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劉家朋,男,1953年7月12日出生于山東招遠(yuǎn),農(nóng)民作家。1987年至1989年參加“人民文學(xué)函授中心”的函授學(xué)習(xí);1999年至2003年參加魯迅文學(xué)院普及部的函授學(xué)習(xí)。2003年開始在《參花》等雜志發(fā)表小說五十余篇,以中短篇為主,代表作《蓮花出水向陽開》《楊立生的愛情事》《哦,鮮花獻給育花人》《半夜,何二川家的燈光》《走出迷?!贰锻侠瓩C廠來了個王醫(yī)生》等。
一
楊立新獨自一人坐在小區(qū)運動場的長椅上,兩眼望著遠(yuǎn)處的藍(lán)天,流露出一種深深的失落感。
他是一位象棋高手,年齡有四十七八歲。自從住進市里以后,每逢休閑時間,他便到小區(qū)運動場找棋友對弈,卻從來沒有遇上對手。不想,就在一個多月前,他終于遇上了一位對手。這個對手名叫崔廣義,是一位退休干部,年齡有六十七八歲,中等身材,圓圓的臉,嘴角微微上挑,眼角邊的皺紋也微微上挑,好像每時每刻都在向人微笑。此人不但象棋下得好,為人也極和氣,與人處事,言行舉止總能給人一種熱情大方的感覺。等下棋下得累了,二人便說南道北,談古論今,言語間真是投緣極了。有時候,下棋或聊天,看看天已正午,或是傍晚,崔廣義便請他到家中喝上幾盅。他感到不過意,便也請崔廣義到自己家喝上幾盅。如此你來我往,二人感情逐漸加深,只要一天不見崔廣義,楊立新便感到悶悶不樂。于是,他便每天都到小區(qū)運動場與崔廣義見面。
可是,近些日子,不知為什么,連續(xù)七八天,他再也沒有見到崔廣義來運動場了,他的心神就與斷了線的風(fēng)箏那樣,飄蕩不定起來。
時逢中秋,天高氣清,小區(qū)內(nèi)有桃子、山楂、無花果、柿子等多樣果樹,果子都熟了,果香四溢。午飯以后,氣溫適宜,人們?nèi)齼蓛桑瑲g歡樂樂地陸續(xù)來到運動場游玩。累了便坐到長椅上休息,然后相互閑聊一會兒。而此時的楊立新,像是丟了魂似的坐在那里,兩眼直直地看著遠(yuǎn)方,盼望與崔廣義見面。不知不覺間,身邊已坐滿了人,他似乎都感覺不到。正悶得慌,忽聽得一位五十多歲的女街坊對另一位女伴說:“喂,妹子,聽說崔廣義要開茶店了,你知道嗎?”
那位女伴回話說:“是呀!我也聽說過這事,起初尋思他這么大年紀(jì),退休工資領(lǐng)著,不可能還想干開店這樣挨累的營生,那天見他在南面公路邊拾掇屋,才知這事是真的?!?/p>
女街坊兩眼頓時顯露出敬佩的光芒:“你看看,你看看,人家這么大年紀(jì)了,還這么操勞??烧媸沁^日子的人哪!”
那位女伴說:“就是,人家可真不簡單?!?/p>
接著周圍有幾個認(rèn)識崔廣義的人,也跟著異口同聲地夸贊起來。
楊立新聽罷,不覺心里一亮,暫時顧不得欣賞崔廣義多么能過日子的事,開口便問女街坊的女伴:“喂,妹子,你知道老崔開店的具體地點嗎?咱們以后搭伴到他店里去買茶?!?/p>
那位妹子很有興致地說:“知道啊!你出了咱小區(qū)東大門,直接右拐,往南走二百米。他的店門上已掛上牌子了,只要抬頭往西一看便見?!?/p>
楊立新聽了,如獲至寶,道一聲:“謝謝你啊,我這就去看看他的茶店。”說罷,立即起身,便匆匆去找崔廣義去了。
二
那位妹子給楊立新所說的地點沒有錯,崔廣義的茶店就是在離他們小區(qū)往南二百米處的公路西邊,門朝東。門上檻橫掛著一塊長二米、寬一米的牌子,上面用紅油漆端端正正地寫著四個大字:誠信茶店。崔廣義本是租用別人家的房子。這是一處上下二層的樓房,單論占地面積,也不過就是五十多平方米。上層,崔廣義在正中央用膠合板隔開,成為兩間,一間當(dāng)倉庫,一間為休閑住宿用;下層便是店面,崔廣義把四下里均設(shè)立為貨架子,正中央東西并排設(shè)立著兩張桌子,一張作茶幾用,一張為待客閑用。
廚房還未設(shè)立好,中午,崔廣義使用電磁爐,就在茶幾邊的電插座上插上電源線,隨便煮了點面條吃了后,便靜靜地坐在那里準(zhǔn)備接待客人。
“哎呀,大叔,我可找到您了?!贝薰饬x吃過飯不大一會兒,楊立新便來了。店門敞開著,楊立新像與娘親分離已久的幼兒那樣,還未跨進門檻便親切地喊起來。
崔光義急忙回話:“快進來,快進來,進來喝茶?!?/p>
茶幾的四面都有靠背椅,楊立新在崔廣義的側(cè)面坐下了。崔廣義把茶燙好,取杯子給他斟上一杯,熱情地說:“來,來來,品茶,品茶。”
楊立新嘴里說著“好的,好的?!毖凵駞s直直的,腦海里不時地浮現(xiàn)出他們二人在小區(qū)運動場下棋時那些個動人心弦的棋局,又想起二人共同聊天及一起喝酒的歡樂情景。他心不在焉地伸右手操起杯子,胡亂往嘴里倒了一口,然后悶聲地說:“大叔的茶倒是不錯,可是,我好不容易交上你這么位棋友,這么一來,你可沒有時間再和我下象棋了。”
崔廣義笑著說:“想下象棋,咱們一點不礙呀!桌子這有現(xiàn)成的,等我回家把棋子和棋盤都取來,咱們在這里不但能下象棋,還有茶水喝著,不是更好嗎!”
楊立新一聽這話,眼睛里頓時充滿了愉快的光芒,“嗯,好好,還是大叔想得周到?!?/p>
接下去,二人便又山南海北地聊起天來。
二人聊著聊著,楊立新忽然想起自己曾聽崔廣義說過:他的兒子在市里信訪辦任職,兒媳在市里第一中學(xué)當(dāng)教師,小兩口工資都是五千多塊。崔廣義老兩口的退休費也是在五千多塊以上,他們?nèi)胰说纳羁梢哉f已達(dá)到了小康水平。于今,他這么大歲數(shù)了,憑著清閑福不享,還忙碌著開店,這不是自找苦吃嗎!想到此,楊立新不覺嘆了一口氣,“唉,大叔都這么大年紀(jì)了,退休費領(lǐng)著,還開什么茶店?”
崔廣義微微一笑說:“這個嘛,也算是個人愛好吧。人,畢竟需要一定的精神寄托,不然,就活得沒有意思了?!?/p>
“愛好與精神寄托?”楊立新的臉上顯現(xiàn)出幾分苦笑,“我的崔大叔??!你說你愛好點什么不好,偏偏愛好開店。這一天早起晚睡,時刻都把身子綁在店面上,有多辛苦!如果說愛好的話,還不如打打撲克下下棋呢!”
“你……不對!”崔廣義聽罷,眼神中明顯流露出反感,但很快地又恢復(fù)了常態(tài),“你錯了,小楊,創(chuàng)業(yè)這種精神寄托,它和下下象棋、打打撲克可不一樣,下棋打撲克只不過是因閑著無聊暫時放松一下自己的神經(jīng)。并且,這種放松法掌握得當(dāng)還好說,掌握不得當(dāng),還會出現(xiàn)種種不良現(xiàn)象。而創(chuàng)業(yè)卻能造福人類。咱們能為后人造福,為整個社會造福,何樂而不為呢?”看他說話這一急一緩,起初,顯然他是覺得楊立新說話觸犯了他應(yīng)遵守的原則,心里不愉快,但頓時又想到二人都是好朋友,不值得為說句話便那么嚴(yán)肅。
楊立新聽罷,“嗤嗤,嗤嗤”不禁苦笑起來。他深知崔廣義是耐著性子跟自己說話,但他覺得此時崔廣義說話的口氣,無非是迂腐加善良而已,反而心里暗暗發(fā)笑,“可是,你這樣奔操,畢竟是很辛苦的呀!這么大歲數(shù)了,你說你圖個啥?”
崔廣義說:“創(chuàng)業(yè)辛苦這是事實,不過,你要明白,人最好為美好的念想而活,為信仰而活。平常人所認(rèn)為的辛苦,只不過是一種表面的皮肉感覺而已。從古到今,那些高明的人,都是先讓皮肉辛苦一點,最后換來心靈的幸福。為了心靈的幸福,最好的辦法沒有別的,就是把表面的皮肉辛苦當(dāng)作樂。咱們應(yīng)向高明的先哲們學(xué)習(xí)才是?!?/p>
“只說是把辛苦當(dāng)作樂,能樂起來嗎?”
“這就是人的人生觀和幸福觀的問題了,你只要把幸福的立足點建立在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基礎(chǔ)上,怎么會樂不起來呢?”
“可是……哦,也是……”楊立新剛想說,可是人的本性就是自私的,誰還不巴望自己吃得好,穿得好,又玩得好呢?但轉(zhuǎn)念又不得不暗暗佩服崔大叔說的話很有道理:首先說,自己還不到五十歲,天天光吃喝玩樂,日久,老婆孩子肯定不喜歡,再說,不管想掙錢,或不想掙錢,人活著總要與人群打交道,要是光為自己著想,肯定是行不通的,還有,吃大魚大肉多了,對身體并沒有什么好處,相反,多吃點野菜反而對健康有利等等諸多問題。正想著,楊立新忽然又把崔廣義這些話與自己的家境掛起鉤來了。
原來,楊立新本是一位建筑隊的包工頭子,曾因建樓修路賺了大錢,銀行存款五百多萬。不料,去年突然運氣點背時,不順之事連連發(fā)生,一年竟賠了五十多萬。這一賠錢,他便對事業(yè)消極起來,心想:反正我銀行里還有四百多萬,老婆上班還能領(lǐng)工資,我就是什么事不干,錢也足夠我后半生全家人用的。就干脆待起來享福得了!于是,這一年多的時間,他只是待在家里,不思進取。
琢磨了半晌,他有所醒悟,不覺暗暗地想:多虧自己還沒去尋花問柳或沾上賭毒呢,要是把那些刺激方式作精神寄托的話,可就麻煩了。
此時此刻,他腦海里浮現(xiàn)出那些庸俗的人為了爭點小利連命都不顧的諸多場面,又想象著某些人吸毒嫖娼的慘景,不覺暗暗敬佩崔廣義的高見。正在覺悟的邊沿,忽然,一種消極念想又在大腦中顯現(xiàn)出來:可是,創(chuàng)業(yè)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呀!崔大叔的想法崇高歸崇高,但這做生意可不是僅憑你思想境界高便能解決問題的。我就看看你這個茶店能否搞紅火吧。
三
第二天上午,崔廣義在家中吃了早飯,帶著象棋和棋盤。早早來到茶店,他用手機打了個電話給楊立新,楊立新不一會兒便來到了店里。二人在桌上擺好了棋盤和象棋,只殺得如同兩位武藝相仿的武士搏擊那樣難分高下。兩個人都精神集中,好像周圍沒有一物。不知不覺兩個鐘頭過去了,四盤棋戰(zhàn)完,竟然戰(zhàn)了個二平。這時楊立新覺得有些勞累,便說:“大叔,咱歇一會兒吧?!贝迯V義說:“好,咱說說話,緩一緩腦子?!?/p>
楊立新一邊與崔廣義閑聊著,一邊左瞅瞅,右看看。因崔廣義的茶店是剛剛開業(yè),貨架上擺的貨寥寥無幾。忽想起在他們二人對弈這兩個多鐘頭的時間里并未見有一個顧客到店里來買茶,便雙眉緊鎖地說:“大叔?。∧蠈θ松纳羁桃娊?,我是佩服,您說您這個茶店有興隆起來的希望嗎?”
崔廣義笑著說:“怎么,你是不是見我這貨架上貨不多,又見半晌不來個顧客,有些為我這個小店擔(dān)憂了?”
楊立新說:“是呀!想把店開起來,半天都不見個人來,這實在是個問題。再說,看你拉這把架子,貨架上就放那么幾包茶,即便來個客戶,見店里這般荒涼,人家還不轉(zhuǎn)身就走了?”
崔廣義說:“哎,小楊,貨架上的貨不多不要緊,咱還需要隨著人們買茶的需求量逐漸進貨呢!日久貨就多了。至于買賣是否能干起來,我想,要想學(xué)會做買賣,只要先學(xué)會做人就行了。我開這個店就是為大家服務(wù)的?,F(xiàn)在大家還不知咱的為人,日子一久,當(dāng)通過辦事,大家對咱有所了解后,買賣慢慢就好了?!?/p>
楊立新聽了,深感莫名其妙。在他心目中,崔廣義就像他的親叔叔,對待長輩,他不好意思再用些強硬的話語打老人家的興致,不覺長嘆了一口氣,暗暗地想:好吧,大叔,但愿你的買賣慢慢就好了,我就等著看看你做買賣先學(xué)會做人這一招靈不靈。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一位七十歲左右的老翁從店前路過,向屋里一瞅,便吆喝起來:“喲,老崔原來是在這兒開茶店哪!”一邊吆喝,一邊走進店里。原來,這位老頭兒認(rèn)識崔廣義,他早就聽說崔廣義要開茶店的事了,因見二人在屋里說話,估計這店十有八九就是崔廣義的,不覺對崔廣義熱心開店也是深感稀奇。
崔廣義急忙站起身說:“來,來來,老大哥,坐下喝茶?!睏盍⑿乱捕Y貌地讓座給這位老頭兒。
老頭兒說:“不坐不坐,我在這兒看看便走?!苯又?,他環(huán)顧了一下店面的四周,然后夸口道:“哦,崔老弟這么大歲數(shù)真是不簡單,還能開店?!?/p>
崔廣義謙虛地笑了笑,“這沒什么,這沒什么,這差事只要肯干,誰都能行?!?/p>
老頭兒滿面笑容,“老弟謙虛了。”說著便到貨架前看貨,又向崔廣義問起嶗山紅茶和龍井茶的價格來。
崔廣義耐心地告訴他價格后,和氣地說:“老哥,咱都是熟人,你問問價給我作作宣傳也好,不過,今天你初次到我店里來,我就送你這兩個品種的茶各一包,你可得拿著?。 闭f著,到貨架上取下嶗山紅茶和龍井茶各一包,瞅老頭兒不注意,急速地放在他隨手帶的提兜里。老頭兒見崔廣義要白送他茶,急忙轉(zhuǎn)身,“別別別,老弟,你這茶的確不錯,這兩包茶我是要拿著,不過,我該花多少錢就花多少錢,絕不白拿你的?!?/p>
崔廣義一急便說:“不,不不,我說送給你就送給你,我是為了讓你給我作宣傳嘛 ,怎么能說你是白拿呢!”
老頭兒說:“不行,這茶無論如何我也不能白拿?!闭f著就伸手向衣兜里掏錢。崔廣義急忙用手死死地把住老頭兒那只要向衣兜掏錢的手,“別拿錢,別拿錢,今天你要是非要拿錢給我,便是瞧不起你這個兄弟了。”老頭兒無奈,只得依從了他。
老頭兒走后,崔廣義便與楊立新繼續(xù)下棋 。一盤棋下完后,忽然,崔廣義又一位朋友來到店里,這位朋友和崔廣義閑聊了幾句,也是到貨架前打聽茶價,崔廣義就和對待那位老頭兒一樣,同樣送給了這位朋友兩包茶。
一會兒,這位朋友走了,接著,又來了一位熟人,崔廣義也送給了這位熟人兩包茶。
最后這位熟人走后,緊接著來的是一位陌生人,這位陌生人不是來打聽茶價的,只是進屋隨便看看。崔廣義又熱情地送給了這位陌生人一包鐵觀音。
待沒有顧客來了,崔廣義照舊跟楊立新用心下棋。楊立新表面跟崔廣義走棋,內(nèi)心卻為崔廣義不到一個小時白送給四個人茶的舉動既納悶又不贊成,臉上不免顯現(xiàn)出異樣的神態(tài)。原來,楊立新雖然前幾天受過崔廣義進步話語的感染,但理解并不深刻,過后早把崔廣義的話忘到了九霄云外。崔廣義見他神情反常,關(guān)切地問:“怎么,小楊,你身體不舒服?”
楊立新面帶不解地說:“不,我身體沒有半點不舒服?!?/p>
崔廣義說:“不對,你突然臉上的神色有些不對頭。說說吧,說說你有什么難事,我也好幫你出出主意?!?/p>
“我并沒有什么難事?!睏盍⑿抡f著便抬起頭來,兩手平放在桌子上,兩眼緊盯著崔廣義,心神全不在象棋上了,“我看啊,你開這個茶店,以后有房子不用賠地?!?/p>
崔廣義問:“怎么了,小楊,怎么我開這個茶店以后有房子不用賠地?”
楊立新說:“你說你怎么了,你說你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便白白送了七包茶,什么樣的好買賣能抗住你這么白送!也是,人,都有個相好合適和沾親帶故,可是,這些人和你也不過只是認(rèn)識,有的甚至是不認(rèn)識,你還這樣破費,也不知你這買賣究竟是打算干還是不打算干了?!?/p>
崔廣義聽罷,不覺呵呵地笑起來,“哦,你原來又是在為我這小買賣擔(dān)憂哇!小楊,你聽我說呀,世間萬事萬物,它都是有一定運行規(guī)律的,同理,做買賣的盛與衰也是這樣。人,大多都不傻,咱想把買賣做好,你要是和顧客不建立感情,茶,人家也可以到別處去買。這叫你想錢,錢不想你。相反,咱抱著一人為大家,大家為一人的信念去辦事,大家都受益,咱們隨之一定也會受益。”
楊立新聽罷,似信非信,正疑惑不解,最先接收崔廣義兩包茶的那位老頭兒,眉開眼笑地領(lǐng)著兩位熟人來店里買茶了,經(jīng)老頭兒夸贊崔廣義賣的茶好,老頭兒的兩位熟人毫不猶豫地各買了兩包龍井茶。
嗬!老崔真是神了,剛剛擺出他做生意之道半個時辰,這個老頭兒便領(lǐng)客戶買茶來了。楊立新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尖端科學(xué)那樣,好奇感一下子涌上了心頭??墒?,好奇感剛上來,很快地,他又否定了自己:哦,這是湊巧了,反正我要常來這里跟崔大叔下棋,我倒要看看接收他茶的其他幾個人能有什么反應(yīng),看看他這個茶店以后的發(fā)展趨勢到底如何。
從這天開始,楊立新每天都到崔廣義茶店里來玩,待崔廣義忙時,他便坐在茶幾邊喝著茶,待崔廣義閑時,他便與崔廣義下起棋來。隨時都細(xì)心觀察崔廣義的言行舉止和買賣發(fā)展情況。短短六七天內(nèi),他見崔廣義送給茶的另外幾位,也都領(lǐng)著客戶到店里買茶。崔廣義還是和以往那樣,不管是熟人或陌生人,常常是白送茶給人。說話也一直還是那么和氣,禮儀謙讓,不笑不說話。人們見崔廣義如此和善,除了到茶店來買茶外,就和楊立新一樣,總想著與崔大叔多接觸,有的閑來無事到店里來看崔廣義與楊立新下棋 ,有的來找崔廣義聊天。崔廣義一概熱情相待。有時候崔廣義見客戶們有那棋藝高的,就讓客戶跟楊立新對陣,他便給前來跟自己聊天的客戶一一斟茶。崔廣義本是一位博覽群書的人,口才又好,常給客戶們講《三國演義》《水滸傳》等古典小說中的故事;有時候也講解《弟子規(guī)》《春秋》等記載傳統(tǒng)美德的書;有時還和人們談?wù)搰H國內(nèi)的形勢,來人凡聽,無不聽得入迷。
這些跟崔廣義聊天的人,有的當(dāng)天就買他的茶;有的則過不了多久來買;有的自己雖然不買,也必定領(lǐng)著親朋們來買。楊立新看在眼里,暗暗稱奇在心里。從此,對崔大叔那種做買賣必須先學(xué)會做人的說法逐漸有些領(lǐng)悟。
一天中午,忽然大雨傾盆。有一位十幾歲的小男孩放學(xué)回家,被雨澆得落湯雞似的從店門前路過。崔廣義恐小男孩感冒,急忙把小男孩叫進店里。崔廣義上樓找出自己才給孫子買的一整套新衣服,對小男孩說:“吶,孩子,天氣太涼,你把我孫子這套衣褲換上就不冷了?!毙∧泻⒉缓靡馑紦Q,崔廣義反復(fù)相勸,又溫和地說:“孩子,你在人多的地方不好意思換是吧,我領(lǐng)你到洗手間換去?!毙∧泻⒔K于答應(yīng)了。待雨下得小了后,崔廣義又送給小男孩一把雨傘,讓他打著雨傘回家去。
在座的人同時向崔大叔投來敬佩的目光。而此時的楊立新,以敬佩的目光看過崔大叔后,面部卻突然呈現(xiàn)出若有所思的神態(tài)。
又是一天中午,飯后,崔廣義正在與楊立新等幾個人閑聊,忽然一位年過七旬的白發(fā)老婦人來店里買茶,說要買兩包鐵觀音。崔廣義急忙起身進柜臺給她從貨架上取下了兩包,然后取塑料袋給她裝好,遞給了她。待算過賬后,老婦人用手提著茶袋步履艱難地走出茶店,好像隨時都有摔倒的可能。這時,坐在茶幾前的楊立新便說:“我去年在縣人民醫(yī)院見過這位老太太。聽她兒子說,她有腦血栓,平日里她兒子恐怕她磕著,不讓她一人出來。今天可能是兒媳都忙著辦事,她一個人瞅著空子便走出來了。”
崔廣義聽罷,臉色立時變得焦急萬分的樣子,“不好,這個老大嫂一個人走路有危險,咱倆把她送回家吧?!闭f著,自己一個人先走出門外。楊立新見崔大叔這樣樂于助人,自己要是無動于衷就說不過去了,于是,立即起身,與崔大叔共同把這個老婦人送回了家。
回來的路上,楊立新便對崔廣義說:“大叔??!你為人做好事,這不能說是不好。不過,從人生大局來說,努力創(chuàng)業(yè),為社會造福,這就算做了最大的好事,沒必要這樣施舍。上次那個雨天,你一片好心給那位小男孩衣服,又借傘給他,人家一走了之,既無好的報答,也沒有什么不好的反應(yīng),這就算不錯了。似今天這位身體帶病的老太太,你還幫她,萬一她半路身體突然出現(xiàn)什么意外,她家里人說不定就會反而圖賴咱,說老太太的病是被你我拉扯犯了。到那時,咱落得個行好不賺好,圖個什么呢?”
崔廣義又嚴(yán)肅又耐心地給他解釋:“你看看你,想問題正鉆牛角尖。你擔(dān)心做了好事后勞而無功,又擔(dān)心做了好事反會被人圖賴,就好比一位體育運動員在訓(xùn)練自己體能時,擔(dān)心自己能否被摔傷一樣,其實,明知有被摔傷的可能,也還是需要訓(xùn)練的。人做事的最終目的外不了還是為個人的奮斗目標(biāo)和信仰服務(wù)嘛!至于這個運動員能否在競技中奪得冠軍,這就需要看看他在訓(xùn)練過程中的諸多因素是否有利于自己奪得冠軍的標(biāo)準(zhǔn)了?!?/p>
楊立新聽著,眼神不覺一亮,稍有開悟。崔廣義仔細(xì)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又說:“人心向善,凡是幫人被人圖賴的情況,都是雙方產(chǎn)生了誤會。既是誤會,總會有個水落石出的。咱且不提個人有沒有助人為樂的信仰,單就做生意來說,你覺得咱做那些與直接賣茶無關(guān)的好事與買賣興衰掛不上什么鉤,我卻認(rèn)為大有益處。古人說得好‘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只要咱幫他人做了好事,賣的東西又貨真價實,以后人家必定會來給咱捧場。久而久之,咱這小茶店肯定會紅火起來的?!?/p>
楊立新聽了,卻又納起悶來。待崔廣義回到茶店上樓取東西時,楊立新便對在座的茶友說:“這人真迂腐透了,設(shè)法把店開起來便是,正干些沒用的營生!”
大約是三天后的一個上午,人們該來茶店聽崔廣義講故事還來聽故事,該找楊立新下棋還找楊立新下棋。九點多鐘的時候,那位在雨天得到崔廣義舍施衣服和雨傘的小男孩的父母,帶著禮物來感謝崔廣義了。在座的人的眼神中都露出對崔廣義敬羨的目光。楊立新先是以敬羨的目光看了崔廣義片刻,但很快地,臉上又呈現(xiàn)出不平的神態(tài),心想:嘿,這就是你的回報,幫人家那么多,得不償失!
一會兒,小男孩的父母離去。大家繼續(xù)閑聊。忽然有位四十左右歲的男子雙手各提一瓶人參酒來到店里,崔廣義一眼便認(rèn)出來了,這位男子不是別人,正是三天前由自己和楊立新送回家的那位得過腦血栓的老婦人的兒子,
老婦人的兒子一進店門便滿臉敬佩地看著崔廣義說:“哎呀,老大叔,那天我媽一個人到店里來,多虧您和這位大哥送回家,要不然的話,她一個人非摔跤不可!”說著把目光又投向楊立新。
崔廣義說:“沒什么,沒什么,這點小事您不用掛在心上?!?/p>
老婦人的兒子說:“不管如何,我也得表達(dá)表達(dá)心意。這有兩瓶上等人參酒,您和這位大哥別嫌禮薄,請收下?!?/p>
崔廣義執(zhí)意不收。楊立新嘴里也謙讓,心里卻一直認(rèn)為做這樣的好事是多此一舉。
老婦人的兒子便說:“這是我媽的一點心意,你們要是執(zhí)意不收,她老人家心里會難受的。”崔廣義和楊立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得已便收下了。老婦人的兒子臉上立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一會兒對崔廣義說:“來,老大叔,您拿一包鐵觀音給我看看?!?/p>
崔廣義急忙到貨架前取了一包鐵觀音遞給了老婦人的兒子。老婦人的兒子把鐵觀音拿在手,略看一眼便說:“我買三包?!贝迯V義疑惑地問:“前幾天你媽不是買了嘛!怎么你又買呢?”老婦人的兒子說:“我媽買我媽的,我買我的。您自管賣茶給我就行了?!贝迯V義說:“這樣,小伙子,這三包茶,你拿兩包的錢就可以了,其余一包算我送給你的。你要是喝著好,就給我作作宣傳?!?/p>
不想,老婦人的兒子卻說:“不,大叔,這錢你該怎么收就怎么收。是這樣,我本來是在雙峰山金礦上班,我和我們礦長交往不錯。前幾天我把我媽買您的茶送給礦長一包,礦長喝了一次便夸這茶很好,讓我給他捎著再買三包。另外,礦長讓我告訴您,說礦上要給工人們發(fā)福利,過幾天他有了時間,還要親自登門來預(yù)訂一千包呢!”
崔廣義興奮地說:“哦,哦,是這樣呀!太好了,太好了!煩請你回去跟你們礦長說一聲,我賣給你們茶的價格肯定會優(yōu)惠的?!?/p>
老婦人的兒子說:“不用優(yōu)惠,大叔,我們金礦有的是錢。礦長說,做買賣最講究與客戶抱團。我把您那天不考慮任何意外后果送我媽回家的事跟礦長說了,礦長極佩服您的為人。其實,別的茶店也有好茶,買您的茶就是想和您常來常往,相互抱團把事情辦好,利人又利己而已,您不用客氣。”
崔廣義點一下頭:“說得是,小伙子,你們礦長說得太對了!那,咱們以后就常來常往?!?/p>
老婦人的兒子走后,在座的人齊聲祝賀崔廣義因做好事而得來的回報,而此時的楊立新卻怔在那里了,他沒想到,他與崔大叔就做那么點好事,竟會有這么大的影響力。他終于認(rèn)識到:單一地為了把買賣搞活,而去做好事固然也是好現(xiàn)象,但是,那樣的做好事方法是對鄉(xiāng)親們不真誠的。正因崔大叔是真誠地對待那位老婦人,才得到了老婦人的兒子及他們礦長的真誠相換。他為自己一直誤解崔大叔,又當(dāng)眾說崔大叔迂腐,心里愧悔極了,不知不覺,他兩眼噙滿了淚水。忽聽得座上有人在說:“看看吧,行好得好。老大叔真行,把買賣搞活了?!?/p>
另外幾個人接著說:“就是,就是,行了春風(fēng)必得秋雨?!?/p>
楊立新聽罷,看眾人那眼神,不覺腦門一皺,陷入了另一種思考。他知道,大家夸贊歸夸贊,但對崔大叔這種崇高的做人品格還是沒有徹底理解。因為只有他最清楚:崔大叔搞活買賣的最終目的,并非是為了個人享受,而是為了他美好的念想。而這種美好的念想,自然不自然地就是在為他人造福,為整個社會造福。想到此,楊立新不覺以崇敬的目光看看崔大叔,看著看著,忽然感到崔大叔的身影變得無限地高大起來,大得像一棵參天大樹。而自己呢?與崔大叔相比較,顯得是那樣的渺小,小得竟然像一株路邊的小草……此時此刻,他才真正心領(lǐng)神會地認(rèn)識到助人為樂與搞活買賣密切配合的奧妙所在。他忽然覺得:自己心里就像密霧天行路突然見到了前方的晴天一樣,眼前出現(xiàn)了光明大道,向遠(yuǎn)方看,有雄偉的身披綠裝的群山,有在太陽光下閃亮的彎曲河流,還有美麗的村莊,繁華的街市等等,他的心完全沉浸在獲得了處世為人法寶后大腦中所出現(xiàn)的美景享受中……
從此以后,楊立新來崔廣義茶店更頻了,他下決心好好向崔大叔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崔大叔那高尚的為人品格和超人的經(jīng)營膽識,爭取做一個和崔大叔同樣的人,把自身的建筑事業(yè)重新興隆發(fā)展起來。
(責(zé)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