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希
[摘要]《經(jīng)傳考證》《禮記訓纂》并為清代揚州學派朱彬之代表作,援據(jù)之確,考證之精,為學者所稱道。《經(jīng)傳考證》一書呈現(xiàn)出漢宋兼采、不別門戶,博觀約取、不拘品類,擇善而從、不論親疏,唯實唯是、不畏權威,以及由考據(jù)而義理的詮釋特點,是揚州學派內(nèi)部由理學向樸學轉變的重要見證,顯示了揚州學派“求古學之是”的學術宗旨,對寶應乃至揚州學術起到引領風氣的作用,其包容開放、實事求是的學術品格亦值得當下學習和繼承。
[關鍵詞]朱彬;《經(jīng)傳考證》;宏通;求是
[中圖分類號]1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3541(2019)03—0066—07
朱彬(1753—1834年),乾隆六十年(1795年)舉人。揚州學派著名學者。幼穎異,生平自少至老,好學不厭。承其鄉(xiāng)王懋站經(jīng)法,與外兄劉臺拱相切磋,同治小學。又與李惇、汪中、高郵二王父子相結交,討論經(jīng)史每有所得,則以書札往來,必求其是而后已。于訓詁、聲音、文字之學,用力尤深。曾客居京師,足不踏貴人門,唯與王念孫、邵晉涵等以文章相愛重。汪中
稱其“有遠見之識,有淳篤之性,有力學之志,有父兄朋友之益,是天以儒者之業(yè)責武曹也”?!肚迨妨袀鳌肪?9有傳?!肚宕鷺銓W大師列傳》將其載入《皖派經(jīng)學家列傳》。平生著述甚伙,據(jù)筆者統(tǒng)計至少有21種,現(xiàn)存者也有18種之多。朱彬之代表作為《禮記訓纂》49卷及《經(jīng)傳考證》8卷。前者被中華書局列人“十三經(jīng)清人注疏”24種之一,代表了清人十三經(jīng)新疏的最高水平,版本亦達13種之多,為世人所熟知。后者被阮元編入《皇清經(jīng)解》,版本多達11種,對當時及后世影響亦頗為深遠。此外,朱彬還著有《尚書異義》4卷、《尚書故訓別錄》1卷、《朱氏支譜》《邑乘志余》《游道堂集》4卷、《白田風雅》24卷、《游道堂詩話》《劉端臨先生行狀》1卷,編輯整理《劉端臨先生遺書》《玉山草堂課藝》。另外,朱彬還批校了《大戴禮記》《易傳集解》《周易音義》《博雅》《釋名》《毛詩注疏》《呂氏家塾讀詩記》《溫病條辨》6卷首1卷等。可謂一生自少至老,好學不倦,著述等身,成就卓著。
張舜徽先生《清代揚州學記》稱其治學“和劉臺拱一樣,實事求是,講求樸學”。趙航先生《揚州學派新論》和《揚州學派概論》二書均辟專章闡揚朱彬治學功績,稱其著述“揆之文義而安”“求之古訓而合”“師之朱子而通”。劉建臻先生《清代揚州學派經(jīng)學研究》則將朱彬列為揚州學派前期學者,重點對其《禮記訓纂》一書的成書、校訂、特點等給予探討,稱其“文字訓詁精確”“匯纂前說,要言不煩”“不別戶而分門”。目前,對朱彬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禮記訓纂》一書上,而對《經(jīng)傳考證》則關注較少,研究不夠。有鑒于此,筆者不揣淺陋,欲對《經(jīng)傳考證》一書之詮釋特點進行一番考索,請各位專家學者多批評指正。
一、《經(jīng)傳考證》成書及版本
據(jù)《經(jīng)傳考證》道光二年(1822年)游道堂刻本朱彬《述首》所云:“幼秉庭訓,長無師資,困滯于帖括、耽溺于詞章者二十余年”,40歲方“翻然自悔,思欲鉆研六藝”,“朝考夕稽,不能則學,日增月益,有觸斯鳴。”可見是書非成于一時,蓋日增月益、銖積寸累,多年辛苦,總理匯集而成。雖然朱彬并未交代是書始作于何時,成書于何年,但根據(jù)其“四十無聞,翻然自悔,思欲鉆研六藝”一語可知,是書或作于其40歲之時,該年當為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朱慶裴《朱彬先生年譜》稱是書始撰于嘉慶二年(1797年)朱彬44歲之時,未知何據(jù),聊備一說。至于是書成書,至遲當在道光二年(1822年),是年79歲高齡的王念孫批閱此書后為之作《序》,而朱彬也已是70歲的老人了。此后該書仍有訂補,道光三年(1823年)朱彬致信王念孫云:“《經(jīng)傳考證》續(xù)得若干條,謹繕寫成帙,乞先生誨正?!蓖跄顚O仔細批閱后回信說:“讀大著諸條,辨章舊聞,實事求是,凡有所見,皆由三復經(jīng)文而得,誠非墨守者所可同日語也,敬佩之至。間有鄙見不同之處,竊附簽若干條以質(zhì)所疑,未知是否,仍希教正?!笨梢姟督?jīng)傳考證》一書傾注了朱彬30年以上的心血,可謂其畢生所學之集中體現(xiàn),也最能代表朱彬治經(jīng)的廣度和深度。
是書共分8卷,前有王念孫所撰《序》,稱朱彬“其識與端臨相伯仲”,并評價該書“揆之文義而安,求之古訓而合。采漢唐宋諸儒之所長而化其鑿空之病與牽拘之習,蓋非置前人之說而不之用,乃師前人之說而善用之者也。至其援據(jù)之確,搜討之精,非用力之深且久者不能有是。是可謂傳注之功臣矣”。評價不可謂不高,且王念孫年屆八十高齡,年高學邃、德隆望尊,為學林所推崇,此段評價必非虛語。
是書考證經(jīng)書涵蓋面極廣,共涉及九種經(jīng)書,其中,《周易考證》15條、《尚書考證》111條(附《釋“大”》1篇)、《毛詩考證》114條、《禮記考證》75條(附《考工記·坐而論道謂之王公》1條)、《左傳考證》89條、《公羊傳考證》4條、《谷梁傳考證》4條、《論語考證》24條、《孝經(jīng)考證》4條、《孟子考證》18條,總計458條(附2條)D。其中以考證《毛詩》《尚書》《左傳》《禮記》用力較多。該書考證成果亦曾被作者的其他著作如《尚書考異》《尚書故訓別錄》《禮記訓纂》等書采用,故可數(shù)書參看。
是書版本眾多,據(jù)筆者考證,至少有如下11種:“(1)稿本,王念孫批校,浙江圖書館藏;(2)原刊本,南京圖書館藏;(3)道光二年(1822年)寶應宜祿堂刻本,南京圖書館藏;(4)道光二年(1822年)游道堂精刻本,南京圖書館藏;(5)道光十六年(1836年)宜祿堂精刻本,南京圖書館藏;(6)同治間刻本,南京圖書館藏;(7)《皇清經(jīng)解》本;(8)學海堂本;(9)光緒二年(1876年)宜祿堂刻本,南京圖書館藏;(10)《四庫未收書輯刊》本,第4輯,冊9,據(jù)道光二年(1822年)游道堂刻本影印,北京出版社1998年版;(11)《揚州文庫》本,據(jù)道光二年(1822年)游道堂刻本影印。’綜上,是書版本雖多,但以道光二年(1822年)游道堂刻本為母本者為多,該版本刊刻較早,且經(jīng)朱彬本人及王念孫等學者審定,訛誤較少,允稱善本。因此,本文所引《經(jīng)傳考證》一書均采用該版本。
二、《經(jīng)傳考證》的詮釋特點
為方便研究,筆者特編制《經(jīng)傳考證》引人說統(tǒng)計表何引書統(tǒng)計表,如表1和表2所示。
綜觀全書,結合表1和表2可知,《經(jīng)傳考證》一書之詮釋特色主要有以下四點:
(一)漢宋兼采,不別門戶
《經(jīng)傳考證》并非卷帙浩繁,僅8卷458條,與朱彬另一部代表作《禮記訓纂》相比,算得上是言簡意賅,體約義豐。《禮記訓纂》一書49卷,引書124種、引人說涉及101人910Pp50—6),因為是書僅訓釋《禮記》一經(jīng),對于一部書而言,征引足稱廣博。然而,據(jù)表1表2可知,《經(jīng)傳考證》一書較之《禮記訓纂》雖卷數(shù)較少,但涵蓋九經(jīng),在旁征博引上亦不遑多讓,其引書多達111種681次,引人說也關涉56人106次之多。其征引網(wǎng)羅經(jīng)、史、子、集四部,涉及經(jīng)學、史學、諸子學、文字學、金石學、地理學、文學、西學等門類,上至先秦典籍,下至時賢著述,凡其說有助于闡釋經(jīng)文內(nèi)蘊者,皆左采右掇,為我所用。既大量征引漢儒鄭玄、馬融、毛享、毛萇、司馬遷、班固、許慎、趙岐、高誘、劉熙等人著述及論說,又不回避宋儒程頤、蘇轍、朱熹、呂祖謙、呂本中、胡三省、金履祥等人的見解。據(jù)表1表2可知,《經(jīng)傳考證》引唐前人論說及著述均在70%以上,這與其一貫的漢學立場保持一致?!督?jīng)傳考證》雖以漢儒經(jīng)說為主,但亦不鄙薄宋儒,其所征引宋元著述論說約占各自所屬部類的10%。這與同時期的揚州學派諸家似有不同。例如,王念孫在為李惇《群經(jīng)識小》所作《序》中有云:“余自壯年有志于許鄭之學,考文字,辨音聲,非唐以前書不敢讀也?!盵10](卷肖)李惇與之聲氣相求,引為同道,皆保持離宋返漢的立場。而反觀是書,其引用漢儒著述雖多,但并不一味盲從,而是“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僅以其引用次數(shù)最多(53次)的《毛詩鄭箋》為例,即對漢代大儒鄭玄多有駁正,如卷4《毛詩考證》“不自為政,卒勞百姓”條,朱彬認為:“鄭氏《箋》:’欲使昊天出圖書,有所授命?!讨嚒!崩^而認為王肅言政不由王出,“亦得之而未盡”,朱彬解釋說,此句乃“承上文’誰秉國政’而言,皆責師尹。與上弗躬、弗親、弗問、弗仕一氣貫注,蓋幽王之暴虐由于委任大師,而尹氏之罪又以委政于群小,凡國之疵、民之病,悉無關于當軸者之心,而崇信奸回、屏黜正士,遂至罔君子而近小人。事無巨細,聽于瑣瑣之姻亞。卒至殘民以逞而辛苦墊隘,天下阽于危亡而莫之省憂也”??芍^一針見血、不曲意回護,不僅闡釋了原文的真實含義,還飽含朱彬本人強烈的憂患意識和對歷史的深刻反思。
再如,卷5《毛詩考證》“《閔予小子》:’陟降庭止’”條,“《傳》:庭,直也。《箋》申之日’念’,此君祖文王,上以直道事天,下以直道治民,信無私枉”。朱彬認為:“以直道美文王,義甚迂回?!崩^而解釋說“‘陟降庭止’猶言陟降在庭耳,止,辭也。《大雅》之’文王陟降,在帝左右’、《訪落》之’陟降厥家’、《敬之》之’陟降厥止’文勢并相類”。此處朱彬認為“止”字乃虛詞,并無實際意義,繼而采用以《詩經(jīng)》證《詩經(jīng)》的本證法來解釋文義,無疑較之鄭玄“以直道美文王”的說法更有說服力。
寶應一地素有理學傳統(tǒng),朱彬族叔朱澤沄及鄉(xiāng)賢王懋茲均為清初理學大家,一生篤信朱子,朱彬本人不能不受之影響。而事實上,朱彬及其表兄劉臺拱正是寶應學術由理學向樸學轉變的關鍵人物。對于朱、劉二氏漢宋兼采的治學特點,章太炎曾在《清代樸學大師列傳》卷首論及之:“若夫漢宋兼采者,亦不止浙粵為然,寶應劉臺拱、朱彬二家皆宋學意味,而朱之《禮記》為甚?!逼湟盟稳宄讨煲慌傻恼f法自不足為奇。如卷5《毛詩考證》“帝遷明德,串夷載路”條:彬謂串夷即昆夷,《箋》說得之?!白髦林币韵轮^岐周地多險隘……固然而木盡也?!白髦币韵掳苏Z,言辟除道路,翦伐榛蕪以興起。德之既修,凡蠻夷異類之不率化者莫不望風遠遁。“帝遷明德”猶《孟子》所謂“帝將胥天下而遷之也”。昆夷之人相與抉持而去。載,行也。載路,程氏曰:“猶滿路也?!?/p>
此條出自《詩經(jīng)·大雅·皇矣》,此處程頤訓“載路”為“滿路”,言其人多之狀,較之“行路”,不但暢然可通,而且更顯示出圣君以德治天下所收到的眾夷賓服的效果。
《經(jīng)傳考證》引用朱熹論說有兩處,分別見卷6《禮記考證》條16和卷7《春秋谷梁傳考證》條4,試以前者“疇昔之夜”條為例加以說明:
彬謂《爾雅·釋詁》:“疇,孰誰也?!薄夺層枴罚骸罢l昔,昔也?!薄对姟つ归T》朱子《詩集傳》:“誰昔,猶言疇昔也?!?/p>
此處朱彬采用以經(jīng)釋經(jīng)的方法闡釋“疇昔”,先引《爾雅》,后引朱熹《詩集傳》,“疇昔”與“誰昔”互訓,確鑿無疑。
總體而言,朱彬治經(jīng)雖有“宋學意味”,但還是以漢學為主要根基。其征引宋元人注疏側重于對基本句意的解釋,基本不涉及義理層面。然而,在“家家許鄭、人人賈馬”的乾嘉時期,相較于視宋學為洪水猛獸,嚴守漢學家法大多數(shù)樸學家而言,朱彬能夠不囿于門戶之見,跳出漢宋之爭的藩籬,平心靜氣,實事求是,算得上是難能可貴。王念孫在寫給朱彬的一封信里這樣評價該書:“承惠手書并賜讀《經(jīng)義考正》(按:應為《經(jīng)傳考證》),斟酌古訓,左宜右有,平心審擇,惟期有當于經(jīng),迥非求古而不求是者所可同日語也,佩服之至?!币曋疄椤扒蠊艑W之是”的典范,并非過譽。
(二)博觀約取,不拘品類
朱彬《經(jīng)傳考證》一書引書廣博,顯示出作者宏通的視野。為了充分說明問題,增強論證的說服力,朱彬引書及引人說甚至涉及一向不大為經(jīng)學家重視的緯書、佛經(jīng)、詩歌乃至西方學說。
其引用緯書如《春秋合誠圖》([魏]宋均注,[清]黃奭輯),見于卷2《尚書考證》條33“《史記·周本紀》引逸《泰誓》’今殷王紂乃用其婦人之言,自絕于天,毀壞其三正’”:
馬《注》:“動逆天地人也?!笨资稀墩x》:“三正,三統(tǒng)也。周以建子為天統(tǒng),殷以建丑為地統(tǒng),夏以建寅為人統(tǒng)也?!薄逗鬂h書·郎頻傳》:“臣聞天道不遠,三五復反。”章懷太子注《春秋合誠圖》曰:“至道不遠,三五而反?!彼尉蹲ⅰ吩唬骸叭?,三正也;五,五行也。三正五行,王者改世之際會也。能于此際自新如初,則通無窮也?!?/p>
此條引用《春秋合誠圖》宋均《注》解釋“三正”,將其與五行并舉,認為其為“王者改世之際會”,如果能夠把握住此機會,改過自新,就可以“通無窮”。較之馬融“天地人”和孔穎達“三統(tǒng)”的含混說法更為明晰,包含作者勸善改過的美好理想,也更有溫情和感染力。
《經(jīng)傳考證》引用佛經(jīng)解釋儒家經(jīng)典亦頗可稱道,如卷7《春秋左傳考證》條78“《二十五年傳》:’臧氏竊其寶龜僂句’”:
杜《注》:“僂句,龜所出地名?!北蛑^古書中未見地名僂句者,凡物之中央隆高而旁屈者謂之僂?!盾髯印と逍罚骸半m有圣人之知,未能僂指也。”僂指猶屈指,指屈則中必高?!肚f子·達生篇》“句僂丈人承蜩孔父鼎銘曰:’一命而傴,再命而僂。’”龜背中高而兩旁下,故謂之僂句。句與傴同聲,猶傴僂也。揚雄《方言》:“車枸簍”,秦晉之間自關而西謂之枸簍,南楚之外謂之篷,或謂之隆屈,蓋弓亦中高而旁下也?!兑磺薪?jīng)音義》引《通俗文》曰:“曲脊謂之傴僂。”人之背曲者謂之僂。(今人呼駝背者為龜背,亦日僂背。)下文“僂句不吾欺也”猶云龜不吾欺,若日某地不吾欺,不辭甚矣。
此條駁斥杜預訓“僂句”為地名之非,繼而陸續(xù)引用《荀子》《莊子》《方言》《一切經(jīng)音義》證明“僂句”實乃“傴僂”之意,用以形容龜背中高而旁低之形。為了說明杜《注》之荒謬,朱彬還聯(lián)系下文“僂句不吾欺也”句,言“若曰某地不吾欺”,則杜預之望文生義、荒誕不經(jīng)顯而易見。
此外,《經(jīng)傳考證》還引用杜甫詩句作為旁證,如卷4《毛詩考證》條38“十月之交,賻沓背憎”:
彬謂屈原《天問》:“天何所沓”,王逸《注》:“沓,合也,言小人之情聚則相合,背則相憎?!倍抛用涝娝^“當面輸心背面笑”是也。
此條出自《詩經(jīng)·小雅·十月之交》,朱彬先引王逸《楚辭章句》訓“沓”為“合”,貝小人之交當面一團和氣、背后互相詆毀的丑惡嘴臉昭然若揭,繼而引用杜詩“當面輸心背面笑”句則更加直觀。高明的經(jīng)傳訓釋不一定非要長篇大論、故作高深,能夠深入淺出、通俗易懂地說明問題,更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最能體現(xiàn)《經(jīng)傳考證》一書視野之宏通開闊的,當屬朱彬?qū)ξ鞣接^點的大膽引用。如卷2《尚書考證》第5條“在璿璣玉衡”:
彬謂王蕃《渾天說》曰:“天之行狀似鳥卵,天包地外猶卵之裹黃?!瘪R融曰:“渾天儀可旋轉,故日璣?!痹S叔重《說文解字》曰:“璣,珠不圓者?!辈嚏咴唬骸坝窈猓L八尺,孔徑一寸,下端望之以視星宿;璣,徑八寸,安得圓周二尺五寸而強。古無密率,徑一圍三三圓周八寸。安得圓周二尺五寸而強。所謂圓如彈九者,第舉其可旋轉而言,固不必其中規(guī)也?!鄙w天體橢圓,近世歐羅巴入中國,其說始顯,而古昔所傳已萌芽于此。然則璣之制,其諸羨而不圓者與?
此條出自《尚書·舜典》,朱彬先后引用王蕃、許慎、蔡邕等諸人觀點解釋璣、玉衡等名物之形制,繼而引出西方“天體橢圓說”,闡明中國早在先秦時期此說就已經(jīng)有了萌芽。表明朱彬?qū)ξ鞣娇茖W技術并非充耳不聞、視而不見,而是兼收并蓄、與時俱進,大膽征引、為我所用。這在閉關鎖國、自詡“天朝上國”的乾嘉時期,尤為難得,但更為難得的是作者并不一味迷信西方,而是鮮明地指出中國人對天體的探索和認識并不比西方晚,顯示出作者強烈的民族自豪感和文化自信心。
盡管《經(jīng)傳考證》一書中旁及西學者并不多見,但畢竟顯示出朱彬為學中外兼顧的跡象,這在《禮記訓纂》一書中得到繼承,如引用日本山井鼎撰、物觀補遺《七經(jīng)孟子考文并補遺》及足利本著述等。曾軍認為,其“參考國外文獻進行比勘,這可謂嘉慶、道光年間’新學’的萌芽了”。
(三)擇善而從,不論親疏
朱彬《經(jīng)傳考證》一書的另外一個特點就是“舉賢不避親”?!芭e賢不避親仇”出自《呂氏春秋·去私》:“晉平公問于祁黃羊曰:’南陽無令,其誰可而為之?’祁黃羊?qū)υ唬骸夂??!焦唬骸夂亲又鹦??’對曰:’君問可,非問臣之仇也?!焦唬骸??!煊弥?,國人稱善焉。居有間,平公又問祁黃羊曰:’國無尉,其誰可而為之?’對曰:’午可?!焦唬骸绶亲又有埃俊瘜υ唬骸龁柨?,非問臣之子也?!焦唬骸啤!炙煊弥瑖朔Q善焉。孔子聞之曰:’善哉,祁黃羊之論也!外舉不避仇,內(nèi)舉不避子,祁黃羊可謂公矣?!逼湓獗緸榕e薦人才不避親疏,唯才是論。而朱彬則將這一原則靈活運用于《經(jīng)傳考證》一書中,誠可謂活學活用,令人擊節(jié)稱嘆。
朱彬與王念孫、汪中交誼甚篤,此外,寶應朱氏還與兩家有姻親之好。朱彬堂弟朱聯(lián)奎(字聚玉、號藝圃,增貢生,舉孝廉方正不就,著有《慶余堂集》)為王念孫女婿,而汪中繼室朱氏則為朱彬族叔朱光弼(字左衡,以外孫汪喜孫貴馳封奉直大夫、戶部山東司員外郎)之女。而朱彬引用二人論說非為通家之好、鄉(xiāng)曲之私,而是確確實實服膺二人學問。《經(jīng)傳考證》一書曾經(jīng)王念孫批校,且成書后朱彬即向王念孫求《序》,所以客觀地講,《經(jīng)傳考證》既凝結著王念孫的心血,也見證二人數(shù)十年的友誼。是書引王念孫之說多達7次,在其所引人說56人中排名第三(前兩名為鄭玄和馬融,分別為10次及8次),在其所稱引之清代學者中排名第一,且均為肯定其說,足見朱彬?qū)ν跄顚O之推崇。如卷3《尚書考證》第14條“‘明乃服命’(《康誥》)、’則有固命,厥亂明我新造邦’’汝明最’’明我俊民’(《君奭》)’大不克明,保享于民’《多士》”:
王懷祖先生曰:“明讀如芒,亦勉也。”彬即先生之言而推之,明乃大服命,勉我服命也?!柏蕘y明我新造邦”,言當永念天之固命以治,勉我新造邦也?!叭昝髭F”,明昴皆勉也,古人不避重復,言勉以輔王,猶《詩》言勉“勉我王也,明我俊民”。“大不克明,保享于民”義并同。
此條開篇即引王念孫之說,訓“明”為勉”,繼而朱彬舉一反三,推而廣之,則《康誥》《君奭》《多士》諸篇中所涉明、昴等字皆迎刃而解,真可謂觸類旁通,一通百通。
另如卷7《春秋公羊傳考證》第4條“《僖二十二年傳》’吾雖喪國之余’何《注》:“我雖前幾為楚之所喪,所以得其余民以為國,喻褊弱。”彬謂喪即亡也,王懷祖先生曰:“‘喪國之余’指商而言之?!笔且病!蹲笫蟼鳌罚骸肮讶穗m亡國之余,不鼓不成列?!倍拧蹲ⅰ罚骸八紊碳q之后,喪,亡也?!薄短垂罚骸熬朔冈粏嗜藷o寶?!薄洞髮W》引作“亡人無以為寶”。是喪與亡同。
此條先引何休《注》,但何《注》并不明晰,朱彬訓“喪”為“亡”,又引王念孫之說以為佐證,肯定“喪國之余”即指亡國之君商紂而言,然后又引用杜預《春秋左傳注》及《大學》轉引《檀弓》語,證明“喪與亡同”。
朱彬還在卷7《春秋左傳考證》第9條“《閔二年傳》:衛(wèi)懿公好鶴,鶴有乘軒者”引用了汪中的見解,茲錄之如下:
汪氏容甫曰:“鶴無樂乎乘軒,謂以卿之祿秩處之,故日鶴實有祿位?!北蛑^汪說是也?!队洝吩唬骸熬雨壤喜煌叫?,庶人耆老不徒
君子與庶人對,亦以位言。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后,不可徒行?!薄对娒珎鳌罚骸按蠓蛞陨铣嘬莱塑??!薄顿叶四陚鳌罚骸耙云洳挥觅?,負羈而乘軒者三百人也?!薄栋迥陚鳌罚骸靶l(wèi)侯謂渾良夫曰:’服冕乘軒,三死無與?!倍拧蹲ⅰ罚骸败?,大夫車?!?/p>
汪中解釋鶴乘軒這件怪事,認為鶴本來不喜歡乘軒,僅僅因為衛(wèi)懿公偏愛鶴,就給它以卿的待遇,故而連鶴都有了祿位。不難看出,汪中的解說頗含諷刺意味。朱彬?qū)ν糁兴猿浞挚隙?,雖不明確亮出自己的態(tài)度,其實態(tài)度已然明了。
其實,《經(jīng)傳考證》一書引人說中最值得一提的當屬朱彬?qū)ζ渥又焓繌┱f法的稱引。語見卷8《孟子考證》第11條“堯之于舜也”:
兒子士彥曰:“此節(jié)當是’敢問友’章文脫爛在此,當在’舜尚見帝’之前。上文位秩祿晉平公不與亥唐共之,此言養(yǎng)舜畎畝是天祿也,加諸上位是天位,即天職也。上言非為百乘之家為然,非惟小國之君為然,復變文言晉平公之于亥唐也。此言堯之于舜也,上言非王公之尊賢者也,文勢無一不緊相貫注。下節(jié)’舜尚見帝’,以天子而友匹夫,結萬章問友之旨。末節(jié)’用下敬上’,又以’貴貴’、’尊賢’對舉,結王公尊賢之指。《孟子》義法精密,于此可見。若士之不托諸侯’逐問條答辨駁盡致,至’非養(yǎng)君子之道也’,義蘊已罄,再增’堯之于舜也’則為附贅懸疣矣。’”
此條出自《孟子·萬章下》,全用朱士彥之見解,可見朱彬?qū)ζ渥又f充分肯定,否則不會貿(mào)然將其寫人《經(jīng)傳考證》一書。一般而言,子揚父善者往往皆是,如王引之對其父王念孫的崇敬,《經(jīng)義述聞》一書中動輒“家大人日”;汪喜孫對其父汪中的維護,甚至在整理乃父遺著時不惜改動某些措辭激烈的字眼。而父揚子善者則不多見,朱彬此舉可謂一反常理。而事實證明,朱士彥并非等閑之輩,完全配得上乃父對他的稱許。按朱士彥(1771—1838年),字休承,號詠齋,朱彬長子。嘉慶七年(1802年)一甲三名進士(探花)。授翰林院國史館編修,官至吏部尚書,頗有政聲,允稱循吏。盡職盡責,積勞成疾。卒謚文定。《清史稿》有傳。朱士彥雖并不以學術名世,但亦有不少著述傳世,據(jù)筆者考察其著有《國史》、《顧南雅行述》1卷、《傳》1卷、《河渠志》、《朱文定公詩集》10卷、《解左》1卷、《賦頌說》2卷、《讀書稽疑》、《朱文定公文集》等多種。僅以此條而言,朱士彥的見解亦不可謂不獨到。歷來注疏家講究“疏不破注”,此處朱士彥則遠遠突破此原則,大膽懷疑《孟子》原文“堯之于舜也”乃“敢問友”章之文脫爛于此,真石破天驚,一鳴驚人之語。然朱士彥并非無知小兒,信口雌黃。觀其所論,有理有據(jù),勾連上下文,從“文勢”出發(fā),觀照其整體脈絡氣韻,不能不令人嘆服。這種據(jù)理推斷的校書方法屬于理校法,是??敝幸笞罡?,難度最大而又最危險的做法,使用不當或?qū)W識不濟,很容易陷于主觀武斷。朱士彥對此方法的使用應該是成功的,王念孫《經(jīng)傳考證·序》中即對之加以稱揚,無怪乎朱彬能超越世人成見,對其大加稱賞。
(四)唯實唯是,不畏權威
《經(jīng)傳考證》征引清人著述、論說亦不容忽視,前者占所屬部類的5%以上,后者則比例更高,達到20.8%。這與前輩學者同類著作如惠棟《九經(jīng)古義》唯古是求,絕不引清人著述的詮釋傾向有所不同。尤可稱道者乃其對吳、皖二派代表人物惠棟、江永、戴震等前輩論說多有征引,但并不迷信權威,反而對其有所駁正。
如其駁正惠棟觀點見于卷1《周易考證》“初六《象傳》:履霜堅冰,陰始凝也”條:
元和惠氏于郭京《易舉正》之謬悉辭而辟之,獨信“履霜”無“堅冰”二字,以《三國志·魏文帝紀》為證。彬謂亦不足信。《淮南子?齊俗訓》:“故《易》曰:’履霜,堅冰至?!ト酥娊K始微言。”《春秋繁露·基義篇》:“《易》言’履霜堅冰’蓋言遜也,遜即順之謂?!睆埰阶印稏|京賦》曰:“堅冰作于履霜?!薄逗鬂h書·魯恭傳》曰:“《易》曰’潛龍勿用’,言十一月十二月陽氣潛藏,未得用事,雖煦噓萬物養(yǎng)其根芰而猶盛陰在上?!钡貎鏊?,陽氣否隔,閉而成冬,故日“履霜堅冰,陰始凝也?!薄榜Z致其道,至堅冰也”言五月微陰時起,至十一月堅冰至也。恭以明經(jīng)與白虎觀議,是漢人所傳有“堅冰”二字明矣。
此處,朱彬?qū)輻澯^點既有充分肯定之處又有勇于駁正之處。其肯定惠棟對郭京《易舉正》紕繆之處“悉辭而辟之”的合理性,但對于惠棟認為“履霜”后無“堅冰”二字朱彬則不予輕信。為了糾正惠棟的說法,朱彬遍舉《淮南子》《春秋繁露》《東京賦》《后漢書》等著中所載“履霜”“堅冰”并存的證據(jù),確證漢人所傳有“堅冰”二字。
其對皖派大儒戴震亦有所批評,如卷4《毛詩考證》“左右筆之”條:
《傳》:“筆,擇也?!薄墩x》引《釋言》曰:“筆,搴也?!蹦呈显唬骸板邯q拔也?!薄秴问霞役幼x詩記》引董氏曰:“筆,熟而薦之也?!薄秱鳌吩唬骸肮P以姜桂?!弊允鞘紴楫惲x。《毛鄭詩考證》申之曰:“筆從帥,毛聲。萊之亨于肉清者也。筆之言用為鍘,筆昏義牲用魚,筆之一蘋藻?!秲?nèi)則》’雉兔皆有筆’是也?!北蛑^“筆之”之“筆”仍當從《爾雅》、《毛傳》為義。蓋“流之”、“采之”、“筆之”皆一時事,不得分先后也。如戴君說則“左右”二字不辭甚矣。
《關雎》一詩中“筆”之訓“擇”本來無可異議,至《呂氏家塾讀詩記》開始有歧解,而戴震《毛鄭詩考正》則對呂祖謙的說法進一步發(fā)揮,引申為“菜之亨于肉清者”,如此一來,詞性則發(fā)生了根本轉變,由動詞變成了名詞。如果不放在《關雎》一詩中,戴震此解似乎尚通,但聯(lián)系具體語境和上下文,朱彬則認為戴震所言“不辭甚矣”,批評之語,言辭還是比較激烈的。正是如此,方見出朱彬敢于挑戰(zhàn)權威、追求真知的學者品格。
朱彬不僅敢于糾正戴震所論之非,甚至連戴震的老師江永也一樣不留情面。如卷6《禮記考證》“《少儀》:’不貳問’”條:
彬謂“貳”,疑也,讀如《詩》“無貳爾心”之“貳”。此與下文“問卜筮”為發(fā)端,《記》文偶倒爾。江氏慎修疑脫“卜筮”二字,非也。
江永為皖派先驅(qū),禮學大家,著有《禮書綱目》88卷、《周禮疑義舉要》7卷等禮學名著,然朱彬作為后學,在禮學上的修為亦不可小視。此處朱彬訓“貳”為“疑”,并將其與《詩經(jīng)·大雅·大明》“無貳爾心”句之“貳”并舉,認為該句與下文“問卜筮”前后連貫,只不過是《禮記》偶爾倒文而已,并非如江永所言有脫文。孰是孰非,頗難論斷,但朱彬能夠大膽爭鳴,力陳已見,其唯實唯是、不畏權威的學術追求值得肯定。
此外,該書雖名為《經(jīng)傳考證》,顧名思義,以“考證”為主,但其實并不局限于為考據(jù)而考據(jù),而往往能夠“由考據(jù)而義理”,總結出普遍性的規(guī)律,如《釋“大”》一篇,朱彬認為,《尚書》中的“大”字常常并非“大小”之“大”的實詞,而是“可有可無”的虛詞。在此基礎上,朱彬總結出同樣可以解釋為“大”的“丕”“誕”“洪”“宏”“純”“淫”等詞,在很多情況下都和“大”一樣,是并無實際意義的虛詞。由此又聯(lián)想到“毋”“無”“罔”“弗”“勿”等字,既可以訓為“無”,又可以訓為“有”,要視具體語境而論。最后朱彬總結出“治經(jīng)者不知為詞助,泥于一字之義,輒如治絲而棼;知其為辭則經(jīng)之可通十六七矣?!边@與王氏父子“因聲以求義”治經(jīng)一樣,對當時和后世學者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受到學者廣泛好評。王念孫在《經(jīng)傳考證·序》中重點褒揚,曾國藩在咸豐已未年
(1859年)五月所寫日記中也大加稱贊:“其訓詁考證亦與王伯申先生相仿,其言《書經(jīng)》’大’字多語助辭,則前人所未發(fā)也?!本硐聫埶椿障壬矘O為稱賞《釋“大”》篇的學術成就,認為它“暢通經(jīng)訓,揭示大例,實發(fā)前人所未發(fā)”。朱彬本人對《釋“大”》一篇也頗為看重,不僅將其寫人《經(jīng)傳考證》,還將其載人《游道堂集》首卷首篇,以廣其傳播,擴其影響。
王念孫本,人亦曾作《釋“大”》一文,但與朱彬此篇治學方法有所不同,其文洋洋灑灑有8篇之多,長達上萬言,將古書中可訓為“大”的175個字一列出,不憚其煩,主要運用的是總結法;而朱彬則獨辟蹊徑,不從“大”的實詞意義出發(fā),反而從不大為人所注意的虛詞屬性人手,歸納出治經(jīng)的普遍法則。二人可謂各有所長,互為補充,相得益彰。
三、結語
張舜徽先生在總結清代乾嘉時期最重要的學術流派吳派、皖派、揚州學派各自的學術特點時,有一段非常經(jīng)典的論斷:“余嘗考論清代學術,以為吳學最專,徽學最精,揚州之學最通。無吳、皖之專精,則清學不能盛;無揚州之通學,則清學不能大?!闭\哉斯言!一般而言,吳派唯漢是從,凡古皆好,失之拘泥;皖派雖講求實事求是,但偏于名物制度的考證,眼界不夠開闊,失之狹窄?!袄^吳、皖兩派而起,揚州學派融合了吳派’求古’與皖派’求是’之長,提煉為求’古學’之’是’的學術宗旨。即在學術資源方面尊崇以儒家經(jīng)傳為主的古學,在學術方法方面強調(diào)求本義、本旨”17。揚州學派能夠揚長避短,后來居上,與吳派、皖派等一起將清代樸學推向頂峰,與朱彬等人的倡導和實踐密不可分,而《經(jīng)傳考證》正是這些可貴實踐中的重要一種,其不別門戶、不拘品類、不避親疏、不畏權威,唯實唯是、求善求真、能創(chuàng)能通的學術追求和學者品格永遠值得我們繼承和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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