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阿瑟·柯南·道爾

1.如約前來的馴馬師

今天一早，似乎閑來無事，福爾摩斯在顯微鏡前對著一些絮狀物觀察了很久。終于，他帶著喜悅的神情直起身子，應(yīng)該是又有了什么收獲。他看了看手表，說道：

“時間已經(jīng)過了，約好的人怎么還沒來？對了，華生，你懂賽馬嗎？”

“怎么可能不懂，我的傷殘補(bǔ)助金有一半在那上面打了水漂?！?/p>

“那我問你，你知道羅伯特·諾伯頓爵士嗎？”

“玩賽馬的人應(yīng)該都知道。這位爵士住在肖斯科姆別墅，他的脾氣不太好，有一次為了點(diǎn)賽馬的事，用馬鞭抽了一個很有名的放債人薩姆·布魯爾，差點(diǎn)為此吃官司。據(jù)說諾伯頓爵士的經(jīng)濟(jì)狀況不怎么好，隨時都有破產(chǎn)的危險?！?/p>

“華生，你太棒了，介紹得非常清楚，那你知道肖斯科姆別墅的情況嗎？”

“我只知道那里有著名的肖斯科姆種馬培育場和賽馬訓(xùn)練場。”

“馴馬師叫約翰·梅森，對嗎？”福爾摩斯說，“不要奇怪，因為來信和我約好的人就是這位馴馬師。諾伯頓爵士沒有結(jié)過婚，他和他守寡的姐姐比特麗斯·福爾德夫人住在一起。但這個宅子是他姐姐已故的丈夫詹姆斯爵士的。一旦姐姐過世，房產(chǎn)就得還給詹姆斯爵士的弟弟?！?/p>

說話間，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被帶了進(jìn)來，他就是約翰·梅森。

“福爾摩斯先生，我覺得我的主人諾伯頓爵士最近的行為舉止奇怪極了，大概是‘肖斯科姆王子’和賽馬大會使他精神錯亂了?！?/p>

“‘肖斯科姆王子’是你訓(xùn)練的賽馬？”福爾摩斯問。

“是的，諾伯頓爵士把所能籌到和借到的錢都押在這匹馬上了，他必須贏得這次比賽，不然他就完了。最近他兩眼透著瘋狂，甚至連福爾德夫人的行為也透出種種古怪！”

“?。吭趺椿厥?？說來聽聽?！备柲λ雇飞f。

“是這樣的，福爾德夫人平日也很愛馬，以前她每天中午都準(zhǔn)時坐著馬車來馬場看‘王子’。但從一個星期前開始，她突然對‘王子’完全失去了熱情。雖然每天都會路過馬場，但她連車都不下，而且每到夜里就一個勁兒地喝酒?！?/p>

“你認(rèn)為他們姐弟倆吵架了？”

“一定是這樣，而且吵得很激烈，不然諾伯頓爵士不會把他姐姐的狗也送了人。要知道福爾德夫人可是把那條狗當(dāng)孩子般疼愛的！一周前，那狗在樓外不停地吠叫，諾伯頓爵士看起來很生氣，就讓人把狗送給了老巴恩斯。這老頭開了一家青龍旅店，距肖斯科姆別墅大概三英里?！钡拇_有點(diǎn)怪。

“還有更奇怪的，這幾天諾伯頓爵士深夜還會去舊教堂的地窖里，這是管家斯蒂芬斯發(fā)現(xiàn)的。我倆偷偷地跟在他后面去過那里，有一個蒙得很嚴(yán)實(shí)、看起來不怎么體面的人在那里和諾伯頓爵士見面。因為我們不敢離得太近，所以沒看真切那人的模樣?！?/p>

福爾摩斯沉思了一會兒，突然問：“平日里都是誰陪伴福爾德夫人呢？”

“她的侍女卡麗·諾萊特，她跟夫人五年了，丈夫也在別墅里當(dāng)差。不過看起來她和主人的關(guān)系可不一般?！?/p>

福爾摩斯問：“那么你認(rèn)為諾伯頓爵士和他的姐姐發(fā)生爭吵，會不會是因為這個侍女？假設(shè)侍女和諾伯頓爵士有了特殊關(guān)系，周前夫人發(fā)覺了，想辭退侍女，但弟弟不肯，生病的姐姐無可奈何.只能晚上借酒澆愁，而諾伯頓爵士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姐姐寵愛的小狗送了人……”

梅森點(diǎn)點(diǎn)頭，他覺得從目前的情況看，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也許更嚴(yán)重！是這樣的，昨天我給您寫信后，諾伯頓爵士出發(fā)去倫敦辦事，于是我和斯蒂芬斯進(jìn)了那個地窖，發(fā)現(xiàn)在一個角落里有一些看起來起碼有幾百年的尸骨。而在福爾德夫人房間下面的地下室里有一個暖氣鍋爐，已經(jīng)許久沒用過了，但幾天前諾伯頓爵士抱怨說天冷，叫人把它燒了起來。管暖氣鍋爐的哈維今天早上捧著這個來見我，說是在煤渣里發(fā)現(xiàn)的……”

說著話，梅森把一塊黑乎乎的焦塊拿了出來。雖然已經(jīng)變了模樣，但我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一截人的小腿骨。

福爾摩斯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這個叫哈維的每天什么時候去燒爐子？”

“他每天晚上點(diǎn)燃爐火，然后就離開了，直到早上再去?！?/p>

“那就是說，任何人晚上都可以到那里去？”

“是的，先生?！?/p>

“能從外面進(jìn)去嗎？”

“可以，外面有一個門可以進(jìn)入。”

福爾摩斯又露出了思考的表情，自言自語道：“看起來很不尋常……你說諾伯頓爵士昨晚不在家，那么骨頭就不可能是他燒的……對了，你說的那個旅店叫什么？青龍旅店？梅森先生，你先回去，不過要保證我們能隨時聯(lián)系到你，我一定會就這件事給你一個合理的解釋。”

2.調(diào)查從青龍旅店開始

就這樣，在一個晴朗的傍晚，我和福爾摩斯扮作度假者，來到了青龍旅店。店主老巴恩斯看起來非常熱情，他告訴我們附近有湖泊，可以釣魚，不過千萬別去霍爾湖。

福爾摩斯問為什么。店主說霍爾湖臨近諾伯頓爵士的馴馬場，爵士最近嚴(yán)防別人探聽他賽馬的情況，極其警惕。所以千萬別靠近那邊，以免被脾氣暴躁的爵士傷害。

“放心吧，”福爾摩斯向店主保證，然后隨口問，“對了，大堂里那條黑狗可真漂亮，我也是養(yǎng)狗愛好者，一看就知道它身價不菲?！?/p>

“一點(diǎn)不錯。它可是純種的‘肖斯科姆犬’，是諾伯頓爵士送給我的。如果您愿意，可以牽著它散步遛彎，不過千萬不能放開繩子，不然它馬上就會沖回家去的?！?/p>

第二天上午大約十一點(diǎn)，我和福爾摩斯借口要散步，獲準(zhǔn)牽著黑狗一起離開了旅店。我們很快來到肖斯科姆別墅的大門口。福爾摩斯說：“梅森說福爾德夫人每天中午都會坐馬車出去兜風(fēng)，華生，估計待會兒馬車就要回來了。等它剛到大門口還沒加速駛進(jìn)去時，請你攔住馬車夫隨便問個問題?！?/p>

大約一刻鐘后，果然從遠(yuǎn)處的路上駛來一輛敞篷四輪馬車。福爾摩斯帶著狗蹲到樹叢后面，我站在路中間不停地舞動手杖。別墅大門打開了，馬車放慢了速度，我能清楚看到馬車左邊坐著一個濃妝的較為年輕的女人，右邊則是一位老者，但臉和身子都被大圍巾裹著，看起來像是體弱多病之人。我上前打聽諾伯頓爵士是否在別墅里，這時福爾摩斯?fàn)恐哪菞l黑狗突然跑了過來，興奮地沖向馬車右邊的老者，可是剛上車，它就從興奮變成了狂怒，連連撕扯老者的圍巾衣裙。

“叫它走開！”老者發(fā)出驚呼，馬車夫攆走黑狗，立刻趕車進(jìn)了大門。

福爾摩斯走出來，一邊往狗脖子上套繩索，一邊說：“現(xiàn)在狗幫我們證實(shí)了，那個看似福爾德夫人的人，其實(shí)并不是女主人，狗是不會弄錯的。”

“我也聽到了，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蔽医械馈?/p>

晚飯后，我們又來到了別墅門口，一個高大的黑影正等著我們，是馴馬師梅森先生。

“晚上好，先生們，我接到了您的便條。爵士現(xiàn)在還沒回來，但一會兒會到，我陪二位到地窖以后就要盡快趕回來。”

漆黑的夜色中，梅森帶著我們來到一座舊教堂，走下一段樓梯，進(jìn)入了地窖里。這里的石墻邊，擺放著許多棺材，從上面的徽章看，里面應(yīng)該都是別墅的歷代主人們。

“你說過這兒有些骨頭，梅森先生。走之前請給我們指一下位置?！?/p>

“在這個角落里?！瘪Z馬師大步走向一個角落，“咦？它們不見了?！?/p>

“正如我所料?！备柲λ馆p聲笑了，“我想現(xiàn)在還能在地下室的鍋爐里找到未燒盡的骨頭呢。”

“可為什么有人要燒一個死去幾百年的人的尸骨呢？”我實(shí)在無法明白。

“這正是我們此行要搞清楚的?！备柲λ拐f，“不過這得費(fèi)點(diǎn)兒時間，梅森先生，你可以先回去了，明天一早就會解開謎團(tuán)的?！?/p>

3.諾伯頓爵士的自述

福爾摩斯慢慢查看墻邊的棺材，忽然，他在一個鉛制棺材前停下了腳步。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開箱用的撬棍，剛將棺材蓋打開一道縫，突然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那是一種對環(huán)境很熟悉的穩(wěn)穩(wěn)的腳步聲。

一個高大的人提著馬燈下來了，一看到我們，立刻露出了暴怒的神情。他用眼光掃視著我和福爾摩斯，大聲吼道：“你們究竟是什么人？來這里做什么？”

福爾摩斯迎上前去，對著來人質(zhì)問：“諾伯頓爵士，我也有個問題要問你，請問這是誰？”

福爾摩斯轉(zhuǎn)身揭開身后的棺蓋，借著馬燈的光，我看見里面躺著一具被包裹嚴(yán)實(shí)的女尸！

諾伯頓爵士大叫一聲，無力地靠在一個石棺上，問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叫夏洛克·福爾摩斯。也許你聽說過，我的職責(zé)就是維護(hù)法律的尊嚴(yán)。我想你一定有很多事情需要慢慢解釋。”

諾伯頓爵士先是充滿敵意地注視著福爾摩斯，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急切地說：“福爾摩斯先生，我可以發(fā)誓，我絕對沒有做任何違法的事。我是迫不得已才這樣做的……”

十五分鐘以后，我們?nèi)艘黄鸹氐搅藙e墅的一個房間里。諾伯頓爵士離開了一會兒，隨后帶了兩個人過來，從那兩人迷茫的神情中可以看出，爵士還沒來得及把發(fā)生的事情告訴他們。其中一個就是馬車上那個濃妝的較年輕的女人，另一個是男人，個頭矮小，賊眉鼠眼。

諾伯頓用手指指他們：“這兩位是諾萊特夫婦。諾萊特太太做了我姐姐多年的侍女，十分忠心。我之所以帶他們來，是因為我覺得最好的辦法，還是把真實(shí)情況告訴你們。他們是世上僅有的可以為我作證的兩個人?！?/p>

“爵士，有這個必要嗎？你想過你在做什么嗎？”那個女人喊道。

“主人，我可不會為此擔(dān)任何責(zé)任！”矮個兒顯然對爵士有幾分不滿，但又不敢違拗。

諾伯頓看了矮個兒一眼，說：“福爾摩斯先生，很顯然，你對我的事情已經(jīng)了解得很多了，不然我就不會在地窖里遇到您。您很可能也知道，我為了參加賽馬大會，訓(xùn)練了一匹黑馬，名叫‘王子’，我的未來都取決于我是否能在這次賽馬大會中獲勝。如果我贏了，那么一切順利：如果我輸了，天哪，我真不敢想象會發(fā)生什么。”

“我明白你的處境，先生，請繼續(xù)吧?！备柲λ拐f。

“很多人都知道，我之前的一切都靠我的姐姐比特麗斯?？墒瞧鋵?shí)她的地產(chǎn)收入并不多，僅夠生活所用，而我卻債務(wù)纏身。一直以來我都明白，只要姐姐一死，我的債權(quán)人就會像一群禿鷹，無情地將我的所有搶掠一空，包括我的馬場、我的‘王子’。那實(shí)在太可怕了。賽馬會還沒開始，但是上個星期，我的姐姐卻突然去世了……”

“你覺得不能告訴任何人！”福爾摩斯替爵士說。

“是的?！敝Z伯頓握緊了拳頭，“你說我該怎么辦呢？我隨時面臨著破產(chǎn)的危險。但是……我如果能把姐姐的死訊推遲三個星期向外公布，那時賽馬會結(jié)束了，一切也許就解決了……”

諾伯頓停了停，繼續(xù)說下去：“正巧，諾萊特先生曾經(jīng)做過演員，他的身材和姐姐倒有幾分相似。于是，我就想到一個主意：讓諾萊特假扮姐姐一段時間，反正姐姐從不和別人來往，她除了每天坐著馬車露個面外，從不和任何人接觸，除了侍女諾萊特太太?！?/p>

“除了這些，你還做了些什么？”福爾摩斯問。

諾伯頓爵士說：“既然不能公開姐姐的死訊，尸體就不能留在家里。所以在姐姐死后的第一個晚上，我就和諾萊特先生把她抬到教堂的地窖里去了。那里早已廢棄，人跡罕至，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墒撬墓犯覀儯煌５乜穹?，所以我不得不把它送走?！?/p>

“爵士先生，你的行為難以讓人原諒。”我忍不住說。

諾伯頓爵士不耐煩地?fù)u了搖頭：“這話說起來容易，先生，如果你處在我的境況下，或許就不會這么說了。我絕對不能眼看著全部希望都被毀滅！再說，把姐姐暫時放在她丈夫祖先的棺材里安息，并不算什么褻瀆。我們打開那口棺材，移出了里面的尸骨，正如你看到的那樣安置了姐姐。那具被移出的尸骨，總不能就那樣放在地窖里吧。于是我和諾萊特先生把它搬到地下室，在鍋爐里把它燒了。福爾摩斯先生，這就是全部的實(shí)情，不過我怎么都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我做這些的？”

福爾摩斯沒有回答爵士的提問，他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他說：“就這樣吧，爵士，這件事必須交給警察去辦。我的責(zé)任是查明真相，所以我要做的事情也就到此為止了。至于你的行為是否道德，我也無意發(fā)表意見?？煳缫沽?，華生，咱們回去吧……”

后來，這奇特案子的結(jié)局對諾伯頓爵士來說算是最好的了。警察和驗尸官證實(shí)了諾伯頓的話，對他拖延姐姐的死亡注冊進(jìn)行了不太嚴(yán)厲的懲罰。而爵士的賽馬“肖斯科姆王子”，真的在比賽中獲勝，為主人掙了八萬英鎊。爵士還掉欠債，還剩下不少，足夠他開始新的比較體面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