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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10 07:22:44但遠程
參花·青春文學 2019年3期
關鍵詞:吳哥食堂宿舍

但遠程

旱天山下的冬季總是來得很早很早。

那一年深秋,玉米搶收剛入庫。數(shù)日不肯停歇的漫天大雪與西伯利亞寒流交加,將旱天山周遭遮掩,封凍得嚴嚴實實。忙碌一年農(nóng)事的人們無不幸免惡劣氣候的襲擾,臉上蕩漾著豐收喜悅的同時,又聽到連部廣播室傳來放假一周的通知。于是,老職工走親訪友聚集一起熱熱鬧鬧地痛飲幾樽,知青們三五結伴興高釆烈回家團圓,處處洋溢著歡樂的氣氛。而我恰恰在這時運交華蓋,持續(xù)高燒兩天未退,渾身乏力,神志恍惚又不肯讓人捎帶口信,怕父母擔心,躺在床上目不斜視地盯著房梁悒悒不樂,孤獨、寂寞、思念家人,使我陷入痛苦的遐想中……

“小王,喝碗姜湯吧?”不知什么時候,炊事班的吳副連出現(xiàn)在我的床前,此刻那雙不太衛(wèi)生的大手正端著一海碗姜湯向我伸來,要在平時,我會捉弄一番,在揶揄聲中,毫不客氣搶過來一飲而盡,因為那里面不知放了多少那個年代緊俏的冰糖,可此時我卻呆呆地望著他若有所思。

“喝吧,趁熱發(fā)發(fā)汗或許好得快些?!彼俅未叽傥也⒂闷诖哪抗庾⒁曋?。

“謝謝你,吳副連長,不、不、不,謝謝您,吳師傅?!焙韧杲獪?,我對自己的口誤顯露出不安。

“沒關系,你愿咋叫就咋叫。中午想吃點什么?”吳副連的不介意消除了我的顧慮,看著床前箱上同學們走時留下的一堆餅干、水果、烤黃的饅頭片,我輕輕地擺擺手,有氣無力地說:“不用了。”

他沖我一樂:“要不弄碗雞蛋熱湯面,怎么樣?”

“行,行,行?!甭犚娔艹缘诫y得的雞蛋,身為吃貨的我不由得興奮起來,身體也輕松了,病似乎好了許多。

“那你好好睡一大覺,到飯點我給你送來。”說完他蹣跚地離去,仿佛得到了什么好處,望著他消失的背影,我想起初來乍到時的情景。

那年九月,我初中畢業(yè)被分配到八連,因為是本土第一批應屆畢業(yè)生,所以接我們這十幾個男女同學的拖拉機出現(xiàn)在連部門口時,圍觀的、看熱鬧的、幫忙卸貨的熙熙攘攘。在幫忙這些人里,一位中等個、大眼睛、約莫五十歲,不修邊幅,褪色的灰中山裝紐扣上下交錯地系著,正好與那雙高低不平運動的腿腳對應,操著濃重武漢口音的人不停地指揮,手卻忙碌著:“缷這,搬到那。”圍觀的人群中不時傳來長一聲、短一聲“吳副連長、吳副連長”有節(jié)奏的笑喊聲,因此這位“吳副連長”給我留下極深的印象。安置妥當完后,看著滿頭大汗的他,我感激地說:“吳副連長,謝謝您對我們知青的關心與愛護。”哪料想我的話招引在場許多人捧腹大笑,而“吳副連長”卻不以為然揮揮手,我對此愕然不解。

中午吃飯時,為了歡迎我們的到來,食堂做了豐盛的菜肴,“吳副連長”端著飯菜來回穿梭在食堂和食堂待客的一角,我由此斷定他主管后勤。有這樣熱情、關懷我們的連領導,完全排除了臨來時就餐方面的顧慮。吃罷午飯不久,在“吳副連長”一陣陣哨響過后,全連開職工大會,韓指導員一席迎接的演講,聽得我們熱血沸騰。接著史連長把我們這些男、女知青編制一個青年班,說是讓我們隨時隨地發(fā)揮知識青年應有的作用。散會后我回到宿舍,激動的心情久久難以平靜。“王哥兒們,你知道今天上午幫咱們搬運行李的,那位腿腳不利落的湖北佬是干什么的?”同學及好友建國問我。“不是副連長嗎?開會前他吹的哨?!蔽曳磫?。

“哈!哈!哈!什么副連長,一個不值一提的老光棍?!?/p>

“建國,不要胡說,讓老職工聽見造成不好的影響。”說著我趕緊將頭探出門外,慶幸沒人。

“唉呀!瞧你這副認真樣,那吳副連長,壓根就不是什么副連長。他姓吳,名副連,一則近音,二則他認死理,愛管閑事,領導有些瑣事交與他比較放心。久而久之大家送這一稱呼給他,他也欣然接受了?!?/p>

“誰告訴你的?”

“就是咱們宿舍前排西邊盡頭那位上海知青,散會后親口告訴我的,他們倆住同一個宿舍?!?/p>

“沒印象,哪一位?”

“嗨!就是上午老喊‘吳副連長’,臉模子酷似猿人的那位,我聽不少人私底下叫他‘周口店’”。

“哦!原來是他。不過我看那人不咋地,上午他凈耍嘴皮子,起哄不動手?!?/p>

“我看也是,人不咋地。”

“建國,你這先知道綽號,真是名不虛傳?!?/p>

“嘿!嘿!”

…………

“咯吱,咯吱?!蹦_步踩著積雪聲由遠而近打斷了我的追憶,吳師傅送飯來了。

幾天后的一個傍晚,我和建國在宿舍里洗滌衣物,門外隱約聽見吵罵聲,出于好奇我們尋聲而去,只見吳副連指著“周口店”大聲斥責:“你算干嘛的?上班你裝病不去,出門玩累了想吃病號飯,告訴你,沒門兒?!?/p>

“小赤佬,儂不給做,阿拉上食堂拿些菜自個做?!?/p>

“鑰匙在我這里,想進食堂做夢?!?/p>

“阿拉讓儂嘴硬。”說著動手使勁攥著吳副連的那雙比常人要大的招風耳,十來個閑著無聊的人哄鬧著。見此情景,我和建國趕緊好言相勸,一場風波方才平息。事后吳副連告訴我,八連的上海知青就數(shù)他不是東西,好吃懶做,沒病裝病,“對他我一直無原則地寬容,是因為千里迢迢離家不易,所以我花錢經(jīng)常照顧他就是想感化他,結果他變本加厲,我這不是姑息養(yǎng)奸嗎?從今往后不能利用我的工作之便再給他開小灶了?!彼履瓩M飛地說完,一副悻悻然的樣子。

一個月后,團里下達平整土地大會戰(zhàn),各連分派實施任務指標,我雖說得到吳副連多次的關照,但身體還較虛弱,沒有隨青年班一道參與工地大會戰(zhàn),被照顧到食堂幫忙,與吳副連接觸也就頻繁了。

幫廚頭一天,我起個大早,食堂距宿舍五分鐘路程,當我跨入門頂掛著“閑人免進”的寬大食堂時,吳副連正在揉著面,昨日的剩饅頭已上蒸鍋,周邊縫隙間正噴吐著熱氣。見我來,打過招呼后,他便吩咐我將咸菜洗凈切成絲放在一個常用大鐵盆里,這活簡單,在家父母出外自己經(jīng)常下廚。不一會兒,我就把咸菜(其實就是紅、白、綠蘿卜)洗凈,切成絲,盛滿大盆,又協(xié)助吳副連把饅頭出籠屜,就著多半鍋熱饅頭的沸水,將玉米面用涼水攪拌均勻倒入鍋中,放少許堿面,玉米面粥在吳副連手下就這樣稀里糊涂地誕生了。等到飯點,那些單身男女以及有家室懶得做早點的人陸續(xù)一手拿著飯票,一手遞著飯碗說笑地從窗口買飯。半小時后,開始整理清洗餐具,又開始準備中午的飯菜。那時,物質供應匱乏,冬季靠儲存菜過冬,主要是蘿卜、土豆、大白菜,這都依賴連隊自個生產(chǎn)?!皡菐煾?,炊事班我見過好幾個人,怎么就你一個人干活?”洗菜時我問正在餳面的他?!耙还菜膫€人。老班長有病正在休假,副班長是上海知青回家探親昨天剛走,還有一個家里事多,我讓他晚來,早飯省事?!?/p>

“那你真夠辛苦的?!?/p>

“不辛苦,多干些活,還舒筋活血呢!”說完他有意左右活動身體。

十點了,那位家里事多的來了,年齡三十開外,比較削瘦?!澳愫?!”我見面主動地打招呼,他只是沖我點頭。為了今后工作能得到他的照顧,我?guī)状斡幸饨咏?,他卻毫不理會,仿佛造物主就沒給他一張會說話的嘴。后來吳副連告訴我,才知道他是聾啞人。想著這些日子跟他搭幫或許還要得到我的關照。

午飯的饅頭必須是新鮮的,如果供給全體參與平整土地大會戰(zhàn)的是剩饅頭,會遭人罵娘,這是吳師傅說的。當發(fā)酵的面團在他手下揉來揉去,我真懷疑這還是不是走路左右不平衡的吳副連。偌大的面團在他手里如此溫順,忽上忽下、左右旋轉,一個個拳頭般大的圓形面團仿佛變魔術一般從左右手中脫穎而出,我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常人雙手出一個面團還均勻不等,他竟雙手各自生產(chǎn),互不影響,分亳不差。汗水掛滿額頭的他,速度之快,幾大盒發(fā)酵的面從始至終全由他一人完成,蒸出的饅頭又白又松軟,絕對是噴香噴香的。

但見他炒菜,那可真是“馬尾穿豆腐——提不起”,我們將菜一一備好且等他掌勺兒,只見他往鍋里放完油,緊接著放花椒、八角、不容味道揮發(fā),就把蘿卜倒入鍋中,水、鹽齊放,直到熟爛。白菜做法更簡單了,半鍋水,白菜、鹽一起放進去,煮透后加些白乎乎的熟豬油。土豆絲別提有多糙,由于沒過水,時間長便巴鍋,再放醬油、醋,分不清是土豆絲還是土豆泥。我問這是什么菜,他說自由發(fā)揮。真可惜了我們倆的刀功,送到工地,副連長罵:“你這個王八蛋,你喂豬啊?”

“吳副連,在食堂呆這么久,你他媽的看也看會了,你傻啊,缺心眼?!蓖诳嗯c謾罵聲此起彼伏,吳副連一一點頭賠裝笑臉。

第二天炒菜時,我把母親傳授的做菜技巧說與他聽,母親烹飪的菜可口,有時家里來客,嘗過的都嘖嘖連聲稱贊。倒不是顯擺,而是想為吳副連找回昨天的面子,也為了以后我離開食堂能改善我的胃口。他聽后眉頭一皺,繼而舒展:“這樣吧,今天你掌勺,我們倆給你打下手,如果不行,明天我繼續(xù),反正挨罵我已經(jīng)聽慣了,不在乎再聽幾回?!奔慈贿@樣,我也就不謙讓了,熱鍋涼油、放入八角、花椒,味散發(fā)后全部撈盡,放些蔥段、醬油、醬香味出,我將事先切入滾刀塊蘿卜入鍋翻炒呈紅色,放少許鹽及豬油,六成熟時勾芡成漿糊狀翻炒幾下出鍋。吳副連品嘗后露出笑臉,那位伙伴品完直伸大拇哥,更堅定了我繼續(xù)的決心。炒土豆絲,我先用涼水過濾表面的淀粉,蔥花熗鍋,土豆絲翻炒七八成,順著鍋邊放醋、鹽,熟后,醋溜土豆絲完整無缺。做白菜時,吳副連緊緊地盯著,看我能翻弄出什么花樣,當鍋里油溫七成,蔥花入鍋味出,同時將白菜倒入,放醋熘四五成勾茨,撒鹽盛盒。

“這白菜熟了嗎?”

“白菜生的都能吃,入鍋就是吃味,放醋入口有脆感,鹽別早放容易出湯,勾茨鎖住水份外溢?!蔽腋嬖V他。那天,工地吃飯的人用餐時,都說吳副連昨天罵沒白挨,長記性了。連什么脫胎換骨、妙手回春之類的詞都用上了。有幾個潑婦歡喜之余,竟在眾目睽睽下將吳副連摔倒在地惡作劇并問其緣由,吳副連一邊求饒,一邊手指著我,當那些正用餐的人知道我的所為,都用驚訝的目光注視著我,以至平整土地結束后,我獲得“先進后勤兵”殊榮,當然這都是后話。

從那以后,我和吳副連在不知不覺中關系親近,不經(jīng)意間兄弟相稱,說話自然而然地隨便啦!一次送完午飯回食堂小憩,我無拘無束地問:“吳哥,您這腿是怎么回事?為何還不成家?”平時他最忌諱別人問提此事,不是冷漠就是遠離,而我另當別論。他嘆口氣:“唉!說來話長。十年前響應號召從湖北武漢進疆屯墾戎邊,真是一腔熱血?。⊥瑏淼囊粋€叫萍萍的女生,經(jīng)歷幾年工作,朝夕接觸,對我有意思,也曾提出過,可我自已覺得還未大有作為,歲數(shù)也不算大,過幾年干出點名堂來再說吧?!?/p>

“可您現(xiàn)在年歲可不小啦!三十出頭,活脫脫顯得像小老頭似的。”我說這話時,他仿佛沒聽見,繼續(xù)說:“那一年,三九天,草場失火,儲蓄一冬的馬料化為灰燼。馬沒草跟人沒食一樣,連領導委派我?guī)б话嗳巳ひ?,好不容易找到,又恰恰是在淹沒膝蓋且流動的水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猶豫不決,我是班長,當時大腦一熱跳入水中,一干就是十來天,草倒是備齊了,可也落下這一殘疾,萍萍傷心地不再提及此事?!?/p>

“她現(xiàn)在哪?”

“她父母幾年前給她辦回武漢,回后不久便匆匆完婚?!?/p>

“難怪叫‘萍萍’,輕浮地漂著,賤人,水性楊花?!?/p>

“老弟,別這么說她,我會很生氣,她并沒有錯?!?/p>

“怎么了,您還替她說話,難道原諒了她?”

“談不上原諒不原諒,她嫁給我這殘疾人能幸福嗎?再說我也不落忍?!?/p>

“那后來就沒人給您幫忙再介紹?”

“有,但我心已死,不愿拖累任何姑娘,都婉言謝絕了?!?/p>

…………

“還好領導挺照顧我,安排我在食堂,能為大家服務做點事,我也就心滿意足了?!背聊?,他恢復常態(tài),自我安慰地說。我假裝沒聽見,刨根問底:“吳哥,您有萍萍相片嗎?”

“有?!?/p>

“在哪?”

“在宿舍?!?/p>

“我上您宿舍看一眼,行嗎?”我出于好奇心,也為追究他為何不交女友的緣由。

“嗨,去不得,去不得?!?/p>

“為什么?”

“太臟了,老弟?!?/p>

“吳哥,我不嫌棄。”

“那也去不得,以后再說吧?!笨粗鴧歉缂钡脻M臉通紅,又因“周口店”報病假在宿舍,我也就不再強求,“那就找機會吧。”

“好的,好的。”他臉上終于露出笑容。不久,平整土地大會戰(zhàn)圓滿結束,我的身體也康復,總結大會畢,我攜帶榮譽獎狀回到青年班,從此再也沒機會提起此事,我們之間的友誼也非他人所比。

光陰荏苒,星移斗轉,我的生活也有了不小的變化,開始著迷于文學創(chuàng)作。一日晚飯后,連部禮堂放映電影,宿舍的知青們都倒飭一番而去,只留下我靜靜地構思,捕捉著靈感。累得困乏了,擺弄著虎琴唱:“在茫茫的黑夜里,傳來大雁聲,我有多少知心的話要對你講……”“咚咚咚”,敲門聲過后,吳副連推門而入:“老弟,拉得不錯,就是太悲哀了,該不是情歌吧?”他眨巴眼睛,用故作壞壞的神態(tài)挑逗我。

“不是,不是。”因那時是保守年代,況且我已經(jīng)向連黨支部莊重遞交入黨申請書,我矢口否認。

“哈!老弟,你蒙誰??!我還聽不出來?我雖說不會玩虎琴,早些年卻愛唱兩句。”

“吳哥,那您唱兩句?”我以守為攻。

“甭打岔,連我都不信任,你是我老弟,我能‘告發(fā)’你嗎?”他誠懇認真地跟我說。

“吳哥,我沒別的意思?!蔽遗q解。

“行啦!不說了。唱歌,我唱得不好,真的?!?/p>

“唱吧!沒關系,我喜歡聽?!蔽艺J真地說。

“好吧!盛情難卻,我就不推辭了,不過我嗓門不好,見笑了?!闭f著他將我水杯拿起喝了數(shù)口潤了潤嗓子:“小妹你要走就走西口,阿哥我在西口將你等……”“輕輕的一個吻,讓我思念到如今……”一時間他竟唱了好幾首。也許歸咎這些歌塵封已久,盡管他那糟透的嗓門不時改詞,而發(fā)出五音不全的唱聲,可他唱得那么專心,還是緊緊地吸引著我??匆娝椴蛔越鞒龅难蹨I,我心里想:吳哥,我原以為您對愛早已麻木,沒成想幾首情歌卻使您如此動情,該不是憶起或從未忘記對萍萍的思念吧!受吳副連的感染,我隨聲附和。后來,我們聊著,又索性盡情地唱著,直到電影散場。

一周后天剛擦黑,吳副連找我,建國卻來了精神:“吳副連長,聽說你這雙大耳朵有奇特功能,我早想試一下,可一直沒有機會,今天我就不客氣了?!闭f完便動起手來。

“建國,別胡來。”

“沒關系,沒關系?!彼蛔灾?,我也別自找沒趣。

“王哥兒們,沒話說了吧!”看我一眼,然后洋洋得意地抓緊吳副連雙耳,只見吳副連彎腰弓背,一跺腳:“起!”話音未落己將建國從地拔起,來回搖擺地蕩起秋千,繼而旋轉,越轉越快,我和宿舍所有人驚奇地喝彩?!翱旆盼蚁聛?,我服了。”在建國的嚎叫及哀求聲中,吳副連緩緩地停了下來。閑聊片刻,吳副連給我打一手勢,我隨他走出宿舍。

“吳哥,有事嗎?”

“對,有點事?!?/p>

“說吧!”

“嘿嘿嘿,就是……就是……”

“您痛快點,咱們既然兄弟相稱,有話不妨直說?!?/p>

“想找你借……借三十元錢?!彼锛t著臉,半晌說完這句話。

“是不是買高價冰糖、雞蛋等服務大家,沒錢啦?”我笑著問。

“不是,我宿舍那位,你們都叫他‘周口店’的接到加急電報,母親病危,催他回家。他平時老報病假,又好吃,沒攢下錢,今天上午他開口我沒搭理他,可后來琢磨他肯定是張嘴遭到別人拒絕,無奈找我,我手頭還差這些?!?/p>

“哦!是這么回事。難怪這幾天我見他心神不定,可他平時老欺負和捉弄您,您忘了?前段時間,建國給我說他給您編了個節(jié)目叫‘雙腳落地不平衡’二人轉?!?/p>

“算了,不說這些,如今他也后悔,要不咋能接到電報后拖到今天才來找我?!?/p>

“可您到現(xiàn)在也沒回過武漢老家,前幾天您親口對我說明年回家過春節(jié),錢借給他,指不定猴年馬月還,您回武漢過春節(jié)的想法不就泡湯了?”

“唉?他急,先緊著他吧!他也不容易,從上海來這里,至今也未回過,我不急,以后再說吧!”

“那好吧!即然您主意已定,我什么也不說了。”我轉身回宿舍從箱子底層拿出三十元錢遞給門外等候的吳副連?!疤x謝你了,太謝謝你了!開支我一定全部奉還?!闭f完一瘸一拐急匆匆地消失在夜幕中,當晚“周口店”搭上便車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年底,團政治處以連為單位,組織宣傳隊。大年初一集中團部禮堂會演。我有幸參與到這行列中,暫時擺脫于農(nóng)事,還享受各連巡回演出吃香喝辣的優(yōu)惠待遇,同時也實現(xiàn)了演員夢。

排練那天,熱鬧非凡。教舞老師在前面作示范,我們激動而認真地學做著,觀看的人說說笑笑,指指點點。那些好奇的孩童們早已被忙里偷閑的吳副連用碎磚頭土坯碼放不直的界線分開了,偶爾一兩個頑童跨越界線都被吳副連連哄帶嚇,甚至水果糖的誘惑,勸騙到線外。爐中加煤,提壺倒水的一切都與他有關聯(lián),近兩個月的排練,他始終如一,責無旁貸。大年三十開始放假,宣傳隊晚間在連部禮堂彩排,拿道具、拉幕布、打雜,這些瑣碎的事,早已被我們吆五喝六、默認為其中一份子的吳副連來完成。大年初一,團部會演及各個連隊巡回演出,吳副連也就理所當然地坐著拖拉機,緊挨著我說說笑笑,顛簸在蜿蜒曲折的土路上。

最后一個連隊巡回演出結束的歸途中,飽嘗美味佳肴的我們昏昏沉沉地在“伊力大曲”的激勵作用下相互吹捧彼此的酒量,時而引吭高歌,時而開懷大笑,完全沉醉于愉悅之中。

“馬驚了。”“快攔住?!闭胺揭黄ゼt褐色鬃毛馬像火一樣由遠處奔跑而來,隨后有人連追帶喊,此時路上已無行人,唯有兩個看似雙胞胎、系紅領巾的小哥倆,或許家中親朋好友相聚,喝酒劃拳嫌礙事將他倆打發(fā)出來,或許趁家人不備溜了出來,此刻二人淘氣地跑到馬路中央興奮地放著鞭放,那清脆的“噼里啪啦”聲早已將呼喊聲淹沒??蛇@一切盡在我們的視線中,隨著車“突、突、突”地從馬路的一邊一晃而過,那雙胞胎的喜悅表情與若無其事的神態(tài)也更加清晰可見,車上的我們卻眼呆呆看著不知所措。驚馬越來越近,套載顛散一地貨物的空車橫沖直撞在馬路中央,猛然間“歐陽?!睌r驚馬的英雄場面恍惚在我眼前閃現(xiàn),“停車!停車!”不知誰竟然和我異口同聲大喊,車戛然而止,沒容我邁腿,一雙手猶如巨鉗緊緊地咬住我而翻身下車,朝著驚馬奔去。這一連貫的動作只在一瞬間,出乎我的意料,當大家如夢初醒時,驚叫:“啊!是吳副連!”

“老吳,別逞能!”

“吳副連,注意安全!”

“吳副連,太危險了,快閃開!”

“吳哥,您千萬小心!”

…………

吳副連這一舉動震撼了車上所有的人,往日嬉鬧的話語變了味,人??!真是難以捉摸。吳副連坦然、鎮(zhèn)定,原本不太靈活的雙腳,此刻快步如飛,迅速、準確地抓住驚馬的韁繩,仿佛一堵墻攔截去路,驚馬一怔,接著沖撞、拉扯吳副連二十余米遠,架不住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吳副連生拉硬拽,驚馬不由得改變方向,拖拽著吳副連朝路邊的楊柳林間而去。

“吳師傅,快松韁繩!”

“老吳,你不想活了?快撒手!”

“吳副連長,我們還沒和你玩夠呢!”一切的喊叫都是徒勞的,相反,他攥得更緊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樹木的阻礙,雙胞胎兄弟倆安然無恙,驚馬終于停止奔跑。再看吳副連血肉模糊,連說話都困難,送到醫(yī)院沒來得及搶救便在我目不轉睛地注視下離開了……

吳副連走后的第二天,我經(jīng)領導許可自愿幫助他整理遺物,期望能找到往來書信以便通知他的親人。首次踏入他的宿舍,宿舍門窗常年不開,散發(fā)著潮氣,汗?jié)n酸、腳臭味。房梁上蛛網(wǎng)密布,“周口店”還未返回,床與床之間由火墻東西隔開,被面、枕巾如出一轍,黑得猶如刷了數(shù)層黑漆一般,床凳都不知去向,床板統(tǒng)一由磚頭支撐著,未洗的衣、褲、臭鞋,直挺的破襪在各自的領域里靜待著,一切都是凌亂不堪的。唯有吳副連床頭箱面的玻璃一塵不染,擦拭透亮。正中間有幾本書籍碼放齊整,有巴爾扎克的《高老頭》、雨果的《悲慘世界》、小仲馬的《茶花女》等世界名著。往里一角,放著餐具的玻璃與箱面夾縫間藏壓著一張姑娘的二寸照,兩根烏黑的大辮子垂入雙肩,白凈的瓜子臉托著一雙大眼睛正含情脈脈地看著我,我終于明白吳副連當初不讓我登門的緣由。打開箱子,映入眼簾的是一套嶄新的米黃色西服,并配飾同色領帶,一件八成新的銀灰色中山裝線條分明折疊著,一雙黑色三接頭皮鞋锃光瓦亮,在鞋盒里安然入睡,邊上的墨綠色公文包里,一只粉紅色手帕,透發(fā)出歲月淡淡的氣味,手帕里包裹著一封信,信的抬頭是這樣寫的:

“副連,你好!我后悔當初離你而去,是因為我無意中透露你的現(xiàn)狀,父母親說身體不佳,絕不同意我們的事,后來騙我回武漢,逼我成婚,我是獨生女,父母年事已高,尋死覓活威脅我,我萬般無奈!現(xiàn)在的我郁郁寡歡,積憂成疾,病入膏肓,求你體諒。我的婚姻是在爭吵打罵中度過的,但我希望你能找個疼愛你的好姑娘早日成家,了卻我的心病,下輩子咱們再做夫妻好嗎?我等你……”

看完信物,我理解萍萍當時的處境,更明白了吳哥終身不娶是對萍萍的癡情,把一生陷入如此不堪的境地,已至作踐自已。難怪不少老職工茶余飯后閑聊時,給我提起,原先吳副連挺精神的,衣冠楚楚,整潔干凈,很注重衛(wèi)生,沒成想逐漸地變成這般德性,讓人難以揣測。故此我憶起“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詩句。還有“小妹你要走就走小西口,哥哥我在西口將你等……”

他溢淌的眼淚,的的確確透露出的真情,還有攔驚馬時鎮(zhèn)靜地沖我點頭以及那從容不迫的一笑……我茅塞頓開,釋然而悟,他敢情在為了下輩子的愛,也為彌補當初天真、稚嫩、輕而易舉所埋葬的愛情,執(zhí)著地追覓萍萍而去了。

安葬的那天,來人不多。由于吳副連來疆從未探親,我清理遺物也一無所獲,道聽途說他是兄嫂帶大,又無法聯(lián)系,我特意拉拽建國充數(shù),也為補償最初的魯莽,從小怕死人的我執(zhí)意給吳副連潔身,換衣裝殮。當一襲米黃色西服及米黃色領帶系然一身,足蹬黑亮三接頭皮鞋,可以看出當年風度翩翩的英俊少年,無怪乎萍萍如此追逐。葬禮極為簡單,指導員扼要介紹吳副連生平軼事,雖說死得其所,但因不是宣傳隊人員不屬公派,故談不上烈士。七尺白布裹著遺物放入雜木棺材內,在旱天山下向陽的一角挖個坑,插有“吳副連同志之墓”木碑,他的尸體就這樣被草草掩埋。包括雙胞胎父母、馬車把式贈送的,只有五六個花圈,在風中劇烈地拂動著。我隱隱聽見低低的呻吟和微弱的哭泣聲:“吳副連,你就這樣走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唉!蓋棺定論地由后人評說吧?!焙髞淼弥@馬因鞭炮“二踢腳”飛落背上而炸所至。

一個星期天的黃昏,我徒步上山看望荒冢中靜睡的吳副連,遠遠看見一個人影不停地晃動,走近才看清,是“周口店”操辦完母親的喪事從上?;貋恚蛱降絽歉边B墳地,拿著鐵鍬風塵仆仆趕來。此時一邊給墳上添著土,一邊拔著草,孩子般失聲嚎哭著。那天,我們倆在山上待了許久才下山。半年后我調到團部。臨走那天晚上,我夢見我的“吳哥”神采飛揚,正朝暗送秋波、嫣然一笑的萍萍走去……

(責任編輯 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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