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誰啊

1

從小到大，顧之川跟我說過最多的話就是：“朝歌，你敢不敢？”“打針特爽，朝歌，你敢不敢試一試？”“院東那棵海棠被看得可寶貝了，朝歌，你敢不敢跟我去折一枝？”“今天下午的課太無聊了，朝歌，你敢不敢逃課？”……

所以整個軍區(qū)大院的長輩都說，朝家小丫頭被顧家那個小子帶壞了。每每聽到我都憋住了笑沖顧之川挑挑眉，他就沒這么淡定了，每次都跟我跳腳，一點兒都不文雅。這點我得承認，我占便宜就在面相上了，雖然顧之川的外形讓人覺得不靠譜，但我還是得給他澄清一下，從小到大所有壞事，開頭都是我攛掇的。

顧之川有一雙很適合彈鋼琴的手，指節(jié)修長勻凈，他們家也的確放著一臺鋼琴。很久之前，他確實是一副貴族小公子的模樣，從小他就招人喜歡。他會欣賞音樂會，會彈鋼琴，會去福利院教小孩子唱歌。沒跟我在一起玩兒之前，顧之川的過去光輝得像個天使。而當我的叛逆顯露的時候，他也和我一起叛逆起來。所以不管別人說我倆誰帶壞誰我都不理會。

2

記得我跟他第一次打架的時候，我倆嬰兒肥都還沒褪。我站在大院兒后墻那兒，被我爺爺罰著拉小提琴，爺爺一走我就拿出藏著的黃瓜咯吱咯吱啃開了。

就在這個時候，穿著白襯衫打著領結(jié)的顧之川出現(xiàn)了。估計剛參加完什么比賽，小臉兒還有兩個紅坨，模樣討喜，跟四喜丸子似的。他見到我就一巴掌拍在我背上，說：“我得獎了！”“我正煩呢，沒功夫跟你分享喜悅！”揮手把他趕開。顧之川叉著腰站在我跟前，說：“你的小提琴拉得不行?！比缓笏盐野职謴膰鈳Щ貋淼墓哦√崆俜旁谙ドw上，一手拿弓，一手按著琴弦，像二胡一樣拉起來。他天生樂感好，竟然能將小提琴演奏得有模有樣。

后來我才知道，顧之川的二胡是他爺爺教的，比起鋼琴他更喜歡二胡，彈鋼琴的起因是他駝背。

但我當時認為，一個彈鋼琴的人用拉二胡的方式拉小提琴都比我拉的好，所以我跟他打一架是必然的。

從小看到大這事，其實還真有道理。小時候我和顧之川第一次被帶著去打疫苗，我含著兩包眼淚出醫(yī)院門，即使這樣還是止不住我想惡作劇的心，所以我跟顧之川說：“一點都不嚇人，只要張嘴檢查一下就好?！?/p>

顧之川竟然信以為真，他進去后，我忍不住好奇便扒著門縫往里看，果然，顧之川看見針頭臉都變了。但我也很佩服他，因為在下一秒，他無比鎮(zhèn)定地轉(zhuǎn)過臉看著護士說：“放開我，你們抓錯人了?！边@個梗我笑了好些年，也是顧之川最不想提起的。

3

顧之川一直都沒談戀愛，除了因為他當時喜歡跟大院兒其他人搗鼓電器和汽車零件外，還因為我在使絆子。追他的人都被我以各種理由打發(fā)走了。

初二時顧之川個子已經(jīng)很高了，頭發(fā)也還沒剪成硬朗的板寸，蘇到不行的碎發(fā)把眉眼襯托得精致漂亮。他參加校籃球隊，每天下午等他放學是我最常做的事。

這樣的光景持續(xù)了好幾年。轉(zhuǎn)折是我初三那年，父母用了很多人脈想讓我去國外一家音樂學校念書，最后一輪復賽的時候，因為發(fā)揮失常我被淘汰。那天我一個人站在劇院后面的塔樓痛哭流涕，陪我來的顧之川找了好久才找到我。

“別嚎了，管什么用！”顧之川對我喊道，“朝歌，這世上有好些不如你的人呢，他們一輩子也沒摸過小提琴，不也活過來了。你別對自己要求這么高，況且那些評委也不一定懂音樂，不信的話，你跟我來！”

顧之川做事情，認真的時候從不講究分寸。他拉著我回到劇院，從樂庫里借了一把二胡。我們再度回到選拔賽的音樂廳里，臺上正在演奏的是一個彈鋼琴的男孩，彈得悠揚動聽，就在樂曲彈到高潮的時候，寂靜的演奏廳響起了嘶啞的二胡聲。隨著那聲音，我才發(fā)現(xiàn)剛剛離開我身邊的顧之川站在舞臺邊，隨著鋼琴的曲調(diào)拉著二胡，臺上彈鋼琴的男孩子明顯頓了一下，卻沒停下，就這樣顧之川配著鋼琴拉完了那首《卡門序曲》。

鋼琴男孩起身謝幕的時候，所有評委都鼓起了掌，誰都聽得出來那掌聲是給顧之川的，可他就一點兒不在乎，拿著二胡拉上我就走。還沒走出劇院，招考負責人就追出來，拉住顧之川問他：“有沒有興趣來我們學校？”顧之川樂了，順便用京腔回復：“抱歉了您吶，老北京好玩的樂器更多?！币恢痹谖覀兒竺媛犞匿撉倌泻⒁矘妨?，笑著對招考老師說：“抱歉，他說他沒心情?！?/p>

那真是我人生中最痛快的一天，顧之川用這種方式，把我的自尊還給了我。

4

這就是我的顧之川，我知道他在別人的印象中，或許溫柔多情，或許帥氣花心，但我記憶里的顧之川，一直都這么可靠。

從小到大我倆都在一起，他能陪我去世界盡頭感受極地氣流的吹拂，我也能陪他去欣賞莎士比亞曾經(jīng)看過的日出……

所以當他告訴我，他心心念念的大學給他寄來錄取通知書時，我紅著眼，真情實意地敬了他一杯酒。

人們總想抓住流光，守住歲月，可是十指太寬，光陰太短。沒有顧之川陪的日子，我照樣騎著機車滿街轉(zhuǎn)悠。沒有朝歌的日子里，顧之川也照樣瀟灑逛街吸引眾人眼球。

到了年關，我在飛機起飛前給他發(fā)短信，同時也收到了一條發(fā)進來的信息。

“我回家了?！?/p>

“我也到家了?！?/p>

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

人生在世，迎來送往，能有多少長長久久和不離不棄，要為了到來而欣喜。人活著，總會有那個舍不得的人。迷失的晚上望一眼夜空，順著最亮的星星走，就一定能找到家。

責編/高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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