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久穎
在小城的東北部有一片居民區(qū),一律的黑瓦青墻,木柵欄圍攏著一個一個單獨的小院。其中坐落著一個外觀普通的農(nóng)家小院,院里三間平房,住了兩個男人。
年長的甲有70歲左右,身體纖瘦,中等個子,滿臉的花胡子密密匝匝地扎堆在刀條臉上,一對三角形的眼睛就躲在這張面目里。他平時什么也不做,一天三頓飯倒是按時吃。在三頓飯的間隙,天氣暖和,他就搬把椅子,在屋檐下曬日頭。天氣不好,下雨天,或者飄雪的日子,他就躲在屋里喝酒,刀條臉上了顏色,就躺在土炕上睡。甲還養(yǎng)了一只鳥,不是什么名貴的鳥,是一朋友幾年前給他的。朋友臨死對他說:“這鳥跟我十幾年了,如今我要走了,舍不得它,得給它找個人家,不能餓死了?!奔讍枺骸罢Σ话养B給你兒子?找我啥用?”“唉,”朋友嘆口氣說,“我跟他關(guān)系一向不好,托付他等于白說。你要是不嫌棄,就將這八哥提走吧!千萬……千萬別餓著它?!闭f完,便一口一口地往外倒氣。還沒等甲答應(yīng),朋友就撒手人寰了。
甲覺得晦氣,站起來正要走,八哥叫了:“老張,老張,老張我餓。”樣子凄慘。甲的朋友姓張。就在那一刻,甲決定提走籠中的鳥。從這一天起,甲有了一個伴兒——八哥。
八哥也沒辜負(fù)甲,平時總能跟甲交流幾句:“老張,起床了。”“老張,撒尿了?!薄袄蠌?,我餓了。”八哥管甲叫老張,它改不過來了。甲也不挑這些,有“人”說話,就成。管他呢!
平房的西間里住著的是乙,一個年紀(jì)在40歲左右的青年人。他樣子肥,說話卻瘦。這里的瘦,是指他說話的聲音輕、小,不容易讓人聽到。說話聲音小的人,都膽小怕事。乙興許就是這樣的人。乙平時很少在家,只在飯口出現(xiàn)在西間,其余的時間都在外面打短工混生活。乙年紀(jì)不小了,也沒女人,可見生活也不如意。
奇怪的是,這一對鄰居很少說話,或者說基本不說話、不交流。甲從東間屋子出來,乙能躲就避開,躲不過去就站定,等甲走過?;蛘哂袝r候乙進(jìn)西間,甲要是躲不過去,甲也會站定,等乙走過。
按理說,這種東北民居中間開門、東西各一間的房子,鄰居交好是很重要的。當(dāng)然也有處不好的,但是處不好,也沒像甲跟乙在一起住幾年了,卻從不說半句話。
這樣的鄰居,早年在東北很普遍。兩間屋子里的人處好的很多,趕上個年節(jié),彼此端給對方一盤子菜;或者處得更好的,年節(jié)搬在一起吃酒也是常有的事??杉赘覅s處得僵,就是過年了,也都悶在屋子里自個兒吃自個兒的,無話、無交流。
鄰居們都覺得怪。有好事的人看出點兒門道,對甲說:“乙年紀(jì)輕,你們合不來,你讓著點兒。鄰居沒有這么處的。”甲聽了,苦笑一下走了。
那個好事的鄰居遇見了乙:“唉,小伙子,你站一下,我跟你說點兒事。”乙站定,好事的人說:“小伙子,鄰居沒有這么處的,甲年紀(jì)大、倔,你讓著點兒。老人嘛,該讓得讓?!币衣牶髶u了搖頭,走了。
甲跟乙還是各過各的日子。
漸漸地,人們發(fā)現(xiàn),甲平時沒有親戚走動,他的生活主要靠郵差。每月月底,都有郵差按時拿著一張匯款單給甲。金額不多,剛好夠甲一個月的生活費用。這錢是誰寄給甲的?有好事者問甲,甲不說。大家搖頭嘆氣說:“甲真夠苦的,連個親人也沒有?!痹僖娭冶銊褚遥骸凹渍鎵蚩嗟?,歲數(shù)那么大了,你讓著他點兒,平時跟他說說話,何苦讓他拿鳥解悶?zāi)??!”乙瞪著眼睛走了?/p>
鄰居對這一對冤家無可奈何,不再過問。
事情在這年的年關(guān)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jī)。甲的匯款單到了,可是郵差站在門外喊了半天,也不見甲出來。郵差的喊聲驚動了鄰居,大家紛紛聚來,跟著郵差推開了甲緊鎖的門。原來甲躺在土炕上已經(jīng)死去多日了,身子都發(fā)黑了。
乙聞訊從外面趕回來,見此場面,撲通一聲跪在了甲的跟前:“爹,我錯了?!?/p>
郵差拿著手里的匯款單對乙說:“這錢——?”
乙接過匯款單說:“錢是我匯的?!?/p>
此時,人們一片茫然,四下散去。
只有八哥在籠子里叫著:“老張,起床了?!薄袄蠌?,吃飯了?!薄袄蠌?,我餓?!?[責(zé)任編輯 晨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