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松
前 言
秦漢交接之際,是一個風云多變的時代,用司馬遷《史記》中的一句話說:五年之間,號令三嬗,自生民以來,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這句話大致是說:五年間,中央政權三次易手,自從建立了統(tǒng)治機制以來,從來沒碰上這種破事兒!
正是因為那個時代的多變與巨大的轉折,使得那段歷史到今天還被人們津津樂道。可能有很多人不知道唐末的宦官專權,但一定知道趙高導演的指鹿為馬,可能有很多人對南北朝的歷史知之甚少,但一定知道項羽與劉邦因為“競爭上崗”而上演的楚漢爭霸。
自秦始皇開始,中國開啟了長達兩千多年的君主專制制度,自此泱泱大國,只皇帝一個人說了算。這使得秦漢之際的三個君王人物,掌握著那個時代的走向。
本文將以《史記》為基礎,以普通讀者的視角為基調,來講述秦始皇、楚霸王、漢高祖三位帝王的事跡。司馬遷的《史記》,是一部精彩絕倫的史書,可是據(jù)我所知90后一代,或者說年輕一代,很少有人有耐心去讀這部史詩巨作。
如果我的描述能讓我們年輕一代,更多人愿意去了解《史記》,或者有幾個人能因此一讀,那是我的造化。即便只是當個故事來看,這三個帝王的事跡,也是很精彩的。
1.“富二代”秦始皇
說秦始皇嬴政是“富二代”多少有些不貼切,如果從被舜賜姓“贏”的大費說起,到嬴政的時代都不知道過了多少代了。又或者從被封到秦地的秦贏(非子)說起,到嬴政的時代也已經(jīng)很久遠了。即便從稱霸的秦穆公開始算起,到嬴政都是個“富十幾代”,從變法的秦孝公算起的話,嬴政也是個“富六代”。
秦國到嬴政手里的時候,國力已經(jīng)徹底壓倒山東六國,他能統(tǒng)一華夏好像并不那么困難,他如果沒有統(tǒng)一才是個膿包。嬴政一親政就擺脫了膿包的嫌疑,他干掉了嫪毐,并趁機將呂不韋免職。曾經(jīng)風光一時的長信侯和文信侯,就這樣領了盒飯。
肅清了內(nèi)部的政治敵人后,嬴政以一個大三學生的年紀,就獨攬了一個國家的軍政大權。除了嬴政的個人能力突出,主要原因是由于他的王位是繼承來的,如果嬴政出生在一個普通家庭,即便他再優(yōu)秀,也不可能在這個年紀,就成為一國之王。如此說來,稱嬴政是“富二代”,又很貼切。
當然,嬴政也很爭氣地去跟大家印象中的富二代對號入座,干過許多肆意妄為的事。比如說焚書坑儒,這使得古時候對嬴政基本上是一片謾罵之聲。單說焚書的話,倒還不會招來這么多罵名,畢竟這是法家的一個愚民政策,嬴政只是執(zhí)行者。他的焚書,造成了文化在一定程度上斷層的巨大罪行,其實沒多少人關心。
但是嬴政的“坑儒”,就完全是捅了馬蜂窩。他可能做夢都沒有想到,之后的兩千多年里,在先秦時代就過時的“王道思想”,搖身一變成為主流的政治、文化思想。而這個思想的傳播和運用者,正是儒生,掌握了話語權的儒生們,自然不會去歌頌嬴政。
想來后世儒家對嬴政,乃至整個秦國的評說,在很多方面完全扭曲了事實,或者故意進行抹黑。比如有野史說呂不韋是嬴政的親爹這一點,就有待商榷,現(xiàn)代很多學者認為,在那個注重血統(tǒng)的年代,如果嬴政的血統(tǒng)有問題,是很難繼承王位的。
孫皓暉老師在《大秦帝國》的序中有這樣一句話:悲?。ㄖ溉藗円恢币詠韺η氐钠姡┑纳钸h陰影正在隨著歷史的進步而逐漸淡化,儒家式的惡毒咒罵也已經(jīng)大體終止了。
孫老師所說的“惡毒咒罵”可能有點過了,但是故意抹黑是一定存在的,因為這樣做很符合統(tǒng)治者的利益。就像現(xiàn)代人,即便自己不太道德,但如果樹立一個更不道德的標靶,那就顯得自己好像很道德了。
這是一種一直存在的,只追求下限,而忽略了上限的自欺欺人的行為。不管是后世的統(tǒng)治者,還是后世的儒生們,也大多是殘暴的,但是他們?nèi)绻奄b成一個更魯莽殘暴的人物,是不是就顯得自己還是很“仁義禮智信”?
即便嬴政是被刻意地抹黑過,可是他焚書坑儒是事實,只是并不能因此說他就是個魯莽嗜殺的角色,只能說他是個暴君,而不是昏君。造成嬴政時代暴政的主要原因有兩點,一來秦國完全是“罷黜百家,獨尊法家”,秦國的政治氛圍必定是殘暴的;二來嬴政的偏執(zhí),跟他童年、青年時期的遭遇,可能有很大關系。
嬴政年幼的時候,在趙國做人質,在別人屋檐下過日子,應該不會怎么美好。況且當時是長平大戰(zhàn)之后,秦、趙兩國的關系緊張,一個秦國的王子在邯鄲做人質,其處境可想而知。后來秦軍攻下邯鄲后,嬴政把之前跟自己結仇的人都殺了,可見嬴政對邯鄲的恨意有多深。
而嬴政在小學四年級就登基,到大學快畢業(yè)才得以親政。這期間所有軍政要務都是呂不韋說了算,事業(yè)上不順心也就算了,后來嫪毐又作威作福,就連嬴政的親媽都不幫他,還給嬴政添亂,家里也亂成一團。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成長,心理上不出問題才有鬼!
單從這個方面來看,嬴政的形象好像不應該是瞪著眼,額頭上青筋老高,滿臉絡腮胡,或是滿臉橫肉,并且一臉兇惡的形象。由于嬴政年輕時代的遭遇,他很有可能是個內(nèi)斂的人,起碼在形象上會是一副善意的樣子。因為在年幼就遇到許多挫折的人,多會偽裝自己,這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
另一方面,嬴政統(tǒng)一六國是本分,擊匈奴,服百越,就算是超額完成任務了。不得不說,秦朝雖短,但是國家的凝聚力,是后世任何朝代都不能比擬的。除去秦始皇陵、阿房宮(未建成)這樣的奢靡工程之外,秦朝的水利工程、防御工程等等,也是后世無法比擬的。在國力的大規(guī)模調動中,足以體現(xiàn)嬴政的能力。
再往后說,自漢朝之后,中原地區(qū)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fā)生外族入侵、內(nèi)戰(zhàn)等劇烈的戰(zhàn)亂。面對沒完沒了的戰(zhàn)爭,自然有人希望出現(xiàn)嬴政這樣的人,用武力重新統(tǒng)一華夏,驅逐入侵者,從而結束戰(zhàn)亂。這讓后世一些人,開始崇拜嬴政,并認為他是華夏文明血性皇帝的代表人物。
嬴政在親政之后,的確頗有一番作為,足夠讓他傲視各朝皇帝,可以說他是皇帝中的“先進個人”。但是我個人認為,嬴政完全是過大于功的皇帝。他最大的過錯不是暴政,而是焚書和統(tǒng)一。
這里的統(tǒng)一,并不是說“書同文、車同軌”的統(tǒng)一,統(tǒng)一度量衡等等措施,的確是方便你我他的舉措。這里所說的“統(tǒng)一”,是思想、意識形態(tài)和文化上的統(tǒng)一。
焚書則讓戰(zhàn)國時期產(chǎn)生的思想發(fā)生了斷層,喪失了很多珍貴的思脈。同時讓人們普遍覺得,除了主流意識的書,其他書都是燙手山芋,是很可能會讓全家人掉腦袋的東西!這幾乎徹底阻斷了文化上的多樣性。
說白了焚書和統(tǒng)一思想理念,都是法家的一種愚民政策,而嬴政的目的也達到了,大眾的思想和文化完全喪失了活力。后世各朝的皇帝很好地延續(xù)了嬴政這一點,只不過他們的手段溫和了一些。
比如說明朝利用《永樂大典》,清朝利用《四庫全書》,把符合統(tǒng)治者意志的書保存,并重新整理。而不符合統(tǒng)治者意志的書,則愛哪哪去,甚至直接銷毀。
再比如不停發(fā)生的文字獄,只是后來的皇帝學會了包裝自己,利用儒家思想,將壓制思潮的所作所為,變成了懲奸除惡、保證文化正統(tǒng)的過程。
此舉的弊端,依舊如附骨之疽深深地影響著生活在現(xiàn)代的我們。作為一個泱泱大國,我們的文化博大是博大,但又實在單調了一些,特別是在思想方面缺乏創(chuàng)造力,只會一味地以戰(zhàn)國時期形成的思想為基調,能把那些思想現(xiàn)代化、實用化,仿佛就圓滿了。
且不說將思想在日常中實用化本身,是不是正確的思維模式都有待商榷。只說現(xiàn)代對人們思想境界的要求遠遠不止于此,必須從思想、文化、意識形態(tài)上發(fā)生轉型,或是出現(xiàn)突破性的新思想,才有可能適應未來的時代。
所謂“思想在日常的實用化”,是指將一個思想直接運用在生活中。比如把老子的思想運用到為人處世當中,把西方的哲學理念運用到對生活瑣事的看法中。這種做法實在太小家子氣,在很大程度上阻礙了思想的發(fā)散性和延展性。
國人總喜歡把一切實用化,如果實用化無效,或效果不好,就認為此理念沒用,是可以舍棄的。這種習慣不能說壞,但一定不好。
特別是思想或者意識形態(tài)這類抽象的東西,它們應該去影響文化以及科技、制度等等方方面面,在文化上發(fā)生變化、科技上發(fā)生進步、制度上更加合理化之后,進而才會影響到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直接將思想刻意地降級為待人接物的理念,就如同蒸饅頭的時候,不等面粉發(fā)酵,也不去揉面,就用水和一下面,便扔到鍋里蒸。至于能蒸出一坨什么東西來,誰也說不準,不過肯定跟平時吃的饅頭不同。
嬴政看似輕描淡寫地焚書,統(tǒng)一意識形態(tài),所造成的惡劣后果是不可估量的。意識形態(tài)的統(tǒng)一,并不能使民族更有凝聚力,相反這樣做很容易使人們對意識形態(tài)產(chǎn)生質疑,會使得民族更加地松散。意識形態(tài)所達到的高度,才決定一個民族的凝聚力。
嬴政的做法完全是背道而馳的,既做了意識形態(tài)的統(tǒng)一,又阻止意識形態(tài)的提高,開了一個很不好的先河。這一個大過,足可抵消十個長城,或是十個靈渠,再或是十次在全國推行郡縣制這類巨大的制度改革。
我們已經(jīng)離嬴政的年代很久遠,他的功過只能任由我們來評說,如果不把嬴政看成是一個皇帝,而是一個普通人,就沒必要那么嚴肅地站在華夏5千年的高臺上了。畢竟任何人都是一個矛盾體,嬴政也不例外。之前用富二代來形容嬴政,這個形容再貼切不過。
由于生活在優(yōu)渥的環(huán)境中,富二代們的見識和能力普遍比普通人出眾,也掌握著更多的資源,所以富二代們很容易有所成就。只不過大家普遍認為:即便富二代的能力強一些,心理上也肯定會有些問題,畢竟他們成長的環(huán)境缺少限制,這種環(huán)境很容易使人肆意妄為。即便他們心理上沒問題,所謂的能力強也是外強中干,人脈、資源都是從父輩那里繼承來的,而不是他們自己打拼而來的,這不作數(shù)。
其實有這樣的想法,完全是因為人們在潛意識里,希望將“富二代”這個標簽劃到貶義當中??纯促男蜗?,多么像人們心目中的富二代!他能力出眾,但卻毫無節(jié)制,用《史記·秦始皇本紀》中的話說:秦王足己不問,遂過而不變。這句活大致是說:嬴政自戀得認為自己的政治手段很好很強大,根本不用去審察政治得失,而且把錯誤貫徹到底。
可以說嬴政自戀,也可以說他自我陶醉,而我個人則更傾向于是由于嬴政的心理問題,所引發(fā)的執(zhí)拗或偏激、偏見,使得秦朝根本沒有進行從打天下到治天下的轉型。當然可能嬴政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畢竟華夏第一次完成了大統(tǒng)一,放誰身上誰都得當一回“丈二和尚”。另一個巨大因素是法家的政治理念已經(jīng)深入秦國的骨髓,再想轉型應該是很困難的。
《史記·秦始皇本紀》中還有對嬴政的另一段描繪,這段描繪更有意思:侯生、盧生相與謀曰:“始皇為人,天性剛戾自用,起諸侯,并天下,意得欲從,以為自古莫及己?!?/p>
侯生和盧生這兩個方士,好像道出了嬴政自戀傾向的原因,可問題來了,是誰記錄了兩個方士對嬴政的誹謗?侯生和盧生兩個人總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誹謗嬴政吧,那樣的話估計兩個人也逃不了了。也許兩個方士之間的“相與謀”,只是這么說的:眼看咱倆這瞎話也編不下去了,嬴政也不傻,怕是會被拆穿,要不咱們顛兒吧!
于是兩人一拍即合,亡命天涯去了。
這倆人一跑,嬴政就說,這倆臭小子敢誹謗我,來人!把咸陽的儒生都埋了!
嬴政這個腦回路也是無敵了,方士誹謗他,竟然去殺儒生。很可能是他已經(jīng)忍儒生們很久了,只是找了個由頭收拾他們。
也可能某儒生遇到了逃命的侯生和盧生,而兩人對嬴政的確頗有怨言,儒生們便添油加醋地抹黑嬴政。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大,畢竟侯生和盧生是兩個準備逃命的人,不可能有閑心在咸陽喝茶聊天。
這段描述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此,也許侯生和盧生兩人對嬴政的評價,被別人偷聽到了,并報告給了嬴政。即便如此,兩人的對話也不大可能正兒八經(jīng)地被記錄下來。所以兩人此處的對話,很有可能是司馬遷老師杜撰的。
這正是《史記》精彩的地方,司馬遷為很多歷史人物塑造了生動的形象,使得這些歷史人物活靈活現(xiàn),甚至有很多段落完全可以當成小說來看。而且司馬遷對歷史的評價也非常扎實,《史記》中對秦朝的滅亡,就做了詳細地分析。
雖然那些分析很精彩,但是對于現(xiàn)代人來說,秦朝已經(jīng)離我們太久遠,我們已經(jīng)感受不到秦朝的興盛與滅亡,所產(chǎn)生的裂變。可是這些裂變,就像嬴政焚書和統(tǒng)一一樣,恰恰又依舊影響著我們。
2.楚霸王是個直男癌晚期
楚霸王項羽的名言,除了那句“力拔山兮氣蓋世”,就當屬“富貴不歸故鄉(xiāng),如錦衣夜行,誰知之者”。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哥們發(fā)達了不回家鄉(xiāng)顯擺顯擺,就算達到了人生的高潮也未免有點美中不足。
一個政治人物能說出這樣的話,多少有些單純。不過每個人都有衣錦還鄉(xiāng)的想法,在楚漢角逐中取得勝利的劉邦,擊敗了英布后,也回到沛縣,并深情演唱了當時的流行歌曲《大風歌》。
可見并不是項羽太單純,而是他身處在一個需要謹言慎行的位置,卻毫不猶豫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顯得他太單純了而已。用現(xiàn)在的話來形容就是“直男”,再看看項羽的生平,完全是演繹了一個直男癌患者的作死人生。
從項羽在革命勝利后主持分封列國開始說起,他根本不考慮各股政治勢力的利益,單以自己的喜惡來分封。結果,沒多久,天下重新陷入混亂。
接著項羽在打擊齊國田榮的時候,展現(xiàn)了他驚人的戰(zhàn)斗力。可是齊國人都投降了,項羽還要去搶人家的老婆孩子,還要去坑殺人家的男人,這就太狂妄了!
而且一旦有人惹項羽不高興,那這個人算完了,在家里好好洗洗澡,并早些往身上涂點食鹽、香料之類,等著項羽來烹殺吧!
這還不算,高潮是楚、漢兩軍對峙的時候,項羽竟然提出要跟劉邦單挑,這頗有些小學生打架的風范。
在古往今來的政治人物當中,項羽這種性格還是不多見的。我想造成項羽小哥性格乖張的原因,可能跟他年幼時,沒有接受到得當?shù)慕逃泻艽箨P系。
《史記·項羽本紀》中說 :項籍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
可見項羽小時候是學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主兒。關鍵項梁這個監(jiān)護人也有問題,項羽不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項梁只是“大怒”,卻并沒有采取有效措施。
接著項羽說要學“萬人敵”,結果:于是項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
項羽放出豪言要當“萬人敵”,這應該就像問現(xiàn)在的小朋友:“你長大了想干什么?”小朋友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想當科學家!”之類的問答無異。估計項羽學了一陣“萬人敵”后,又沒有興趣了,就不想當“科學家”了。
而且項羽年少時,項梁因為犯了事兒,被官府通緝,項羽免不了要跟著亡命天涯一番。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成長起來的項羽,他的人生觀和性格,肯定會有缺失,或者有扭曲。
再有,項羽是貴族,特別是當時那種世襲的貴族,不會去考慮普通人的想法和感受。項羽自命不凡的身份,使他在天下間為所欲為,無人能控制他的暴虐。這可能也是在鴻門宴上,項羽放過劉邦的原因之一,在那之前,天下的主宰從來都是貴族,劉邦一介小民,不足為慮。
最終,項羽因直男癌晚期的絕癥,使他的人生成為了一個悲劇。
現(xiàn)在有人要給項羽“平反”,說他當年沒有在鴻門宴上殺死劉邦,是出于整體政治格局的考慮,項羽不應該再繼續(xù)背“婦人之仁”的黑鍋。而且項羽做事不拖泥帶水,在現(xiàn)代頗受一些人的青睞。
這個鍋不給項羽背倒也罷,但絕不能使項羽成為“正面人物”,因為他坑殺20萬秦兵,并多次屠城,這樣的殘暴如果我們都能容忍,還有什么是我們不能容忍的?
也有人歌頌項羽跟虞姬之間的愛情,可是《史記·項羽本紀》中只是說:有美人名虞,常幸從。我想之所以令人覺得,項羽愛虞姬,是因為有那個“從”字的緣故,這表明虞姬說的話,在項羽那兒很好使,而不是簡單的“常寵幸”。
可是那個“?!弊钟职秧椨鸾o出賣了,這只是說經(jīng)常跟虞姬玩耍的意思,并不是身邊就虞姬一個女人。而且項羽多次在打了勝仗后,下令搶女人,以他這尿性,想來在感情上也不會是專一的人。所以項羽不僅是直男癌晚期,還很有可能是只大豬蹄子。
在現(xiàn)代的日常生活中,我們也經(jīng)常會遇到些直男,只不過普通直男沒有直男君王這么大的破壞力。有很多人,特別是心思細膩的人,很反感直男,認為他們是把不會說話當成耿直。
誠然,會說話儼然是一項必備的生活技能,可是這也造成了普遍存在的言而不盡,以及普遍存在的互相有所保留的尷尬局面,并使人認為這才是該有的社會風氣。特別是在個人主義彌漫的今天,人為地剝奪語言的交流作用,是造成人與人之間普遍互不信任的主要原因之一。
試想,我們不都是希望談話的對象能有什么說什么,卻不允許自己太過耿直么?
前者是因為我們心里都清楚,語言的本質是用來交流的。如果說話遮遮掩掩,達不到有效的交流,就造成了語言作用的人為缺失。而后者,則完全是因為社會主流意識對個人的影響,因為在社會的中流砥柱們看來,嘴上沒把門的,是不成熟的表現(xiàn)。
只是在人們眼中的“成熟”,似乎只是一種道德束縛,而并不是一個非要遵守的規(guī)定。
要我說,“直男” 并不是毫無可取之處,起碼不能完全把他當成貶義詞來用。如果直男成為了貶義詞,那么也完全否定了與之意思相仿的“耿直”。
真到了那一步,我們的道德將會被我們敗壞成什么樣?
3. 白手起家的漢高祖
古時候的人們很注重天命論,認為皇帝的人選是上天選定的。而上天選定皇帝的手法也很特殊,比如《史記·秦本紀》中,對嬴政先祖源頭的記載:秦之先,帝顓頊之苗裔孫曰女脩。女脩織,玄鳥隕卵,女脩吞之,生子大業(yè)。大業(yè)取少典之子,曰女華。女華生大費,與禹平水土。已成……舜賜姓嬴氏。
這是說嬴政的祖源是五帝中的顓頊,顓頊的孫女吃了顆玄鳥蛋,就生了大業(yè)。大業(yè)娶了女華,生了兒子大費。大費跟隨大禹治水,成功后,大費被舜賜姓“贏”。
女脩因為吃了顆鳥蛋就生了大業(yè),這一看就是在胡說八道。很可能是司馬遷的年代離大業(yè)的年代太過久遠,誰也說不清女脩的丈夫是誰。大家心里琢磨,此子肯定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關鍵是后人那么有能耐!干脆啊,來個神跡,噗呲一下就生了大業(yè)。這小子肯定是接受過天命的,不然,他打哪來的?
到了項羽那里,司馬遷在《史記·項羽本紀》中說 :吾聞之周生曰“舜目蓋重瞳子”,又聞項羽亦重瞳子。羽豈其苗裔邪?何興之暴也!
這個意思是說:我跟周生嘮嗑的時候聽他說 :“舜的眼睛是雙瞳?!庇致犝f項羽的眼睛也是雙瞳。難道項羽是舜的后代?不然怎么會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就當上了“總統(tǒng)”?
項氏一族起源于中原文化圈邊緣的楚越,那時候對那個地區(qū)的記載并不多,沒機會給項氏的祖源安排吃鳥蛋的傳說??墒沁@就沒道理了,一個沒有接受過天命的人,怎么可能會成為天下的君主?沒辦法,只好從一些旁枝末節(jié)推斷,項羽是舜的后代。別說,這就一下子說得通了。
到了漢高祖劉邦的時代,對司馬遷來說就等于是近代的事情了,劉邦也是突然發(fā)跡的,他的祖上更不可考,怎么給他安排神跡?
這一點兒也難不倒他們,《史記·高祖本紀》中一上來,就趕緊交代:高祖……父曰太公,母曰劉媼。其先劉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則見蛟龍於其上。已而有身,遂產(chǎn)高祖。
給劉邦做形象宣傳的人,已經(jīng)不滿足于吃鳥蛋、名帝之后這樣的神跡,干脆請蛟龍來幫忙。只是不知道劉邦頭上有沒有長犄角,身后有沒有尾巴,有沒有很多小秘密,而且還就不告訴你。
之后對于劉邦的形象宣傳就有點過了,說呂公一見到劉邦,就說:你小子將來會是個人物,不行,我得把女兒嫁給你。
呂公是有多討厭自己的女兒?這么急著想把她嫁出去。
當然相面之說,也還有一定的依據(jù),比如我們所說的“紅臉”和“白臉”,有些人喝了酒,臉容易漲紅,一般紅臉的人性格都比較溫和寬厚。而有些人喝了酒臉發(fā)白,一般酒后臉白的人都不大好交往。
其實酒后臉紅和臉白,是毛細血管在遇到酒精后發(fā)生的不同反應。有人的毛細血管遇到酒精后會發(fā)生閉合,所以他們喝酒后臉發(fā)白。有人的毛細血管遇到酒精后會擴張,所以他們喝酒后臉發(fā)紅。毛細血管的生理反應不同,是由基因決定的。
另一方面基因在一個人的性格方面,也起到很大的作用,用基因的概念將外貌特征與性格串聯(lián)起來,兩者就有了一定的聯(lián)系。進而從一個人的外表,似乎就能得到一些此人性格方面的信息。這就是所謂的相面。
古代人雖然沒有基因的概念,但是他們也能通過處世的經(jīng)驗,將兩者聯(lián)系到一起。就像現(xiàn)代在人力部門工作出色的老員工,他們通過跟他人簡單談話,就能從他人的語氣、表情、神態(tài)等方面,得到很多他人性情方面的信息。你要讓他們?nèi)フf明是如何得到這些信息的,他們也能說出個一二三來,但讓人云里霧里,不足以使人信服。
其實他們多是靠待人接物多了,所產(chǎn)生的敏銳感覺,從而得到了一些猜測性的信息。這種感覺運用得越多,他們的猜測就越接近實際情況。而感覺這種東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與其說是感覺,倒不如說是一種來自遠古的出于本能的反應。
相面者所持有的就是這樣一套模糊的理論體系,而性格還有后天養(yǎng)成這個重要因素,這一點卻無法通過簡單地接觸能得以了解。所以即便再厲害的相面者,也只能是對他人有一個模糊的認識。
后來劉邦和呂后又碰上了一個相面者,那個相面者說得就玄乎了:呂后與兩子居田中耨,有一老父過請飲,呂后因餔(哺)之。老父相呂后曰:“夫人天下貴人。”令相兩子,見孝惠,曰:“夫人所以貴者,乃此男也。”相魯元,亦皆貴。
這是說呂后和兩個孩子在田里勞作,有個老父經(jīng)過,討碗水喝,呂后不僅給了水,還給了點吃的。這時候老父說幾句客氣話,那是一種禮貌,總不能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就破口大罵:你這小女子長得這么難看,生的兩個孩子長大后也沒出息。
老父要真這么說,之后的故事發(fā)展:老父已去,高祖適從旁舍來,呂后具言客有過,相我子母皆大貴。高祖問,曰:“未遠?!蹦俗芳?,問老父。老父曰:“鄉(xiāng)者夫人嬰兒皆似君,君相貴不可言?!?/p>
估計老父之前真的破口大罵的話,劉邦聽說后,就不是“乃追及,問老父”,而是“乃追及,打老父”了。那老父也是,幾乎是滿嘴跑火車,意思已經(jīng)說得很明顯:你這小伙子“貴不可言”,除了能當皇帝也干不了別的了。
這個故事不同于呂公相面,顯然是有杜撰成分,或者經(jīng)過夸張、加工過的。還有后來的“斬白蛇起義”,其實劉邦起義,跟有沒有斬白蛇沒半毛錢關系。而且他當時是“斬白蛇流竄”,那是在大山中到處流竄的狼狽時期,在那種情況下狩獵的話,殺幾只野獸很正常。
不過那時候的人,好像很吃這一套,他們不僅僅是敷衍地頌揚,還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相信這些不靠譜的傳說。至于劉邦,他自己有沒有頭上長犄角,身后有沒有尾巴,他自己還沒數(shù)么?但是作為統(tǒng)治者,他必須去散布自己得到天命的傳說。
對于這一點,作為現(xiàn)代人的第一反應,可能會認定那是一種愚民政策,或者是一種使自己的統(tǒng)治地位合法性的手段。只能說這是原因之一。劉邦是一個很特殊的皇帝,他比嬴政和項羽,更迫切地想讓大家知道,自己是接受過天命的。
劉邦的特殊性在于,他是社會產(chǎn)生了系統(tǒng)化的統(tǒng)治機制之后,第一個平民皇帝。前面說過,在劉邦之前,天子、國王、官員都是由世襲的貴族所壟斷。孔子所說的“學而優(yōu)則仕”,不是針對人民群眾,而是針對貴族子弟。
為什么當時的人很相信天命說?貴族們需要用天命說,長此以往地維持自己的優(yōu)勢地位,普通人需要用天命說來尋找心理上的平衡。陳勝、吳廣曾高呼:“王侯將相竟有種乎?”倒是說明有很多普通人不樂意接受天命說,但是普通人沒有辦法改變主流的意識形態(tài),為了找尋心理上的安慰,只能更加篤定地相信天命說,以此找到心理平衡。
劉邦深知這一點,所以要努力把自己包裝成為接受了天命的樣子,最后說著說著,他自己都相信了。在劉邦暮年病重的時候,醫(yī)生告訴他,我能治你的病。劉邦卻破口大罵:“吾以布衣提三尺劍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
《史記·高祖本紀》中的這段描寫,仿佛讓人看到了一個倔強的白發(fā)白須老頭,躺在病榻上,違背常理地訓斥著一個穿著長袖大衫,卑躬屈膝,能治好他的病的醫(yī)生。誰也不敢違背倔強老頭的旨意,他說不治了就只能不治了,他說自己的生死是天命,那一定是天命。倔強老頭在訓斥完醫(yī)生后,眼中隱隱有一絲難以訴說的苦楚,因為他知道,剛剛自己把自己的生命終結了。好在,他給自己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劉邦死后,從呂后口中,可以多少得知那個倔老頭心中的不安?!妒酚洝じ咦姹炯o》是這樣說的:四月甲辰,高祖崩長樂宮。四日不發(fā)喪。呂后與審食其謀曰:“諸將與帝為編戶民,今北面為臣,此常怏怏,今乃事少主,非盡族是,天下不安?!?/p>
這段話大概是說 :劉邦死了第四天都沒有發(fā)喪,不發(fā)喪的原因是,呂后覺得跟劉邦一起打江山的那班人馬,之前跟劉邦一樣,都是一介草民?,F(xiàn)在劉邦做了皇帝,其他人卻只能稱臣,他們肯定不高興。劉邦在位的時候,他們還不敢怎么樣,劉邦一死,他們可能會造反。
有很多人都不明白,為什么劉邦要殺韓信,要打壓那些功臣。而后世跟劉邦情況差不多的朱元璋做得更徹底,直接大肆地殺功臣。有人認為劉邦和朱元璋都是在加強自己的統(tǒng)治地位,同時為子孫后代祛除隱患。這又讓人更加地想不明白,那些功臣中有治世能臣,也有驍勇善戰(zhàn)的良將,把他們用好不是能使自己的統(tǒng)治更加牢固么?
呂后的這番話,倒是讓人明白了劉邦和朱元璋的心理活動。能臣良將是不是忠心耿耿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心理上存在不平衡。這就像是一個炸彈,一顆足可以炸毀王朝根基的炸彈,所以他們一定會采取一些行動。
再看另一個例子,李世民得了天下后,隨他打天下的那一班人馬,大部分都得以善終。是李世民的心胸比劉邦、朱元璋寬廣么?恐怕不盡然,應該跟李世民的貴族身份有很大關系,他可能認為自己比功臣們的身份高一個等級,功臣們肯定不敢越過這一等級。
這才是“天命說” 的真相,它的作用的確是統(tǒng)治者為了維系自身的統(tǒng)治地位,但它不是靠愚弄普通人來達到目的,而是靠產(chǎn)生一種比較平衡的心理關系,來達到目的。兩者看似相近,卻從根本上會產(chǎn)生不同的思維方式,前者是被迫相信,在內(nèi)心肯定會有所懷疑。而后者更具有可信賴性,以及穩(wěn)定性。
它的穩(wěn)定性和可信賴性在于,人的命運好像是有跡可循的,但誰也無法確切地掌握命運的軌跡。正是這種普遍被認同、又非常模糊的命運之說,才讓“天命說”普遍被當時的人們所認可。
以現(xiàn)在的視角看來,天命說純屬瞎扯。司馬遷時代與現(xiàn)代,對天命說的不同看法,就像是古代人對時間的觀念,與現(xiàn)代人對時間的概念有所不同。在遠古時代,人們早早就有了時間的概念,甚至在動物時代就可能有了明確的時間概念。到了農(nóng)耕時代,時間顯得更加重要了,只有掌握了時間的規(guī)律才能種好莊稼,才能得以生存。
但由于那時候人們接觸到的信息量低,根本不明白時間的流失,以及四季的變化發(fā)生的原因。在未知中,人們對時間是敬畏的。這時候有人說,這一切是神在操縱,人們馬上就信了,因為神填補了他們認知上的缺失。而認知上如果有缺失的話,很容易讓人惶惶不可終日,所以古時候的人們于情于理都會堅信神的存在。
到現(xiàn)代我們知道,是由于地球的公轉才產(chǎn)生了四季的變化,而時間的速度是每秒30萬千米,雖說這個速度可望而不可即,但我們總算更了解時間了。時間是宇宙的常態(tài)之一,時至今日我們都沒有觀察到它在我們的生活中出過錯,可見宇宙的運行有多嚴謹。
那么時至今日,對我們來說在概念上依舊很模糊的命運呢?命運之說真的存在么?人類是宇宙中的一分子,那么我們的運動軌跡,也就是命運,是不是也是宇宙運行的常態(tài)之一?它是按照什么規(guī)律來運作的?
今時今日對命運之說尚且有這么多疑問,別說是信息量比現(xiàn)在少的古代,現(xiàn)在那些算卦、風水之類的東西,還頗有些人相信,估計古代人完全會篤定地相信天命說,進而從天命說中,找到了自己處在被奴役狀態(tài)下的心理平衡。
想來“天命說”的起源已久,不過肯定是在劉邦這里完全被發(fā)揚光大??赡苓B劉邦自己都迷信天命說,認為自己真的接受到了天命。這其實也是統(tǒng)治者的一種心理平衡,那時候的國家領導人不像現(xiàn)在十年八年就一換,而是一個人做皇帝,兒子也做皇帝,到孫子還是皇帝,其他人只有干瞪眼的份兒。
特別是像劉邦這樣白手起家的皇帝,本來他跟大家一起種地,革命勝利后,其他人還在種地,自己卻不用勞作就衣食無憂。內(nèi)心的良知,會自然而然使得劉邦有些過意不去,所以他就會逼著自己堅信天命說,從而覺得自己去剝削別人是應該的。
反觀嬴政和項羽,他們的貴族身份,雖說也是天命說的產(chǎn)物,卻又是比天命說更犀利的剝削利器,所以他們并不會在意對“天命”的經(jīng)營。但他們也會堅信天命說,這倒不是因為他們內(nèi)心的良知,而是因為他們要凸顯自己的與眾不同。這一點嬴政做得很到位,他認為自己比五帝還牛,從古到今,甚至在未來都不一定有人能超過自己。
而項羽是個狂人,他不需要嬴政那種一枝獨秀的認同感,不過他也是相信天命說的,不然也不會說出“此天之亡我,非戰(zhàn)之罪也”這樣的屁話。說到項羽,總是讓人忍不住去拿他與劉邦做各方面的比對,在最初的時候,項羽是占絕對優(yōu)勢的,后來劉邦竟然得了天下,不得不說這個結果極富有戲劇性。
在讀《史記》的時候,每每讀到劉邦與項羽的對峙,都會為劉邦捏一把汗。特別是鴻門宴那一段,劉邦稍有不慎,就有滅頂之災。再到后來的彭城之敗,滎陽對峙,劉邦一直處于劣勢。從滎陽突圍后,有人形容劉邦那時候像是個輸光了錢的賭徒。之后經(jīng)過漫長對峙,戰(zhàn)況漸漸發(fā)生逆轉,最終項羽在垓下喪失斗志。
劉邦是怎樣完成逆襲的?
在革命勝利后,劉邦在跟屬下喝酒的時候,自己總結說:“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zhèn)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zhàn)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p>
劉邦在知人善用方面的確有獨到之處,他在病入膏肓之際,呂后問他:“陛下百歲后,蕭相國即死,令誰代之?”上曰:“曹參可?!眴柶浯危显唬骸巴趿昕?。然陵少戇,陳平可以助之。陳平智有余,然難以獨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為太尉?!?/p>
后來“安劉氏”者果然是周勃,反觀項羽那邊,范增就不說了,像陳平、韓信都是在項羽那里得不到重用,才投奔劉邦。可見項羽那里是留不住人才的。這兩個人為什么在項羽那里只能是個小吏,而到了劉邦手里,就變成了利器?
這應該還是跟劉邦和項羽的出身有關。劉邦出身底層,一個人只有過過被人拿捏、看別人臉色的日子,才有察言觀色的本事。劉邦在做了沛公、漢王之后,雖然不需要像之前那樣在壓迫中度日,但是他察言觀色的本事,會讓他去關注屬下的想法和能力。
而項羽則不同,他自視甚高,雖然目睹過底層社會的狀況,但并沒有體驗過底層社會的生活。況且項羽成功得太快,成功之后又缺乏足夠的自制力,以至于他一錯再錯,最終失了天下。
另一方面,自西周、春秋時期,隨著農(nóng)耕的普及,人口暴漲,人與人之間的競爭突然激烈起來,隨之道德逐漸敗壞。道德規(guī)范已經(jīng)無法再約束人與人之間的競爭關系,隨之嚴苛的法律出現(xiàn),以更殘忍的手法約束人們的競爭關系。
現(xiàn)代有些人很羨慕西方的法治體系,更羨慕那種法律規(guī)范下的自律社會,并期盼國內(nèi)也能盡快建立完善的法律體系。其實沒什么好期盼的,法律越健全,就表示一個社會的道德越敗壞。就算說出花來,法律的約束也比道德規(guī)范更殘酷。不過法律肯定會漸漸取代道德,因為我們對道德的敗壞是全民性的,是自發(fā)性的,是不可逆轉的。
秦國利用嚴苛的法律統(tǒng)一華夏,并希望用法律維系社會的持續(xù)發(fā)展。秦朝的迅速滅亡,證明當時的道德還沒有敗壞到需要法律全盤介入的程度。所以劉邦審時度勢,用柔和的治國理念,最終找到了與當時的社會形態(tài)相符的制度,進而漢朝成功完成了從打天下到治天下的轉型。
時至今日,有許多人視白手起家的劉邦為榜樣,認為只要像劉邦那樣堅韌不拔、審時度勢、抓住機遇,就一定能成功??墒侨f事有得就有失,劉邦為了得天下,連父母、孩子都不要了。
《史記·項羽本紀》中說:劉邦在彭城之敗的時候 :楚騎追漢王,漢王急,推墮孝惠、魯元車下……如是者三。
意思就是說:劉邦為了逃命,多次把自己的兒子、女兒從車上推下去,以減輕馬車的重量,使馬車跑得更快。試問天下父母,遇到危難的時候,有幾個能把孩子扔下自己逃命?
后來楚漢兩軍對峙,項羽要烹殺劉邦的父親,劉邦心里可能也很沉痛、不忍,但還是硬著心腸說出“則幸分我一杯羹”這樣的話。項伯說的那句話沒錯:“為天下者不顧家。”
劉邦付出了親情的代價,才一路坎坷地得了天下。作為一個普通人,能有劉邦這個決心者,估計少之又少。況且這樣殘忍的成功又要來做什么?這樣的人又怎么可以樹立為榜樣?
結 語
從春秋、戰(zhàn)國時期,華夏文明開始了第一次社會大轉型,中國社會徹底從原始的封建社會,轉型到君主專制社會,直到漢武帝時期,才徹底完成了這一轉型。
嬴政時代,其實是一個過渡,秦朝更是為漢朝做了炮灰。雖然嬴政創(chuàng)建的很多制度,沿用了兩千多年,但由于秦朝存在時間太過短暫,使它在歷史上喪失了文化本源的地位。
項羽在構建國家制度方面,完全是開了倒車,經(jīng)歷過秦朝的洗禮后,分封制已經(jīng)無法再適用當時的社會。而項羽用武力構建的國家體系,也是矛盾重重,根本不足以平天下。
劉邦反思了秦朝和項羽失敗的原因,才摸索出了比較符合社會形態(tài)的政治制度。
這三個人的作為,決定了那個時代的風向,嬴政過早地結束了分封制,使得華夏過早地統(tǒng)一,過早地建立了主流的意識形態(tài),使得許多思脈無法發(fā)散和延續(xù)。項羽則完全提供了一個統(tǒng)治者的反面例子,用武力構建出的國家體系,根本沒有延展性和張力。
劉邦吸取了前兩者的教訓,用比較柔和的道德規(guī)范、文化熏陶體系,并配合天命說、武力、法律等利器,構建出了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社會。使得華夏文明進入了文化璀璨的漢朝時代,第一次社會大轉型落下帷幕,社會重新穩(wěn)定。
所謂滄海桑田,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社會形態(tài)和個人意識形態(tài)已經(jīng)發(fā)生了質的變化??芍^是轉眼間,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