯?！半`變”是隸書的開端，隸書逐漸擺脫了篆形以及潦草書寫的不穩(wěn)定性，形成全新的字形、字勢、筆順、筆畫等。至于八分書，裝飾性更加強烈，長橫一波三折、蠶頭雁尾，撇捺撥挑等等。成公綏《隸書體》云：“或輕拂徐振，緩按急挑，挽橫引縱，左牽右繞，長波郁拂，微勢縹渺?！睍鴮憰r要體現(xiàn)出隸書撇捺撥挑的特點，落筆時緩慢，雁尾處稍快挑出。運筆過程要體現(xiàn)長橫波勢，細微的筆勢要高遠而隱約。

“隸變”不僅產(chǎn)生了隸書，還產(chǎn)生了尚有隸意的原始草書。這一支變化在隸書實現(xiàn)正體化時，亦趨成熟，章草就是它的代表。這類書體書寫時速度較快，運筆簡練干凈，輕重緩急得到充分表現(xiàn)。隨著草書的不斷發(fā)展，對“輕重緩急”的要求也越來越高?？偟膩碚f，草書的書寫速度較為迅疾，其中的節(jié)奏變化幅度之大，是任何書體都無法與之相比的。蕭衍《草書狀》云：“疾若驚蛇之失道，遲若淥水之徘徊，緩則鴉行，急則鵲歷。抽如雉啄，點如兔擲。乍駐乍引，任意所為?；虼只蚣?，隨態(tài)運奇，云集水散，風回電馳?！逼渲蟹浅：喢鞯攸c出了草書中的疾、遲、緩、急、粗、細交替出現(xiàn)。在寫草書時由于宣泄情感，這種富有節(jié)奏感的變化更容易出現(xiàn)且更自然，書寫者可以更加恣意放松地書寫，運筆的節(jié)奏變化被放大化也更加明顯。因此，書寫草書時切不可一味追求疾速，而不分緩急輕重。

在楷書的書寫中，“輕重緩急”起著重要的作用。楷書自鐘繇至今，書寫之人甚多。有的人所書楷書板正平直、僵硬無力，有的人所書楷書富于變化又不失楷模之資，這與書寫過程中有無輕重緩急的變化以及變化是否適當直接相關(guān)。傳東晉書法家王羲之《題衛(wèi)夫人<筆陣圖>后》云：“每作一波，常三過折筆;每作一撇，常隱鋒而為之;每作一橫畫，如列陣之排云;每作一戈，如百鈞之弩發(fā);每作一點，如高峰墜石;每作一趯，屈析如鋼鉤;每作一牽，如萬歲枯藤;每作一放縱，如足行之趣驟?！边@段話明確指出了楷書中的波、撇、點、趲、橫、戈、牽，縱每一筆都含有豐富的節(jié)奏變化。

相較于楷書，行書的“輕重緩急”表現(xiàn)更加明顯。虞世南在《筆髓論》釋行中云：“行書之體，略同於真。至於頓挫盤礴，若猛獸之搏噬;進退鉤距，若秋鷹之迅擊。”行書的運筆與楷書的運筆略有相同，只是較于楷書更加迅疾、果斷、有力，有所連帶。

不僅不同書體的書寫有不同的運筆節(jié)奏，在每一個字的書寫過程中也存在著運筆的輕重緩急變化。傳王羲之《書論》中對此做了具體的分析，說：“夫字有緩急，一字之中，何者有緩者？至如‘烏’字，下手一點，點須急，橫豎即須遲，欲‘烏’三腳急，斯乃取形勢也。每書欲十遲五急，十曲五直，十藏五出，十起五伏，方可謂書。若直筆急牽裹，此暫視似書，久味無力?！边@段話以“烏”字為例，下筆一點急速，接下去的橫豎需遲緩一些，最后一鉤迅疾有力，通過這種運筆的緩急對比，才能表現(xiàn)出“烏”字的體勢形態(tài)。書寫時需要多遲少急，多曲少直，多藏少出，多起少伏，相互配合對比，這才是書法。一味疾速書寫出來的作品乍看之下像是書法，但無法經(jīng)受讀者的細細品味。這種現(xiàn)象在現(xiàn)今仍會經(jīng)常出現(xiàn)，其本質(zhì)是沒有控制好運筆的速度和力度，沒有把握好運筆的節(jié)奏感。書法中適度自然的輕重緩急變化源于穩(wěn)定的控筆能力，書寫過程中能控制住提按力度與運筆速度的變化，對整幅作品最終效果的完美呈現(xiàn)非常重要。

總之，書法運筆的輕重緩急是書寫過程中的一個重要部分。這種變化是一種自然而然的過程，切不可刻意而為。孫過庭《書譜》中說：“至有未悟淹留，偏追勁疾;不能迅速，翻效遲重。夫勁速者，超逸之機;遲留者，賞會之致。將反其速，行臻會美之方;專溺于遲，終爽絕倫之妙。能速不速，所謂淹留;因遲就遲，詎名賞會！非夫心閑手敏，難以兼通者焉。”從中我們看到，書寫中的“輕重緩急”必須是從于心而應于手的，它產(chǎn)生的變化都是自然且合理的變化，而不是造作虛假的節(jié)奏感。反之，如果在書法學習中有違于此，只會是西施效顰，越學越丑，乍一看會讓人覺得“暫視似書’卻最終“久味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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