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君君
小時候,家里每年都在院子里種些葫蘆,不在乎收多少,仿佛成了習(xí)慣。而我,不但喜歡各種造型的葫蘆,而且極愛那葫蘆花。夏天的夜晚,月亮升起來了,似乎是同一時間,葫蘆花也開了。
我們坐在院子里的大石臺上,盡情享受著夏夜的清涼,聽大人們高一聲低一聲地說著家事、農(nóng)事,而我的魂兒卻早已被月兒銜走。望著銀華四射的月亮,望著輕輕淺淺的葫蘆花兒,不知不覺竟把它們連在一起。
那白白的,像月亮的顏色;淺淺的,是月亮的笑紋;輕輕的,是月亮的嘆息;就連那既不香也不甜、說不清道不明的葫蘆花味兒,也疑心是月亮味兒。看著在夜風(fēng)中輕輕顫顫、微微搖曳的葫蘆花,總想象是月華濺起來的月亮花。
哦,這清白的花兒,浮著清爽,透著神秘,也帶給我——一個小女孩無盡的遐想。
月亮收回了她的花兒,卻并沒有讓我失望,送給我的新禮物是各種各樣的葫蘆。有憨圓的大肚子葫蘆、有修長如玉如意的長柄葫蘆、有呈8字形的亞腰葫蘆。這亞腰葫蘆是我最喜歡的,仿佛它天然帶有神仙的靈氣。每當(dāng)在月光下,凝神觀望它們時,那一個個玲瓏的小東西仿佛脫形而出,變成了光頭小孩,在微風(fēng)中點頭晃腦,悠悠地蕩著秋千,抑或是你碰我、我碰你地互致問候。那樣子總是讓我聯(lián)想到爸爸講的《西游記》中,萬壽山五莊觀那三千年開花、三千年結(jié)果、三千年才成熟的極金貴的人參果。又常常想:那葫蘆里裝的可是嫦娥的仙藥嗎?我吃了會怎么樣?我也會從窗口飛出去,掠過樹梢和飛鳥,飄到云彩上,讓云彩把我?guī)У皆铝晾锶幔棵棵肯氲酱?,我就緊張地按住葫蘆嘴,一副又想又怕的樣子,也因此而做過一些神神怪怪的夢。
收獲的時節(jié),是我最快樂的時候。
如果說大肚子葫蘆、長柄葫蘆是用來裝雜物和舀水之用,那亞腰葫蘆就是純粹給我們小孩子玩的。我仿佛記得在哪里見過染上花花綠綠油彩的葫蘆,或者描上貓眼、狗眼,就變成貓葫蘆、狗葫蘆了,然后將它們掛在墻上,就是極好看、極具鄉(xiāng)情的裝飾品了。愛幻想的我,常常想象將其中的一個葫蘆,腰間系一根彩帶,背將起來,作仙人狀,那樣子一定非??尚?。我也時常在這些彩葫蘆中摸來挑去,希望能發(fā)現(xiàn)其中不凡的一個。那是一個要什么有什么的寶葫蘆就好了!若是真得了一個寶葫蘆,那么作為小女孩的我,也不敢許太多的愿,只想能從中抽出一條花裙子,或一把骨頭子就滿足了。
你也許想象不到,那個時代,花裙子是電影里城市女孩子才能穿的,好看極了。我要穿上,一定也能隨風(fēng)翩躚,像個小仙女吧。
然而媽媽不會有錢給我買,或者說即使有錢買,我這個農(nóng)村的小女孩也沒資格穿,人家會笑話的?,F(xiàn)在想來,竟找不出特別的原因,仿佛就是因為別人沒穿,所以我也不能穿。
那骨頭子呢,就是豬后爪或羊后爪上的兩塊特殊骨頭,中間凹,有四個凸起的棱角。女孩子們拿它做各種各樣的手玩游戲,誰擁有的多,在決定游戲規(guī)則時,就有絕對的權(quán)威,一副天下舍我其誰的樣子,神氣極了。好像每個女孩子都有幾顆屬于自己的骨頭子,被染上各種顏色作記號,大家一起玩的時候,各自拿出自己的一起玩,游戲結(jié)束,再認領(lǐng)自己的回家。
我的骨頭子很少,因而從未嘗過決策者的滋味。有時候真希望摔一個跟頭,爬起來的時候,會出現(xiàn)意想不到的奇跡:腳下突然冒出幾個骨頭子來,作為對我的報償。然而,跟頭是摔了,奇跡卻沒有發(fā)生。無奈把希望寄托在葫蘆上,既然葫蘆很神秘,既然仙人們總愛背個葫蘆,既然太上老君用它裝仙丹,誰敢保證就倒不出幾顆骨頭子呢?
在一個朦朧的夜晚,我真的找到了一個寶葫蘆,真的從里面倒出了一顆顆寶石般光華燦爛的骨頭子!我興奮得大叫:“我也有了!”
媽媽急急把我推醒,“怎么了孩子?”
唉,一個好美的葫蘆夢就這樣破滅了。
小葫蘆,那靈動的小葫蘆,寄托了我多少童年的夢想。
生活這東西真怪,越是沒有的、不易得到的東西,就越是會賦予它許多神奇的想象。而想象的有時比真實的更美麗,太多的滿足反而會模糊了幻想的天空。
現(xiàn)在的城里孩子,還有我小時候那種幻想和渴望嗎?
發(fā)稿/莊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