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耀明

1

小暑了，天熱了。天熱了，瓜熟了。

瓜是香瓜，綠腦袋，白肚皮，圓圓的，胖胖的，咬一口，香和甜一齊涌出來。香味裊裊往上升，糖水順著嘴角流，香掉鼻子，甜掉牙。

香掉鼻子甜掉牙的香瓜，小健卻沒吃。瓜是爸爸在集市上買來的，就放在水井邊鎮(zhèn)著。爸爸說，水井壓出來的水清涼，瓜在清涼的地方鎮(zhèn)一鎮(zhèn)，吃起來，那香和甜就不一樣了。

鎮(zhèn)了，小健也沒吃，他看都沒看那幾個圓滾滾的瓜，轉(zhuǎn)身走出屋子，騎上停在院子里的自行車，就走了。爸爸似乎在身后喊了一句什么，小健沒聽清。

沒聽清，小健也知道爸爸在喊什么。爸爸正生氣呢，喊出來的話，一定是不好聽的話。

其實，小健也在生氣，他騎自行車的動作就有點變形，身子晃得厲害，自行車的腳踏板在他的腳掌下發(fā)出持續(xù)的“吱吱”聲。那“吱吱”聲隨著自行車的行駛變成了一支筆直的箭，穿過熱熱的空氣和滾來滾去的陽光，不偏不倚地射在小健的心上。小健覺得自己的心被射出了一個小窟窿，一股氣從那個小窟窿里冒了出來，往上躥，一直在往上躥，頂?shù)眯〗〉男乜诎l(fā)脹。小健已經(jīng)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種脹?？赡枪蓺饽?，依然是不依不饒，繼續(xù)往上頂，頂?shù)盟哪樢查_始脹，鼓鼓的，很不舒服。小健便使勁咽唾沫，試圖讓那股氣消下去?？伤实米彀屠镆呀?jīng)沒有唾沫了，他的胸和臉，依然還是脹。

脹的感覺真不好受，連自行車也跟著搖晃起來。此時，小健已經(jīng)駛出了村街，來到了村前的公路邊。公路邊的小道是分岔的，一條伸向河邊的草地，另一條則伸向了公路。小健在心里問自己：“去哪里？”

可是沒法回答。他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

公路上，一些車子在迅疾地開過來，又迅疾地開過去。小健沒有猶豫，使勁踩著腳踏板，自行車就徑直駛上了公路。

“去哪里？”這次，小健有了答案。他用力蹬自行車，向前駛?cè)ァ９仿访媸呛谏陌赜?，平坦、堅硬、彈性好，自行車行駛得很順暢，腳踏板發(fā)出的“吱吱”聲越來越急密，車子也跑得越來越快，帶起了一陣風(fēng)。小健清楚地感知到了那陣風(fēng)，就在他的耳邊快速地飛過，像鳥兒扇動的翅膀一樣，“呼呼”作響。但是小健仍然覺得自行車還是太慢，那些疾駛而去的汽車很容易就超過了他。小健便死死地閉緊嘴巴，將那股頂來頂去的氣死死地憋在嘴巴里，任胸里和臉上的脹繼續(xù)脹下去，他什么也不去管，只是用力地蹬自行車。小健的目光越過耳邊的風(fēng)，越過明明亮亮的陽光，越過路邊搖曳的柳枝，一直向前延伸，延伸到前面的村莊，延伸到紅薇的家。

2

自行車的速度慢了下來，小健扭動車把，小心地拐過一片房子。

拐過房子，小健似乎聞到了一陣香味兒。那香味兒有點淡，但是清晰地存在著，小健聞到了。他讓自行車的速度再慢一點兒，仰著臉，努著嘴巴，一下一下地吸鼻子，細細地品味?？諝庵姓娴膹浡阄秲?，那味道弱弱的，絲絲縷縷地從空中飄下來，被小健吸進了胸里。接著，奇妙的事情發(fā)生了。小健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香味兒竟然像一只輕柔、溫暖的小手掌，慢慢地撫摸著他的胸，撫摸著不斷頂他的那股氣，氣呢，居然漸漸安穩(wěn)了下來，不再繼續(xù)頂，如一只安靜而溫順的貓。氣不再頂了，他胸里的脹和臉上的脹也一點點消下去。小健一下子捏住車閘，停下自行車，用一只腳點著地面，梗著脖子，更加用力地吸鼻子，一下一下地吸，貪婪地吸。吸的時候，他的眼睛沒閑著，目光在陌生的村街上掃過去，帶著同樣的貪婪。他在努力地體會那香味兒，他在尋找著香味兒的源頭。

“這香味兒，是來自紅薇家嗎？”小健輕聲問。他問出了聲。

小健沒指望有人回答他，卻真的有人回答了他。

一個比小健還要小一些的男孩子站在一棵柳樹下，告訴小?。骸跋阄秲菏菑募t薇家的瓜地里飄來的。嘿嘿，村子變成了一個大香瓜！”說話的時候，男孩子還指了指村子邊緣的一片開闊地。

小健的目光順著男孩子手指的方向望過去。一行詩從男孩子的嘴里說了出來，小健看到，自己目光中的空氣也充滿著詩意，那空氣明顯在搖搖晃晃，仿佛是被什么甘醇的東西醉倒了，就連亮亮的陽光、鳥兒飛過時留下的鳴聲也跟著醉倒了，不停地搖晃著。小健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在搖搖晃晃，像一行得意的詩句那樣搖晃。

往前走的時候，小健覺得自己的腳下也在搖晃。“我也被醉倒了嗎？”他問自己。小健覺得自己就是被那甘醇的東西醉倒了。

小健知道，那個甘醇的東西，就是瓜香。

瓜香，一定是來自紅薇家的瓜地。

那天，紅薇曾親口告訴小健，她家種植香瓜了，瓜地很大，很大很大的一大片。說話的時候，紅薇還張開雙臂，比劃著，劃出一個很大很大的圓?！拔壹业南愎峡墒切缕贩N哦。等瓜熟了，你去我家吃瓜。我請你吃香瓜?！?/p>

紅薇比劃的時候，手里拿著一只圓規(guī)，那尖尖的針腳差一點扎到小健。小健躲閃著，說：“當心你的圓規(guī)?！?/p>

紅薇嘻嘻哈哈地笑著，一字一頓地說：“我家的香瓜，可是新品種哦，很香很香的?！?/p>

現(xiàn)在，小健推著自行車往前走，走向紅薇家的瓜地?？諝庵惺幯南阄秲海C實了紅薇的話沒錯。那瓜香，真的很香很香。

瓜地很開闊，很平坦，延伸向更遠的地方。瓜地的邊緣，一輛深藍色的卡車停著，一些人在忙碌著往車上裝香瓜。那是一個個方方正正的紙板箱，不大，整齊地碼放在車廂里。下午的陽光不如早上那么清亮，有點發(fā)黏，晃眼睛。小健就使勁眨巴幾下，走過去。

小健將自行車停在卡車的旁邊，抬頭就看到了紅薇。

“紅薇！”小健舉起手臂，喊了一聲。

3

每一個香瓜都要用草紙包裹好，整齊地擺在紙板箱里。紙板箱并不大，一個箱子里放12個香瓜，就滿了。滿了，用膠帶將紙板箱封好，裝進卡車。而瓜地里分布著的香瓜，要有人摘下來，堆放在一起。小健站在地頭，一搭眼就看懂了采摘香瓜的所有程序。這是一條流水線，每個環(huán)節(jié)上都要有人忙碌才行。

紅薇就是一個環(huán)節(jié)上的人，她在小心地將香瓜用草紙包裹好，擺進紙板箱里。小健看到紅薇聽見自己的喊聲，抬起頭，笑了。接著，她就使勁沖小健招手，示意他過去，到她的身邊去。

“你咋來啦？”紅薇和小健說話的時候，手并沒有停下來，一直在熟練地忙著。紅薇笑呵呵的臉，在陽光的映照下，閃著略顯油油的光澤。

小健看到，紅薇手里的香瓜每一個都長得一樣，綠腦袋，白肚皮，圓圓的，胖胖的，同樣閃著略顯油油的光澤，像極了紅薇的臉。小健沒有想到香瓜上的光澤，竟然是油油的。吃了那么多次香瓜，卻從來沒有注意過香瓜的色澤。因為有了那層油油的光澤，使得香瓜的白肚皮看上去不怎么白，是那種略顯陳舊的白，如一件瓷器，有一點點陌生感。

見小健有些分神，紅薇又問：“你咋來啦？”

小健搓搓手，說：“你不是說請我吃香瓜嗎？”說完，他“嘿嘿嘿”地笑起來。

可紅薇的手停不下來，她手里的活計比堆積在一起的香瓜還要多，比厚厚的草紙也還要厚。“先干活，再吃瓜?！奔t薇說著，看了看依然傻站著的小健，“動手啊?！?/p>

小健這才急忙蹲下身，拿起草紙，包裹香瓜。他學(xué)著紅薇的樣子，將渾圓的香瓜包裹好，再小心地放進紙板箱。開始的時候，小健的動作顯得笨拙，包裹出的形狀也不怎么好看。但是漸漸的，小健從紅薇的動作中找到了竅門，手上就開始熟練起來。只是蹲久了，腿開始酸，接著就開始麻，他不得不左腿右腿輪換著蹲。

紅薇揚揚下頜，說：“坐著?！?/p>

小健一屁股坐下來，坐在紅薇的對面，繼續(xù)忙碌。

平時，小健就坐在紅薇的身邊。他們是同桌，關(guān)系一直很好。小健的學(xué)習(xí)成績比紅薇好一些，經(jīng)常幫助紅薇解答難題。他們的配合是默契的。

現(xiàn)在，小健發(fā)現(xiàn)，自己和紅薇的配合依然是默契的。他往紙板箱里擺香瓜的時候，是從靠近自己這一側(cè)擺的，當他擺放的香瓜和紅薇擺進去的香瓜相遇的時候，中間竟然一點縫隙也沒有。

小健就笑笑。紅薇也笑笑。

瓜地里，很多人在忙碌，小健看出，那些人是紅薇爸爸媽媽請來的幫工。他們在每一個環(huán)節(jié)上忙著，清閑的只有一個人，就是那個卡車司機。

正是收瓜的季節(jié)，香瓜集中上市，能夠把自家的香瓜裝上卡車賣出去，半年的忙碌才值得。瓜地里的每一個人都在忙碌，不抬頭地忙碌。小健幫助紅薇裝香瓜已經(jīng)很久了，紅薇的爸爸才看到他。

紅薇的爸爸高高大大的，走過來跟小健打招呼?！爸x謝你啦小?。　彼f話的聲音朗朗的。

小健沖紅薇爸爸笑。他看到紅薇的爸爸臉上全是笑，那笑聲顫顫的，將周圍的空氣帶得也是顫顫的。香瓜的香氣在那顫顫中顫動，一跳一跳的，很生動，也很恣意。

紅薇爸爸走開了。小健看到紅薇爸爸離去時的腳步也是搖晃的。

“紅薇，你爸爸也被醉倒啦！”小健說。

4

卡車開走了，從后面看上去，那寬寬大大的車廂也是搖搖晃晃的。小健笑了笑。

紅薇也在笑，她臉上的笑很甜，閃著略顯油油的光澤。“小健你真是個饞嘴貓哈，沒想到你真的騎自行車跑來吃瓜?！彼檬纸亴⒁粋€大大的香瓜擦干凈，遞給小健，“這是我親自挑選的，肯定特別甜?！?/p>

小健接過香瓜，看，接著又放在鼻子下聞。那股濃濃的香味一下子就將他包裹起來了，他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吃力，因為彌漫著瓜香的空氣和普通的空氣是不一樣的，變得更醇、更厚實，吸起來，是吃力的。

小健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這樣的感覺真好。

但是小健拿著香瓜，并沒有吃，而是看著紅薇。

紅薇是聰明的，紅薇了解小健。她轉(zhuǎn)身就又選了一個大香瓜，擦干凈，沖著小健示意了一下，便咬了起來。

小健這才沖紅薇笑笑，張大嘴巴，在香瓜上咬了一口?！巴郏嫦?！”小健說。

紅薇沒有說話，吃得很用心。她咀嚼得很慢，在慢慢地品味香瓜的香。

小健感覺到了自己的吃相有點不雅，便學(xué)著紅薇的樣子，放慢速度，慢慢吃?？ㄜ囬_走了，紅薇爸爸媽媽請來的幫工也已經(jīng)陸續(xù)回村了，平展展的瓜地里，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不遠處，紅薇的爸爸和媽媽在收拾剩下的紙板箱，但是他們的目光卻一直在向小健他們這邊瞄，似乎還在低聲地說著什么。

他們在低聲說什么，小健沒有聽到，但是他能猜到，紅薇爸爸媽媽議論的一定是他。

不一會兒，小健看到紅薇爸爸媽媽停下了手里的活計，站直了，在向瓜地邊的小道上望。仿佛是有人來了。

真的有人來了。小健扭頭，發(fā)現(xiàn)一個人正騎著自行車，急急火火地騎過來，已經(jīng)到了地邊。小道不平整，他騎得歪歪扭扭的，自行車也搖搖晃晃的。那搖晃的自行車告訴小健，自行車和那個騎車人一樣，正怒氣沖沖。

小健嚇了一跳。因為小健看到，那個人，是爸爸！他沒想到那個人居然是爸爸。

紅薇的爸爸迎上去，和小健爸爸說話。他們在學(xué)校開家長會的時候坐在一起，彼此認識。家長們在寒暄，在談?wù)撧r(nóng)作物的收成。小健嘴里的瓜卻吃得不那么香甜了。他還在驚訝中。他不知道為什么爸爸會突然到來。

聰明的紅薇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問小?。骸澳闶遣皇恰湍惆职稚鷼饬?？”

小健一愣，看著紅薇，“你咋知道？”

紅薇指點著小健，說：“否則，你爸爸不會找到這里來。你要只是來我家吃瓜，你爸爸不會找來。你沒看到他那副急三火四的樣子嗎？”

小健很是吃驚地看著紅薇。接著，就是佩服?！澳銓賹O悟空的，火眼金睛?！彼诌肿彀?，說。

手里的香瓜被小健吃完了，他摸摸自己的肚皮。他吃飽了。

紅薇也吃飽了，輕聲打了個飽嗝。

家長們的交談也結(jié)束了。小健爸爸和紅薇爸爸握手告別。

5

往回騎的時候，小健沒有說話。爸爸也沒有說話。他們在默默地騎自行車。

自行車的前車筐里，放著幾個大大的香瓜。那是紅薇送給小健的。自行車一路行駛，那瓜香也在一路飄，始終在小健的鼻子里彌漫，讓他有了一種漸漸醉倒的感覺。

但是小健不能醉倒，他得騎自行車呢。他還得警惕爸爸呢。說不定，爸爸還要跟他發(fā)火呢。

早上，爸爸跟小健發(fā)火了。爸爸氣得夠嗆。小健自己也氣得夠嗆。

盡管有瓜香在彌漫，但是小健一直暗暗地關(guān)注著身邊的爸爸。他的心放不下。小健默默猜想，這會兒，爸爸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樣，胸里有一股氣在頂？頂?shù)盟男匕l(fā)脹？頂?shù)盟哪樢苍诎l(fā)脹？小健覺得爸爸騎著一輛破自行車跑來找他，一定是帶著一股氣的，有一股氣頂著，他的胸在發(fā)脹，臉在發(fā)脹，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因此，小健的心，一直懸著沒有放下。他甚至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跳，那“怦怦”的聲音強勁有力，透著掩飾不住的不安。小健依稀覺得，爸爸的火氣隨時可能發(fā)泄到他的身上。小健了解爸爸，他是個火爆脾氣。

可是，爸爸一直沒有跟他說話，更沒有發(fā)火。

只是，爸爸騎自行車的時候，顯得有點吃力。爸爸騎的自行車是從隔壁趙三叔家借來的，已經(jīng)很陳舊了。爸爸踩腳踏板的時候，那繃緊的車鏈條發(fā)出“吱吱嘎嘎”的聲響，很清脆。

黃昏的光影打在他們的后背上，將他們的身影推得長長的。小健看到自己的影子和爸爸的影子差不多一樣長。

很快，小健看到爸爸的影子晃了晃，接著，爸爸說話了。

爸爸說：“一個啥也不懂、啥也不會干的人，學(xué)習(xí)再好，也是沒有用的?！?/p>

爸爸的話讓小健狠狠地愣了一下。

6

眼前的身影又長了一些，爸爸腳下那清脆的“吱吱嘎嘎”的聲音卻猝然消失了。

爸爸嚇了一跳，跳下自行車，看?！霸愀?！”爸爸說。

小健也跳下自行車，支好，湊到爸爸身邊，看。

趙三叔的舊自行車給他們帶來了麻煩。小健看到自行車的鏈條斷了，而且，那鏈條鉸進了小飛輪和軸之間的縫隙里，后車輪被卡死了，前進不得，后退不得。

爸爸氣憤地朝自行車踢了一腳。“只能扛回去了。”說著，他拎起自行車，往自己的肩上放。

“爸爸，我來扛！”小健一把將自行車拉過來，放到了自己的肩上。他故意做出很輕松的樣子。

爸爸已經(jīng)很累了，家里和農(nóng)田里的活計，都要他來張羅，每天忙得團團轉(zhuǎn)，很少有清閑的時候。小健覺得，扛自行車的事情，應(yīng)該自己來。

“爸爸，你騎自行車吧?！闭f著，小健就邁開大步，向前走。

爸爸似乎不放心，問：“你能行嗎？”

“能行！”小健大聲說。

夕陽映照著他們的背影，讓他們前面的身影又長了一截。小健看到，騎在自行車上的爸爸，比自己高，影子也長。一長一短兩個影子在平坦的路面上前行，一晃一晃的。

瓜香，一直彌漫在小健的鼻子里。

“爸爸，你咋找到紅薇家來了？”小健邊走邊問。

爸爸說：“中午你是帶著怨氣騎車走的，我哪放心？”

“哼”了一聲，爸爸說：“天氣預(yù)報說兩天后有一場降雨，正是施肥的時候。讓你去玉米地里撒化肥，你找理由不去。你那點小心思，我一搭眼就看透了?！?/p>

小健確實是有小心思的。小健不想去，他不愛干活。把化肥撒在玉米根部，要一貓腰一貓腰的，腰會很疼。玉米葉子的邊緣是帶毛刺的，劃在皮膚上，也很疼的。玉米的個頭兒已經(jīng)比小健高了，在密密的玉米叢里鉆，要出很多汗，會很難受。

小健有他的理由，他說自己有很多作業(yè)還沒完成呢。

可小健說出的理由，爸爸真的一搭眼就看透了。爸爸便沖小健瞪起了眼睛。

小健沒有接爸爸的話，眼睛看著前方的路面，咧著嘴巴，無聲地笑了笑。

爸爸說：“在自己家里懶得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伸手扶一扶，卻跑到同學(xué)家里去幫著干活?！?/p>

爸爸的話說得很輕，卻擊中了小健的要害。他的身子熱了起來。

但是小健的心，卻放了下來。他知道，爸爸不會沖他發(fā)火了。因為爸爸說話的語氣中，只含著一絲嗔怪，沒有他懼怕的憤怒。這一個小小的細節(jié)告訴小健，爸爸不會沖他發(fā)火了。

接著，小健就發(fā)覺，自己心上的那個小窟窿，不見了。

“嘿嘿嘿……”小健笑了幾聲。心情放松了，小健的笑便透出幾分得意。

“你還笑！”爸爸說。

此時，小健已經(jīng)走在了爸爸前面。不知道什么時候，爸爸不騎自行車了，而是推著，走在小健的后面。橘色的光影輕輕款款地籠罩過來，讓小健和爸爸的行走充滿了溫暖的情調(diào)，他們不大的腳步聲輕快悅耳。

小健回頭，看了看爸爸。爸爸推著自行車，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后，目光不時落在車筐里的香瓜上。小健驚訝地發(fā)現(xiàn)，爸爸的臉上，也呈現(xiàn)出了那種油油的光澤。

西邊，大太陽紅紅的，倚靠在山的肩頭上，圓圓的，閃著潤潤的、油油的光澤，像一只剛剛烙好的熱油餅。

天暗下來的時候，小健和爸爸走進了村街。

“你去紅薇家?guī)椭障愎?，爸爸挺高興的?！卑职终f。

爸爸的話讓小健吃了一驚。接著，他就笑了，無聲地笑。只是，他的笑隱藏在黑暗中，爸爸沒有看到。

發(fā)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