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正花甲,早已退居二線了。在過去的歲月里,主要是在編輯的生涯中度過的,積幾十年的辦刊心得和體會,我深深感到,廣大讀者的支持,對一個辦刊人來說,就是最高的獎賞。
當然,要辦好一個刊物,不僅要有一個團結而又精悍的班底,還要有一個比較穩(wěn)定而又有一定影響的作者隊伍,但更為重要的,我認為還必須要有一個比較穩(wěn)定而又能給刊物以巨大支持的讀者群。這是一個刊物賴以生存的土壤,這種土壤越是深厚,刊物的生命力就越加旺盛。編輯人員也可以從中不斷吸取營養(yǎng),吸取新鮮空氣,從而增強勇氣和智慧。我深感讀者、作者、編者這三者是辦好一個刊物不可缺一的。在讀者和作者之間,我認為應首先著眼于讀者?!肚啻骸窂膭?chuàng)刊起就舉起了“為無名者鋪路”的旗幟,提出了“青年寫,青年看,青年評”,著重反映青年生活的編輯方針??扇鐣那嗄暧质嵌鄬哟蔚?,青年中有學生、工人、解放軍、教師、機關干部等等,究竟是辦給哪一層次的青年人看。圍繞這個對象問題,編輯部聽取了各方面的意見。著名作家陸文夫比喻說:《青春》就是“兒童樂園”,上中小學在這里,上大學另請高門。一句話,《青春》就是培養(yǎng)“準作家”。
經過反復研究,終于確定《青春》就是培養(yǎng)文學新人,甘做第一階梯的工作,把刊物辦成培養(yǎng)青年的苗圃,陶冶一代新人的園地。為此,在編排上封面到欄目的設置以至作品的內容都是為這個讀者層服務的。為了對文學新人扶掖,我們設了“作家談創(chuàng)作”“作品欣賞與剖析”專欄,還展開了“怎樣走上文學之路”的討論。在作者的年齡上明確規(guī)定只發(fā)35歲以下青年人的作品。我們對“處女作”特別重視,刊物上設了“處女作”專欄,每年逢10月創(chuàng)刊號發(fā)一期“處女作”專號,“青春文學獎”又特設了“處女作”獎。幾年來不少文學青年就是從《青春》起步走上文壇的。
為加強編輯部對讀者的了解和研究,密切刊物和讀者的關系,使刊物更好地為廣大讀者服務,我們采取了以下一些做法:第一,經常召開各種類型的座談會,聽取讀者對刊物的意見,了解讀者對本刊作品的反應,掌握讀者的思想脈搏和欣賞要求。第二,在全國各地建立若干讀者小組,保持經常的聯(lián)系,這樣既能經常聽到讀者的聲音,又可以使編輯部的工作得到讀者的有益支持,并有助于讀者群的穩(wěn)定和逐漸擴大。第三,重視讀者來信的處理工作,改刊初期編輯部每天平均收到各種內容的讀者來信400件左右,我們對待來信和來稿一樣,每封信都登記附箋,簽署意見和處理結果,有些還要復信解答。自然來稿我看得較少,但讀者來信我要盡可能抽出時間來閱,從讀者來信中我不僅汲取了力量,堅定了辦刊方針,也嘗到了編輯的樂趣。1983年,在一大堆讀者來信中,我翻到了一封來信,這是部隊駐江蘇某部一位年青的解放軍同志利用休假時間,給刊物作的一份讀者調查。當我讀著這封熱情、坦率、誠意的來信時,感動極了,立即就簽署在當期刊物上發(fā)表。來信這樣寫著:
《青春》編輯部:
我用半個多月的時間,調查、了解了我們83067部隊的34名訂戶以及家鄉(xiāng)徐州市的同學、朋友中的76名訂戶,從而看出《青春》的讀者主要是:
文化程度:中學水平的人數居于首位,大學、小學次之。
就業(yè)類型:《青春》的讀者中青年工人最多,其次是部隊青年、在校中學生、青年老師、在校大學生、失足青年,農民未接觸,不甚清楚。
年齡區(qū):19-25歲最多,達70%;26-36歲次之,達21%;14-18歲再次之,占9%。
我想,進一步弄清服務對象對堅定辦刊方針是有好處的。另外我還建議:
1.努力提高編輯人員的自身水平,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選出、編出好稿子奉獻給讀者;
2.把每一期都當作創(chuàng)刊號來辦,力求新,新,新。
江都83067部隊艾巖
從這封讀者來信中可看出,廣大青年是多么關心這本刊物,他們都把《青春》當作自己的園地。我常說《青春》是廣大青年朋友同我們共同辦的。我深深感到只要編輯心中有讀者,讀者心中就會有刊物。
從發(fā)行數上看,幾年來《青春》已逐漸形成了較穩(wěn)定的讀者群,《青春》發(fā)行量由1979年試刊時的2萬份猛增到32萬份,1981年扶搖直上,曾達到52萬份之多。1983年以來,在大部分期刊發(fā)行量較大幅度普遍下降的情況下,均保持在30萬至40萬份之間。這幾年的基本訂戶,始終占整個發(fā)行數的60%-70%,最多達80%,直至目前期刊不景氣,在猛跌的情況下,《青春》的基本訂戶仍在60%。
在前幾年文學熱的浪潮中,不少讀者由于對《青春》的愛好和關懷,而自發(fā)的結合在一起,有的農村讀者成立了以《青春》命名的文學社,每人訂閱一份《青春》,經常座談閱讀《青春》作品的心得和體會;有的工廠讀者,以閱覽為中心,經常舉行《青春》作品討論會,有的團支部把座談《青春》的作品,作為團的活動內容之一,他們還經常把討論的記錄寄來給我們。廣大讀者們這樣熱愛著《青春》,《青春》的編輯們也曾傾注了全部心血關心著讀者和作者們,相互在來往信件和接觸中,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有些事例是較動人的。如北京有一位女文學青年,在文革期間被壞人迫害致殘,長期坎坷生活的折磨,使她一度對生活喪失信心。她在給編輯部的一封來信中傾訴了內心的苦痛,流露出輕生的念頭。一位老編輯拆閱了來信給幾位青年編輯傳閱后,商議由一位女編輯執(zhí)筆,給她寄了回信,曉之以人生之義,動之以姐妹深情。這位女青年讀信后深受感動,打消自毀的念頭,鼓起了迎著困難前進的勇氣,終于又拾起了丟下的筆,寫出了一些較好的詩歌和散文,發(fā)表在各報刊上,并積極參加北京市文聯(lián)主辦的詩歌創(chuàng)作活動。
后來,她忍著肢殘之苦,千里迢迢來到南京面謝編輯部的同志們。從此,她和編輯部的同志不斷書信來往,幾個編輯輪流給她寫信,她情緒稍有波動,編輯們就給她寫信安慰鼓勵。一位老編輯從未間斷過,整整和她通了6年信。雖一度她在婚姻上遇到一點波折,這位老編輯趁組稿之際專程看望她,并從中勸說、調解,終于她和愛人和好了。如今,這個女青年已有了一個十分可愛的女兒,今年春天又調到一家科技雜志當編輯。她又來信報喜了,信中這樣述說著:
“清晨,當我騎著車(小三輪),加入那個長龍似的車隊時,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情,甜、酸、悲、喜,說不清,只覺得這一刻我跟別人一樣了!”
我含著淚花讀完了這封來信,作為一位編輯看到一位曾對生活絕望過的青年獲得了新生,是這樣自豪和幸福!是多么的高興啊。這就是編輯的樂趣吧。當我寫這篇短文時,我已不是《青春》的主編了,因此,我越發(fā)珍惜這種精神,越發(fā)有這種深切的感受。1986年6月寫于南京《青春》樓
一九四三年春,日軍大舉掃蕩巢無根據地。經過一場激烈的反掃蕩后,師政治部決定暫時解散我們文工團。年輕力壯的小伙子下連隊當文化教員,女同志和小同志到師直機關和地方政府工作。我們副團長因有肺病就帶我和兩個小同志去無為東區(qū)抗聯(lián)(抗日聯(lián)合會)搞民運工作。
下鄉(xiāng)不久,又遇上了日偽軍掃蕩。一天早晨,天剛蒙蒙亮,房東大娘沖到我床邊大喊著:“鬼子來了,姑娘同志,快,快,快快……”我來不及問個究竟,披著夾襖就朝外跑。老百姓哭喊著,像快要干的塘中小魚到處亂竄。劉保長又不在家,我們又剛到這邊緣地區(qū),人生地疏,不知如何疏散。汪團長和大家商量了一下,只好到青紗帳似的麥田里躲一躲。大約一袋煙的工夫,劉保長回來了,他要我們立即疏散,指著我們說:“陳同志人小個頭不高,臉又黑去做小放牛;張同志瘦長又是光頭到張公廟去做小和尚;汪組長白白生生,斯斯文文的,去做私塾老師;斯同志就到李大爺家去做大女兒。”
于是,我被領進李大爺家,跨進堂屋,李大爺就拉著我的雙手,老奶奶趕忙拿出一套破舊衣服,邊換邊說:“姑娘,鬼子來了不要慌,我們拼老命也要保住你的?!贝┖昧艘路纸行〈溆⑴鮼硪恍〈殄伒谆彝夷樕喜?。李大爺又抓把碎稻草往我頭上撒。他們給我這樣化裝,我心想,又上臺演戲了。這次一定要假戲真唱,演砸了就完了。想著想著,李大爺的小兒子沖進來,上句不接下句地說:“不好了,鬼子進村了,槍桿子上還插了把雪亮的刺刀……”話未說完,大爺順手就把我推到堂屋右邊破板床上,蓋上破棉被,要我裝成不能起床的病人。
鬼子進屋了,李大爺皮笑肉不笑地直點頭:“太君好,太君好?!崩夏棠虈樀妙^都不敢抬。
“你的馬虎子(游擊隊)有的?!贝痰吨赶蚶畲鬆數男厍?。
“沒有的,沒有的,太君?!?/p>
鬼子猛看到我歪在床上,一陣獰笑:“花姑娘大大的有……”
這時我半瞇著眼睛,不停地喘大氣,猛咳幾聲,牙一咬,嘴唇破了,流出了鮮血。老奶奶將我一把抱住哭喊著:“乖乖,我苦命的兒啊!”
一旁的小翠英也邊哭邊喊:“姐姐,好姐姐!”
“太君,她是我大女兒,生癆病好幾個年頭了……”李大爺邊說邊給我擦擦嘴邊的血。
“太君,這病要過人的?!眲⒈iL貼著鬼子的耳邊咕嚕著。
邊緣地區(qū)的保長,是兩面政權的保長,他的話鬼子是信的,嚇得兩個鬼子直往后退。突然,瘦鬼子一把抓住李大爺的衣領向外拖:“苦力,苦力的?!?/p>
這時全家人跪在地上哭喊求饒,我正要爬下床為老大爺求情,老奶奶一把攔住,狠狠地罵了我一句:“你不要命啊。”李大爺也發(fā)火:“我也不是去送死,哭嚎著什么,苦幾天就回家。”眼看著李大爺被拖走了,李大爺是為我去受罪的,我越想越難受,趴在床上哭得嗚嗚的。老奶奶一個勁地勸慰我:“姑娘,不要哭,大爺天把兩天就會回來的,這些鬼東西就是來敲竹杠的?!碑斖砝夏棠虖哪鞠渲姓页龀黾迺r壓箱子的兩塊大洋,第二天就托人去求情。
李大爺回來了,回家的第二天就到抗聯(lián)看我,可我回部隊去了。從此再也沒見上大爺一面。五十多年來,我常常會想起這位可親可敬的老大爺。
責任編輯:張元
斯群,1926年生,原名王緒言,安徽無為人。1941年參加新四軍,1979年任《青春》主編。歷任文工團團員、創(chuàng)作員,新華社中原總分社、江西分社、《江西日報》社記者,《江西文藝》編輯部主任、《星火》副主編、南京市文聯(lián)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