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
有天晚上,小城突然停電了,我感到無處可去。平時一些來往較少的人,在這黑漆漆的夜色里更加模糊。
我坐在夜里發(fā)呆,那些日子,我正被低沉的情緒籠罩,心里四處屹立著拆不掉的心墻,感覺每一條路都是死胡同。妻子輕聲說:“走吧,我們?nèi)屇抢锟纯??!?/p>
似乎在那一刻,我才想起自己是一個有媽的人,卻任自己的低落心情壓抑著自己,也很少想起到母親那里去尋求撫慰。
母親和父親住在老街的舊房子里。我和妻子一路無言,來到老街,看見店里亮著燭光,妻子提醒說:“給媽那里買幾支蠟燭吧?!蔽覀冑I了蠟燭,出了店門,看見有個水果攤,就順便買了一點香蕉。
敲開門,母親一見是我們,興奮地朝屋里喊道:“老頭子,快起來?!蓖A穗?,父親早早就睡了。于是,父親起了床,陪我們坐在客廳的茶幾前嘮嗑拉家常。停電的夜晚,母親和父親就在小屋里相對無言,靜寂無聲,常常是早早地睡,又早早地摩挲著起床。
妻子趕緊把燭點亮,小屋子里亮起了燭光,有風(fēng)吹進來,母親慌忙捧著手去為搖曳的燭火遮風(fēng)。燭光中,我看見母親一雙瘦小的手,剛好把燭光呵護著。母親說:“娃,你們來前,我就睡了,總感覺你們今天要來,就又起來了。”
燭光中,母親絮絮叨叨地問這問那。妻小聲說:“媽,你吃香蕉吧?!蔽夷闷鹨桓憬?,剝了皮,送到母親的嘴邊。母親張開嘴,神情滿是驚訝。人到中年,我還沒有把一根香蕉送到過母親的嘴邊?!皨?,你吃啊?!蔽覇局鴭?,一下想起小時候,母親也是這樣無數(shù)次喚著我。
母親輕輕地咀嚼著香蕉。我看見,母親嘴里已經(jīng)沒幾顆牙了,香蕉在她的舌頭和牙齒間緩慢蠕動著。燭光中,母親似有幾顆老淚滑落下來。母親的影子,小小的一團兒,貼在身后的墻壁上。
我突然害怕起來,害怕有一天,母親就真的成了那墻上晃蕩著的影子。
“媽……”妻子坐到了母親身邊,把清瘦的母親擁抱入懷?!皨?,您吃?!蔽以賱兞艘桓憬?,送到母親嘴邊。母親從妻子懷里伸出頭,用嘴接住了我送過去的香蕉,笑著吃香蕉。
母親吃著香蕉,像孩子一樣幸福的樣子。一家人就這樣坐在一起,望著燃燒的蠟燭,它也在幸福地流淚。
正要起身回家時,電就來了。滿屋燈光里,母親似乎覺得有點羞澀了,她站起了身,突然說:“哎呀,鍋里還有鄉(xiāng)下送來的老南瓜,熬了綠豆湯,你們得喝一碗再走?!?/p>
母親堅持讓我們坐下,她一個人去廚房熱了南瓜綠豆湯,端出一盤子鄉(xiāng)下的瘦臘肉,望著我和妻子就著南瓜綠豆湯吃瘦臘肉。
我吃得飽嗝連聲了,母親還在一旁催促著再多吃一點。
母親執(zhí)意打著手電把我們送下了樓。老遠了,我回過頭去,看見母親還在拿著手電筒站在那里目送我們,手電筒發(fā)出螢火蟲一樣的光。母親,您老了,卻還一直站在原地,像螢火蟲一樣,為我的一生,辛苦地照亮。
第二天,父親給我打來電話說:“你媽昨天晚上可能是吃了涼的香蕉,吃多了一點,早晨起來就吐了?!?/p>
我后悔了。媽,都怪我不好,是我潦草的孝心,沒讓您來得及消化。那一天,我才發(fā)現(xiàn),母親就吃了兩根香蕉也不消化,母親真的是老了。
(編輯? 高倩/圖? 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