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云

一句“口無遮攔”害死三個人

清代學(xué)者慵訥居士在《咫聞錄》中寫乾隆年間溫州一事，某家有倆兒子，老大已經(jīng)討了媳婦，老二剛成年，對男女之事半懂不懂的，性情頑劣。長子外出幾天辦事，“時值天暑酷熱，汗如蛤漿，腥臊難聞”。嫂子關(guān)上門洗澡，一邊用瓢往身上澆水一邊自言自語：“吃開水，吃開水……”老二“聞其聲，由壁隙窺之”，等嫂子洗完澡出來了，他就口無遮攔地戲謔道：“嫂嫂，開水好吃嗎？”嫂嫂一聽傻了眼，自己被小叔子看了裸體，這要是傳了出去，自己的臉面豈不是丟盡了！越想越憋屈，躺在床上茶飯不進(jìn)，一病不起。婆婆見狀，問媳婦哪兒不舒服，老二這時又插嘴道：“嫂子就是吃開水吃的！”婆婆恍然大悟，勸媳婦說：老二還是個孩子……可當(dāng)晚，兒媳婦還是一根繩子上了吊。

第二天早晨兇訊傳開，媳婦的父母狂奔而來，質(zhì)問女兒的死因，公公婆婆說不知情，岳父岳母“即以拳擊”，兩家打成一團(tuán)，最后公公婆婆只好說了實話，岳父岳母聽完更加生氣，嚷著要打官司。親戚們調(diào)解許久，公公婆婆答應(yīng)賠給親家三十畝良田，并將其女厚葬，才算完事。

但是，公公死了兒媳婦，賠了三十畝良田，怎么想怎么心堵得慌，而長子回到家中，“朝夕哭妻，廢寢忘食”，公公不免更加抑郁，夜深人靜，他“潛出后門，投水而死”。

三天以后，尸體浮出河面，打撈上來，婆婆哭得昏天黑地，跑到媳婦家大吵大鬧、不依不饒，抓住親家公的胡須拽著往縣衙去，親家公“畏其兇勢，愿退前訛之田”。婆婆冷笑道：“你們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咽下這口惡氣嗎？”一番討價還價之后，決定親家除了退田外，再送三十畝良田予她，婆婆這才心滿意足而去。

這一回，輪到親家公心氣兒不順了，他跟老伴說：“我的女兒被他們家逼死了，反而還被他們家訛去三十畝良田，改天我拿根繩子吊死在他們家門口，你馬上去報官，非給他們家鬧個傾家蕩產(chǎn)不可！”老伴勸他說：“現(xiàn)在兩家各死一人，村子里已經(jīng)鬧得沸沸揚揚，何必再讓人看笑話呢？”

從這天開始，老伴把老頭看得很嚴(yán)，時間一久也就松懈下來。一天，老頭還是去了女兒公婆家，老伴匆忙趕去，老遠(yuǎn)就看見一具尸體懸掛在門梁上，“而尸身隨風(fēng)轉(zhuǎn)搖矣”……

老伴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跑到縣衙去告狀，官府還沒接這個狀子，鄉(xiāng)里的父老先出面將兩家人叫到一起說：“彼以死而訛，此以訛而死，一死一訛，一訛一死，三條性命，幾天的時間就這么生生斷送了，再鬧下去，你們都要家破人亡，不如各自退還所訛的田產(chǎn)，各自安葬死去的親人，從此老死不相往來?！眱杉胰硕家呀?jīng)元氣大傷，無力再進(jìn)一步“打仇家”，于是同意了父老們的調(diào)解。

一句“信口開河”害死四個人

如果說《咫聞錄》中的事件還屬于無心之失的話，那么清代散文家俞蛟的《夢廠雜著》中記載的“王寶一事件”，則更加反映出“一念之惡”到底會帶來怎樣可怕的結(jié)果。

浙江紹興有個名叫王寶一的農(nóng)民，“年饑，饘粥不給”，恰好年底，想打零工也找不到活計，沒辦法，他只好尋思家里有什么東西可以變賣的，找來找去，家中只有一口米缸還算完好，于是他帶著十歲的兒子，把米缸抬到小船上，“思售以升斗，為度歲計”，劃著小船走了十里路，不管怎么吆喝，就是沒有人愿意買。

好不容易到了一個村口，有個富翁正在岸邊曬太陽，看見王寶一售賣米缸，便跟他商議，用三百錢買下，讓他抬到家門口，王寶一高興極了，帶著兒子跟在富翁身后，來到他家，正要進(jìn)門，鄰居有個饒舌的，問富翁這是要做什么，富翁把情況一講，這鄰居信口開河：“昨天我看見有人僅用兩百錢就買這么大一口米缸呢?！备晃桃宦犃⒖谭椿诹耍伴]門入，叩之不應(yīng)”。王寶一眼看著夕陽西下，想到賣不掉米缸今晚全家就要挨餓，心急如焚，只好跟兒子把米缸重新往船上抬，兒子本來年紀(jì)就小，又沒有吃飯，手一軟，米缸摔落在地，“破裂不完”，王寶一一怒之下用碎片打了兒子一下，誰知鋒利的碎片正好劃過兒子的脖頸，割斷了他的喉嚨，導(dǎo)致他流血而死。

王寶一回到家中，他的老母親和妻子都倚門而立，等他拿回米面下鍋，卻見他雙手空空，便問：“米缸賣了？”王寶一木然地點了點頭，兩個女人又問他孩子在哪里？王寶一說在船上睡覺還沒醒呢，妻子覺察出他“顏色慘變”，急忙往河邊跑去，一看船艙里孩子的尸體，慘叫一聲就跳了河。王寶一連忙下水救妻子，半晌才找到并撈出，“已不可救”，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家，見老母親也已經(jīng)上吊自盡，一時間生無可戀，用廚刀割了脖子自殺身亡?！安灰脐卸患宜目冢銌史敲?，傷心慘目，有如是耶”！

在文章的結(jié)尾，俞蛟憤怒地指出：“禍機(jī)只伏于鄰人之片語！”

一番“語重心長”救下兩條命

不過，古代筆記中也有“一言救人命”的故事。

清代學(xué)者許奉恩在《里乘》中寫姑蘇一事，有個老翁赴飲夜歸，見鄰居某甲在河畔磨刀霍霍，滿臉殺氣，上前問為什么深更半夜的磨刀？某甲憤憤然說：“我老婆和人私通，被我撞見了，今晚他倆又在我家私會，我這就去將他倆殺掉，以洗刷門戶之羞！”老翁一邊點頭說“該殺，該殺”！一邊把某甲手中的刀拿了過來說：“只可惜這把刀不夠鋒利，我家中有一把祖?zhèn)鞯膶毜?，十分鋒利，我借給你可好？”某甲連連感謝。老翁說：“先到我家去薄飲兩杯壯壯膽量吧！”

某甲聽老翁說得有理，便跟著他回到家中。老翁拿出一瓶酒和一碟子腌豆，讓某甲自斟自飲，然后以上廁所為借口溜到某甲家，告訴正在翻云覆雨的某甲老婆及其情夫，讓那情夫趕緊走人，某甲老婆也想逃，老翁說你不能走，你一走就成了私奔，事情就沒法收拾了，你且關(guān)好門，等會兒某甲回來，你就把一切推到我的身上，某甲老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同意了。

老翁回到家中，見某甲已經(jīng)將那瓶酒喝光，那碟子腌豆吃盡，滿臉醉意，便問他還需不需要添酒？某甲連連搖頭說“足矣足矣”，然后提刀往自己家去，“破扉而入，索生不得”，一問老婆才知道是老翁泄了密，不由得怒上心頭，回去找老翁算賬。老翁卻又準(zhǔn)備了一瓶酒，笑著拉他坐下，語重心長地說了一番話：“你娶個媳婦不容易，花了不少錢，現(xiàn)在為了泄憤將她和奸夫殺了，快意倒是快意，但出了人命必然會惹來官司，雖然你殺奸有理，但按照法律也要受到杖責(zé)，萬一被關(guān)進(jìn)牢房，不知花多少錢才能出來，怎么計算都是不值當(dāng)?shù)氖虑椤D既不貞，還不如休掉她，并讓她娘家拿出一筆錢賠款，你還能再娶一房媳婦，豈不更好？”某甲略一思考，便明白老翁的策略確實是對自己最有利的，支吾道：“休妻可以，但要讓她娘家賠錢，恐怕得有人出面作證她確實是與別人私通，問題是誰來當(dāng)這個證人呢？”老翁拍著胸脯說：“只要你不殺人，老夫愿意作證！”

最終某甲得到一筆錢新娶了一房媳婦，而他的前妻撿了一條命，逃到外鄉(xiāng)，嫁給了一個有錢人。幾年后，老翁家貧歲饑，逃荒到一個寺廟里，恰好碰上這個自己曾經(jīng)搭救過的女人來上香，女人對他感恩不盡：“我當(dāng)年以一時之誤，差點兒丟了性命，要不是你出手搭救，現(xiàn)在只怕連白骨都朽爛了！”然后死活塞給老翁二百兩黃金為謝。

李恒克薦自《新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