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在貴州省黔西南州晴隆縣新橋煤礦“6·17”透水事故中,礦工王圈杰、王礦偉和趙衛(wèi)星被困井下25天后獲救生還,打破了當時世界礦難中生還者在井下維持時間最長的紀錄。
沒有食物,沒有充足的水源,沒有任何外界信息,只有無盡的黑暗。在生與死之間,是三人的兄弟情以及親情信念,讓他們一次又一次在絕望中堅守著對生命的渴望,最終重見天日。
“站住,別跑!人是跑不過水的”
一連幾天山雨,天終于放晴了,坐落在北盤江畔莽莽群山中的晴隆縣新橋煤礦礦區(qū)又響起了粗獷的號子。2009年6月17日清晨7時,編在同一個班的王圈杰、王礦偉、趙衛(wèi)星三名礦工吃過早餐,換上工作服,戴上安全帽,各自提著一盞礦燈,匆匆地下了井。
王圈杰時年35歲,王礦偉和趙衛(wèi)星長他1歲,三人都是河南省汝陽縣城關(guān)鎮(zhèn)河西村人。2009年初,王圈杰聽說貴州省晴隆縣的新橋煤礦缺采煤工,于是叫上同村的親戚王礦偉和姐夫趙衛(wèi)星趕了過來。三人從小一起長大,一塊玩耍,關(guān)系一直很好。三人同一年結(jié)婚,同一年有了第一個孩子,三個孩子像他們的父輩一樣,每天黏在一起玩,像是親兄弟姐妹一樣。
王礦偉和王圈杰都有礦工經(jīng)驗,趙衛(wèi)星之前一直在烏魯木齊鐵路局駐京辦當保安,每個月的工資只有600元。如果不是小舅子王圈杰的勸說,他并不打算下礦井掙“玩命的錢”。
春節(jié)剛過,他們?nèi)司蛦⒊腾s往貴州。三人的妻子各攜著兩個孩子,將他們送到村口,叮囑他們一定要平安回來!
6月17日7時30分,他們來到了井口。越過紅色的拱門,向下走20多分鐘,就來到了礦井的最底部。不過,這里并不是采煤地點。在這個呈“V”字型的礦井里,他們的工作地點還要斜著向上走300米左右,再拐進一段長達40米的巷道,然后到達三平巷。待瓦檢員檢測了這個作業(yè)點的瓦斯?jié)舛龋伎梢宰鳂I(yè),正要轉(zhuǎn)身離去時,突然聽到“轟”的一聲巨響,接著巷道里涌進一陣強風(fēng),夾著隆隆的響聲?!安缓?,出事了!”班長王圈杰憑經(jīng)驗和直覺判斷是煤礦發(fā)生滲水事故了。未等他們回過神來,洪水如決堤般涌進了巷道……
此時,離他們五六米遠的瓦檢員正拼命地朝下平巷跑,瞬間被身后洶涌的洪水沖走。見狀,站在最前面的王圈杰立即張開雙臂,攔住想跟隨瓦檢員逃命的王礦偉、趙衛(wèi)星:“站住,別跑!人是跑不過水的!”王圈杰仔細觀察后發(fā)現(xiàn),洪水是從下平巷涌上來的,如果慌亂地往下跑,肯定會被洪水沖走。
洪水還在不斷地往上涌,三人已被困在三平巷出不去了?!翱欤嘶厝?!”王圈杰指揮王礦偉、趙衛(wèi)星往高處走。不到10分鐘,洪水淹沒了三平巷。他們被逼進了作業(yè)的尖子頭。這里比三平巷要高出1米左右,有一個長10多米、寬3米的平臺。
王礦偉用礦燈照了一下,灰塵飛舞?!巴O掳?,這里有空氣,我們不會被悶死了!”王圈杰抬頭看到巷道上方有一條寬約4厘米的裂縫。“這條縫要么通到了地上,要么通著風(fēng)井,要不然進不來空氣?!蓖跞芄室獯舐暤卣f,給他們鼓氣。
但當三人回頭看時,發(fā)現(xiàn)身后已經(jīng)沒有退路,如果水繼續(xù)淹上來,必死無疑。
此時,井下一片漆黑,隆隆的洪水聲還在響起。雖然他們是老礦工了,但從未經(jīng)歷過這種生死劫難,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在尖子頭等了大約20多分鐘,他們漸漸從恐慌中冷靜下來。王圈杰打著礦燈到平臺的邊緣查看水位,這一看,全身都涼了:水位還在不停地上漲,他們所處的平臺剩下的空間最多不過50立方米,要不了多久,這點空間就會被洪水淹沒。
王圈杰折回尖子頭,為了不讓王礦偉、趙衛(wèi)星恐慌,他故作平靜地說:“水好像停了,不能慌,一定要想辦法出去!”
大約又過了20分鐘,王圈杰再去查看水位時,發(fā)現(xiàn)洪水果真停了。他折回身來欣喜地說:“洪水停了!我們耐心等待吧!等水消了,我們就可以出去了!”
大約等了5個多小時,每隔一個小時王圈杰去查看一次水位,并用石頭在水平線上作標記。每一次查看,水位都沒有下降,估計一時半會退不了。王圈杰說:“我們被困了,外面的人短時間救不了我們,只有自救了!為了節(jié)省電源,我們把礦燈關(guān)了,急用的時候再打開?!?/p>
趙衛(wèi)星看了一下手表,慶幸在逃命的途中沒有被弄丟,這是絕境中唯一還能讓人精確地掌握時間的工具。他把表取下來,遞給王圈杰說:“你是班長,也最聰明,如何自救我們都聽你指揮,你掌握時間,兄弟們的命就交到你手里了。”
王圈杰接過手表看了一下時間,此時正是下午1時40分,距井下發(fā)生透水事故已經(jīng)5個多小時。與外界失去了聯(lián)系,王圈杰心里有些慌,但還是安慰大家說:“我們就地休息,保持體力,外面的人一定會想辦法救我們出去!”
漆黑的井下一片寂靜。三人躺在地上,可以聽到對方的呼吸。王圈杰對王礦偉、趙衛(wèi)星說:“你們好好睡上一覺!我值班,有情況我叫醒你們!”他每隔一個小時就打著礦燈去查看一次水位。可一連查看了三四次,水位還是一動不動。
時間又過去了5個小時,已是下午6時30分,平常這個時候該升井吃晚飯了。趙衛(wèi)星站起身,打著礦燈去查看水位。他回過頭來問:“沒有東西吃,喝口水吧,你們喝不?”說著捧起水喝了一口,誰知又苦又澀,根本無法下咽:“太苦了,喝不成?。 彼筲蟮鼗氐皆?。
“只要我們堅持下去,一定會活著出去的”
井下沒有其他出口,唯一的辦法就是等待救援人員把他們救出去。已是深夜,王圈杰望著王礦偉和趙衛(wèi)星焦急的樣子,再一次安慰他們:“現(xiàn)在急也沒用,一定要冷靜,休息好,保存體力,等待救援!現(xiàn)在離天亮還有9個小時,輪流值班,兩人睡覺!”
凌晨5時,王圈杰起來值班時查看水位線,還是原來的樣子。
6月18日清晨8時,為了增強大家的信心,王圈杰做出高興的樣子說:“水位在下降了,外面一定在全力搶救我們!”昏暗的礦燈下,三人擊掌以示鼓勵。中午12時,王圈杰再次查看水位,果真下降了30公分左右,他不禁暗自欣喜,卻不敢把真相告訴大家。
晚上11時,水位又下降了50多公分。憑感覺外面一定在全力抽水,但要把井下的水抽完,至少也要三五天,在沒吃沒喝的井下,只有做好充分準備,才能堅持到最后。王圈杰對大家說:“我們好好休息!說不定睡上一覺,明早醒來就有人來救我們了!”這晚,三人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
19日,按照王圈杰的指揮,王礦偉負責(zé)每隔一段時間,用礦燈朝被淹沒的巷道口照射,發(fā)出“求救信號”;趙衛(wèi)星負責(zé)每隔兩三個小時,拎起斧頭走到下面的巷道敲擊4下(在井下作業(yè)的暗語中,這是“是否有人”的意思);王圈杰則負責(zé)四處尋找出口。忙完各自手頭上的“工作”后,三個人回到原地,繼續(xù)躺在地上養(yǎng)精蓄銳。
黑暗中,趙衛(wèi)星閉著眼睛,想著離家時的情景:斜陽中,父親坐在門口的樹樁上,和鄉(xiāng)親們拉著家常;妻子正忙著家務(wù)。家里一直很困難,最值錢的是15年前結(jié)婚時定做的組合柜,如今上面的油漆已斑駁。如果自己死了,一家老小怎么生活?
王礦偉想念著妻子梁玉婷。從小學(xué)起,兩個人就是同桌,初中時相戀,高中畢業(yè)后結(jié)婚,感情甚篤。妻子是一個性格外向的人,雖然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但即使當著鄉(xiāng)親們的面,出門時她還是硬要拉著丈夫的手。為此,王礦偉沒少和她拌嘴,都老夫老妻了,讓人笑話!現(xiàn)在,王礦偉很后悔,自己一定要上去,拉著妻子的手,再也不放。
“咱們都有父親母親,孩子都還小,家里都靠咱們生活!咱要是沒了,家就垮了!咱要一塊兒活下來!”三個男人的井下盟誓,他們在井上焦急等待的親人卻聽不見,隨著時間的流逝,地面上的親人越來越絕望。
地面上,王圈杰、趙衛(wèi)星和王礦偉的妻子每天都守在井口,盼望自己的丈夫早日被營救出來。但她們每天能看到的,卻是一具又一具遇難礦工的尸體!她們心里越來越慌亂恐懼,到了礦難發(fā)生后的第5天,她們的精神已到了崩潰的邊緣……
第6天上午,王圈杰忽然聽到有“咕咚咕咚”的聲音,遠遠地、悶悶地傳來。他興奮地推醒了王礦偉和趙衛(wèi)星:“我說什么來著,抽水了!你們聽這聲音,用不了幾天,水就能抽干,我們就能出去了!”
抽水機不斷傳來的聲音,讓三個人對生的渴望更加強烈。當務(wù)之急,是如何解決吃喝問題。礦井里沒有食物,連著幾天肚子沒食,三個人走起路來都打晃。他們懷著僥幸,希望能夠找到一些工友扔在巷道里的食物,但找了半天,一無所獲。四周除了煤,只有搭架子用的木頭。
“沒有吃的就吃樹皮!”王圈杰說。樹皮很苦,又被水泡得很軟,根本嚼不爛,卡在嗓子里需要咽好久才能下到肚子里,但這是唯一能夠充饑的東西。趙衛(wèi)星說:“這個季節(jié),家鄉(xiāng)那一丘丘紅薯應(yīng)該長大了。還記得吧,小時候我們到山上放牛,餓了就到地里刨幾個紅薯,隨便擦一下泥土就啃,多香呀!我們就把這樹皮當作家鄉(xiāng)的紅薯吧!”趙衛(wèi)星一邊說,一邊嚼著樹皮:“雖然有點苦,但回味起來也有點甜呢!”
每人吃了一塊樹皮,覺得胃里稍微充實一些了。不多久,都覺得口渴難耐。井下的水全都是滲透水,又苦又澀,他們擔(dān)心有毒,都不敢喝。這時,不遠處傳來“嘀噠、嘀噠”的聲響,王圈杰用礦燈一照,發(fā)現(xiàn)四五米外的頂棚在滴水。他走過去,摘下頭盔接水滴……半個多小時后,接了大約一杯水端過來,三人一人喝了一口就完了。王圈杰又把頭盔擺放到滴水的位置,讓救命水滴進頭盔里……
一連吃了兩天的樹皮,6月23日,也是透水事故發(fā)生后的第7天,三個人的胃疼痛得特別厲害,不敢再吃樹皮了,只能靠頂棚的滴水養(yǎng)活生命。滴水越滴越慢,一天下來,還接不到半頭盔。
王圈杰對大家說:“這是救命水!誰實在撐不住了就喝一口,要靠它支撐我們等到營救!”說著把水遞給趙衛(wèi)星。趙衛(wèi)星喝了一小口遞給王礦偉,王礦偉又傳回給王圈杰。雖然大家都口喝難耐,但都忍著,不肯多喝一口。
事故發(fā)生后的第10天,水位又下降了近一米,這給困境中的三人帶來了更多希望??伤麄冇置媾R著嚴峻的生死考驗,因為,救命的頂棚滴水也不滴了。
也許是身處絕境,大家都感覺不到餓了,只覺得口渴難耐。王礦偉喃喃自語:“村口那口古井的水要是能喝上一口,該多好呀!”王圈杰看大家渴得受不了,用頭盔打來滲透水,每人喝一口:“這水喝多了肯定不行,渴的時候只能喝一口,解解渴!”
靠喝滲透水,三個人堅持著,一天又一天。第14天晚上,趙衛(wèi)星雙手捧腹,瑟瑟發(fā)抖。他小聲地問身邊的王礦偉:“大哥,都這么多天了,外面的人會不會放棄我們了?”王礦偉也慢慢地坐起來:“說不準,也許他們認為我們都死了……”
大家的體力已消耗殆盡,都覺得全身輕飄飄的,一點力氣都沒有,還能堅持多久,每個人心里都沒底。他們默默地坐著,喘不過氣來,心像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攥得死死的。
王圈杰打氣說:“水每天都在消退,說明外面的人沒有放棄我們,他們在采取措施救援我們,只要我們堅持下去,一定會活著出去的!”
在親情友情面前,所有的不可能都變成了可能
第15天清晨,王礦偉覺得口渴,想找水喝,發(fā)現(xiàn)礦燈不亮了,他搖了搖王圈杰:“你的礦燈呢?”王圈杰打開礦燈,只有紅紅的一點亮光。王圈杰急了:“黑漆漆的井下,沒有礦燈,肯定活不下去。衛(wèi)星,試試你的燈!”趙衛(wèi)星打開手中的礦燈,還亮著,大家的心才平靜下來。王圈杰說:“不到萬不得已,這燈不能再開了!”
這天中午,王圈杰從巷口往下看,發(fā)現(xiàn)洪水全退了,他驚喜地喊道:“水退了!”王礦偉和趙衛(wèi)星立即爬起來。三人攙扶著到下平巷看個究竟,才發(fā)現(xiàn)整個巷道已被沙石、煤塊等阻塞了,大家的心頓時涼到了極點,這條唯一的出口巷道全長近300米,如果全被堵了,什么時候才能挖通??!
王礦偉、趙衛(wèi)星癱坐在地上:“我們估計出不去了!”目睹絕望的他們,王圈杰使盡全力將他們擁在一起:“我們都是好兄弟,你們相信我,我既然把你們帶進來,就一定能把你們帶出去,我們誰都不能放棄!”他把他倆扶到上平巷。三個人坐在地上,盡量不動,盡可能保存體力。
這時,王圈杰發(fā)現(xiàn)那塊唯一能讓他們在井下辨認時間的手表也停了。沒了時間,白天黑夜也分不清了,他們心里只有一個意念,靜靜地坐著、躺著、等著,等外面的人來救他們!
不知過了多少天,王礦偉和趙衛(wèi)星躺在地上已經(jīng)爬不起來了。王圈杰硬撐著下到下平巷,打來滲透水,不時讓他們喝一口。
王礦偉用瘦弱無力的手拉著王圈杰干柴般的手說:“圈杰,你是好兄弟,我快不行了,你如果能出去,幫助照顧我老婆孩子!”王礦偉有兩個兒子,那天老婆帶著兩個孩子送他到村口,他答應(yīng)8月份就回家,送兩個孩子上學(xué)。
趙衛(wèi)星也將老父親托付給王圈杰:“我爹臥病在床,我最放心不下他,大哥拜托你了!”趙衛(wèi)星父親多年臥病在床,妻子拖著兩個孩子還要照顧父親。那天妻子把他送到村口,叮囑他在外面安心掙錢,她會照顧好家人的。
王圈杰也有一個12歲的女兒和一個4歲的兒子,父母都60多歲了,他是家里的頂梁柱。他也很想親人,他告訴自己不能死,一定要撐著!此刻,望著趙衛(wèi)星、王礦偉要放棄,王圈杰語重心長地說:“我們在村口答應(yīng)過老婆孩子,要平安回去,我們要堅守自己的諾言呀!我們都是爺們兒,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拋下他們不管,要咬緊牙關(guān)堅持到最后……”
王圈杰使出全身的力氣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趴到巖壁縫隙上聽,還是沒聽到挖掘的聲音。忽然,趙衛(wèi)星想起了掛在巷道石壁上的黑板。他打開礦燈,在燈光下摸索著。
“找什么呢?”王圈杰對他突然的舉動很是不解?!胺酃P!”趙衛(wèi)星回答道,“把家里的事情交代一下。家里的拖拉機,剎車檔壞了,我弟還不知道,得告訴他。再有,我得告訴我媳婦,我死了以后她一定別守寡,她又沒有工作,一個人帶著孩子怎么生活?。 ?/p>
“我也得寫兩筆……”王礦偉說,他大兒子還有兩個月就滿12歲了,他想告訴他,自己現(xiàn)在最想念他們。王圈杰掛念著大女兒,孩子眼看要考初中了,自己要是沒了,一定不能讓家里告訴她,影響孩子學(xué)習(xí)……
“我們還要記錄下我們堅持了多少天,大家是多么的堅強、團結(jié),一定要讓家人知道,讓社會知道。否則,守了這么多天,太冤枉了!”
找到粉筆寫完遺書,三人都很興奮,似乎忘記了絕望的處境。三個人決定向外走,救援人員找不到他們,他們就主動去找!
三個人互相攙扶著,向礦井口的方向走去。一路歇了無數(shù)次,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他們聽到了類似劈柴的聲音——是救援人員在清除巷道里的支撐木。他們激動得擁抱在一起!
“打開礦燈,去巷口!”王圈杰說道。大家抱著礦燈,拼盡生命的最后力氣跑起來。這時,對面?zhèn)鱽砹艘坏拦馐?,緊接著兩道、三道、四道……
“你們不要慌,就在那里別動,我們是專門來救你們的!”救援人員喊道。
“有活的啦!”最先抵達的救援人員沖著身后的弟兄們大喊。他們輪班在一塊1噸多重的巨大煤塊中挖掘了一天,挖出一條十二三米長的爬行通道。
“我一摸摸到了一個礦工的手,他的手特別細,我都不敢使勁拉,我說別慌,我們就是來救你們的!他們已經(jīng)氣虛得不行了。”救援小分隊隊長李興維回憶道。
另一個救援人員周維友拉住了王礦偉。他發(fā)現(xiàn)對方的五官皺在了一起,“無聲地哭了,但卻沒有淚水,可能是因為脫水厲害,連眼淚都沒有了”。
短短的爬行通道,趙衛(wèi)星覺得漫長無比,他每一步都走得特別艱難,最后仰面躺在運煤的皮帶上。一個名叫黃永輝的礦友扶起了他?!靶值茏呖煲稽c,我要喝水!”他聲音微弱,說罷頭就耷拉在黃永輝的肩上。黃永輝回答了一聲“好的!”便急速匍匐前進。
足足爬了120米,才來到可以直起身的地方,3名礦工被放上擔(dān)架,終于獲救了!他們頑強地超越了生命極限,終于等來了生命的曙光。
煤礦發(fā)生透水事故后,第一時間引起了中央、省、州領(lǐng)導(dǎo)的高度重視。500多名救援人員趕赴現(xiàn)場進行搶救。5天、10天、15天、20天過去了,搶險救援工作仍在全力進行,抽出蓄水10萬多立方米,打通了70多米的堵塞通道。事故發(fā)生后的第25天,即7月12日8時,搶險救援小分隊隊長李興維,帶領(lǐng)27名救援隊員下到巷道,開挖淤積的煤和雜物,排難而進。11時28分,救援人員打通10多米巷道,終于進入三平巷,發(fā)現(xiàn)了王圈杰等3名奇跡生還的礦工。李興維立即將15名救援隊員分成3組,各抬著一名礦工奔向井口。中午12時,3名礦工被小心翼翼地護送到地面井口,迅速送往附近的臨時醫(yī)療點搶救。
在地獄深井被困25天共604個小時的王圈杰、王礦偉、趙衛(wèi)星,終于掙脫死亡的陰影,向死而生!
604個小時,濃縮了人們一輩子都體會不到的對生命的感受。趙衛(wèi)星躺在醫(yī)院的病房里,在日記中寫道:“生命的渴望與恐懼真切地讓人體會著,不經(jīng)歷這場劫難,就沒有對死亡的驚悸感知。”
經(jīng)歷了這場事故后,三人成了患難兄弟。王礦偉說:“如果沒有兄弟般的手足情,沒有相互幫助和鼓勵,我們很難死里逃生。我們會更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生命,珍惜這患難中的兄弟情!”
2009年7月27日,3名礦工康復(fù)出院。在王圈杰的提議下,他們一致商定:將自己的生日改為獲救的7月12日。他們要在每年的這一天,聚在一起慶祝這一特殊的日子。
有關(guān)資料顯示,類似事故發(fā)生的第一天,被困者生存率為74%,第二天為26%,第三天為20%,第四天僅為6%。也有人在強大意志力支撐之下,生命極限達到10余天。而堅持25天的生命傳奇,一切科學(xué)解釋都很蒼白,在親情友情面前,所有的不可能都變成了可能。
(參考資料:《25天,600米地下的礦工迎來生命亮光》《中國青年報》2009年8月5日、《600米深井中,親情守護生命25天》《華夏女工》2019年4月3日、《生死相依三兄弟》《民主與法制》2010年第3期;作者:王曉易、程清泉、林英、岑大明)
揭秘:唐山大地震萬名開灤礦工奇跡生還
1976年7月28日3時42分53.8秒,在唐山地下12公里的地方,相當于400顆廣島原子彈的能量瞬間釋放。
短短的23秒過后,唐山被夷為平地。
但就在地震發(fā)生時,還有一群人正處在距離震源最近的大地深處。他們是開灤煤礦的1萬多名井下工人。幾乎沒有人懷疑,這上萬名礦工將成為災(zāi)難中境況最慘的人。曾寫過《唐山警示錄》的張慶洲親自下過礦井,說道:“僅憑頭上的一盞礦燈,平時從井下到地上都困難,更何況是在地震中。”
然而,地下這1萬多名礦工在這場毀滅性的災(zāi)難中竟得以生還,震亡率僅為萬分之七。井下礦工絕處逢生靠的到底是什么?
女同志先走,然后是五十歲以上的老工人;再往后是四十歲的,三十歲的,二十歲的;再往后是共青團員,共產(chǎn)黨員,科室人員,最后是領(lǐng)導(dǎo)干部
1976年,位于河北省唐山的開灤礦務(wù)局下轄7座煤礦,分別是:趙各莊礦、唐家莊礦、范各莊礦、林西礦、呂家坨礦、馬家溝礦、唐山礦。
7月27日晚,地震前幾個小時,全開灤放高產(chǎn),那時全國工業(yè)戰(zhàn)線盛行的口號是:學(xué)大慶,趕開灤!為了達到產(chǎn)量,大多數(shù)機關(guān)干部和工人一起下了礦井。
呂家坨礦,當時井下工人1006名。這1006人中,有100多名機關(guān)干部,有兄弟單位的打井隊,有參加大會戰(zhàn)的洗煤廠工人,有下井不足半個月的新工人,還有四十余名女同志。最高的領(lǐng)導(dǎo)是這個礦的黨委常委、革命委員會副主任賈邦友(相當于副礦長)。
大地震來臨那一刻,先是一陣強烈的震風(fēng),煤塵轟然而起,什么也看不見。接著,傳來巨大的聲響,由遠而近,漸漸地震耳欲聾。整個巷道都在晃,頂板上的煤和矸石嘩嘩地往下落。鋼制的拱形支架接頭,在激烈的碰撞和摩擦中發(fā)出巨響,令人恐怖的火花四處亂濺,地下深處的礦井立即陷入了地獄一般的絕境。
現(xiàn)場管理者即是抗震指揮者。一個臨時的黨支部和指揮部成立,由賈邦友擔(dān)任書記和指揮。他鼓勵大家:“要看到光明,增強勇氣,在撤離過程中,一定要遵守紀律,團結(jié)互助,服從指揮?!弊詈螅Z邦友宣布了撤退路線。
許多年后,央視一個訪談節(jié)目中,一名礦區(qū)的女同志回憶道:“唐山大地震時,我作為科室人員正在井下勞動。所幸的是,礦井跟著大地晃,除了所有出口被震塌,井下1000多名工人安然無恙。這個礦從解放初期就形成了科室人員下井勞動,和礦長代班制度(每個班至少有一名副礦長或副書記代班)。大地震使大家驚恐萬狀。這時,代班的副礦長賈邦友振臂高呼:‘大家不要亂,聽我指揮。共產(chǎn)黨員站出來,共青團員站出來。賈邦友把年輕的黨團員分成幾個小組,讓他們?nèi)フ摇ǖ?,其他的黨團員安撫群眾,維持秩序?!?/p>
從采面撤到大巷,從大巷撤到井口,在撼人心魄的余震中走完十幾里路,攀上1000多米的陡坡,是何等艱難。在黑暗和驚慌中,誰也看不清誰,1000多人在并不寬敞的巷道里,猶如一條前不見頭、后不見尾緩緩蠕動的長龍。但是,在這個決定生死的巷道里卻沒有擁擠,也沒有嘈雜,有的只是賈邦友鎮(zhèn)定自若的指揮。
1975年,井下搞戰(zhàn)備,在礦井里用粉筆畫了許多標記。一個小組順標記找到一個直徑0.7米,高70多米的通風(fēng)口,上面有簡易梯子。梯子分為14節(jié),每次只能上1人。上的人多,會造成擁擠,甚至梯子倒塌。梯子一塌、上井的路就斷了。上人少了,又拖延時間,如果地震再次發(fā)生,井口變形,剩下的人便會失去生存的機會?!霸谶@種情況下,只有一條路:就是絕對維護好秩序,做到緊而不亂,以最快的速度按順序撤離?!辟Z邦友說,“大家聽我的命令:女同志先走,然后是五十歲以上的老工人;再往后是四十歲的,三十歲的,二十歲的;再往后是共青團員,共產(chǎn)黨員,科室人員,最后是領(lǐng)導(dǎo)干部?!?/p>
撤離工作從凌晨5時到下午4時多才結(jié)束。上文講述的這名女同志雖然不是黨團員,因為是科室人員,也在最后撤離之列。當她爬出通風(fēng)口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外面是瓢潑大雨,先出來的人誰也沒走。大家聚精會神地望著通風(fēng)口,每出來一個人,大家都報以熱烈的掌聲。最后出來的是賈邦友,他看大家都聚集在通風(fēng)口周圍,只說了一句:“出了這么大的事,大家都回家看看吧?!?/p>
地面脫險人員仍堅守崗位,為井下礦工向地面逃亡爭取時間
呂家坨礦震時井下工人1006名,零傷亡;位于極震區(qū)的唐山礦,震時井下工人1600多名,零傷亡;趙各莊礦震時井下工人3000多名,2人遇難;馬家溝礦4人遇難;唐家莊礦1人遇難。
這里有個細節(jié)不得不提。賈邦友等1006名礦工在井下蜿蜒蠕動時,井下完全斷了電,水涌上來了,通風(fēng)也停止了,空氣越來越稀薄,呼吸也越來越困難,每個人的體力都快支持不住了。
“人們只知道,井下震害比地面要輕,往往不知道井下潛在的兇險。一旦斷電停風(fēng)40分鐘以上,地下水會像猛獸一樣咆哮著淹沒礦井,各種有害氣體也會讓人窒息?!睆垜c洲說??墒蔷驮谶@時,巷道里突然吹過一陣涼颼颼的風(fēng)。原來是負責(zé)通風(fēng)的工作人員,在地震中逃出后,并沒有回家,沒有電就用人力代替電動絞車,在不到一小時的時間內(nèi)打開了全部風(fēng)門,保證了礦井的自然通風(fēng)。
唐山礦同樣負責(zé)通風(fēng)的一名科長,在大地還在震動的時候,從家里逃出,顧不上親人的安危,立即奔向他的通風(fēng)崗位。同樣用人力代替電動絞車使礦井通風(fēng),地處極震區(qū)的唐山礦亦無一人傷亡。
其他幾個礦井也是一樣,地面脫險人員都在盡可能短的時間保證了地下通風(fēng),為礦工向地面逃亡爭取了時間。
另外,唐家莊礦唯一遇難的礦工張勇,是井下炸藥庫的保管員,地震時張勇距地面僅150米,因為擔(dān)心炸藥庫發(fā)生危險,他一直沒有撤離崗位,直到飛速上漲的地下水把他吞沒。
還有林西礦正在值夜班的絞車司機吳顯東,地震時絞車房已經(jīng)搖動不止,吳顯東卻按操作規(guī)程要求,把閘把打到緊急制動的“O”位上。就在生死攸關(guān)的幾秒時間里,車房倒塌,把他砸在了里面。當?shù)V上派人把他扒出來時,他仍然坐在操作位上,手還緊握著閘把。
“寧可千日不震,不可一日不防”
在地震前兩年,開灤煤礦在國務(wù)院《69號文件》指導(dǎo)下,已經(jīng)制定了周密的抗震防震計劃,并且全部進行了落實。
1974年國務(wù)院下發(fā)的《69號文件》就曾指示:切實抓好地震專業(yè)隊伍和群測群防運動,加強防震抗震工作。這個文件并不是針對開灤煤礦一家企業(yè)頒發(fā)的,但因為開灤煤礦地位之重要,它擔(dān)負著北京、上海等地發(fā)電的用煤重任,所以開灤煤礦本著“寧可千日不震,不可一日不防”,立足于有震、大震、早震的思想,始終把井下的防震抗震擺在首位。呂家坨礦、范各莊礦的撤退過程幾乎就是這份文件的體現(xiàn)。
1975年9月,開灤煤礦抽調(diào)了大批人力、物力對井上井下的抗震能力進行了全面檢查,并撥出??钸M行加固和維修。9月4日,開灤煤礦革命委員會下發(fā)第646號文件規(guī)定:“生產(chǎn)系統(tǒng)關(guān)鍵部位的抗震是必保項目,必須在1975年、1976年內(nèi)解決,初步計算共需134萬元;與生產(chǎn)關(guān)系密切、人員比較集中和存有重要設(shè)備的建筑物的抗震工作,初步計算共需133萬元;在工房、宿舍中,確實比較危險的部分初步計算共需510萬元……”
在上個世紀70年代人均月收入不過幾十元,這700多萬元可以說是天文數(shù)字,而且這些錢都花在了井下、生產(chǎn)區(qū)、工房。如果說《69號文件》中的措施是為了保證礦工們在地震中逃脫出來,那這個天價預(yù)算則是為了保證礦工們在地震中能夠活下來。
(責(zé)任編輯:王文彩;參考資料:《唐山大地震萬名開灤礦工生還奇跡》《中國新聞周刊》2010年第31期等;作者:龐清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