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麗
熱戀中的年輕人的愛有點兒像香檳酒,而著名翻譯家馮亦代和表演藝術(shù)家、作家黃宗英的愛則是陳年花雕。它也許沒有年輕人那般熱烈,卻散發(fā)著沉穩(wěn)的歲月芳香,令人羨慕。
1980年,趙丹英年早逝,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黃宗英一直無傍無依地在世間獨自前行。有朋友勸黃宗英再嫁,黃宗英說:“我曾經(jīng)嫁給了大海,難道還會再嫁給小溪嗎?”
后來,在一次聚餐時,黃宗英偶然見到了馮亦代。馮亦代曾是黃宗英和趙丹的摯交,當年文藝界的人都尊稱他為“二哥”。那時馮亦代的夫人已過世,沒有了妻子的照料,一向衣冠整潔的“二哥”給黃宗英的第一個印象是有些邋遢。
聚餐結(jié)束回去后,黃宗英就給哥哥寫了一封信。她說:“我想跟馮亦代結(jié)婚。你們同意的話,就把這封信轉(zhuǎn)給二哥;如果你們不同意,算我沒說?!痹谛∶迷倩榈膯栴}上,大哥很贊成。有的朋友雖然不反對黃宗英再婚,但對于她找一個年紀比自己大一輪的人很不理解。黃宗英說:“他老了,沒人照顧。我比他年輕,才能照料他?!?993年深秋,在趙丹離世13年之后,黃宗英與馮亦代喜結(jié)良緣。
結(jié)婚后,黃宗英放棄了自己上海的舒適住房,和馮亦代擠在北京的一個小單元房里。他們的書齋里,一邊掛著馮老與故去的妻子鄭安娜的合影,另一邊掛著黃宗英與趙丹的合影。很多人對此很是不解,黃宗英說:“正因為我們對各自的過去都很清楚,所以彼此深深地理解和信任對方?!?/p>
對兩位老人來說,這段美好的黃昏戀是命運為他倆的生命畫上的一個完美的分號,既充滿對逝去時光的留戀與追憶,又飽含對未來歲月的盼望與憧憬。因此,他們將兩人的散文合集命名為《命運的分號》。
馮老的寓所在一幢樓的7層,黃宗英稱它是“烏篷船”般的小屋:“小屋狹小得兩人走動必須禮貌地讓路,三人坐下就‘滿座了?!迸R窗有寫字臺一張、高背皮椅一把,那是屬于男主人的,上面堆滿了書報、文稿、資料。那個角落是他心靈的牧場。黃宗英要寫作時,只能坐在沙發(fā)上,移來一張小桌,鋪上花臺布,作為一張臨時的書案。他們時常這樣同向而坐,沉醉于各自的藝術(shù)世界中。兩位老人年事已高,但都是不肯向命運低頭的強者。他們每天5點剛過就起床,伏案疾書,看誰寫得多、寫得好。馮亦代喜歡伴著音樂寫作,幾個樂章結(jié)束,華章已就;黃宗英則要盡主婦之責,有時保姆不在,她只好將筆墨請進廚房,寫作、家務兩不誤。
說起黃宗英,馮亦代毫不掩飾對老伴的深情。他說他的“小妹”是“70歲的年紀,17歲的脾氣”,還說黃宗英是自己的活字典,常常有問題一問她就解決了。黃宗英則說自己愛馮亦代的為人憨厚、學識淵博。兩人都視對方為自己的精神支柱。在形容這段晚年的婚姻生活時,黃宗英選擇了“和美寧靜”這一字眼。
1999年,馮亦代86歲,黃宗英74歲。老兩口一位被“禁錮”在醫(yī)院,一位7次腦梗后在家由專人看護。在家的老頭給在醫(yī)院的老太太打電話說:“你病倒了,不要著急,病重時我來服侍你。如果病情加重,我一定不離開你的床邊?!彼尲依锏陌⒁探o老伴送去濃濃的雞湯和封得嚴嚴實實的情書。他在信中寫道:“我覺得我們倒霉的日子已經(jīng)過完了,以后就只能是好日子了。我有這樣的信心。不久后,你可以從醫(yī)院中出來,我也能自己走路了。我們可以像兩個孩子一樣玩了。我祈禱這樣的日子快快來臨—也就在眼前了。我在祈禱上蒼給我們最后的日子……”
馮亦代對黃宗英說過:“我們的日子不多了,我們要比任何時候過得更甜蜜,讓我們的生活籠罩在快樂的色彩里?!彼盅a充了一句:“以前我總想我先走,現(xiàn)在你病得那么重,我要活下去,好讓你在最痛苦的時候也能笑著躺在我的懷里,讓我把你抱起來……”老太太逗他說:“要抱就抱穩(wěn)了,別把我咕咚扔在地上,我可不饒你?!崩蟽煽谙窈⒆右粯娱_懷大笑。
馮亦代給黃宗英寫過許多情書,書信猶如他們愛情之花上的甘露。從相知、相愛到牽手共度晚年,給親愛的人寫信已成為他們生活中的重要內(nèi)容。黃宗英閑暇時就將它們輸入電腦,她說:“來日無多,唯有用最大的力量來澆灌這朵奇花?!?/p>
(摘自《現(xiàn)代婦女》2018年第3期,張朝元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