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貓
“大院”是個獨有的現(xiàn)象。五十年代開始,很多軍隊機構和國家部委在北京都有大院。說白了就是圈塊兒地,弄上圍墻崗哨,院子里邊,上班居住吃喝拉撒全齊活,也就是自成一個小社會。大院有軍隊大院和部委大院,現(xiàn)在說大院,主要是指軍隊大院,因為文藝作品描述得太多了。
這些大院,到現(xiàn)在也還存在著。走西三環(huán)去北京西站,一過新興橋,左手是空軍大院,右手是海軍大院。順長安街往西去玉泉路,兩邊全是大院。
我也是大院里出來的,空軍大院??哲姷拇笤翰恢挂粋€,這個是空軍司令部大院,也叫空司,但一般就叫空軍大院。此外還有個空政大院。
因為受一些莫名其妙號稱寫大院的小說、影視劇誤導,很多人覺得大院里的孩子就是高干子弟、紅二代、官二代。這是錯誤的。大院里確實有高干、司令參謀長之類,都住在大院里面的小院中,另有一層圍墻和警衛(wèi);院子中負責警戒后勤的士兵干部住在軍營;其他機關干部,根據(jù)級別、年齡和婚姻狀況不同,住在宿舍樓中,面積不一樣。比如我父親,他結婚前只有個很小的宿舍,和我媽結婚了,就搬到略大點的房間里,9平方米。一扇窗子一扇門,這就是我童年的生活環(huán)境。
印象里,大院的宿舍樓,除了一樓有些單元房之外,2樓到4樓全是筒子樓結構。我家住的那個中1樓,一條走廊,共有7個房間,一個公共廚房,兩頭是兩個衛(wèi)生間。一共住了四五家人(有一兩家有兩間房)。房屋的質量是真好,全是紅磚樓。
在大院里生活,還是有點小特權的。我那個時候,院子里有門診部、操場、花園、軍人服務部(就是日雜商店)、托兒所、小學、禮堂和體育館。
所以說,大院的生活基本是自成體系的,不用操心跑遠路。但除了這點優(yōu)越性以外,跟外邊并無差別。買肉、買雞蛋,和外面一樣要劃本兒,瓜子花生、煙酒糖茶、火柴肥皂什么的,也是定量供應。只是院子非常干凈整潔,因為有士兵們打掃,而且一般情況下秩序井然,十分安靜。
現(xiàn)在說說所謂大院子弟。大院子弟層次分得很明顯,主要是年齡層,一撥人聚在一起,是不和另外年齡段的小孩兒玩的。那些心懷天下志存高遠在“文革”中鬧得很厲害的主兒,也就是現(xiàn)在人們說的紅二代、官二代們,基本都是五十年代初或更早出生。到了王朔這撥人,就沒那么大志向了,他們長得懂事了是在“文革”后期,印象里,那些大孩子整天琢磨的就是打群架,不僅和外面的人打,還和別的大院的孩子打??哲姾\妭z大院門對門,經(jīng)常打,海軍幾乎沒贏過。另外就是拍婆子,也就是泡妞。然后,基本的出路就是去當兵,這方面倒是比外面的小孩有點特權,不過也相當費勁,得費不少周折才能成。
至于我們這撥,又比王朔他們小七八歲了,頂多也就是在院子里面組團玩打仗,撞拐、騎驢、推鐵圈和攻城,還有就是剁刀、拍煙盒、瓷片兒什么的,女孩兒玩抓羊拐和跳皮筋。這些玩意兒,全城的孩子都在玩。等到我們長大了,改革開放了,考大學了,沒工夫瞎折騰了。所以,論攻擊性和戰(zhàn)斗力,論優(yōu)越感,大院的孩子們是一茬不如一茬,一蟹不如一蟹,一輩不如一輩,一陣不如一陣。
我父親是空司一位部長的秘書,“文革”的時候,部長受到?jīng)_擊,靠邊站了,我爹的軍官之夢也就到頭了,下放,去部隊,東奔西走,父母兩地分居將近十年。小時候的印象,大院天天派人做我媽工作,讓我們搬走。想想我媽一女的,帶倆小孩兒,就是一普通工人,往哪兒搬???這事鬧到我媽工廠廠長那里,要不說工人階級仗義呢,廠長親自帶人來和大院談判,講“軍民魚水情”,愣是把搬家這事按住了。一直到70年代末,工廠才幫我家弄了間房,搬了出來,就此告別大院生活。
現(xiàn)在想起來,我這種大院子弟,對大院生活真沒什么好印象。周末發(fā)電影票,沒我家的。好不容易鄰居叔叔多弄了張票,送我了,興高采烈去看電影,路上有院里的大孩子說,小孩兒你幾排幾號啊,咱們換換票吧。結果票一給,那哥們撒丫子跑了。就說大院子弟也有不成器的,恃強凌弱成風。還有一次,是看露天電影,看完回家,突然覺得腦后一涼,頭頂?shù)能娒睕]了,被一個騎自行車的大孩子給搶了,沒法追。卑鄙吧?現(xiàn)在想起來都牙根兒癢,覺得這幫人真孫子。
所以,大院并不是傳的那么邪乎。里面有高干,也有中下級軍官,以及他們的家屬。那些大院家屬和大院子弟,多數(shù)也得和普通人一樣,每天出門去趕車上班,為工作和買房發(fā)愁?,F(xiàn)在不少大院,人已經(jīng)住不下了,只好到外面去和別人共建宿舍,圍墻早已經(jīng)打破。大院子弟與其他人并無本質不同,要說驕傲,只是因為他們的父輩是軍人。
(摘自《這世界有太多不合邏輯的事》北京聯(lián)合出版有限公司 圖/黃文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