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帕特里夏·賴特森

威倫找到一條塵土飛揚的路，并沿著這條路朝內(nèi)陸走去，他希望自己沒有選錯道路。此時他到底是在海岸偏北還是偏南的地方呢？他選擇去海邊到底對不對呢？還是應(yīng)該選擇一座單獨聳立在海岸線后面、更靠近內(nèi)陸的大山呢？也許，霜凍已不再出現(xiàn)在高山，而會在某個小鎮(zhèn)出現(xiàn)；也許，霜凍會以閃電般的速度推進，明天可能出現(xiàn)在離此地以南百英里遠的地方；也許，霜凍會停止南進的步伐，在某地停留一個月或一年。對于這些問題，威倫都無法回答，不過，在前進的同時，他也意識到這些問題是沒有答案的。他想起自己是來干什么的：他只是一個正在尋覓一座高山的年輕人。

他發(fā)現(xiàn)了一座座高山，它們就在山脊上的一個村落的上方。這些山都是火山，山頂掩映在矮小的灌木叢中，低處的山坡被森林所覆蓋。剎那間，威倫猶豫了，不知道到底該選哪一座山。他本可以坐下來想一個小時，找個理由來做出選擇。然而他并沒有這么做，而是選擇直接開始爬山。

山坡很快變得異常陡峭，威倫踩在草叢和匍匐植物中的鵝卵石上，在桉樹和長喙桉樹之間蜿蜒前行。當(dāng)他爬上這座山的山頂時，放眼望去，更高處的山上似乎全是巖石，但灌木叢中隨處可以見到一堆堆落葉和泥土。有一塊巖石的前端懸在空中，他走到巖石向外突出的前端，俯瞰下面的整座村莊，又順著巖石走回來，走到大山邊上，把裝備都放在這塊外突的巖石下方，并在那里點燃篝火。村子里的人看不到這個地方。

天很快就要黑了。他只能在自己的露營地附近看看，不過必須要找到水。他想找一條小溪，也如愿找到了一條。如果不是在這個特殊時刻，他一定會覺得這條小溪離露營地太遠。他本可以把營地搬到離小溪更近的地方，但他很喜歡自己發(fā)現(xiàn)的那塊露營地，并期待著每天都可以到山中走走看看，沿途都可以將水袋灌滿水。

小溪兩側(cè)非常陡，周圍全是巖石，只有一條涓涓細流沿著河床上的石頭流到小溪中。這里長著一些矮小的灌木，還有一些蕨類植物和苔蘚。小溪兩邊陡峭狹窄，不見天光，但如果找對了落腳的地方，不難下到溪邊。威倫從小溪里取了些水回到營地，點燃了篝火。

因為白天走累了，所以當(dāng)晚威倫睡得很沉，一直酣睡到次日早晨。陽光照到巖石突出部分的下面，照到他的臉時他才醒來。這時再去尋找霜凍太晚了。于是，這一天，威倫主要在山中走動，了解山上的情況，并規(guī)劃行進路線。和以往一樣，作為一個皮珀族人，他總是借助樹蔭、巖石和樹叢的掩護行走。如果英蘭德族人看見他，會瞇起眼睛打量他，再憑借他們自己面臨的具體現(xiàn)實進行判斷。

起初，他按照生活在叢林里的人的習(xí)慣來思考，留神觀察光滑的巖石表面、落石的斜面和將一座座山峰連接起來的山脊。他找到一條路，進入到大山陰暗的深處，爬上一塊塊突起的巖石，找到一條條小溪的源頭。過了一會兒，似乎他已經(jīng)停止了思考，也許他是在用雙腳代替大腦思考。

下午，他來到山下的村莊，繞過一棵棵樹，從另一個方向進入村里。他買了一張報紙，坐在樹下開始閱讀。報紙上沒有關(guān)于霜凍的報道，但快樂族人正以消遣英蘭德族人為樂。《來自外太空的襲擊》《圣誕老人建立極地前哨》……報紙上刊載的都是諸如此類的報道。威倫將報紙扔進垃圾桶，沿著他的路線繞回到山中。

第二天黎明，天還沒亮，他就出發(fā)了，在山里走了一圈。這天早晨很冷，但與十一月初的清晨相比，還不算太冷。他來到所有隱秘的地方，感受并觀察它們，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霜凍的跡象。不過，太陽升起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了一座大山。山上有巖石和錐樹，潮濕的地方還生長著青苔，紫羅蘭長得筆直，鐵線蓮互相纏繞在一起。

“我就是大地，是古老的生靈，來幫幫我吧！”大山說。

“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蓖愓f。他看到金色的金合歡樹、銀樺樹樹葉背面的銀光，還有斑駁的樹影。他聽到蜘蛛在樹叢中急匆匆爬行，蜥蜴在樹皮上窸窸窣窣地爬著，蛇在石頭下蜿蜒爬行。

他在大山中行走，一直走到黃昏，便躺在蕨類植物上休息。他看到落日余暉映在山中，東邊的山嵐紅似火。夜晚，他緊挨篝火而坐，聽著大山說話。

“霜凍會在夜晚出現(xiàn)，白天融化?！贝笊秸f。

威倫說：“明天，我先睡覺，夜晚再去山中四處走走?！?/p>

米米在這塊突出的巖石周圍打探時，聽見威倫在說話。她早就見過威倫，還記得當(dāng)時他在西邊的鹽地里睡覺。這讓她更加焦慮，她一整天都小心翼翼地尾隨著他，總是躲在巖石附近。她認為，威倫似乎很快就能具備看見地精的本領(lǐng)，甚至能很快看見米米族人。

米米在她那塊巖石中所獲得的安寧并不長久。她從巖石里溜出來，沿著山脊前行，試了一塊又一塊巖石，但任何巖石都給不了她長久的安寧。她只好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巖石外面，緊張不安地想躲避突然襲來的狂風(fēng)，時刻準備馬上躲進巖石里，再飛快從巖石里躥出來。

巖石閉上時，里面黑漆漆的，很寧靜，讓人感到非常安全，但米米認為巖石里面還是有響動的。這些響動要么太微弱，要么太遙遠，即使她豎起耳朵也聽不到。她熟知隱秘之地的溪流發(fā)出的潺潺水聲、蜘蛛爬行的動靜，還有灰塵落下的聲音。對于這些聲音，她一點兒也不害怕。但是，如果這些東西都沒發(fā)出響動，現(xiàn)在巖石怎么會發(fā)出震動聲呢？那聲音聽起來仿佛是大山某處正在開裂似的。那干巴巴、冷颼颼的微弱響聲又是什么？它聽起來就像老鼠用爪子刨沙地時發(fā)出的沙沙聲。米米豎著耳朵，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如果她真的睡著了，她一定會夢到風(fēng)，在夢中會聽到霜凍的沙沙聲和冰塊裂開的聲音。

她開始在巖石外面尋找一個家園，比如一塊空心的木頭或是樹上的洞。她看見威倫，并一直尾隨著他，直到他睡著她才去尋找自己的安身之所。但是，因為害怕遇到狂風(fēng)，她不敢離開巖石兩步遠，所以很難找到睡覺的地方和食物。

清晨，威倫早早起來去山上巡查。他只感覺到黎明時的陰冷，但沒有發(fā)現(xiàn)寧亞族人的埋伏或霜凍的跡象。下午，他悄悄走到村里，在那里吃了飯，然后睡覺，一直睡到晚上。夜空中，南十字星座的幾顆星星閃著耀眼的白光，村里人家昏黃的燈光都一盞接一盞地熄滅了。他往篝火中添了一些柴火，再用灰燼把火封好，然后就開始夜間巡山。

夜晚并不寧靜。蟋蟀鳴叫著，一些小昆蟲發(fā)出此起彼伏的清脆叫聲，就像鐘鳥一樣。山腳附近有只考拉在叫。還有幾只負鼠吱吱叫著，有時像是人在吵架，有時喘著粗氣，又好像是一位哮喘的老人。一只小袋鼠噔噔噔地跳走了，一只鼷鼠竄來竄去，還有一只飛蛾在空中撲騰著。這些小動物在夜里急促地跑動著，輕快的響動聲交織在一起，如同一張幕布將整座大山籠罩。不過，威倫只專注聆聽大山的聲音。

“冰山來了！”大山說。

“我沒有找到?！蓖惔鸬?。他不知不覺從一叢灌木走到另一叢灌木，不時地用手觸摸巖石，但還是感受不到附近有任何埋伏或陰冷的東西?？墒峭悎孕?，黑夜是有感知的，它正在呼吸，正在等待。

黑夜中，有什么東西在暗中觀察，這東西比蟋蟀或是小袋鼠個頭大，也更安靜。是處于旋渦般云霧中的黑暗變得一陣濃一陣淡了嗎？是什么東西在尾隨他？

“看看前面吧！”大山說，“因為冰山來了?！?/p>

于是，威倫繼續(xù)向前走，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腳下，因為他需要在夜色中再次確認路線。不過，他感知到的東西不是冰，而是手腳和額頭中間印堂處的刺痛感。這種感覺告訴他，有個東西就跟在他身后。

他繞著巖石表面和滿是石頭的山坡走，摸索著自己的路線。他找到了通往小溪的入口，走進小溪又走出來。他身后的黑暗變濃了，但當(dāng)他回頭看時，黑暗又變暗淡了。最后，他終于走到營地的篝火旁，往炭火上添加了更多柴火，又把炭火攏好。篝火讓人感到溫暖安全，他渴望一直待在火堆旁，可是大山發(fā)出了呼喚。他不得不再次動身。

威倫剛一起身，前方的黑暗又變濃了。他還是強迫自己繼續(xù)前進，走入黑暗中。他一步一步走著，四肢和額頭的印堂處都感到陣陣刺痛。他感到一陣寒意，心想這一定是冰。然而，造成這股寒意的是一種聲音，它不是動物們夜里跑動的聲音，而是從最濃郁的黑暗處傳來的清晰的顫音。威倫朝著那個方向轉(zhuǎn)過身，一動不動地站著。那黑黑的東西向他走來。

他看起來像個皮珀族人，但他兩眼通紅，還在咧嘴大笑。他隨身攜帶著一根澳大利亞土著人使用的尖頭木棒，即使對一個男人來說，這根木棒也不輕。他伸出木棒，指著威倫。

“我們打一架吧，”他說，“你先來?！闭f完他就低下頭，準備先挨一棍。

威倫知道絕對不能碰這根木棒，也知道自己必須快逃，可是他被嚇呆了，渾身顫抖，一時無法動彈。黑暗的身影似乎變得更濃，籠罩著他。

他終于逃離了怪物的魔爪，朝篝火跑去，但仍感覺到背后有個黑影在咧嘴大笑，發(fā)出陣陣顫音。他絕望地轉(zhuǎn)過頭，大吼一聲：“冰山來了！”黑影遲疑了一下，威倫直沖到篝火旁。

他一下子倒在篝火前，拿來更多木柴，放在火上，好讓火勢更猛。他要一直留心那個黑影，好在他沒有從黑暗中沖過來。不久，火勢越來越猛，火焰升騰起來，黑影退縮了，在離篝火較遠的地方站著。等火勢減弱時，黑影又喘著氣朝前挪動；當(dāng)篝火又開始熊熊燃燒的時候，他又往后退去。威倫不斷地添加木柴，直到黑影慢慢變淡，因為黎明快要來了。于是，威倫守在篝火邊，看著火勢漸漸微弱，然后爬進了睡袋。這時他可以看清周圍的一切了，不過，他現(xiàn)在看到的都是樹木。

“腿都嚇軟了?！彼÷暤刈匝宰哉Z，“這真是太棒了。你一直在尋找地精——可等你見到他們時，卻像一只兔子似的逃走了?！辈贿^，他事前確實沒想到會遇見他們。他想知道如果別的皮珀族人遇到這個黑影并接過棍子，給他當(dāng)頭一棒之后到底會發(fā)生什么。一想到此，他開始渾身發(fā)抖。

“這些東西也是我孕育而出的。”大山說。

“你是個古老的罪人?！蓖愓f。他并不喜歡大山說的話，但是它的話卻值得思考。太陽升起，大地變得溫暖，他躺在地上，想象著在年復(fù)一年的風(fēng)霜雪雨中，大山是如何孕育出這些黑暗地精的。他從睡袋中爬出來做早飯時，終于想通了：無論這里有多少地精，無論他們有多可怕，自己都要接受他們。你不能只選擇接受巖石、青苔和綠蔭，而拒絕接受懸崖和蛇。他并不喜歡地精，但是冰山要來了。如果可能的話，他夜里還是要進山巡視。如果碰上該逃跑的時候，他還是會逃跑的。

“不管怎么說，”他念叨著，“古老的地精也不喜歡冰山?！彼伎贾?，古老的地精到底不喜歡什么？是不喜歡寧亞族人從西邊入侵他們的國土，還是討厭冰山本身呢？

他一早就去村里買報紙，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自己去得太早，只好等著卡車送來早班火車運來的報紙。他坐在樹下等待，想著現(xiàn)在或許已經(jīng)不需要報紙了。冰山來了，這是大山或大地自己已經(jīng)告訴他的事實，而且他的手指、雙腳以及額頭的印堂處都能感受到這一點。寧亞族人帶來了冰，還帶到了這里，更可怕的是，那不是在一小時內(nèi)就會融化的一小塊冰，而是威力巨大、不斷前行的冰山。不知道是否可以讓尤拉拉立刻將此事轉(zhuǎn)告康納山的人，不過，他還不知道冰山究竟會出現(xiàn)在何時何地，又會停留多長時間。

載著報紙的卡車駛來，揚起一陣塵土。威倫看著卡車駛向商店，等著車運來的一捆又一捆貨物被卸下來，送進商店。然后，他走進商店，買了一份報紙。

昨天早上，人們發(fā)現(xiàn)了更多的霜凍，離這里大約又近了六十英里，而且仍然靠近海岸。這次霜凍是一位英蘭德族人發(fā)現(xiàn)的，他立刻丟下正在喂養(yǎng)的家畜，喊妻子和一個鄰居來看。鄰居帶來了相機，所以這次的目擊者不止一個，而且又有證據(jù)，報紙和相關(guān)人員很難對他們的發(fā)現(xiàn)不予理會。這消息讓快樂族人心里很不痛快，他們馬上開始尋找該對此事負責(zé)并應(yīng)受到譴責(zé)的人。威倫笑了笑，把文章剪下來，再把剩余的報紙扔進垃圾桶。

起早貪黑的巡山讓威倫備感疲憊。他回到山里后，一直在睡覺。米米在冒險出來找食物前，躲在樹上偷偷看了看威倫，發(fā)現(xiàn)他還在酣睡。

夜幕降臨，夜空中群星閃爍，威倫醒過來，聽到身邊的各種響動交織成一片。他看看山下村子的燈光，又抬頭望望星空映襯下群山的身影?，F(xiàn)在，他感到大地在向他逼近，要將他吞噬。他對夜晚有一種深深的恐懼。不過，等他吃了飯，將火堆攏好，還是又朝大山走去。

這是一段長長的行程，威倫身后的黑暗時而濃郁時而暗淡，他渾身直起雞皮疙瘩。他聆聽并感受著周圍的一切，走進大山深處每一個地方，認真觀察每一處陰影，但沒有感受到任何寒意。

“風(fēng)來了?！贝笊秸f。

威倫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用心傾聽，可是夜晚非常寧靜，連樹葉都沒有動一下。沒有風(fēng)，但是他的雙腳已經(jīng)感受到在遙遠的某處，一股狂風(fēng)正在咆哮。一想到這里，他的思緒久久不能平靜。

他站在陡峭的山坡上，遠離篝火。這時，他身后的黑影越發(fā)濃郁并追趕上來，最終化身為一個女子來到他面前。她晃動的雙肩上各長著一只長角。她咧著嘴，不懷好意地笑著。她彎下腰，把兩只長角順勢朝下，來追趕他。

威倫驚恐萬分，拔腿就跑，不過他知道，在這個陡坡上不可能既跑得快又不摔跤。他機敏地跳入灌木叢，希望她的兩只長角會纏在樹枝上，但這個化身為女子的黑影卻像流水一樣穿過灌木叢，在他身后露出狡黠的笑容。

“冰山來了！”威倫尖叫起來，“你為什么不追著冰山跑呢？”

黑影遲疑了一下，晃了晃雙角。威倫趕緊哆嗦著溜進一個石頭縫，但他并沒有一直藏在里面，而是不久后又出來繞著大山走了兩圈，卻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

黎明，天空露出了魚肚白，威倫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篝火旁吃了點兒東西就去睡覺。黃昏時分，他才醒來，緊張使他全身僵硬。他第一次想到了離開這里，讓大山獨自面對這一切。然而，當(dāng)他想到離開時，似乎又無處可去，也無事可做。對他來說，整個大地上只有目前這個棲息地可以接納他，其他地方并不歡迎他。

他為自己做了一頓飯，然后無精打采地坐著，可是神經(jīng)還是高度緊張。飯后數(shù)小時，他都坐在篝火邊，用一根手指不停地撥弄一根稻草。夜晚來臨，大山發(fā)出呼喚，但是威倫就像一個在生悶氣的小孩，對一切都充耳不聞。

大山開始呻吟。

威倫只得很不情愿地妥協(xié)。他攏好火，賭氣地動身，嘴里還嘟囔著：“要是我像兔子一樣聰明的話，就應(yīng)該帶上一根撥火棍的。天哪！”

米米非常害怕地看著他。一小時前，她就跑到巖石里了，又哆嗦著從洞里跑出來，從那以后她就一直在發(fā)抖。

威倫不再生悶氣了，但揮之不去的焦慮感卻越來越嚴重。一方面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今晚特別安靜，因而更警覺了。整座大山在夜里沒有發(fā)出一絲動物跑動的聲響。這種安靜既深沉又讓人異常驚訝，讓威倫感到恐懼。另一方面，他發(fā)現(xiàn)自己雖然一點兒也不冷，但還是希望能有一根撥火棍，不知道今晚會有什么比長角女子更可怕的東西在等著他。

“我要凍死了。”大山說。

威倫找了又找，卻沒能發(fā)現(xiàn)寒冷的來源。

威倫查看了所有大山深處被陰影籠罩的地方，又進入潮濕巖石的縫隙中，感受并檢查是否有霜凍。他在潺潺的小溪里走來走去，雙手、雙腳以及印堂都感到陣陣刺痛，但還是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只好嘟囔著走出了小溪。

就在這時，有響聲傳來，打破了沉寂，威倫一聽便哆嗦著往后退。聲音越來越近，像是一只小袋鼠在有節(jié)奏地蹦蹦跳跳，只是這個聲音更大、更尖銳，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聲聲叫喊：“噼啦洛！噼啦洛！”

他知道這是一個地精，便全身顫抖起來。來的一定是地精——最可怕的生靈——威倫感受過他的存在，也害怕他，卻無法逃跑。威倫看著他在黑暗中漸漸現(xiàn)身，他跳躍的動作像袋鼠，但從形狀和大小看，他更像一匹馬，脖子上有鬃毛，長長的尾巴像一把利刃。他看見了威倫，朝威倫伸出脖子，他的兩眼如燃燒的火焰，在夜色中劃出一道光亮。他又開始跳躍了，威倫嚇得一動不動。

可是，地精卻突然停了下來，煩躁不安地動來動去，左右搖晃腦袋，爪子不停刨地。他已經(jīng)對威倫失去了興趣。他又叫了一兩聲“噼啦洛”，便轉(zhuǎn)身跳著離去，尖銳的咔咔聲也隨即消失了。

這是威倫最不想看到的結(jié)果，如果這個古老的地精追著他跑，反而更好。但是黑夜帶給他的壓力與他帶給威倫的壓力一樣大。今晚，他不會追趕人類了。于是，渾身刺痛的威倫踏上了歸途。

他又回到篝火旁，停下來加了一些木柴，再將炭火攏在一起。群星閃爍，黎明即將來臨。一瞬間，威倫覺得自己不能離開這堆篝火，至少目前不行。他蹲在篝火旁，看著燃紅的木炭，剛加進去的木頭還在悶燒，隨時會燃起來。他聽到大山在呻吟，就悶悶不樂地說：“還沒到時間呢。”

星星逐漸消失，天色明亮起來。威倫離開篝火，直接來到小溪邊。小溪朝東，那里的光線更強。只見小溪結(jié)冰了，黑色的巖石上布滿霜凍，閃著銀光，蕨類植物也透出瑩瑩的綠光。潺潺細流流入一個結(jié)冰的小池塘和巖石間的冰凌中，靜靜地留在那里。威倫小心翼翼地爬下去，走到滑溜溜的河床上，用腳踢了踢冰霜。太陽升起，照亮了整條小溪。

太陽越升越高，發(fā)出耀眼的光芒，掛在威倫的頭頂。這時，他眼前的樹木、巖石和蕨類植物全部上下顛倒過來，正在尋找自己的位置。威倫閉上雙眼，過了片刻，他開始從小溪往外爬，因為他不知道要讓這顛倒的現(xiàn)象恢復(fù)原狀應(yīng)該唱什么歌謠。

選自《威倫歷險記1：冰山來啦》，安徽少年兒童出版社2018年5月第1版

帕特里夏·賴特森，1921年6月21日出生在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州的利斯莫爾。1955年，她寫出第一部兒童小說《扭曲的蛇》，同年獲得澳大利亞兒童讀物獎。隨后她寫了十多部小說和童話，并于1986年獲安徒生獎。重要作品有《太空人遇險記》和“威倫歷險記”三部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