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智輝 高長青
摘要:文物保護是一種活動,美、美感以及美的創(chuàng)造都應貫穿在這一活動實踐中。將美學教育融入文物保護教學中有利于學生審美觀、審美情趣、審美和創(chuàng)造美等能力的提升。本研究嘗試從文物保護修復理念與美的本質,文物修復保護中的歷史眼光、現(xiàn)代闡釋如何兼顧美學構想,文物保護過程中關感的心理構建這幾個方面進行初步探討。將審美教育貫穿到文物保護教育教學的全過程是任重而道遠的,需要研究者持續(xù)不斷的努力和探索。
關鍵詞:關學教育;美學構想;審美判斷;文物保護
美學主要是研究人與現(xiàn)實的審美關系,它的研究對象包括構成這一關系的客體(美)和主體(美感)兩方面。作為人類重要實踐活動之一的審美活動,絕不僅僅局限于發(fā)現(xiàn)美、認識美,還包含了美的創(chuàng)造。圍繞審美關系這一軸心而出現(xiàn)的美、美感、美的創(chuàng)造三大方面,構成了美學研究三大領域。
在文物保護領域,文物保護修復有邏輯判斷和審美判斷之分。以青銅器修復為例,青銅器銹蝕的去除,對銹蝕成分、狀況的了解以及除銹試劑的選取是施作者的邏輯判斷,但對除銹程度、除銹后的顏色保留則屬于審美判斷。又如需要對青銅器殘缺部位進行補配時,殘缺的形狀判斷是邏輯判斷,而對其進行補色、做舊等后續(xù)處理則涉及審美判斷,不可避免地會帶入主體的情感態(tài)度、興趣愛好、生活經(jīng)驗、文化教養(yǎng)甚至當下心境等,故而審美判斷有著邏輯判斷無法比擬的豐富性。文物保護一方面是綜合性應用技術的體現(xiàn),另一方面也體現(xiàn)了參與者的情感、觀點、態(tài)度等。一直以來,文物保護教學都較為關注文物保護的法規(guī)、材料、技術、環(huán)境、傳統(tǒng)技藝等方面的內(nèi)容,從本質上而言,文物保護是一種活動,美、美感以及美的創(chuàng)造都應該貫穿在這一實踐活動中。學校將美學教育融入文物保護教學中有利于學生審美觀、審美情趣、審美和創(chuàng)造美等能力的提升。
一、文物保護修復理念與美的本質
美的本質一直以來都是有爭議的話題,但很多學者都認同和諧與美的本質是密切相關的。因和諧而產(chǎn)生美的現(xiàn)象有多種:與自然關系的和諧(比例、對稱、平衡等),與人的愿望、情緒、需求等的和諧,與社會意志的和諧,與事物發(fā)展規(guī)律的和諧等。在這多種和諧關系的考究中,我們都能發(fā)現(xiàn)美。我們判別美的根本主要是通過兩個方面:一是審美對象各個元素之間的協(xié)調(diào)情況,主要是分析審美對象各個組成部分之間的搭配關系、比例關系、平衡關系等。二是審美對象與外部環(huán)境的協(xié)調(diào)情況,主要是分析審美對象與社會意志的關系,以及審美對象與事物發(fā)展規(guī)律的關系等。我國文物保護修復理念經(jīng)歷了從最初的傳統(tǒng)修復理念,到西方布蘭迪修復理念的引進,再到宏觀預防性修復理念以及微觀功能性修復理念的建立。中西方文物保護理念均強調(diào)和體現(xiàn)著和諧。預防性保護理念更多傾向于文物與保存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功能性修復理念強調(diào)的是文物本體與相關周邊的平衡關系。
長期以來,國內(nèi)文物修復界遵循的修復概念都是修舊如舊、不改變原貌,即在文物原有的基礎上通過傳統(tǒng)的修復工藝如整形、粘接、焊接、補配、做舊等使其恢復原貌。我國的傳統(tǒng)修復,在某種意義上可分為考古修復、陳列修復以及商業(yè)修復。20世紀初期,意大利著名文物保護修復專家切薩萊·布蘭迪提出修復要充分尊重文物的歷史性、真實性和美學性。機械地照搬西方的理念和標準未必適合我國,我們一方面需要借鑒西方在保護修復文物中遵循的最小干預原則、可逆性、可辨識性、可再處理性等現(xiàn)代的科學理念,一方面需要再繼承中國傳統(tǒng)修復中的優(yōu)良技藝。探索兩者的有機結合,是新時期文物保護修復的要求和必由之路。保護修復行為是對文物本體的一種被動干預,若轉變文物的被動干預,依據(jù)最小介入、可逆性、可再處理性、可辨識性等文物保護的基本原則展開文物保護工作,有重要的意義。這些對文物保護和修復具有指導意義的理論和原則都是主動預防,能有效預防文物的病變,使文物能相對更好地被保存和傳承下去。隨著我國文物保護事業(yè)的快速發(fā)展以及與國際的接軌,“預防性保護”這個理念已經(jīng)被更多人關注和接受。預防性保護的最大意義在于不是文物有了問題才去“真正修復”,而是將可能的損害提前加以預防,從而將最小化成本與最低干預實施于文物。
此外,文物功能分為原始制作功能與文化衍生功能,隨著時間的推移,后一種功能的要求越發(fā)凸顯。功能性修復理念要求在修復操作過程中兼顧兩種功能的最大化。關于原材料與原結構的保留,目前文物保護領域已經(jīng)有了一些嘗試,如1997年西安文保中心與意大利合作修復的戈父己鼎,沒有采用矯形、焊接的修復工藝,而是采取了澆注的方式,制作出匹配的無紋飾青銅鼎型件,再將殘片鑲嵌于青銅鼎型件上。這不僅達到了應有的視覺修復效果,同時也并未破壞殘片的歷史信息,保留了原結構,達到了最小干預效果,且具有可逆性。施作者在修復保護中不僅需要了解器物本體材料、性能等,也要了解器物使用過程、埋藏時狀態(tài)等信息。比如,有些銅器底部有煙炱痕跡,容器內(nèi)部有液體殘留或植物硅酸體等殘留物,對它們的分析研究有助于很好地了解當時的生活與生產(chǎn)力水平等,這無疑最大化地發(fā)揮了文物的文化價值。不同的理念偏重不同,預防性保護理念更多是主動為文物創(chuàng)造協(xié)調(diào)的環(huán)境,防在先,治在后,可以作為保護指導方針,功能性保護偏重實際過程遵守原則,最大化地顯示文物的兩種功能。它們均是從不同角度對文物保護進行探索,目的一致,都是為了使文物價值最大化,延長其壽命。
二、文物保護修復中的歷史眼光、現(xiàn)代闡釋離不開美學構想
保護修復的對象都是一定時代背景和具體環(huán)境的產(chǎn)物。時代不同、社會環(huán)境不同,問題本身和產(chǎn)生的原因也不盡相同。比如,蓮鶴方壺作為春秋時期的代表器作,傳統(tǒng)與創(chuàng)新、厚重與靈動共存一體的特征恰是當時時代面貌與精神的寫照。歷史的眼光能幫助我們更好地了解文物的內(nèi)涵與價值,這種共鳴和審美情感自然也將體現(xiàn)在文物的保護修復中。
現(xiàn)代闡釋主要指把問題放在不斷發(fā)展的歷史進程中分析。要解決面臨的種種問題,我們必須用改革的思路、發(fā)展的眼光去認識、去解決,如石窟的保護修復問題,不單單是風化問題,有的還與地質結構、地下水等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lián)。現(xiàn)代的保護修復往往是需要多學科、多工種介入的綜合性系統(tǒng)工程。
在實際的文物保護修復過程中,人們往往注意到了歷史眼光和現(xiàn)代闡釋的兼顧,卻忽視了美學構想。忽視后者,前面的兼顧也沒有太大的意義。比如,四川安岳峰門寺摩崖造像、四川安岳縣石羊鎮(zhèn)附近獅子巖道教造像等,這些宋代造像,既有唐代粗獷古樸的刀法,又兼宋代寫實的特點,本身具有重要的文物及研究價值。然而,修復后的雕像讓人不忍直視,對佛像的重繪完全未做到修舊如舊,反而造成了更大的破壞。而類似的修復式損壞,西方也有這樣的例子,西班牙一教堂內(nèi)馬汀涅茲的壁畫作品《戴荊冠耶穌》被修復后,耶穌造型也是“慘不忍睹”。如何避免審美惡俗以及由此帶來的對大眾審美惡俗化的導向,是文物保護工作者面臨的嚴肅課題。文物修復保護中的這些失敗案例,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源自美學教育的匱乏,部分文物保護工作者沒有形成應該有的審美判斷。
所謂審美判斷,就是指審美主體進行審美活動時所具有的特定心理感受與評判過程。一般說來,審美趣味、感受往往因人而異。文物保護作為帶有一定專業(yè)的屬性活動,文物最終展示又是面向大眾的,不同主體的審美感受、判斷不盡相同。重慶大足寶頂山千手觀音,是唐末宋初時期的宗教摩崖石刻。清光緒十五年曾進行過一次大面積貼金,距今已一百多年,再次對其進行系統(tǒng)化的修復刻不容緩。從2008年夏天開始,經(jīng)過近3年的修復試驗,修復工作者編制完成的《大足石刻千手觀音造像總體修復方案》得到了國家文物局正式批復同意后,又歷經(jīng)了5年的修復工作,但最終其金碧輝煌的全新效果也招致了一些人的非議,部分公眾認為之前造像的古樸美感消失殆盡,其實這中間由于審美主體不同而存在一定誤解。原造像貼金處病害嚴重,面積大,從視覺上造成千手觀音看起來古樸,但是這種“古樸”其實是“病害”。盡管審美判斷存在差異,但在肯定文物作為自然美對象、獲得審美愉快方面,卻又是人人都達成共識的。我們不否認任何保護修復都會受制于歷史的局限性、時代的訴求、技術的壁壘等,會有種種的不圓滿,但如果文物保護過程有更多美學的關注和思考,或許上述的爭議聲會大大減弱。
三、美感的心理構建
文物保護在應用綜合性技術的同時也體現(xiàn)出了施作主體的審美趣味。美感不是認識,而是體驗,如何更好地提升這種體驗,離不開美感的心理構建。美感的心理構建離不開以下幾個方面:感覺與知覺、想象、情感、理解。將這些融入文物保護教學中,有助于學生更好地把握好作為實施主體的人的能動性。感覺和知覺是不同的心理過程,都是對直接作用于感覺器官的事物的反映。感覺反映的是事物的個別屬性,依賴個別感覺器官的活動可以完成,知覺反映的是事物的整體,即事物的各種不同屬性、各個部分及其相互關系,需要依賴多種感覺器官的聯(lián)合活動。后者遠比前者來得復雜。感覺和知覺都是人類認識世界的初級形式,如果要想揭示事物的本質特征,光靠感覺和知覺是不行的,還需在感覺、知覺的基礎上進行更復雜的心理活動,如想象、思考等。值得注意的是,知覺是在感覺的基礎上產(chǎn)生的,我們感覺到的事物的個別屬性越多、越豐富,對事物的知覺也就越準確、越完整。
文物保護過程中對保護對象信息知道得越詳細,就越有利于后期保護方案的制定,就越能對文物蘊含的文化內(nèi)涵進行最大限度的解讀,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也能更好地發(fā)揮文物的價值。不久前,洛陽西漢空心磚券大墓出土的青銅壺中被發(fā)現(xiàn)有一定量的液體,考古發(fā)掘者最初推測可能是酒。如果將焦點僅僅關注在銅器保護上,可能會忽視液體。但參照功能性修復理念,除了關注器物的器型、材料、結構、工藝等,還要對文物的文化衍生功能進行想象和思考。諸如液體是酒嗎?墓主人的身份等級怎么判斷?銅器負載的各方面信息都有可能提供有價值的內(nèi)涵。洛陽市文物考古所與北京科技大學合作,分別對銅壺中上層清液和下層沉淀物進行取樣分析,否認了之前的推測,最后確定液體不是美酒而是一種“仙藥”,該液體為礬石水,即硝石和明礬石的水溶液,漢代文獻中對此也有詳細記載。這對于我們深入了解該墓葬、墓主人身份,當時的社會風俗,乃至“仙藥”成分、制作過程,古人升仙思想等提供了新的參考,這是深化文物價值的極好的示范,同時也對下一步文物保護提出了新的要求。通過分析得出推斷,并與材料和諧一致,研究者會在理論與經(jīng)驗的融會貫通中產(chǎn)生美感,并且這種美感會立即投射到對象上,使科學成果顯現(xiàn)為美的對象。
與審美理解一致,美感是一個由淺入深的過程。我們對審美對象的來歷、背景、意義、題材、功用、工藝等有了更多的理解,美感的構建就越發(fā)豐滿。西方文物保護更多地設置于藝術史下面,其課程涉及藝術史簡介、裝飾藝術、藝術與建筑學、藝術和文化、現(xiàn)代藝術、視覺文化等。相較西方,我們對藝術的關注較為匱乏。文物保護修復除了技術因素,或多或少都要涉及將施作者內(nèi)心的感動或觸動轉化成藝術,經(jīng)不同修復師傅之手,得到不一樣的修復作品。從某種角度講,文物保護也是一種藝術。藝術不是再現(xiàn),也不是表現(xiàn),而是一種顯現(xiàn)活動。再現(xiàn)多半是審美的,是盡其全力突出感性的韻律,傳統(tǒng)的保護修復多屬于此。表現(xiàn)則傾向于思想理性的完美思辨?,F(xiàn)代保護修復作為顯現(xiàn)活動則更成熟,其要求不僅有形的回歸,也需要神韻的體現(xiàn),不僅有自身各因素的平衡,也需要與周邊因素的協(xié)調(diào)等。文物保護修復應是理性與直覺、思想與感情多方和諧結合的過程。
以上僅是將美學教育滲入文物保護教學中的初步思考和嘗試,如何將審美教育貫穿到文物保護教育教學的全過程是任重而道遠的,這對高等教育從業(yè)者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教學相長,提高自身美育素養(yǎng),加強自身審美修養(yǎng),樹立美學教育意識等。這也是我們亟待加強并堅持不懈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