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瑜
1
當多吉說出理想的生日禮物時,奶奶頓時心涼了半截。她本以為是一個她能做出來的東西,比如一條烤羊腿——多吉從兩個月前就嚷嚷想念烤羊腿的味道,而奶奶覺得祖孫二人大動干戈做烤羊?qū)嵲谔莩蘖耍驮S諾說,等在外打工的爸爸媽媽回來的時候,全家人一起吃才熱鬧,而現(xiàn)在,奶奶愿意馬上做給多吉吃。
或者,是能買得到的東西。在奶奶的心目中,生日禮物當然也可以是一個能掛水壺的新書包。多吉的書包是一年級買的,已經(jīng)用了四年,男孩子不懂愛惜,邊邊角角早就磨破了,帶子也縫過兩次,這都沒什么,最頭疼的是書包上沒有可以掛水壺的位置,上學要走十幾里路,尤其在這干燥的秋季,水壺是最不能缺少的用具,對于同學們那種可以掛水壺的書包,每天被水壺帶子把脖子勒得生疼的多吉無疑是羨慕的。奶奶也深知這一點,早就從生活費里擠出了幾十元錢,準備滿足他這個愿望。
然而,多吉的愿望是“時光機”。
“什么雞?”
“時光機?!?/p>
奶奶弄懂之后難免失望,喃喃道:“若是石鍋雞就好了!”盡管燉一只石鍋雞對于多吉家來說需要很多難找的食材,可是跟動畫片里的可以穿越時空的神奇道具對比起來,奶奶寧愿聽到的是石鍋雞,哪怕為了找齊燉雞的材料要尋遍寨子里每個角落。
可多吉執(zhí)意要一部時光機,就像《哆啦A夢》里的那部。
奶奶耐心地解釋著:“寶貝,時光機是不存在的,電視里放的都是假的!”
“那電視里放工廠失火也是假的嗎?”多吉仰著小臉,眼里亮晶晶地閃著。
奶奶一下沉了臉,面色悲戚起來。多吉說的是一個月前,電視新聞上播報的工廠火災(zāi)現(xiàn)場,鏡頭僅僅虛虛地一掃,多吉竟然認出了擔架上血肉模糊的阿媽。新聞里說了什么他沒聽見,也不懂,只知道阿媽永遠回不來了。而阿爸處理完后事追著廠里打官司,也一直沒有回來。
多吉提到火災(zāi)時,奶奶沉默了一會兒,無不心酸地點點頭。
“這就是了嘛!電視里演的是真的,所以時光機也是真的嘍!”多吉像找到重大佐證一般期待起來。
“辦不到啊孩子!從來沒人見過什么時光機,也不可能買到??!”她試圖勸阻孫孫。
“咱們寨子里沒有,那鎮(zhèn)上呢?或者城里?大街上跑電車的城市里一定有!”多吉瞅著奶奶,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
說到城里,奶奶就不敢斷言了,活了快六十歲了,她還沒去過城市,那種五光十色的繁華她只在電視上見過,那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地方。
“你找那時光機做什么呢?”奶奶小心地問著。
“我用時光機回到從前,回到阿媽在的時候,”多吉吸溜著鼻子,“我想阿媽……”
奶奶默然了一陣,不再說什么,擦擦眼睛去干活了。
同桌扎西聽說多吉想找時光機的時候,先是愣了一下,繼而帶頭笑得岔氣。在同學們的哄笑中,多吉雖漲紅了臉,心底卻越發(fā)堅定,他堅信在遙遠神秘的城市,肯定存在著能穿越時空的時光機。
一個寧靜的午后,奶奶發(fā)現(xiàn)多吉吃完飯便不見了。她急急地找遍了附近的牛場和幾個同學家。同學扎西不以為然地說:“多吉說要去城里找時光機,世界上怎么會真的有時光機?他也太會開玩笑了!”
奶奶知道這絕不是玩笑,她追到村口的時候,長途客車在盤山道上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很快變成了一個移動的黑點。她心里無比恐慌,立即想返回家里給兒子打電話,可又想了想,覺得不合適,于是轉(zhuǎn)身往村長家跑去。
2
多吉被售票員叫醒的時候,客車已經(jīng)在終點站停穩(wěn)了。他抬起頭,望了望已經(jīng)空蕩蕩的車廂,車外就是在他憧憬了許久的城市,他篤信這里的某個角落一定藏著他心心念念的時光機。多吉頓時睡意全無,渾身每一個細胞都活躍起來,他跳下車,很快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大街上川流不息,各式各樣的車輛在信號燈的指揮下走走停停。多吉不知道該怎么走,站在街上張望了好一會兒,才隨便選了一個方向,跟了一撥路人朝前走去,掛在胸前的哆啦A夢造型的哨子隨著腳步一顛一顛,像只快樂的音符。
街道很寬,街道兩旁是花花綠綠商店,吃的穿的玩的用的,應(yīng)有盡有,時光機有嗎?多吉很想上前問一問,可是,他不敢,他在每一家店門口都停下來,小心翼翼地探著腦袋往里看看,可是醞釀了很久,還是不敢問。這些商店跟他熟悉的村口小賣部不一樣,坐在小賣部里賣貨的拉珍姨母總會在他臨走的時候塞給他一顆棒棒糖,有時還會關(guān)切地問一句:“新來的老師講課你可聽得懂?”或者“這個禮拜天阿媽該回來看你了吧?”等等。而這里,水晶似的透明大門,繁星一般的燈光,塑料模特一樣的導購員,無一不散發(fā)著華貴的冰冷。他不敢開口,一邊低頭靠墻根走著,一邊繼續(xù)積攢著勇氣。
不知哪一個商店門口的“藍制服”看出端倪,舉著一條黑色棍子冷不丁地沖著多吉喊:“嘿!小朋友,你哪里的?怎么沒去上學?你家長呢?哎——”
多吉心里一沉,慌了,不敢應(yīng)聲,拔腿就跑,跑了一陣子,確認沒人追上來,這才停住了腳步。他喘著氣,望望四周,想尋個繼續(xù)行走的方向。這時,一個醉醺醺的男人從一側(cè)路口踉踉蹌蹌地沖出來,忽然低頭“嘔——”一股污穢沖出喉嚨,正吐在多吉腳邊。多吉被嚇了一跳,脫口道:“你干什么!”那醉漢像是受了刺激,瞪著血紅的眼搖搖晃晃地伸出手朝多吉抓過來。多吉轉(zhuǎn)身就跑,頓覺腳下一墊,分明是踩到了誰,抬頭一看,看到了這只腳的主人——兩鬢斑白、臉上掛著些許慈祥的微笑,像奶奶,但不是,她臉上沒有什么皺紋;也不是阿媽,她比阿媽穿的要洋氣許多,可能是個城里人吧。多吉連忙收回了腳,抖著唇道歉:“對……對不起……”對方?jīng)]在乎他的冒失,卻在專心打量著他,從臉到全身,目光移到哨子上停住了,似乎有點好奇,眼神有點發(fā)愣。多吉慌忙攥住胸前的哨子,快步躲開這些奇怪的人。
走得久了,肚子咕咕地發(fā)出抗議,多吉不知道應(yīng)該去哪里吃飯,他沒有錢,安安靜靜躺在背后書包里的那張存折不算,那是他出來的時候從家里偷偷拿出來的。家里每逢有大的開銷,比如準備買一只電飯鍋,或者請工匠來維修房頂?shù)臅r候,奶奶總是小心翼翼地從柜子里捧出這張存折,架上老花鏡,對著上邊的數(shù)字算了又算,然后拿著出去,半天工夫,家里便多了一只會自動保溫的鍋子或換了嶄新的吊頂,然而多吉不知道存折里到底有多少錢,也不知道夠不夠買一臺時光機,想著實在不行就租一下或者用一次,就像到鎮(zhèn)上洗個澡那樣,一次幾塊錢。總之,找到時光機之前這錢不能亂花,餓一點沒關(guān)系,冷一點也沒關(guān)系。多吉把手插在兜里,緊緊攥著買車票剩下的幾張綠色票子,如果在拉珍姨母的小賣部,這些錢可以讓他吃到一碗加了蛋的熱湯面或一只大個兒的鹵味雞腿。而此時此刻,他只能站在飯店窗外,望著里邊熱氣騰騰的火鍋舔嘴唇。
透過玻璃窗上反射的倒影,多吉駭然發(fā)現(xiàn),那個兩鬢斑白的女人竟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浮上心頭,他緊張起來,立刻拿出放學后在晚霞里從山坡上猛沖回家的速度跑起來,跑了一陣,回頭望望,誰知那女人竟然追上來了!多吉順著方磚砌成的人行道繼續(xù)狂奔,前邊是個路口,他不管不顧地直奔過去,來來往往的車輛瘋狂地鳴笛,他滯留在川流不息的馬路中央,蒙了,找不到路,辨不清方向,甚至不知該邁哪條腿……他腦子里亂哄哄的,就在響聲和畫面虛疊的嘈雜里,一輛車朝他沖了過來,他嚇得閉上了眼睛,冷汗也從毛孔里悉數(shù)涌出。然而,接下來的不是劇烈的撞擊,而是左手被人輕輕攥住,掌心傳遞來的溫度讓他一下子踏實起來。他睜眼一看,原來是那個女人跟上來牽起了他的手,把他拉出了險境——她救了他!多吉被拉到路邊,這時候他才發(fā)覺兩條小腿始終以肉眼可見的頻率發(fā)著抖。
“小寶!”這個陌生女人竟然在叫他,眼睛里堆滿了和善的笑。
多吉納悶地瞅了她一眼,搖了搖頭:“我不認識你!”
多吉想起新來的老師曾經(jīng)給他們講過:“不要輕易搭理熱情的陌生人,說不定就是拐騙小孩的人販子……”于是他果斷撇開眼前這個故作和善的女人,又一溜煙跑了。
女人愣了一下,似乎不甘心到手的獵物逃脫,很快追上來:“小寶!別跑呀,跟阿媽回家……”
“你不是我阿媽!我不認識你!”多吉一邊跑一邊喊。
不少路人紛紛側(cè)目,有人覺得是母子倆吵架了,也有人意識到這不會是人販子在拐騙小孩吧?
女人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支巴掌大的波板糖。這種絢麗美味的糖果在多吉的夢里不知蕩漾了多久。“她肯救我,估計這糖不會有毒吧?”多吉心里如此想著,痛快地接過糖果。吃人嘴短,多吉果然不跑了,乖乖地跟在女人身邊,愉快地舔著糖果。
3
“好吃嗎?”女人問。
多吉眨了眨眼,說:“奶奶說過,糖不能當飯吃!”
“對!對!”女人眼睛里泛著誘惑的光,“那咱們?nèi)コ燥埡貌缓???/p>
“我又不認識你,你為什么要帶我吃飯?”多吉歪著頭問,猜測著她的用意。
女人看出他的狐疑,也不多說,拉著他走進一家老字號包子鋪。
熱騰騰的小籠包端上來,多吉咽著唾沫暗暗保證:“我只是吃飯,不會跟她走的!”女人把籠屜推到多吉眼前:“快吃——”多吉從善如流地大快朵頤。女人卻不吃,只看著他,微微笑著,瞅得多吉直發(fā)毛,一度懷疑這包子里是不是有什么問題?然而饑餓戰(zhàn)勝了一切。小孩子不懂斯文,包子皮漏下來的油湯順著他的小黑手指縫蜿蜒而下,女人拿起餐巾紙幫他擦拭。多吉看著她的臉,鼓起勇氣問:“阿姨,你為什么老跟著我?”
女人癡愣著:“你叫我什么?”
“阿姨……”
女人的表情變得微慍而悲切,嘴唇微微抖了抖,盯著多吉胸前的哨子,好一會兒才恢復(fù)了剛才的笑容,低聲說:“莫調(diào)皮,要叫我阿媽!”
多吉抬起油乎乎的嘴巴脫口道:“我沒調(diào)皮,你本來就不是我阿媽呀!”
這聲調(diào)的確是高了,引得食客們紛紛朝這邊張望,繼而低頭竊竊私語聲彌漫開來。
“可你是我兒子?。 迸丝隙ǖ卣f,她指著多吉胸前的哨子,“這個還是我給你買的,在學校旁邊的文具店里,記得吧?”
這只哆啦A夢的哨子,是幾年前阿媽春節(jié)回家送給多吉的,那時多吉剛上小學一年級,冬天太陽短,從學校出來翻山越嶺,沒到家天就黑了,多吉一路上吹響這只哨子,算是給自己壯膽,于是,這只哨子一直掛在多吉的領(lǐng)子上。
“這是我阿媽給買的!”多吉捏起哨子解釋著。
“這不就對了嗎?”不知是女人腦子真的不清楚,還是刻意享受混亂邏輯帶來的成就感,“你的哨子是媽媽給的,我兒子的哨子是我給的!所以我是阿媽,你是兒子……”女人仿佛一下子頓悟了,“沒錯了!我是阿媽!你是兒子!——我是阿媽!你是兒子!”她滿臉驚喜地不停地重復(fù)著這個結(jié)論,在座位上手舞足蹈。
“你一定是認錯人了!”多吉擰著眉頭瞅著她獨自狂歡,困惑又糾結(jié)。女人的高調(diào)儼然成了食客們矚目的焦點,多吉從來沒有接收過這么多人或質(zhì)疑或譴責的目光,他感覺臉已經(jīng)發(fā)燙了,想鉆到桌子底下,無奈桌子矮小,不便行動,他只好低垂著頭啃著包子,耐心地等待周圍的針尖一般的注視和議論失去興趣后漸漸消失。
老板又端上來一屜包子,靠近多吉耳邊輕聲問:“她是你什么人?是不是你阿媽?”
“不是!”多吉搖搖頭,“我不認識她!”
老板像是收獲了關(guān)鍵證據(jù)一般,堅定地點點頭,走開了。
女人只顧高興,沒發(fā)覺對面的小動作,給多吉連夾了兩個包子:“兒子!多吃點!”
“可你的確不是我阿媽?。 倍嗉此茮]心沒肺,在這個問題上卻異常堅定,“只有找到時光機才能見到我阿媽!”他雖然對這個面容慈祥的女人不那么抵觸了,但時光機還是要找的。
“時光機是什么?”女人好奇地問。
“可以穿越時光的機器,”多吉的嘴移開包子,耐心地跟女人解釋著,“呼啦一下,就回到從前了!”
“回到從前?”女人的眼里的內(nèi)容一下子換成了驚訝和期待,“真的?”
“當然!哆啦A夢就是用時光機回到了八十年前!”
“這么厲害?”女人似乎真的相信了,“那時光機在哪兒啊?”
“我正在找?。 倍嗉眉埥碜屑毑林秃鹾醯氖种?,“我想用時光機回到一年前,這樣我就可以不讓阿媽去外邊工作了,她也就不會死了!”
女人呆了一呆,轉(zhuǎn)眼又恢復(fù)笑容可掬的模樣,抓起多吉的手:“我?guī)闳フ視r光機好不好?”
“你知道時光機在哪里嗎?”多吉瞅了一眼這個奇怪的女人,試圖掙脫掉她的手,可試了兩次都沒成功,只好任由她緊緊攥著。
“知道啊!”女人笑嘻嘻地連連點頭。
“你連時光機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知道在哪里?”多吉雖說沒見過什么大世面,可也不傻,眼前這個女人,盡管面目慈祥,但每一句話都不靠譜?!八鞘裁慈??她到底想干什么?我若不順從的話會不會有危險?”多吉隱隱感到一絲后悔,覺得自己出來得太倉促了,應(yīng)該多做一些準備才好,比如跟新來的老師打聽一下城里的情況,再問問哪里能找到時光機?說不定那位熱情親和的大學生老師會陪他一起來……
4
多吉猜女人身上好像有類似哆啦A夢的百寶箱,不然,她怎么能任意掏出張卡片就能應(yīng)付飯店、出租車和電玩城的諸多費用?如此看來,跟著她找到時光機的可能性會比較大。
電玩城老板給多吉調(diào)試著程序,用不可思議的口氣說:“我看多了孩子被當媽的揪著耳朵拖出去的,還是頭一次見當媽的帶著兒子不去上學來玩游戲的!”
多吉盯著屏幕說:“她不是我媽?!?/p>
老板驚訝了,問:“那她是你什么人?”
“不認識?!?/p>
“不認識?”老板更驚訝了,“不認識你就敢跟著人家出來逛?萬一她把你……”
女人端著兩杯飲料走過來,老板吞下了后半句話,意味深長地瞅了一眼專心玩游戲的多吉,走開了。
屏幕的游戲界面上果真有“時光機”字樣的裝置,多吉很興奮,但是細看之下,卻是“時光車”,一字之差,千差萬別,多吉失望地縮回了手。女人連續(xù)扔進幾個硬幣,又賣力地搖動著按鈕,終究無法變成“時光機”。多吉可憐巴巴望著兀自光怪陸離的屏幕,嘴一撇,似乎要哭。
“小寶莫哭,阿媽帶你再去找,放心好了,一定能找到!”女人安慰著多吉。
閃著紅藍光的警車開到電玩城門口的時候,引發(fā)一陣騷動,不知其意的客人以為電玩城老板非法經(jīng)營被舉報,深諳內(nèi)情的老板跟諸位小聲解釋:“莫慌莫慌,是我報的警……”
然而電玩城老板領(lǐng)著警察們走到多吉玩的那臺游戲機跟前時,這對“母子”早已不見了蹤影。
老板悔得直拍腦門:“糟啦!人販子把小孩拐跑了!”
拐帶兒童可比非法經(jīng)營話題更加敏感,頓時引來周圍熱心市民們的關(guān)注——“剛才他們過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我也聽見那小孩說不認識那女的!”“估計那小孩兇多吉少嘍……”
“有監(jiān)控嗎?”為首的警察問,“能不能調(diào)一下?”
“當然當然!”老板連連點頭,指了指吧臺的方向,“這邊……”
“你已經(jīng)是第二個報警的了,剛才一個包子鋪的老板也報警說有個四十來歲的女人帶著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不是母子關(guān)系……”警察邊看監(jiān)控邊說,“應(yīng)該跑不遠!”
多吉他們確實沒有跑遠,就在電玩城附近的路邊,女人向一位路人打聽:“你知道哪里有時光機嗎?”
對方瞅瞅她,不以為然道:“你有病吧!”
女人不死心,接著打聽,一個學生模樣的女孩認真想了一下,說:“游樂場里可能有,好像是……時空穿梭機!需要投幣啟動的那種!”
“跟哆啦A夢的一樣嗎?”多吉卻猶豫了,“我要的是時光機……”
“去看看就知道了!”女人似乎很有信心,拉著他打車找到了游樂場,買票入園,又七拐八拐,終于找到時空穿梭機體驗館,可旁邊豎了牌子:機器故障,正在維修,敬請諒解。
女人似乎比多吉還要失望,腿一軟坐到地上,雙手捂著低垂的頭,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氣,怏怏地說:“小寶,你是不是覺得阿媽很沒用?”
一瞬間多吉覺得她這個狀態(tài)似曾相識——去年他央求坐一次長途火車的時候阿媽就是這個樣子,還有前幾天他說生日禮物要一臺時光機的時候奶奶也是這個樣子。于是他蹲下來,輕輕地安慰道:“沒有啊,我覺得你很厲害!我從來沒玩過游戲機,沒進過飯店,沒坐過出租車,也不知道游樂場什么樣子,而你都帶我體驗過啦!今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
女人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眼里慢慢泛起了亮晶晶的光:“那,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多吉一愣:回家?終于說到正題了!她果然是要把我拐走!他立刻警惕起來,心里冷笑一聲,回頭瞄了瞄游樂園出口的方向,打算趁女人不注意時逃走。
女人絲毫沒有察覺多吉微妙的心理,依舊那么坐著,出神地望著遠處,目光的盡頭,是湖畔矗立著的一架巨大輪子。
多吉有點好奇,問:“那是什么?”
女人幽幽地說:“是摩天輪,傳說上邊的每個盒子里都裝著幸福!”
多吉的幸福是時光機。他望著那個緩緩轉(zhuǎn)動的大輪子,眼光一跳,說:“如果坐在上邊,是不是能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也許就能找到時光機了?”
女人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對呀!還是小寶聰明!”她立即站起身,拉起多吉,奔向湖畔。
“等下在摩天輪上,一定要找準時光機的位置!”多吉趁著排隊的空閑努力地回憶著電視上時光機的模樣,“下來以后再想辦法逃走!”
當晚霞映紅天邊的時候,女人終于帶多吉登上了摩天輪。車廂漸漸升高,視野越來越廣闊。
“好看嗎小寶?”女人眼角漾著滿足的笑意。
“好看!真好看!”多吉好像默認女人這么稱呼自己了,他饒有興趣地趴在玻璃上,俯望著城市中每一個場景。盡管腰上勒著安全帶,女人還是怕他摔下去,緊緊揪住他的衣襟。多吉好像很享受這個力度,他想起了小時候走在水塘邊,阿媽也是這么緊緊揪著他,溫暖而踏實。
車廂終于升到頂端了,整個城市五光十色的繁華和光怪陸離的煙火盡收眼底。
“小寶,許個愿吧?”女人說,“據(jù)說在這里許愿很靈的!”
“好!”多吉閉上眼睛,祈禱著馬上能找到時光機。
湖畔,一輛警車悄悄停在路邊,兩位著便衣的警察下了車,村長攙扶多吉的奶奶從后座走下來。摩天輪下,眾人仰望著高高升起的車廂。
年輕警察問:“您確定是她嗎?”
“監(jiān)控里都看見了,錯不了!”年長些的警察點燃了一棵煙,深深吸了一口,再放松似的呼出來,說,“這么多年她不停地在找孩子,總是把多吉這么大的男孩認成她兒子,她從來沒想過,十年了,孩子若活著,早已經(jīng)長大成人……”
此時此刻,摩天輪的玻璃窗上映出滿世界的流彩燈光,車廂里回蕩著舒緩輕柔的音樂,多吉卻倚靠在“阿媽”的身邊睡著了。夢境中,在開滿鮮花的山坡上,他被阿媽從身后環(huán)抱著,這一刻融融的暖意,就好像已然置身在神奇的時光機中,向著母愛般的幸福緩緩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