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改變中國的人里,必有魯迅的名字。毛澤東曾盛贊他是一位“民族英雄”。在毛澤東已公之于世的所有著作中,對一位中國現(xiàn)代作家,包括其他歷史人物,一口氣連用了9個“最”的措辭,并冠之以“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3個頭銜的現(xiàn)象,是絕無僅有的?!皺M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今日之中國,仍然需要魯迅,呼喚魯迅的精神。
開篇 民族魂
20世紀改變中國的人里,必有魯迅的名字。
魯迅是在中國革命處在低潮的情況下,毅然站到革命營壘中來的。從此以后,他沒有猶豫、觀望和動搖過。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沒有絲毫的奴顏和媚骨,這是他最可寶貴的品格。
在我們這個時代,沒有一位文學家像魯迅那樣,在他生前身后直到今天,受到那么多的誤解、攻擊和褻瀆;也沒有一位文學家像魯迅那樣,受到那么多革命者、進步人士和人民大眾發(fā)自內(nèi)心的景仰和愛戴,一直綿延到今天。
魯迅作為“民族魂”是當之無愧的。毛澤東曾盛贊他是一位“民族英雄”。1940年,毛澤東在他的著作《新民主主義論》中明確提出:“魯迅,就是文化新軍的最偉大和最英勇的旗手。
魯迅是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他不但是偉大的文學家,而且是偉大的思想家和偉大的革命家。
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顏和媚骨,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寶貴的性格。
魯迅是在文化戰(zhàn)線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數(shù),向著敵人沖鋒陷陣的最正確、最勇敢、最堅決、最忠實、最熱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在毛澤東已公之于世的所有著作中,對一位中國現(xiàn)代作家,包括其他歷史人物,一口氣連用了9個“最”的措辭,并冠之以“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3個頭銜的現(xiàn)象,是絕無僅有的。
毛澤東在《毛澤東論魯迅》的講話中指出,魯迅“并不是共產(chǎn)黨的組織上的一人,然而他的思想、行動、著作,都是馬克思主義化的”。毛澤東還論述了魯迅的三大特點,即政治遠見、斗爭精神和犧牲精神,及由此形成的偉大的“魯迅精神”,號召共產(chǎn)黨人和革命者學習魯迅的精神,為中華民族的解放而奮斗。
1954年毛澤東到紹興參觀了魯迅的故居,在魯迅筆下經(jīng)常提到的三味書屋和百草園徘徊尋望。他對陪同的浙江省委書記譚啟龍說:紹興是越王勾踐臥薪嘗膽的地方,也是中國現(xiàn)代大文豪魯迅先生的家鄉(xiāng)。他有兩句名言你知道嗎?“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保覀児伯a(chǎn)黨人就應該有這種精神。
對魯迅精神的任何淡化、矮化和曲解都是站不住腳的。“只有玩著的人、睡著的人不需要魯迅”。
魯迅把疾病和死亡的威脅拋在腦后。他知道,人總是要死的,但死的意義有不同。他在一封公開信中說,老與死,是自然的規(guī)則,絲毫也不足為奇。個人的生命雖然有限,但人民革命事業(yè)卻方興未艾,“希望是在于將來的”。
2019年3月4日,習近平看望參加政協(xié)會議的文藝界社科界委員時指出,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不能沒有靈魂。文化文藝工作、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就屬于培根鑄魂的工作,在黨和國家全局工作中居于十分重要的地位,在新時代堅持和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今日之中國,仍然需要魯迅,呼喚魯迅的精神。
我以我血薦軒轅
從紹興到日本,魯迅從一個停滯的、幾乎凝固的社會里突然置身于開放性的社會環(huán)境之中,和中外進步的、革命的思想界密切接觸,迅速地成長,這幾年,正是魯迅作為偉大的“精神界之戰(zhàn)士”的光輝起點。
從小康之家墜入困頓
魯迅的摯友許壽裳曾這樣追憶他的儀容和風度:
魯迅的身材并不見高,額角開展,顴骨微高,雙目澄清如水精,其光炯炯而帶著幽郁,一望而知為悲憫善感的人。兩臂矯健,時時屏氣曲舉,自己用手撫摩著:腳步輕快而有力,一望而知為神經(jīng)質(zhì)的人。赤足時,常常盯住自己的腳背,自言腳背特別高,會不會是受著母親纏足的遺傳呢?總之,他的舉動言笑,幾乎沒有一件不顯露著仁愛和剛強。這些特質(zhì),充滿在他的生命中,也洋溢在他的作品上,以成為偉大的作家、勇敢的斗士——中華民族的魂。
1881年9月25日,魯迅出生在浙江省紹興府會稽縣(今紹興市)東昌坊口新臺門周家。自明萬歷年間以下二三百年間,新臺門周家是“合有田萬余畝、當鋪十余所”的世家望族。1861年,太平軍占領紹興后家道中落,但到魯迅出生時也還是小康之家。后來魯迅曾回憶說,“在我幼小時候,家里還有四五十畝水田,并不很愁生計”。他的祖父周福清是進士,做過正七品的朝廷命官。在魯迅之后,母親又生了三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四弟椿壽六歲就夭折了。妹妹端姑還不滿周歲就染上天花。和魯迅一同成長起來的是二弟槐壽(作人)和三弟松壽(建人)。
1894年,中國遭了一場大災禍,在甲午戰(zhàn)爭中一敗涂地;周家也遭了一場大災禍,祖父周福清因卷入一場科場大案,成了斬監(jiān)候的重囚,關押在杭州府獄中,周家在社會上的地位,頃刻之間從官員的家屬變成了罪犯的家屬。禍不單行,魯迅的父親也病倒了。要負擔祖父在獄中的開銷,負擔一個病人的醫(yī)治,負擔一家長幼的嚼用,周家很快就窮落下來。幾年中間,那四五十畝水田,全賣掉了。
家境的驟然敗落,對少年魯迅的影響不小。后來他在《吶喊·自序》里寫到這幾年中的感受:
我有四年多,曾經(jīng)常常,——幾乎是每天,出入于質(zhì)鋪和藥店里,年紀可是忘卻了,總之是藥店的柜臺正和我一樣高,質(zhì)鋪的是比我高一倍,我從一倍高的柜臺外送上衣服或首飾去,在侮蔑里接了錢,再到一樣高的柜臺上給我久病的父親去買藥……
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么,我以為在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
1896年,父親病故,15歲的魯迅就成了他這一房的代表。孤兒寡母,少不了受人欺壓。
紹興“衰落了的讀書人家子弟所常走的兩條路”是做幕友或者商人,魯迅不肯。他從母親手里接過還帶著體溫的八塊銀元,來到南京江南水師學堂求學。入學的第一件事,是改了個名字叫周樹人。因為“那時學校初辦,社會上很看不起,水陸師學生更受輕視,以為是同當兵差不多,因此讀書人覺得不值得拿真名字出去,隨便改一個充數(shù)”(周作人《魯迅的故家·椒生》)。魯迅到南京這一年,正是清末維新運動的高潮,魯迅立刻受到這種維新空氣的感染。
1898年9月,兩江總督劉坤一決定在江南陸師學堂內(nèi)附設一礦路學堂,招考新生。這時魯迅正對水師學堂的情況感到不滿,即去投考,錄取了。1902年1月,魯迅得到了官費出國留學的資格。
日本留學
1902年3月,魯迅登上輪船,到日本去。他希望到外國學到新的知識,好來拯救祖國的危亡。魯迅在絕筆《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一文中回憶說:“凡留學生一到日本,急于尋求的大抵是新知識,除學習日文,準備進專門的學校之外,就赴會館,跑書店,往集會,聽講演?!濒斞妇蛥⒓舆^孫中山的一次集會,由于語音的差異,他聽不懂孫中山的話。聽不懂也去,去可以說是表明了他那時的政治態(tài)度和思想傾向。
魯迅到達日本的時候,正是明治維新取得巨大成功的時候。他從一個停滯的、幾乎凝固的社會里突然來到一群奮發(fā)的進取的人們中間,這一對比是這樣強烈,使他更加痛感到祖國面臨危機的深刻程度,痛感到自己對于祖國的責任,在這種心情之下,他剪下辮子,寫了一首詩:靈臺無計逃神矢,風雨如磐暗故園。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并說最后一句是“畢生實踐的格言”。
1904年,魯迅在弘文學院畢業(yè),決定去仙臺醫(yī)學專門學校,“促進國人對于維新的信仰”。周作人《魯迅的青年時代》書中,有一張魯迅1905年春的分數(shù)單,成績只算中等??删褪沁@樣的考試成績,已經(jīng)引起了一些有民族優(yōu)越感的日本學生的嫉妒,他們無中生有地說是因為老師透漏了題目,他才考得這樣的成績。他們借故檢查魯迅的筆記,對他說些冷言冷語,還寫匿名信罵他。這使魯迅非常悲憤,更痛感到祖國國際地位的低落令人多么難堪。他恨恨地說:“中國是弱國,所以中國人當然是低能兒,分數(shù)在六十分以上,便不是自己的能力了:也無怪他們疑惑?!?/p>
魯迅在仙臺醫(yī)學專門學校只有一年半的光景,1906年3月他就退學了,決心從事文學,究其原因,“中國的呆子、壞呆子,豈是醫(yī)學所能治療的么”。
1906年,魯迅短暫回國后,與弟弟周作人重回日本,這一趟魯迅沒有進學校,而是打算辦雜志,但沒有成功。1909年,魯迅回國,在浙江兩級師范學堂做生理學和化學教員。
魯迅作為偉大的“精神界之戰(zhàn)士”的光輝起點
魯迅重回日本后,跟同鄉(xiāng)的幾位革命家來往更多了。周作人回憶:
這里主要的是陶煥卿,龔未生,陳子英,陶望潮這些人,差不多隔兩天總有一個跑來,上天下地的談上半天,天晴雨雪都沒有關系。
這幾人都是光復會的成員,陶煥卿即陶成章,后來更成為光復會領袖。關于同陶煥卿的交往,周作人在《關于魯迅之二》中有更生動的回憶:
當時陶煥卿(成章)也亡命來東京,因為同鄉(xiāng)的關系常來談天,未生大抵同來。煥卿正在聯(lián)絡江浙會黨,計畫起義,太炎先生每戲呼為煥強盜或煥皇帝,來寓時大抵談某地不久可以“動”,否則講春秋時外交或戰(zhàn)爭情形,口講指面,歷歷如在目前。嘗避日本警吏注意,攜文件一部分來寓囑代收藏,有洋抄本,系會黨的聯(lián)開會章,記有一條云:凡犯規(guī)者以刀劈之。又有空白票布,紅布上蓋印,又一枚紅緞者,云是“龍頭”,煥卿嘗笑語曰,填一張正龍頭的票布如何?數(shù)月后煥卿移居乃復來取……
從這一簡短的記述中,魯迅同陶成章其人及其事業(yè)是個怎樣的關系,也就可見一斑了。后來,當陶成章死去多年之后,魯迅依然不能忘懷這一位亡友,他在1926年《為半農(nóng)題記(何典)后,作》中深情地說:“夜雨瀟瀟地下著,提起筆,忽而又想到用麻繩做腰帶的困苦的陶煥卿……”
魯迅與光復會的關系,歷來是學界聚訟紛紜的一個疑難問題。這個問題之所以成為疑難,主要是因為缺乏第一手的原始材料。魯迅自言“接近光復會”,這個說法大概是最準確的。
與魯迅同一時期留學日本的,有陳天華、張繼、鄒容、黃興、陳獨秀、秋瑾等人,孫中山、章太炎、梁啟超等政治家也都在這一時期流亡日本。魯迅和中外進步的、革命的思想界密切接觸,迅速地成長,這幾年,正是魯迅作為偉大的“精神界之戰(zhàn)士”的光輝起點。
尋找人的覺醒
魯迅曾以貓頭鷹自喻,他不希罕嬌嫩鳥雀的那些令人憐愛的鳴唱,卻熱烈地期待著:“只要一叫而人們大低震悚的怪鴟的真正的惡聲!”“作為一名作家,他對于自己所處的時代的批判不是冷冰冰的,而是帶著深厚的感情?!?/p>
魯迅小說最大的價值是尋找人的覺醒
鴉片戰(zhàn)爭以來,大概每隔10年左右就發(fā)生一次大的侵略戰(zhàn)爭,清王朝先是抵抗一陣,繼之妥協(xié)乞降,最后以割地賠款、喪權(quán)辱國告終。戰(zhàn)爭過后,似乎一切又歸于平靜,幻想著“同治中興”、盛世再來。這種麻木狀態(tài)吞噬著我們的國魂,消磨人們的意志。直到中日甲午戰(zhàn)爭,經(jīng)營了30年的所謂洋務自強運動,慘敗于東方小國日本,驚醒了國人,于是有了改造國民性的呼聲,有了思想啟蒙運動。青年魯迅對救國的探索,大體上也經(jīng)歷了這樣的一個歷程。
魯迅在戰(zhàn)斗的道路上經(jīng)歷過痛苦和苦悶,在苦苦求索中尋找國家的新的出路。十月革命對魯迅思想的影響是不容忽視的,從這時開始,他熱情支持新文化運動,用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與前驅(qū)者取同一步調(diào)”,同陳獨秀、李大釗等為代表的進步知識分子融合在一起,在戰(zhàn)斗中發(fā)揮了重大作用。后來,通過他對中國社會的深沉觀察,同時革命者的鮮血也擦亮了他的眼睛,使他從一個進化論者進到階級論者,從一個民主主義者成長為共產(chǎn)主義者,宣布“唯新興的無產(chǎn)者才有將來”。
1918年,魯迅用筆名發(fā)表了第一篇小說《狂人日記》?!犊袢巳沼洝纷鳛橐徊恐袊F(xiàn)代小說的宣言書,其結(jié)尾的“救救孩子”使其成為劃時代的作品。魯迅研究者認為:“魯迅的文字充滿對所處時代的深刻理解,同時又充滿對未來殷切的希望和對現(xiàn)實的無情剖析,包括他對自己的無情解剖,這是他區(qū)別于同時代作家重要的一點?!薄白鳛橐幻骷?,魯迅無疑十分具有批判意識,但是他對于自己所處的時代的批判不是冷冰冰的,而是帶著深厚的感情,這個意義上說,魯迅小說最大的價值是尋找人的覺醒?!?/p>
魯迅為何沒有長篇小說傳世
以2013年重新修訂的《魯迅全集》來看,魯迅著作有小說、雜文、學術著作共計10卷,書信4卷,日記3卷,索引1卷,總共18卷,總字數(shù)約700萬字。這還不算魯迅早年用其他筆名,星散在一些報刊上有待學者統(tǒng)籌整理的文字。有學者認為魯迅全部的作品大約有1000萬字之多。但是,作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之父,在魯迅豐厚的文學遺產(chǎn)中,竟然沒有一部長篇小說,這讓不少人深感遺憾。其實,魯迅曾有過三部長篇小說的寫作計劃,只是都沒有完成。對此,人們有許多不同的解釋。魯迅生前的好友許壽裳、馮雪峰、茅盾等人都認為,是因為魯迅從事了太多的工作,時間、精力不夠;當時的時代、社會需要比長篇小說更迅速、更有力的雜感。為了現(xiàn)實斗爭的需要,他用極大的精力用于雜文和政論文的寫作,用雜文這樣犀利的“匕首”和“投槍”進行戰(zhàn)斗。
“大先生說‘輕傷不下火線’”
“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是魯迅戰(zhàn)斗精神的自我寫照。第一次大革命失敗后不久,魯迅就被國民黨浙江省黨部呈請密令通緝,罪名是“墮落文人”,這個通緝密令一直到魯迅去世也沒有取消。他面對被通緝、被迫害的危險,毫不畏懼,毫不退縮,一往無前地把一支支利箭射向敵人的營壘:他無情地剝?nèi)汕Ф嗄陙矸饨ㄎ幕枷氲膫窝b,使它們露出真面目:他具有“痛打落水狗”的精神,對敵人一個也不饒恕。當有人抱怨他缺少“費厄潑賴”精神的時候,魯迅覺得,在一個專制的社會里,空洞地喊公允的口號,只能是對弱者的損害。他說:“自己也知道,在中國,我的筆要算較為尖刻的,說話有時也不留情面。但我又知道人們怎樣地用了公理正義的美名,正人君子的徽號,溫良敦厚的假臉,流言公論的武器,吞吐曲折的文字,行私利己,使無刀無筆的弱者不得喘息?!?/p>
魯迅是一個清醒的革命者。1930年3月,他在左翼作家聯(lián)盟成立大會上的講話中,就說過一個作家如果不和實際的社會斗爭接觸,如果不理解革命的深切含義,“‘左翼’作家是很容易成為‘右翼’作家的”。他熱切希望不但要造出大群的新的戰(zhàn)士,而且在文學戰(zhàn)線上的人還要“韌”。所謂“韌”,就是不把文學看成是敲門磚,“門一敲進,磚就可拋棄了”,而是要永遠為人民大眾吶喊。他說:“對于舊社會和舊勢力的斗爭,必須堅決,持久不斷,而且注重實力。舊社會的根低原是非常堅固的,新運動非有更大的力不能動搖它什么。并且舊社會還有它使新勢力妥協(xié)的好辦法,但它自己是決不妥協(xié)的?!毕壬f得何等深刻,何等好啊。
魯迅病重時,一些革命同志十分關懷他的健康,紛紛來信來訪,勸他及時治療,易地休養(yǎng)。蘇聯(lián)方面請魯迅去游歷和療養(yǎng),請他全家都去。國際友人史沫特萊一再動員,魯迅總是猶豫不決,她只好請茅盾幫忙動員。這時魯迅擔心出國就會脫離國內(nèi)實際,變成了聾子和瞎子。當茅盾告訴他可以把國內(nèi)的書刊逐日匯齊交給蘇聯(lián)方面,在國外還可以寫文章寄回國內(nèi)發(fā)表。他算了算路途來往的時間,然后說道:“雜文都是根據(jù)當時情況,匕首一擊,事隔一月,豈不成了明日黃花了嗎?”茅盾安慰他說:“你的文章?lián)糁袛橙艘ΓM管遲一點,還是能夠振奮人心,虎虎有生氣的?!倍斞改钅畈煌氖枪ぷ?,是戰(zhàn)斗,最終也無法說服他。茅盾只好把魯迅的話轉(zhuǎn)告史沫特萊:“大先生說‘輕傷不下火線’。”
魯迅的慈與孝
魯迅反對封建禮教,但又受傳統(tǒng)文化影響很深。他重孝道,出門前跟母親說:“阿娘,我出去哉!”回家后說:“阿娘,我回來哉!”在個人生活中,有兩件事對他的打擊是沉重的,一個是他的婚姻生活,另一個就是與弟弟周作人的失和。
1936年新年,魯迅給母親寫了一封家信。
“母親大人膝下敬稟者。去年十二月二十日的信,早已收到。現(xiàn)在是總算過了年三天了,上海情形,一切如常,只倒了幾家老店:陰歷年關,恐怕是更不容易過的。男已復原,可請勿念。散那吐瑾未吃,因此藥現(xiàn)已不甚通行,現(xiàn)在所吃的是麥精魚肝油之一種,亦尚有效。至于海嬰所吃,系純魚肝油,頗腥氣,但他卻毫不要緊。
“去年年底,給他照了一個相,不久即可去取,倘照得好,不必重照,則當寄上。元旦又稱了一稱,連衣服共重四十一磅,合中國十六兩稱三十斤十二兩,也不算輕了。他現(xiàn)在頗聽話,每天也有時教他認幾個字,但脾氣頗大,受軟不受硬,所以罵是不大有用的。我們也不大去罵他,不過纏繞起來的時候,卻真使人煩厭。
“上海天氣仍不甚冷,今天已是陰歷十二月初一了,有雨,而未下雪。今年一月,老三那里只放了兩天假,昨天就又須辦公了。害馬亦好,并請放心。
“專此布達,恭請金安。
“男樹叩上廣平海嬰同叩。一月四日”
這一年魯迅55歲,他的母親78歲。在這封信里,魯迅的筆觸細膩到了有點啰嗦的程度。魯迅反封建禮教,但同時又是一個受傳統(tǒng)文化影響很深的人。
到北京工作后,魯迅將母親與朱安接過來住。每天晚飯后魯迅都要到房間與母親聊天。魯迅上班前,要跟母親說:“阿娘,我出去哉!”下班后對母親說:“阿娘,我回來哉!”后來魯迅去了上海,依然源源不斷地給母親寄去她愛看的小說,以及各種食品和生活用品。
魯迅的隱痛
在魯迅的個人生活中,有兩件事對他的打擊是沉重的。一個是他的婚姻生活,另一個就是與弟弟周作人的失和。
魯迅與朱安的婚事是母親的安排。
1906年,魯迅回國了一趟,是母親叫他回去結(jié)婚。關于這次婚事,我們知道得極少,只知道是以不幸始,以不幸終。魯迅曾對許壽裳說:“這是母親給我的一件禮物,我只能好好地供養(yǎng)它,愛情是我所不知道的?!边@一不幸的婚姻折磨了他二十年。在婚姻問題上,上帝是苛待了魯迅的。不過這也造就出了一位不世出的思想家和作家。
《詩經(jīng)·小雅·大東》中有這樣的句子:“東有啟明,西有長庚,有天畢,載施之行?!眴⒚骱烷L庚都是太陽系九大行星之一。人們將黃昏見于天際的金星稱為長庚,將凌晨見于天際的金星稱為啟明。魯迅不到一歲時,曾拜紹興長慶寺龍師父為師,由此得到一個法名叫作長庚。說來也巧,魯迅二弟周作人的字,叫作啟明。據(jù)許欽文的四妹許羨蘇回憶,魯迅的母親曾對她說:“龍師父給魯迅取了個法名——長庚,原是星名,紹興叫‘黃昏肖’。周作人叫啟明。啟明也是星名,叫“五更肖’,兩星永遠不相見。”
這種說法當然帶有迷信色彩,但用“東有啟明,西有長庚”比喻周氏兄弟的失和,不失為一種形象的說法。
魯迅在家中一直扮演長兄如父的角色,對于兩弟非常友愛。與二弟周作人的關系尤其好。他對周作人的事,比對自己的還要看重。從魯迅、周作人的少年時代,直到1923年,近40年的歲月,兄弟兩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從兩人早年的日記,文章,常可以看到二人的“怡怡之情”。魯迅之所以從日本回國,是因為周作人那時“在立教大學還未畢業(yè),卻已經(jīng)和羽太信子結(jié)了婚,費用不夠了,必須由阿哥資助”。
1917年,他和周作人還同在北平紹興會館住的時候,北平正流行傳染病猩紅熱,周作人忽然發(fā)高熱了,這可真急壞了魯迅,他愁眉不展,四處借錢,后經(jīng)診斷不過是出疹子,魯迅精神煥然地笑著對許壽裳說:“起孟原來這么大了,竟還沒有出過疹子,倘若母親在此,不會使我這樣著急了?!闭f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窩深陷,還沒恢復。1921年,周作人在香山碧云寺養(yǎng)病,費用浩大,魯迅又四處奔走,借貸應急,并且時常前往護視。
1919年,魯迅與周作人在北平合買了一套大宅,把全家人接來住,他對許壽裳說:“我取其空地很寬大,宜于兒童的游玩?!濒斞改菚r并無子息,而其兩弟作人與建人都有子女。
魯迅與周作人一同由小鎮(zhèn)走出國門,闖進文壇,又共創(chuàng)“五四”新文化運動,其成就相映成輝,頗為后人所贊佩。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還沒有一對兄弟能超過他們。
這樣一對兄弟,為何會失和?這已經(jīng)成了中國現(xiàn)代文化史上的大懸案和魯迅研究的一大謎團?,F(xiàn)在比較有共識的說法,是周作人的妻子羽太信子“揮金如土”,魯迅一向自奉甚儉,勸管家的羽太信子不要大手大腳,對方惱恨之下,便挑唆了兄弟倆的關系。
兩人絕交之后,絕口不提此事,怨恨之深,難以自拔,切膚之痛,難以忘懷。但值得回味的是,周作人晚年寫了大量回憶魯迅的文章,周家老二筆下的魯迅,仍然是那個“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兄長。
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
1925年,魯迅收到了他任教的女師大的學生許廣平的一封來信。這個學生大膽地向老師表示,她希望得到老師比在教室里授課更多的教導,也告訴魯迅他們學校里正在鬧反對校長的風潮。
在女師大風潮愈演愈烈的這幾個月里,許廣平是學生領袖,魯迅是學潮堅定的支持者,共同的態(tài)度和共同的斗爭使他們的關系越來越深了。他們四個多月里來往信件41封,平均每三天半就有一封信。1927年,兩人正式生活在了一起。
魯迅老來得子,49歲的時候有了獨子周海嬰,起名字的時候,他想到自己在上海住了10年,對這個城市很有感情,孩子又是在上海出生,所以取一個上海的“海”字,“海嬰”意思就是上海的孩子。他又講,“如果孩子長大,他不喜歡這個名字,可以改”。
海嬰出生20天就有照片,在同時代其他孩子中當屬罕見。魯迅每年都會帶妻兒拍全家福,并在照片上認真地標注,更新兒子一點一滴的成長:海嬰出生后20日、100日……只要有朋友來,魯迅必把孩子抱出來給人看,像展示自己的作品。有時候海嬰睡著了,魯迅也照樣把孩子抱出來看,海嬰被吵醒哇哇大哭,魯迅又要哄睡。在給友人的書信里,他常常和朋友分享育兒狀況和兒子的趣事:
海嬰很好,臉已曬黑,身體也較去年強健,而且近來似乎較為聽話,不甚無理取鬧。但因年齡漸大之故,唯每晚必須聽故事,講狗熊如何生活,蘿卜如何長大,等等。頗為廢去不少功夫耳。
海嬰這家伙非常調(diào)皮,兩三日前竟發(fā)表了頗為反動的宣言說“這種爸爸,什么爸爸”!真難辦?,F(xiàn)在的孩子更搗亂了。他去年還問:“爸爸可以吃么?”我的答復是:“吃也可以吃,不過還是不吃罷?!苯衲昃筒辉賳?,大約決定不吃了。
見慣魯迅嚴肅臉的朋友們沒想到他有孩子后會變成這樣,笑他溺愛孩子。他則寫了首詩《答客誚》回應:“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p>
魯迅的“毒奇”與趣味
對于很多只讀過語文課本里魯迅文章的人來說,魯迅的形象是機械、死板的,是憤怒、深沉的。事實上,在革命、批判等嚴肅的標簽之外,魯迅是一個有趣、幽默甚至孩子氣的學者,還是精通日語、德語的翻譯家,對美術也有獨到的認識。夏衍說:“魯迅幽默得要命?!标惖で嗾f:“魯迅先生是百年來中國第一好玩的人。
許壽裳說魯迅:
他的觀察很銳敏而周到,仿佛快鏡似的使外物不能遁形。因之,他的機智也特別豐富,文章上固然隨處可見,談吐上尤其層出不窮。這種談鋒,真可謂一針見血,使聽者感到痛快,有一種澀而甘,辣而腴的味道。第三章所舉給人綽號,便是一個例子。吾友邵銘之聽他的談話,曾當面評為“毒奇”。魯迅對這“毒奇”的二字評,也笑笑首肯的。
許壽裳說:“魯迅對人,多喜歡給予綽號,總是很有趣的?!币豢奁饋砭脱蹨I鼻涕齊下的女人,魯迅叫她“四條”,眼淚兩條,鼻涕兩條。他小時候偷偷買畫冊,被爸爸發(fā)現(xiàn)了,痛打一頓。事后得知是弟弟周建人告狀,于是給他取名“讒人”——進讒言的人;魯迅招待剛到日本的朋友吳一齋,吳拿出一塊火腿,讓寓仆蒸下作為午飯。日本傭人不認識中國火腿,把火腿切片煮了一鍋湯。吳一齋氣得很,逢人講這件事——好了,就叫“火腿”吧;許廣平的最著名綽號是“害馬”——害群之馬的簡稱。這個綽號源自女師大風潮,校長楊蔭榆在開除許廣平等人的布告中說:“即令出校,以免害群。”給母親寫信,魯迅也忍不住說:“母親放心,害馬現(xiàn)在很好……”。
他的好友章廷謙剛結(jié)婚,魯迅送給他一本書。封面上的題詞赫然如下:
我親愛的一撮毛哥哥呀,請你從愛人的懷抱中匯出一只手來,接受這枯燥乏味的《中國文學史略》。
魯迅在上海時,有一回在街頭溜達,身后總跟著一小特務盯梢。走著走著,突然魯迅一個轉(zhuǎn)身,從懷里掏出一塊銀元遞過去,說:“拿去買飯吧?!北划敵善蜇さ奶貏战右膊皇牵唤右膊皇?,尷尬至極。魯迅則哈哈大笑,昂首揚長而去。
魯迅在治學、作文之外,還有豐富的業(yè)余愛好,其中影響比較大的就是他的美術觀點和對版畫、拓本的收藏。畫家陳丹青就多次盛贊:“依我看,魯迅卻比民國年代頂著名的美術海歸派,更超前、更有品質(zhì)、更富草根性,更經(jīng)得起時間的考驗”,并認為“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開山人物,魯迅先生可能是其中頂喜歡繪畫、頂熱心美術的一位”,雖然不是科班出身,卻總“一口咬住問題”。此外,魯迅還稱得上是中國第一代具有現(xiàn)代思想的書刊設計師。他一生設計了60多個書籍封面。
魯迅與中國共產(chǎn)黨的親密關系
魯迅“并不是共產(chǎn)黨的組織上的一人,然而他的思想、行動、著作,都是馬克思主義化的”。瞿秋白與魯迅一見如故,互相引為知己,毛澤東與魯迅都是20世紀的偉人,兩人雖未謀面,但彼此早有了解。
曾與陳賡會面,想寫一部紅軍的長篇小說
魯迅的心是同中國革命事業(yè)相通的。1932 年夏秋之間,陳賡從鄂豫皖革命根據(jù)地秘密前往上海治傷,他曾向從事地下工作的同志講述蘇區(qū)斗爭的故事,有人把它整理后送給魯迅看。魯迅看后非常興奮,特邀請陳賡到家里見面。陳賡后來回憶這次見面的情景,他說,魯迅先生那天興致很好,我們在那兒整整談了一個下午,直到夜深了才離開。魯迅當時最關心的就是蘇區(qū)的群眾生活,他提了許多問題,例如蘇區(qū)的土地改革等。魯迅是很熟悉農(nóng)民的,他聽到過去那些屈辱的、受壓迫最深重的人們,都伸直腰站起來戰(zhàn)斗了,他是很興奮的。
陳賡記得特別清楚的一件事,當他和魯迅談到蘇區(qū)某些房子,在四面都開了窗子時,魯迅立刻就注意了這件事,他說:這是因為人民生活好了,已經(jīng)知道注意居住的衛(wèi)生條件,四面都開窗子,空氣一定很流通了,這是一個進步。
魯迅是很熟悉農(nóng)民的,他筆下的阿Q、閏土、祥林嫂這些受屈辱、受壓迫的人物,在這片神奇的紅色土地上站立起來了,真正成為歷史前進的動力,也獲得自身的進步。所以,他對陳賡介紹人民怎樣送子弟參加紅軍的情景,感到十分興奮而又特別新鮮。
魯迅在白色恐怖下把這些材料和陳賡介紹反“圍剿”戰(zhàn)斗手繪的一張簡易地圖都珍藏起來,他本來準備寫一本關于紅軍的書,遺憾的是,由于種種原因沒能完成。
當時,曹靖華向他介紹上海最可靠的同志就是魯迅
1934年底,杰出的共產(chǎn)黨人方志敏被俘后,受盡敵人酷刑,但他仍以極大毅力在獄中寫下了《可愛的中國》等共產(chǎn)黨人的“正氣歌”。當他面對死亡考慮如何把文稿送到黨中央時,他想到的就是通過魯迅實現(xiàn)這一愿望。一位受到他的革命精神感召而改變立場的看守,輾轉(zhuǎn)把手稿送到魯迅手里,魯迅很好地完成了革命烈士的委托。
由左聯(lián)轉(zhuǎn)到中央特科工作的共產(chǎn)黨員吳奚如,有一段時間是黨中央和魯迅聯(lián)系的承轉(zhuǎn)人。他在《魯迅先生和黨的關系》一文中講了幾件事。一件是,“我曾找胡風請魯迅先生幫助軍委一筆經(jīng)費,魯迅先生一聽就如數(shù)交給我了”。還有一件是,“1936年(實際應為1935年)春,共產(chǎn)國際設立在上海的一個情報機關,突然遭受中外反動派的合謀而被大破壞,被捕了一大批中外情報人員;上海各種中外報紙紛紛刊出了轟動一時的新聞……魯迅先生接受了我的請托……很快地運用他私人關系,輾轉(zhuǎn)通過在上海的日本友好人士,把這一事件的發(fā)生的詳細經(jīng)過弄得一清二楚了,立即叫胡風把上述情報轉(zhuǎn)告給我”。這些事例都可見他和共產(chǎn)黨關系之深。
在1936年魯迅生命最后一年的日記里,多次出現(xiàn)“陳蛻”這個名字,這是地下黨員鄒素寒的化名。鄒素寒受中共北方局姚依林委托,帶封秘密信件到上海設法找到最可靠的同志,以便同在陜北的黨中央恢復聯(lián)系。當時,作家曹靖華向他介紹上海最可靠的同志就是魯迅。他到上海找到魯迅后,魯迅同樣不顧危險完成了這件事情,并盡一切可能幫助這位青年地下工作者。解放后,鄒素寒改名鄒魯風,他談到改名的原因時深情地說:“山東不是簡稱‘魯’嗎,抗戰(zhàn)期間,我在山東打游擊,為紀念這段生活,故改用這名。其次,‘一二·九’風暴中,我到上海請魯迅先生幫忙替黨辦點事情,魯迅先生對我是那樣無微不至的關切,使我深受感動。為了仰慕他、感念他這無比崇高的革命風格,故稱魯風,也就是說,以魯迅先生的風格為典范,向他學習吧?!鄙鲜鲞@些,從不同側(cè)面反映了魯迅的革命精神,魯迅同黨的親密關系。
瞿秋白與魯迅:“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
據(jù)楊之華(瞿秋白的妻子)回憶,瞿秋白和魯迅第一次見面是在1932年夏天,見面的地點是上海魯迅的寓所。
楊之華在她的《回憶秋白》一書中這樣記述了當時的經(jīng)過:“那天早飯后,秋白非常高興地同馮雪峰同志去拜訪魯迅,直到晚上才回家。這個渴望已久的心愿終于實現(xiàn)了,他興奮地告訴我初次與魯迅見面經(jīng)過,說彼此一見如故,談得十分投機。他已邀請魯迅全家到我們家來玩?!?/p>
這邊,許廣平也對他們的初次會面作了這樣的描述:“有誰看到過從外面攜回幾尾魚兒,忽然放到水池中見了水的洋洋得意之狀嗎?那情形就仿佛相似?!薄棒斞笇@一位稀客,款待之如久別重逢有許多話要說的老朋友,又如毫無隔閡的親人(白區(qū)對黨內(nèi)的人都認是親人看待)骨肉一樣,真是至親相見,不須拘禮的樣子。”
兩人一見如故,打那以后,魯迅與瞿秋白的交往日多,友誼更加深厚。在黑暗的舊中國,魯迅深受反動當局以及御用文人們的憎恨,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常常處于危險之中,但是每當瞿秋白和楊之華面臨鷹犬追逐的危險時刻,他總是將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盡可能用力所能及的方式保護瞿秋白這位革命戰(zhàn)友。因此,魯迅家成了瞿秋白最為安全、也是他最樂意投奔的庇護所。據(jù)許廣平回憶,“秋白在魯迅寓內(nèi)度過三次避難生活”。
瞿秋白為了避免敵人的注意,有意識模仿魯迅文筆,用魯迅筆名發(fā)表文章。這些文章由許廣平抄錄,再由魯迅當作自己的文章寄出發(fā)表。共產(chǎn)黨人瞿秋白借“魯迅”這個令敵害怕卻又無可奈何的筆名,發(fā)表了自己的主張。而魯迅讓這些文章用自己的筆名發(fā)表,一方面表達了他對這位共產(chǎn)黨人創(chuàng)作的首肯,也體現(xiàn)了他們之間那種不分你我的深厚友誼。1933年底,臨時中央來電,命瞿秋白前往中央蘇區(qū)。在臨行前,瞿秋白有一種不可遏制的愿望,要同魯迅和茅盾見面。他對楊之華說:“我無論如何要去和魯迅、茅盾告別,跟他們好好談一談?!?/p>
魯迅對瞿秋白去中央蘇區(qū)既表示祝賀,又懷著依依惜別之情。這兩位好朋友親切交談到深夜,睡覺的時候,魯迅將自己的床讓給了瞿秋白,自己與許廣平在地板上睡了一夜。瞿秋白回家后對楊之華說:“要見的都見到了,要說的話也說了。大先生和茅盾身體都好,海嬰也沒病。”誰也沒有想到,這竟是他們的最后一次敘別。
當魯迅知道瞿秋白被害的不幸消息時,異常悲憤,他在病中堅持把瞿秋白的遺著《海上述林》編印出版。在書出版時,魯迅說:“我出版他(瞿秋白)的作品,是一個紀念,也是一個抗議,一個示威”。瞿秋白同志“人給殺掉了,作品是不能給殺掉的,也是殺不掉的”。
最了解魯迅的是毛澤東
毛澤東與魯迅都是20世紀的偉人,兩人雖未謀面,但彼此早有了解。1934年1月,毛澤東為籌備第二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住在江西瑞金。其時,毛澤東紅軍總政委的職務已被以博古為首的臨時中央解除了,只給他保留了政治局委員這個實際沒有決定權(quán)的空銜。
這時,馮雪峰剛到瑞金不久。一天,毛澤東來到馮的住處,風趣地說:“今晚約法三章:一不談紅米南瓜,二不說地主惡霸,我們不談別的,只談魯迅?!边€不無遺憾地對馮說:“‘五四’時期在北京,弄新文學的人我見過李大釗、陳獨秀、胡適、周作人,就是沒有見過魯迅?!保T雪峰著:《回憶魯迅》,人民文學出版社1952年版。)
馮雪峰告訴毛澤東,有一個日本人說,全中國只有兩個半人懂得中國,一個是蔣介石,一個是魯迅,半個是毛澤東。毛澤東聽了哈哈大笑,然后沉思著說:“這個日本人不簡單,他認為魯迅懂得中國,這是對的?!?/p>
馮雪峰還告訴毛澤東,魯迅讀過毛澤東的詩詞,認為他有“山大王”的氣概。毛澤東聽了,又是開懷大笑。1936年,當時在上海的“托派”寫信給魯迅,對中共領導的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及毛澤東為首的領導人加以攻擊。6月9日,臥在病榻上的魯迅憤然請人代筆,口授回信予以嚴厲斥責:“你們的‘理論’確比毛澤東先生們高超得多,豈但得多,簡直一是在天上,一是在地下。但高超固然是可敬佩的,無奈這高超又恰恰為日本侵略者所歡迎……”(《給托洛茨基派的信》)對毛澤東們“我得引為同志,是自以為光榮的”(同上)。魯迅提及毛澤東見諸文字者為數(shù)不多,這是十分難得的一次。
毛澤東對魯迅書面上的正式評價,是1937年底在延安風沙彌漫的操場上作出的。其時,正是魯迅逝世一周年。毛澤東在這篇題為《毛澤東論魯迅》的講話中指出,魯迅“并不是共產(chǎn)黨的組織上的一人,然而他的思想、行動、著作,都是馬克思主義化的”。毛澤東還論述了魯迅的三大特點,即政治遠見、斗爭精神和犧牲精神,及由此形成的偉大的“魯迅精神”,號召共產(chǎn)黨人和革命者學習魯迅的精神,為中華民族的解放而奮斗。
1940年,毛澤東在他的著作《新民主主義論》中進一步明確提出:“二十年來,這個文化新軍的鋒芒所向,從思想到形式(文字等)無不起了極大的革命。其聲勢之浩大,威力之猛烈,簡直是所向無敵的。其動員之廣大,超過中國任何歷史時代。而魯迅,就是這個文化新軍的最偉大和最英勇的旗手。魯迅是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他不但是偉大的文學家,而且是偉大的思想家和偉大的革命家。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顏和媚骨,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寶貴的性格。魯迅是在文化戰(zhàn)線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數(shù),向著敵人沖鋒陷陣的最正確、最勇敢、最堅決、最忠實、最熱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魯迅的方向,就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
在毛澤東已公之于世的所有著作中,對一位中國現(xiàn)代作家,包括其他歷史人物,一口氣連用了9個“最”的措辭,并冠之以“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3個頭銜的現(xiàn)象,是絕無僅有的。
1954年毛澤東到紹興參觀了魯迅的故居,在魯迅筆下經(jīng)常提到的三味書屋和百草園徘徊尋望。他對陪同的浙江省委書記譚啟龍說:紹興是越王勾踐臥薪嘗膽的地方,也是中國現(xiàn)代大文豪魯迅先生的家鄉(xiāng)。他有兩句名言你知道嗎?“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我們共產(chǎn)黨人就應該有這種精神。
魯迅是一個革命家
魯迅逝世130周年時,《紅旗文摘》發(fā)表了署名梁柱的文章《不朽的魯迅先生》,摘錄如下:
時至今日,卻有人否定作為革命家的魯迅,把他包裝成所謂的“自由主義者”。對于這種論調(diào),我們不妨引用瞿秋白是怎樣評價魯迅的,就十分清楚了。瞿秋白在給他選編的《魯迅雜感選集》寫的序中,詳盡而深刻嚴謹?shù)卦u價了魯迅雜文和魯迅其人,他把魯迅雜感所體現(xiàn)的革命文藝最寶貴的精神內(nèi)涵概括為:最清醒的現(xiàn)實主義;“韌”的戰(zhàn)斗;反自由主義;反虛偽的精神。他深入研究了魯迅的人生歷程,把它概括為:從進化論進到階級論,從紳士階級的進子貳臣進到無產(chǎn)階級和勞動群眾的真正的友人,以至于戰(zhàn)士。……他終于宣言:原先是憎惡這熟悉的本階級,毫不可惜他的湮滅,后來又由于事實教訓,以為唯新興的無產(chǎn)者才有將來。
瞿秋白在這里指出,魯迅正是在血的教訓中實現(xiàn)了世界觀的轉(zhuǎn)變,魯迅宣布的“唯新興的無產(chǎn)者才有將來”,表達了他的信仰并為之而戰(zhàn)斗。這難道不是對魯迅一生最好的寫照嗎?魯迅對瞿秋白的這個評價是深為滿意的?,F(xiàn)在,一些人把凡是說魯迅向往革命、革命家的,就一律斥為“嚴重扭曲了魯迅的形象”,對革命的畏懼和憎恨,簡直到了神經(jīng)質(zhì)的地步。魯迅先生難道不是革命家嗎?我們不妨重溫一下受到世人尊敬的宋慶齡寫的《追憶魯迅先生》一文,她回憶說:“我最后一次見到魯迅是在上海蘇聯(lián)領事館。在那里從南京來的蘇聯(lián)大使勃加莫洛夫設宴請客,魯迅亦在座。席散后放映蘇聯(lián)電影《夏伯陽》。電影完了后,勃加莫洛夫面詢魯迅對影片有何看法,當然他很希望魯迅高度贊揚這部影片,但魯迅回答說:‘我們中國現(xiàn)在有數(shù)以千計的夏伯陽正在斗爭’?!?/p>
魯迅這句話,是明白無誤地為中國工農(nóng)紅軍的英勇奮斗而驕傲。這時魯迅當已知道紅軍長征到達陜北的消息,特別是1936年4月,中共中央派馮雪峰到上海工作,就住在魯迅家中:馮雪峰參加過長征,自然會向魯迅詳細介紹,魯迅為“中國的夏伯陽們”的勝利而欣慰和慶賀是可以理解的。宋慶齡還回憶魯迅逝世那天她趕到魯迅家里的情景,她滿懷深情地說:“只見這位偉大的革命家,躺在床上溘然長逝了。”這些難道不是對魯迅正確評價的最好佐證嗎?!
魯迅的道路給了我們這樣一個啟示:愛國主義是一種對祖國的崇高感情,也是對祖國所應當承擔的責任:在近代中國,一個真誠的愛國主義者是比較容易理解和接受社會主義的。在理想信念嚴重缺失的今天,弘揚魯迅以激越的愛國主義為底色的革命精神,是我們的時代和事業(yè)的需要。
戰(zhàn)斗到了生命的最后一息
魯迅把疾病和死亡的威脅拋在腦后。他在一封公開信中說,老與死,是自然的規(guī)則,絲毫也不足為奇。個人的生命雖然有限,但人民革命事業(yè)卻方興未艾,“希望是在于將來的”。
蕭紅曾記錄下魯迅逝世前不久的一個片段,這段文字讀來仍然驚心。
樓上樓下都是靜的了,只有海嬰快活地和小朋友們的吵嚷躲在太陽里跳蕩。
海嬰每晚臨睡時必向爸爸媽媽說:“明朝會!”
有一天他站在上三樓去的樓梯口上喊著:“爸爸,明朝會!”
魯迅先生那時正病得沉重,喉嚨里邊似乎有痰,那回答的聲音很小,海嬰沒有聽到,于是他又喊:“爸爸,明朝會!”他等一等,聽不到回答的聲音,他就大聲地連串地喊起來:“爸爸,明朝會,爸爸,明朝會,……爸爸,明朝……”
他的保姆在前邊往樓上拖他,說是爸爸睡下了,不要喊了。可是他怎么能夠聽呢,仍舊喊。
這時魯迅先生說“明朝會”,還沒有說出來喉嚨里邊就像有東西在那里堵塞著,聲音無論如何放不大。到后來,魯迅先生掙扎著把頭抬起來才很大聲地說出:“明朝會,明朝會?!?/p>
說完了就咳嗽起來。
許先生被驚動得從樓下跑來了,不住地訓斥著海嬰。
海嬰一邊哭著一邊上樓去了,嘴里嘮叨著:“爸爸是個聾人哪!”魯迅先生沒有聽到海嬰的話,還在那里咳嗽著?!?/p>
“明朝會”就是父子之間最后的呼應,不久魯迅先生就去世了。
1936年3月開始魯迅接連大病。宋慶齡急壞了。5月15日,她不顧自己剛動完闌尾炎手術致信魯迅:“我懇求你立刻入醫(yī)院醫(yī)治……為著中國革命的前途,你有保存、珍重你身體的必要,因為中國需要你,革命需要你?。?!”其情真意切無以復加。魯迅非常珍視宋慶齡這封信,至死都保存在自己的身邊。
6月,魯迅連日記也中斷了。7月至8月,他還是不能起床。1936年9月5日,魯迅寫雜文《死》,其中給親屬寫下了七條遺囑:
一、不得因為喪事收受任何人的一文錢,但老朋友的不在此列;
二、趕快收殮,埋掉拉倒;
三、不要做任何關于紀念的事情;
四、忘記我,管自己的生活,倘不,那就真是糊涂蟲;
五、子孫長大,倘無才能,可尋點小事情過活,萬不可去做空頭文學家或美術家;
六、別人應許你的事情,不可當真;
七、損著別人的牙眼,卻反對報復、主張寬容的人,萬勿和他接近。
魯迅病逝于1936年10月19日,而他最后的一篇雜文《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是寫于10月17日??梢哉f,魯迅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yè),戰(zhàn)斗到了生命的最后一息。
魯迅逝世后,停靈上海萬國殯儀館。宋慶齡擔任魯迅治喪委員會的主席。
連續(xù)三天,前來瞻仰遺容的從早到晚絡繹不絕,不但有上海的各界人士,還有四十多個外省團體的代表。23日下午,魯迅安葬于上海萬安公墓,自動送葬的共有七八千人。靈柩上覆蓋一面白底黑字的大旗,上面是沈鈞儒寫的三個大字:民族魂。
(責編/蘭嘉娜 責校/袁棟梁 來源/《魅力毛澤東》,劉繼興著,新華出版社2015年第1版;《魯迅傳》,朱正著,作家出版社2009年7月第1版)
魯迅大事年表
1881年9月25日出生于浙江紹興城內(nèi)東昌坊口。姓周,名樹人,字豫才,曾用名樟壽,至38歲,始用魯迅為筆名。
1898年,考入江南水師學堂,不久轉(zhuǎn)入礦路學堂,接觸“新學”。
1902年,入東京弘文學院,后在仙臺學醫(yī)。
1906年6月回國,與朱安結(jié)婚。同月,復赴日本,在東京研究文藝,中止學醫(yī)。
1909年,從日本回國,先后在紹興等地教書。
1912年,任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教育部社會教育司第一科科長。同年任教育部僉事。
1918年5月,發(fā)表《狂人日記》,開始創(chuàng)作,源源不絕,實為文學革命思想之急先鋒。
1920年,兼任北京大學及北京高等師范學校講師。
1923年9月,第一部小說集《吶喊》印成。
1925年秋,兼任北京大學、北京女子師范大學、中國大學講師,黎明小學教員。
1926年8月,任廈門大學教授。
1927年,任中山大學教授兼教務主任。
1927年10月開始,在上海定居了10年。已創(chuàng)作了《吶喊》《彷徨》《朝花夕拾》《野草》《墳》《熱風》《華蓋集》《華蓋集續(xù)編》《而已集》,并翻譯了很多作品。
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堅定地進行反帝、反國民黨的艱苦斗爭。
1928年,加入中國革命互濟會。
1930年2月,發(fā)起并參加中國自由運動大同盟。3月,在上海參加發(fā)起并組織成立了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
1933年,參加中國民權(quán)保障同盟,并擔任上海分盟的執(zhí)行委員。9月,世界反帝反戰(zhàn)會議在滬召開,被選為名譽主席團成員。
1936年10月19日,在上海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