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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黑

2019-09-12 12:36張遂濤
福建文學 2019年9期
關鍵詞:嫂子衣服

張遂濤

我媽看到天色突然就黑了下來,很快變成了一塊黑布。

那時正是上午十點多鐘的樣子。陽光很暖和,幾只麻雀在光禿禿的枝頭上跳來跳去,嘰嘰喳喳地亂叫。我媽正是看天氣難得地晴暖,于是燒了開水,把囤了幾天的臟衣服全部找了出來,把早上還凍結(jié)在地面上的洗衣盆吃力地拖到院子正中陽光最大的地方,然后開始洗衣服。我媽歡快地洗著,為有這樣一個難得的好天氣而暗自慶幸。她不停地雙手交錯揉搓著,不時又彎下腰在搓衣板上使勁地搓,那動作從背后看倒像木工在拉鋸。不時地,她還要用沾滿了泡沫的手捶捶后腰,捶捶脖子。

我媽實在是一個很愛干凈的農(nóng)村女人。

我媽一開始以為是腰彎久了頭暈,可是等她坐直了身體,等了好久,眼前仍是一片黑暗。我媽這才慌了,她一下子站了起來,匆忙之間將屁股下面的小板凳也帶倒了。我媽沒有注意,她的心思眼下都在眼前的黑暗上。她想邁開步往前走,突然感覺心里發(fā)虛,完全邁不開步子,就像腳前有個萬丈懸崖,于是下意識地叫了聲:寶啊。

寶是我爹的大名。

寶啊,寶啊。我媽連著又叫了兩聲,聲音有點凄楚,可是一點回音也沒有。

我媽其實心里清楚叫了也是白叫。我爹吃完早飯,飯碗在灶臺上一推,嘴巴抹都沒抹就出門去了。我媽沒敢問,怕再遭他的白眼和訓斥。我媽只是在收碗時故意對我爹的碗視而不見,把它孤零零地冷淡在那里。直到所有的碗筷全都洗干凈了,才像突然看到了它一樣,不耐煩地把它扔在了已經(jīng)渾濁的洗碗水中,三下兩下涮了涮也就拿了出來。

聲音像是被凍住了,院子里靜極了。

幸好我爹走后不久,陽光就像雪花一樣撲簌撲簌地灑落了下來,落得滿院子都是。也落在了我媽心里,我媽心里的桃花就開了。

小偉,小偉。我媽又叫,這次叫的是我哥的名字。

仍舊沒有回音。我媽知道,如果不出意料,我哥這時候應該正在村口的修車鋪里修摩托車。

我媽叫了一陣見沒人應答,絕望地閉上了嘴。這時她又叫道,曉雯,曉雯。她警覺地豎起了耳朵,卻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這才知道是心里在叫。

叫曉雯有個屁用,她跑得那么遠。我媽怏怏地想。

可是遠在北京的我聽到了。我正走在從圖書館去宿舍的路上,心猛地一驚,仿佛聽到了我媽叫我的聲音??傻任艺径ǎ屑汃雎爼r,聲音又沒了。

我不知道我媽此時正揮舞著雙手,在面前的黑暗中費力摸索。她小心地一點一點向前挪動著步子,終于摸到了一棵樹。她用手去辨認著,認出是那棵不結(jié)果的桃樹。好幾次她下定決心要把它砍掉,都被我阻止了。我喜歡桃樹。此時這棵幾次從她手下僥幸逃命的桃樹穩(wěn)穩(wěn)地支撐著她,不知道我媽心里做何感想。我媽繼續(xù)往下探索,她知道在桃樹旁有個廊柱,順著廊柱,她可以順利地摸到墻。摸到墻就好辦了,她沿著墻一點一點摸到了大門口,其間幾次差點被地上的東西絆倒,但是她已經(jīng)忘記了要絆倒她的究竟是什么東西,也忘記了因為什么原因把它們放置在了那里。

這個她生活了幾十年的院子,此時突然變得格外陌生。

我媽是我們洗墨池村最丑的女人,但也是最勤快的女人。

前面這句話是我爹說的,后面這句話是村里人公認的。

我爹喜歡當著我們的面嘲笑我媽,特別是醉酒之后。每當此時,我媽就緊繃著臉,賭氣一樣一聲不吭,專注地忙著手里的事,像是根本就沒有聽到我爹的話。

我爹看我媽不理她,并不喪氣,轉(zhuǎn)身把我們當成了他的聽眾?!澳銈兌茧y以想象你媽當年有多丑……”我爹嘴里像含著一塊糖果,含糊不清地說。他嬉皮笑臉地用手比畫著,樣子讓人看著厭惡。

我和哥哥都用眼瞪著他,等著他閉嘴。

“咱村最丑的,絕對,沒有之一……”他仍然不肯閉嘴,噴著滿嘴的酒氣大著舌頭說。

“我丑,你好看,行了吧?”我媽終于放下手里的活,滿眼噴著火焰沖著我爹喊。

我爹并沒有被激怒,反而笑了:“我,我當然比你好看,多了……”

我媽不再理我爹,一轉(zhuǎn)身出去了。

“小偉,你就遺傳了你媽。你說你,怎么就不多遺傳點我好的地方?長大之后你要怪,就怪她,不要怪我……”我爹轉(zhuǎn)身磕磕巴巴地對我哥說,表情顯得很認真。

我哥的眼圈開始慢慢變紅,淚水蟲子一樣爬了出來。

“曉雯,還好,你是我們抱來的,要是親生的,也像你媽——”

我立刻把耳朵捂了起來,尖叫道:“我不要聽?!?/p>

我媽像是突然闖了進來。她臉色像撲了面粉一樣地白,沒有一點血色。我看到她嘴唇一直在哆嗦,過了好久才擠出一句話:“張?zhí)鞂?,你,你這,嘴里,放出的,是,什么屁!”

但是我媽的勤快是眾人皆知的。住在我家屋后,跟我媽一度關系最密切的學軍嬸每次來我家串門,都要先四處打量一番,然后以“哎喲喲”起首狠夸一通。

“哎喲喲,啥時候又把灶屋洗得這么干凈,一點灰塵都沒有。你看看我們家,哎,真是跟你沒法比。我看城市人家的廚房也比不上你們家的灶屋……”

“哎喲喲,啥時候又把院子的地平整了。這平的,你去我們家看看,到處都是坑坑洼洼,啥時候我也得抽空整整。啥,你還準備鋪地磚?咦,你可真是有那閑工夫……”

“哎喲喲,說你干凈還真干凈得沒頭了。還整個小花壇。這花是從哪里整的?恁好看。聞著可真香。你們家天寶,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呀!就這,還身在福中不知福……”

學軍嬸夸著贊著,恨不得把所有知道的贊譽之詞都用在我媽身上。這還不夠,又轉(zhuǎn)過身拼命在我們面前說媽的好話,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補償她說不出更多好詞來夸贊我媽的遺憾。

“你們不知道啊,你媽可是咱村第一勤快人,這絕對是當之無愧的?!睂W軍嬸沒有理會我媽的阻攔,“我咋會知道得這么清楚?我和你媽是前后腳嫁過來的。要說我比你媽還早過來一個月。你們不知道哇,你媽剛嫁過來時你家是啥樣。幾間破瓦房,院墻都沒有。也難怪,你爺爺死得早,你奶奶又一身病,就你爹一個人賺錢。你爹那人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人長得倒人五人六的,就是懶,干個活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能掙幾個錢?家里呀,那時還沒你們,你們不知道,臟得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我當時就想,將來誰嫁到這家誰倒霉。誰知前后腳你媽就來了。要我說呀,你媽當年怕是看上你爹的長相了。要不,就他那條件,誰會嫁給他?誰知,你媽來后,天天洗洗刷刷,這家倒慢慢像個家了……”

我媽在旁邊聽著,一個勁兒攔著不讓學軍嬸說下去。聽學軍嬸說自己是因為貪圖我爹的長相嫁過來的,忙辯白道:“我才不是看中他的長相,我是看中他這人還算老實。”

“那是假老實。”學軍嬸毫不客氣地評判道,“你現(xiàn)在算是看清楚他了吧?”

我媽沒再言語。

“到后來,我看你們這個家整個就是你媽一個人在張羅,家里家外啥活都是你媽一個人在干,你爹就像個沒事人一樣。你奶奶也是你媽一個人在照顧。你奶奶臨死時,拉著你媽的手一直不舍得松手,眼淚汪汪的,我在旁邊看著都心里難受……”

我媽在旁邊擦了一下眼睛,低聲補充道:“那時剛生出來小偉沒多久?!?/p>

“我看你媽就是閑不住,這點跟我很像。要不俺倆咋會走得這么近?真是的,這么多年看下來,咱村這些婦女里頭再沒有比你媽更愛干凈、更勤快的了。我這話絕對不是瞎說。走到哪兒我都是這話,不信你們可以出去打聽打聽?!?/p>

我們絕對相信。我們早就知道學軍嬸已經(jīng)把她講給我們的話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在別人家里講過很多很多次,也不管人家愛不愛聽。雖然我媽對學軍嬸這一點并不喜歡,但是腳長在人家腿上,她愛上誰家是她的事;嘴也長在她臉上,她愛咋說我們也管不了。我媽也只好由她去了。

我媽愛干凈這一點還真不是學軍嬸在瞎說。我從很小的時候就體會到了。我爹老說我是他們抱來的,我不相信,因為從我記事起,我就在我們家里了。我以為我和我哥一樣,都是我媽親生的??墒堑任议L大,聽到很多人都說我是抱來的,我才相信了。

我偷偷哭了很久很久,可是我并沒有想著去找我親爹親媽。我既不知道他們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像我爹我媽那樣愛我。

還有一點,不是我媽親生的,也讓我感覺輕松很多。真的,就像我爹說的,我媽長得丑,我害怕萬一真的……真的長得跟哥哥一樣,我會受不了的。可是這一點我誰都沒敢說,它就像我身上長的一個暗瘡,讓我恥于言及。

從小我們家就顯得比小伙伴們家里干凈、整齊,我們穿的衣服也總是洗得干干凈凈的,洗衣粉的味道聞起來香噴噴的。即使衣服破了,很快也會補得整整齊齊。在我的印象中,我媽幾乎整天都在不停洗洗刷刷。但是我爹好像很討厭她這一點,他總是惡意地嘲笑她,故意把家里丟得亂七八糟,看著我媽在身后跟著收拾。他故意不換洗衣服,任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臟得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我媽要幫他換,他就跟她急,罵她,打她,直到我媽徹底放棄努力。他似乎挺為此自豪,故意穿著臟衣服招搖過市,仿佛以此向我媽示威,故意讓我媽感覺到丟臉。我媽每到此時就鐵青著臉,咬緊牙根,久久才擠出幾個低沉的字:“不知道是在丟誰的人?!?/p>

我爹還整年整年地不洗澡,即使是夏天,也不肯洗。他的身上漸漸發(fā)出難聞的氣味,連我和哥哥也躲著不肯靠近他。與之相反,我媽幾乎每天都要把身體擦洗一遍。她總是吃完晚飯,洗罷鍋碗,喂過雞豬,再把灶臺擦洗干凈,地板打掃清楚,然后用尚未封上的余火燒一大鍋熱水,將院門閂上,房門關嚴,先給哥哥洗,再給我洗,等把我們用干凈的衣服包裹好,放進被窩,她就開始換上一盆干凈的新水,自己一個人慢慢洗。她洗得很慢很慢,經(jīng)常我一本漫畫書都要看完了,才見她頭發(fā)濕漉漉地進來。

等我們漸漸長大,我和哥哥都不再接受天天洗澡的折磨,我們開始想方設法地逃避。我媽這時就會顯得既憤怒又有些落寞,她后來對哥哥不再堅持,但要求我必須要洗。

“為什么?!”我很不滿,也不解。

“因為你是女孩子?!?/p>

我哥幸災樂禍地沖我擠眉弄眼。我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為什么就因為我是女孩子,就必須天天洗澡?我第一次深深感受到男女之間的巨大不平等。

因為我爹不洗澡,我媽不肯跟他一起睡,甚至連臥室也不讓他進。我媽把他的被褥卷成一團扔出來,扔在堂屋的一張破沙發(fā)床上,對他說:“你要過豬一樣的生活就自己去過吧?!闭f完不解氣,又補充道,“豬都比你干凈?!?/p>

我爹惱羞成怒,作勢要揍我媽。我和我哥一齊適時大聲哭了起來,我媽倒是一聲不吭,只是把身子蜷縮了起來,背弓著,用手護住了頭和臉,像是隨時等待著我爹的拳打腳踢。我爹看到我媽的樣子,不僅沒有打下去,反倒笑了,說:“不讓睡就不睡。誰稀罕?!闭f著把被褥在沙發(fā)床上攤開,還躺上去把手枕在腦后感受了片刻才坐起身,點了根煙塞在嘴里,邊吸邊笑著說:“在沙發(fā)床上睡著更舒服,暖和,得勁。你們兩個要不要試試?”

我看到我哥的眼神里有一抹躍躍欲試的沖動。我也很想躺上去感受一下,可是當我看到我媽凌厲的眼神,就退卻了。

“沒臉沒皮,百方難治?!蔽覌屚鲁鲞@幾個字,一手拉上我哥,一手拉著我,轉(zhuǎn)身進房間里了。

可惜,我媽愛干凈的習慣并沒有影響到我哥。等我哥長大后,他漸漸變得跟我爹一樣懶惰,而且因為好吃懶做,人整個開始發(fā)胖,走起路來身上的肉一顫一顫的。

他還像我爹一樣討厭洗澡,身上的衣服一穿就是一個多月,還不舍得換。我媽為了給他換衣服,打折了幾個塑料衣架,心疼得好半天回不過神。

“真不愧是你爹的兒子?!蔽覌寶饧睌牡亓R道。

我哥聽了無動于衷。我爹聽了樂得哈哈大笑,好像所有的這一切都是他精心策劃出來故意氣我媽的。

我哥初中考高中沒有考上,復讀了一年,仍然沒有考上,就氣餒了,報名上了一個專門學習機械維修的職業(yè)中專。畢業(yè)后進了縣城一家機械廠當工人,干了沒幾個月就爬回家了,說是工廠發(fā)不出工資,干了也是白干。在家歇了幾個月,后來經(jīng)熟人介紹到鎮(zhèn)里一家摩托車修理鋪幫忙。工資不高,一個月象征性地給個幾百塊錢。我哥嫌低,我媽不嫌。

“有個正經(jīng)事做就好,總比在家廢著強?!被丶疫^周末時,我媽向我吐露了心聲,“就你哥那樣,天天在家啥也不干,早晚廢了,跟你爹一樣?!闭f完我媽意猶未盡,又補充道,“可能還不如你爹,只怕到時候連個媳婦都娶不上?!?/p>

我媽開始擔心我哥娶媳婦的事,我不由暗自偷樂,也拿這個跟我哥打趣。

“娶不上就拿你去換親。”我哥聽了微微一笑,嚇唬我。

“你舍得?”我笑著問。

“有啥舍不得,反正你又不是我親妹妹……”

我哥還想繼續(xù)開玩笑,突然發(fā)現(xiàn)我的臉色變了,慌忙解釋道:“我是開玩笑的,我怎么會舍得……”

可是我已經(jīng)不理他了?,F(xiàn)在這件事已經(jīng)變成我心里一個觸碰不得的雷區(qū)。就像一個惡性腫瘤,我試圖挖掉它,可是手術刀的刺激卻讓它更加亢奮地生長,越長越大。我最終遠離這個家,到北京讀大學,而且一去四年,中間沒有回去過一次,不能不說是這個腫瘤在作祟。

我媽沒有想到的是,我哥這個在她眼里簡直是百無一用的廢物在修理摩托車上倒是顯得心靈手巧,很快就成為那家摩托車修理鋪的頂梁柱。修理鋪的生意日益興隆,但是給我哥的工資并沒有漲。我哥一開始忍著沒說話,時間久了,漸漸有了怨氣。終于在第三年年末,我哥提出不干了。

問為啥不干了,回不為啥,就是不想干了。問是不是嫌拿的錢少,嫌錢少你早點說嘛,本就想好了過完年就給你漲工資,你看看你這孩子還不好意思開口呢?;夭皇且驗檫@個。問不是因為這個還會因為哪個?;乩哿藷┝讼胂刃菹⒁欢?,過段時間再看。問不是要去別家吧。回不是。問不是就好,想好了再來,隨時歡迎。

其實我哥早想好了,他看修摩托車那么賺錢就心動了,心想給人家干還不如自己也開一家,反正技術都在自己身上。他不敢在鎮(zhèn)里開,就在村頭賃了間門面房,過完年,就在門口噼里啪啦放了掛鞭炮,正式營業(yè)了。

一開始我爹還不同意,說干得好好的辭掉干嗎,又問自己開你去哪里找本錢,我可沒錢給你。聽說不需要啥本錢,就放下心了。想了想又問,那賠了咋辦?

我媽倒是比我爹的心還寬還大,偷偷對我說,你哥那榆木疙瘩腦袋不知道咋就開竅了。說完寬慰地笑了。

我哥的生意很不錯,一天到晚生意不斷。他這時候倒是知道講究了,開始學著買些時尚的新衣服??墒窃俸每吹囊路?,穿在他身上都顯得不倫不類。而且他的工作讓他的身上整天都臟兮兮的,手上身上臉上都是油污。每天回家我媽都要讓他先洗了澡換了衣服才能進屋。

我嫂子是我哥自己談的,等到我爹我媽知道時已經(jīng)生米煮成了熟飯。我媽看不上我嫂子,但是無話可說,誰讓自己的兒子也胖滾滾一副癡呆相呢?在電話里她跟我訴苦:“你嫂子那人別的我倒不嫌,人是矮了點胖了點,可是你也知道你哥那個樣子。關鍵是懶,不知道收拾,一個婦女,要是不知道收拾,這個家到時候會成啥樣子,不用想都知道……”

我覺得我媽是在拿嫂子敲打我,就跟她開玩笑:“那你就幫她收拾唄?!?/p>

我媽無限凄苦地說:“我是想幫啊,就怕到時候人家還不讓你幫呢。”

我媽的擔心完全是多余。我嫂子的脾氣簡直是好得不能再好,對我媽可以說是百依百順。我媽要幫她打掃房間,她就把門老老實實打開讓我媽進去。我媽要幫她洗衣服,她就乖乖地脫下來給她。我媽一開始還忍著沒說什么,心想剛過門的媳婦,再說身上懷著孩子,等孩子出生后再說吧。等到孩子出生,過完滿月,又過了幾個月,我媽看我嫂子仍舊不開竅,就旁敲側(cè)擊地暗示她:“秋啊,你們現(xiàn)在這幫孩子真是享福啊,我們那時候,月子剛過完就下地干活了?!?/p>

我嫂子眼睛瞅都沒瞅她,嘴里說:“嗯?!?/p>

我媽看了看她,又說:“這電視是好看,可也不能一直看吧。老窩在家里,對身體也不好?!?/p>

我嫂子說:“嗯?!笨墒莿右矝]動一下,眼睛始終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電視。

我媽有點氣惱了,說話開始變得直白:“秋啊,家里的活該干也得學著干點?!?/p>

我嫂子仍舊盯著電視,嘴里嗯嗯著,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我媽瞪著她看了一會兒,站起身去灶房準備晚飯了。我哥回來,我媽把跟我嫂子的對話偷偷學給了她兒子,臨了說:“她天天就只跟電視親?!蔽腋缏犃诵α诵Γ骸八钕矚g看電視劇?!蔽覌屨f:“那電視劇能當飯吃?天天啥活也不用干?”我哥不耐煩地說:“你管她那么多干啥?”說著一扭身進自己房間里去了。

我媽那天晚上哭了一個晚上。我爹那時已經(jīng)被允許跟她同房了,聽了不耐煩:“你管她那么多干啥?”

“你們真不愧是父子,連說的話都一個字不差?!蔽覌尦橐?,惡狠狠地回了我爹一句。

我媽還想對我嫂子循循善誘,可是沒過多久她就放棄了。我嫂子除了看電視,幾乎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致,而且她什么都不會。我媽讓她學著炒菜做飯,她倒也不拒絕,可是魂就像被電視牽走了,心思一點都不在做飯上。我媽給她示范完,讓她學著做,她不是顛三倒四弄亂次序,就是愣愣著根本不知道該如何下手。我媽耐心地手把手教她,稍不注意,她就把鍋燒煳了。我媽努力了幾次之后,終于赦免她了:“算了,你還是回去看你的電視吧?!蔽疑┳酉袷峭蝗贿€了魂,很爽快地“哎”著答應了,放下鍋鏟逃命一樣地竄回了堂屋。

“你是沒見她那個樣子,跑得那個快,就跟個兔子一樣?!蔽覌屨f起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我哥結(jié)婚兩年后,連借帶湊蓋起了新房。從此之后我媽每天除了忙活我們家還要忙活我哥家。

“你就不會不管他?”我心疼我媽,在電話里勸告她。

“哎呀,你是沒看到。我要是不管,你哥家就跟豬窩沒差別了?!?/p>

在她的描述里,我哥家就像個垃圾場,我嫂子心安理得地埋在一堆零亂的垃圾里,邊看電視邊咯咯地傻笑,有時是哇哇地傻哭。我侄女從她松散的懷里輕易就掙脫了出來,在垃圾堆里獨自蹣跚爬行,抓到什么就塞到嘴里。她一直從堂屋爬到了院子里,爬過了一片綠油油的臭雞屎,一大泡母豬撒下的還帶著溫度的尿液,眼看就要爬到豬圈里,被我媽適時發(fā)現(xiàn)了。

為了這事我媽跟我哥嫂大吵了一頓,并發(fā)誓再也不踏進他們家的門??墒遣痪梦覌尵吞笾樒び稚祥T了,她實在無法想象沒有她我哥嫂怎么活下去。

所以當那天我媽突然發(fā)現(xiàn)眼睛什么也看不見了時,她第一個想到的是,我哥嫂一家將來怎么辦。她沿著墻一點點摸到大門口,門檻差點把她絆倒,她站在門口聽了半天,沒有聽到腳步聲,也沒有聽到說話聲。我媽經(jīng)過短暫的慌亂,眼下已經(jīng)鎮(zhèn)靜了下來。她吸了口氣,開始往我哥家的方向摸去。

我哥家離我家并不遠,每天我媽不知道要在這條路上走多少遍。她心里說這條路就算閉著眼我也能摸到,那現(xiàn)在就當作我是在閉眼吧。這樣一想,她的心里更踏實了。走在路上,她漸漸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想到要治病就要花錢,特別是醫(yī)生明確跟她說過,這種病是富貴病,沒辦法根治,只能靠長期打針,她就更不愿意去想治病的事。

“小偉還塌著一屁股賬,曉雯上學也要花錢?!蔽覌屵呑哌呍谛睦锼阗~,“靠那老東西,哼,更是想也別想。我之前跟他說我最近容易餓,夜里尿多,人家說可能是得了糖尿病,他聽了哼都不哼一聲……”

我媽正想著,突然有人跟她說話,嚇了她一跳。等她聽清楚是誰,就站著扯了幾句閑話,然后繼續(xù)往前走。

“天寶家,你這是去哪兒???”又有人問。

“還能去哪兒?我老大家?!蔽覌尯茏匀坏鼗卮?。

“走過了……”

“過了?”我媽腦子蒙了一下,臉色變得有些不自然,忙掩飾道,“你看我這眼神,自己孩兒家都看不清了?!蔽覌屪猿爸?,往回退了幾步,摸到了我哥家門口栽著的一棵電線桿。

我媽走上前推門,門緊閉著,推不開,她只好打門。打了半天,我嫂子出來開了門,看清是我媽,一聲不吭又轉(zhuǎn)身進了堂屋。我媽聽著她的腳步聲摸摸索索地跟在后面。她在猶豫著是否告訴我嫂子,話都到嘴邊了又咽了回去。

“我孫女呢?”我媽走到堂屋門口停下來問。

“不是在那里玩嘛。自己沒長眼看不見?”我嫂子沒好氣地說。

我媽心說這媳婦說話越來越難聽了。她試探地叫了聲孫女的名字:“娜娜?!睂O女應了一聲,聲音很小,蚊子叫一樣,可是我媽聽清楚了。她循著聲音的方向走過去,走近了,一把扯住我侄女把她拉到懷里。我侄女突然哇地大哭了起來,把我媽嚇了一跳。

“咋了?咋了?”我媽慌忙把孫女放開,驚慌失措地問。

“你把我的蜘蛛嚇跑了?!?/p>

哦。我媽松了口氣。這個孫女有個怪癖,喜歡跟小蟲子玩。

“蜘蛛?”我媽又倒吸一口涼氣。

我媽本想偷偷把自己眼睛看不見了這件事告訴我侄女,想了想也忍住了沒說。告訴她干啥?一點用也不頂,只會把她嚇壞。我媽答應給我侄女再捉一只更大更花的蜘蛛后,就放開了她。我媽開始根據(jù)往日的習慣幫我哥家整理房間,雖然什么也看不見,可是憑著記憶,她竟然幾乎一絲不差地把凌亂擺放的物品重新歸了位,還打掃了地板,擦洗了窗戶。

一切都干完,我媽聽到了鐘表報時的聲音,知道該做午飯了。我媽本想直接回家,可是聽聲音知道我嫂子還在看電視,忍不住嘆了口氣,摸進了灶房。我媽在黑暗中把飯做好,關上灶房門,回了我們家。這一次她走得很快,跟平時眼睛好時幾乎沒有兩樣。她進到院子后差點被一個東西絆倒,這才想到洗衣盆還放在院子中央。她坐下來,把沒有洗完的衣服洗了。水已經(jīng)變冷,洗完衣服,手凍得發(fā)癢。把衣服搭好,她又吃力地把洗衣盆里的水用臉盆舀著倒掉,然后把洗衣盆收了起來。這一切做完,她開始做自己家的午飯。

我爹遲遲未回。我媽吃完飯又等了會兒,見我爹仍沒回來,就把自己的碗筷先洗了。洗好,坐著想了想家里還有什么事沒做,起身一樣樣做了。最后我媽拿出一件我小時候的棉襖,她本想改了給我侄女穿,可是現(xiàn)在她做不了了。她也不知道我嫂子會不會要。我媽摸著小棉襖,想到第一次在村口路邊雪地里的籃子里看到我的情景,忍不住落淚了。

我爹回到家時天色已經(jīng)黑了。太陽早已收回了它金色的光芒,讓位給了呼嘯的北風。我爹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fā)抖,一個勁地罵著鬼天氣。我媽已經(jīng)把晾曬的衣服都收好了,晚飯也已經(jīng)做好了。

聽到我爹的腳步聲,我媽坐著沒動。

“咋沒有開燈?”我爹問。

我媽心里一驚,臉上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她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天黑了?”

我爹罵道:“眼瞎了?天黑都看不出來?!?/p>

我媽回道:“我是眼瞎了。我的眼早就瞎了。”

我爹不再理她。我媽聽到“咔嗒”一聲開關的響聲,然后是翻鍋蓋的聲音,然后就是我爹大口大口吞咽的聲音。這一切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想想都讓人感覺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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