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利權
王陽明通過自己實存的精神探索,在精神層面上融會禪學無滯無礙的精神境界。這發(fā)韌于王陽明的早期思想階段,大成于龍場悟道之后的后期思想階段。
據(jù)《年譜》記載,陽明十八歲時即“始慕圣學”,然而他對圣人之學的探尋十分艱辛。王陽明自己曾說:“今世學者,皆知宗孔、孟,賤楊、墨,擯釋、老,圣人之道,若大明于世,然吾從而求之,圣人不得而見之矣?!彼Y騁于辭章之學但發(fā)覺這不過是“無用之虛文”;他依照朱子循序致精、格物致知的方式來達到“物理”與“吾心”的合一,卻始終無所得入,不得受用。在這種受到挫折的情況下,陽明轉(zhuǎn)而出入佛老,受到禪學的吸引。但王陽明很快又“漸悟仙、釋二氏之非”,并以“親愛本性”開示一禪僧。因為在王陽明看來,禪學畢竟割裂了精神生活與社會倫理,它以倫理的生活世界的放逐為代價獲得精神生活的提升。因此,禪學對王陽明的精神性滿足并沒有使他完全倒向禪學的懷抱,而是迫使他探索如何在儒學的立場上容納禪學關于超越境界的思想。
王陽明在精神層面上對禪學的真正融會是在龍場悟道之后才切實展開和完成的。王陽明三十七歲時謫居龍場,在險惡的生存環(huán)境中因感“圣人處此,更有何道”,而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誤也?!蓖蹶柮鼾垐鑫虻啦坏砻魉罱K找到了克服宋儒格物之學的學問門徑,而且也為他在精神層面上融會禪學奠定了實存的主體性的立場。
正是基于龍場悟道所確立的實存的主體性的立場,王陽明在龍場悟道后的末期思想階段進一步容納了禪學的精神境界。這在他的致良知教,尤其是四句教之中得到極其明顯的呈示。良知不但是儒學的本心,是知是知非、為善去惡的純粹道德理性,而且涵攝了禪學無執(zhí)無著的精神境界。而王陽明四句教,“無善無惡是心之體,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更突出了心體本身的明瑩無滯、廓然無礙,充分消融了禪學“內(nèi)外不住,去來自由”的精神境界。這里所謂的“無善無惡”,不是指在道德層次上的善惡不思,也不是黃宗羲所理解的作為工夫?qū)用娴摹盁o善念惡念”,而是指心體本來無任何執(zhí)著性。這種心體純粹的無執(zhí)著性,王陽明認為是人本然的存在情態(tài),同時又是人生自由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