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
我的朋友阿菲最近有點郁悶。那天她對我說,她最近總想一些不合時宜、非常負(fù)能量的東西,死亡啊,意義啊這些。她甚至隨時隨地都會想到死亡,在花園澆花的時候會想到,把晚餐端上桌的時候會想到,跟朋友聚會大笑的瞬間也會想到。
當(dāng)然,這類思緒抬頭的第一秒,訓(xùn)練有素的她會毫不猶豫地?fù)錅缢?,讓它淹沒在生機(jī)勃勃熱氣騰騰的美好生活中。“生活無比美好,世界無比精彩,我被深深吸引和打動,”她說,“但也無法制止這些掃興的鬼念頭冒出?!?/p>
“你會想這些嗎?好像大多數(shù)人本能地回避這些問題?!彼f。
我說,我也會想,但不是隨時隨地,偶爾而已。
大概只有最沒心沒肺的人,才壓根不想這些問題吧。我當(dāng)然會想,思考生死和意義,但不多。倒不是回避,是確實精力不夠用。要上班,要應(yīng)付生活中的各種問題,要照顧健康狀況不太好的身體,就這些已經(jīng)用去時間精力的十之八九,哪里還有余力去傷春悲秋做哲人。
阿菲和我不一樣。她有錢有閑,40歲賺夠退休金,家中生意有丈夫打理,她自己逗貓惹狗之余閑出青苔,不傷春悲秋才是奇怪。
我說:“想那么多做什么,活著就是一個接一個地解決當(dāng)下的問題吧?!?/p>
她好奇我如此淡定,說:“那你有這種念頭的時候怎么辦?”
我笑起來,“那我也不能哭啊?!?/p>
偶有這種念頭,我不會選擇第一時間沖上去撲滅它。一個忙成狗的上班族,想想生死幻滅無常意義之類的事也是奢侈,那就享受這片刻的奢侈就是了。片刻之后,平心靜氣接著忙手里的事,自己讓自己散了,該干嘛干嘛去。
其實我心里清楚,阿菲和我是不一樣的。她是快要被美好生活憋壞了,所以需要有一些痛苦的思想來平衡生活;而我是要忙工作要當(dāng)心身體,所以要竭盡全力把生活打理得線條簡單筆畫清楚,使之能更順暢那么一點點,這也是一種平衡。
環(huán)境差異決定思考方式。
阿菲似有所悟,“自己散去挺好的,說服你段位比我高啊,受教了?!?/p>
我說:“哪有,我心思比較簡單而已。”
阿菲跟我講起她的少年時代:從小愛胡思亂想,12歲的時候因為考慮死亡問題還逃課了,一整個下午,她躺在學(xué)校后山的草坡上看著天,看流云飛馳,太陽的光線由強(qiáng)變?nèi)?,身邊的樹影一點點偏斜……然后晚上回家寫日記,發(fā)誓要只爭朝夕。
“可是長大后完全朝相反的方向發(fā)展,這才是荒謬之處?!彼f。
但我沒覺得相反和荒謬。少年的她,中年的她,其實是一脈相承的。都心直口快,都勇猛無畏,都熱愛思考,都習(xí)慣性擰巴——阿菲也許做事不擰巴,但內(nèi)心擰巴,這就是她。
“一個擰巴的人,不好吧?!彼f。
“有什么不好呢?”我說,“其實我們誰不是這樣,糾結(jié),擰巴,然后這一生就在不斷的擰巴、通透、再擰巴、再通透中,螺旋式上升?!?/p>
說句雞湯一點的話,這是好事,有內(nèi)心沖突才能成長,否則人人都內(nèi)心平靜,凡事自洽,凡事圓滿,哪來成長,哪來進(jìn)步。
想起幾年前看到的一句話:“如果做自己和inner peace(內(nèi)心平靜)沒有讓你感到快樂,你不妨試試做別人和zero tolerance(零容忍)。”
這句話雖然別有所指,但對于在擰巴中郁悶不安的阿菲,無疑是一劑好藥。我要把這句話送給她,愿她在擰巴中感到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