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鈺婷
如果說,大海賦予了這座城市包容的胸襟,那么舉世矚目的刺桐港,便是讓一切漂洋過海的文明有了相遇的可能。作為宋元時期世界最大的對外貿易港之一,刺桐港是各地商品云集的商埠,也是各國文化碰撞的高地。而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館的展覽,便是通過珍貴的歷史文物,將這座宋元時期的國際化城市重新編排、凝練,再演繹。
開館時間:1959年7月15日
類別:國家一級博物館
主題:以反映古代海外交通、海上絲綢之路,以及由此引發(fā)的各種經濟、文化交流為主題的專題博物館
目前開放的展館/展覽:《古泉州(刺桐)史跡》申遺展示館、《泉州宗教石刻陳列館:基督教與印度教》《阿拉伯-波斯人在泉州》展覽、泉州灣古船陳列館照常對外開放,《中國舟船世界》及《泉州海交民俗文化陳列館》目前提升改造中,暫不對外開放。
開放時間:夏令時 8:30—17:30;冬令時8:30—17:00;每周一閉館(節(jié)假日除外)
地址:新館位于泉州市豐澤區(qū)東湖街425號;分館位于泉州市開元寺東側
海外諸蕃國,往來刺桐港
如果能有機會,不妨乘船去泉州。當船航行于深滬灣,遠遠便能望見寶蓋山上的“姑嫂塔”,示意此地已是泉州海域。再繼續(xù)往北,進入大小墜島之間的岱嶼門,金釵山上的“六勝塔”指引著船舶進入泉州灣,不久便能抵達江口碼頭——這里曾經是刺桐港最繁華的港區(qū),江面寬闊、風平浪靜,溯江而上可抵州縣,泛海則可貿異邦。
作為古代中國與各國間往來的重要通道,“海上絲綢之路”開辟于漢代,隋唐時期日趨興盛,至宋元時期達到空前繁榮。因是航運的重要起點之一,刺桐港也隨之躍升為世界最大的對外貿易港之一,與近百個國家有所往來。1291年,馬可·波羅護送蒙古公主遠嫁時,便是從這里啟航,后來他在游記中寫道:“刺桐港船舶往來如織,裝載著各種商品,大批商人云集于此 ,貨物堆積如山,買賣的盛況令人難以想象”。
這里是各地商品云集的商埠,也是各國文化碰撞的高地。海上貿易的繁盛,使泉州成為中外文化交流的十字路口,古有“市井十洲人”“漲海聲中萬國商”之述。以傳統的中原文化和古越族文化為基調,泉州城廣融博納著各國文化。來自波斯、阿拉伯、印度、東南亞的人,數以萬計涌入這座繁華城市,運來珍珠、象牙和犀角的同時,也帶來了自己的宗教信仰和民俗傳統。其時恰逢閩南政治中心逐漸開散,泉州地區(qū)的行政中心由南安豐州遷移至鯉城地界,因而鯉城區(qū)至今留有眾多獨具異國特色的古跡、碑刻與文物遺址。它們早已與本土文化互相吸納,成為這座城市的特質??梢哉f,要了解泉州城的過往,必繞不開這部浩蕩的海外交通史,反之,若想了解我國的海外交通史,也必繞不開這座泉州城。
只是,如今當我們再去回望數百年前的刺桐盛景,曾經喧鬧的“三灣十二港口”已是滄海桑田,而散落各處的文化遺址也終歸殊途。這些歷史的遺產或留存或泯滅,更多的則被時代洪流沖散各處,等待重見天日的那一天。特別自19世紀末,越來越多關于刺桐港的文物被挖掘出土,伊斯蘭教石刻、草庵摩尼寺遺址、印度教寺石構件等海交文物先后在歐洲引起巨大轟動,再次證明這座城市擁有其它古港難以比擬的珍貴遺存。因此在多方倡導下,1959年泉州成立了中國最早的海外交通史專題博物館——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館,從此,人們終于能站在這些時光的雕塑面前,重返刺桐港。
港口、瓷器與宗教,海交館的內在邏輯
初見位于泉州市區(qū)東湖旁的海交館,便讓人會心一笑——其型如同一艘即將遠航的雙桅巨船,各展館分布于船身,而高大的船桅則被作為辦公區(qū)域。主樓旁另有一棟形似阿拉伯建筑風格的伊斯蘭文化陳列館,用于展示珍貴的石刻文物及伊斯蘭國家相關展品。整棟博物館的游覽動線十分簡單,自位于船身中段的博物館大門“登船”,這趟“古泉州之旅”便隨即起航。
整場展覽以倒敘的方式開始,從泉州現存的16個史跡遺產點倒推至泉州城的誕生與擴建,再一步步演繹到宋元時期的“光明之城”。此后,展覽逐漸脫離線性時間,轉而以外銷瓷與宗教為切入點,宛如一支樂章里或婉轉或雄厚的奏鳴曲,將展覽推向炫目的高潮。港口、瓷器與宗教,這三種看似毫無關聯的事物被放置在同一個大歷史背景下,相對獨立又并行不悖。海交館研究員林瀚一語道破了其中的內在邏輯:港口故事從宏觀上敘述著刺桐港的海上貿易史,瓷器則展現了泉州地區(qū)雄厚的生產能力,而極其多元的宗教文化,則是這里曾為中外文化交流窗口的有力證明,三者互為補充,恰好將一座宋元時期的國際化城市重新編排、凝練,再演繹。
當我們跟隨林瀚,徜徉在琳瑯滿目的歷朝文物間,這座曾令馬可·波羅由衷贊嘆的港口城市也逐漸在腦海中成型。但顯然,海交館并不滿足于展現一段波瀾壯闊的海外交通史。海港不僅為泉州帶來了繁榮的經濟,也帶來了多元的文化交流。資料顯示,這片1.1萬平方公里的土地擁有不少于6000座宮廟、不少于500種神靈,被稱為“世界宗教博物館”。以至于有人如此描述它:“無論你來自哪里,幾乎都能在這里找到各自的信仰歸依。”而泉州“多種宗教并存”的文化特質,也強烈凸顯于海上貿易最為繁榮的宋元時期。故而,海交館的幾大鎮(zhèn)館之寶,如渡海觀音、四翼天使石墓碑及毗濕奴石雕像,也都是研究泉州宗教史的珍貴資料。
譬如1988年出土的“元代四翼天使石墓碑”,在石碑正中,擁有兩對巨大羽翼的天使以佛像之姿趺坐,頭戴波斯王冠樣式的三尖冠,雙手合捧蓮花十字架,身下是中國傳統的朵云紋樣,卻又身披蒙元時期民間流行的云肩。從這尊基督教的石刻身上,可以明顯看到佛教的痕跡,與此同時,又有不同文化的身影。像這樣將多種宗教、文化元素融為一體的石刻,在世界范圍內絕無僅有,但在宋元時期的泉州卻頗為常見。事實上,除了傳統的道教與佛教之外,外來宗教如基督教、印度教、猶太教、摩尼教、伊斯蘭教、婆羅門教都曾在這里占有一席之地。
如今,這些屬于不同宗教的文物被安放在海交館的展廳內,而數百年前,它們就共存于這座名為“刺桐”的城市里。數量驚人的文物,足以讓我們確信:當刺桐港因“海上絲綢之路”成為文化交流的樞紐,許多使節(jié)、傳教士也在這里啟航或登陸,甚至有一部分人選擇居住在這里,為同樣遷居于此的異鄉(xiāng)人提供精神庇護。從這個角度出發(fā),或許我們便能理解,在伊斯蘭文化陳列館中眾多的墓碑上,為何會頻繁出現這樣的話語:“死于異鄉(xiāng)者,即為殉教者”。
如果說,大海賦予了這座城市包容的胸襟,那么舉世矚目的刺桐港,便是讓一切漂洋過海的文明有了相遇的可能。正如聯合國的研究者所言:“無論最初的動機是什么,歷史已經告訴我們,這些相遇的結果是文化交流,甚至是一些意料之外或不期而遇的變革?!憋@然,當我們了解這些交流與變革,才能明白“刺桐港”之于世界的意義。
在開元寺內,尋找刺桐記憶
靠近洛陽江入??诘摹昂箐靖邸?,曾是刺桐港的主港之一。1974年,一艘宋代海船在這里出土,引起了巨大轟動。泉州海交館的王連茂老館長在《宋船之歌》中回憶道:“它帶著中國人的自豪和驕傲而來,使西方人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東方文明之邦的航海歷史?!?/p>
有幾項直觀的數據,足以佐證老館長對宋船的這份贊譽:其一,這是我國迄今為止發(fā)現的體量最大、年代最早的海船;其二,位于船艙的13個水密隔艙,證明古代中國對這項技術的運用要比西方國家早數百年;其三,當時隨船出土了數噸香料藥物及文物,為相關領域研究提供了珍貴素材,其中也包括21枚我國迄今發(fā)現的年代最早的木制象棋。宋代文獻中有“海舟以福建船為上”的描述,而這艘宋代海船的發(fā)現,恰恰證明了此言非虛。
如今這艘宋代海船及其眾多出土文物,都陳列在位于開元寺東側的海交館分館——“泉州灣古船陳列館”內。在參觀時,除了感受水密隔艙及多重板結構的精妙之外,也別忘了留心位于龍骨兩端接合處的“保壽孔”,其位中置銅鏡,周邊有銅錢按“七星伴月”狀排列,寓意光明將引導海船平安航行,通過暗礁密布的“七星洋”而安然無恙。這是泉州造遠洋木帆船時特有的傳統做法,至今仍被保留。當年的研究學者也正是因為“保壽孔”,才最終確信這是一艘泉州匠人造的船。
說來,雖有古船陳列館珠玉在前,但開元寺內與海外交通史相關的文物,可絕不只有宋代海船。其中如“五代十國王繼勛陀羅尼石經幢”,原本藏在寺內一座南宋建造的方形石塔中,直到1982年臺風折斷的榕樹砸倒石塔,才被人意外發(fā)現。后經解讀,這個石經幢上刻有“榷利院”“海路都指揮使”等字樣,為研究泉州最早的海外貿易和海上安全管理機構提供了重要依據。
而位于大雄寶殿后廊的兩根十六角型石柱,也同樣值得一探。這兩根石柱雖身處佛門,卻雕刻有印度教毗濕奴化身的神話故事,還裝飾了中國傳統的吉祥圖樣,可謂是中國佛教寺廟與印度教建筑藝術相融合的典型代表。此外,開元寺月臺的“人面獸身像”、東塔及西塔上的“猴行者”和“阿修羅”造像,也都帶著印度教的痕跡。如果我們再推演其朝代,會發(fā)現石柱為明代開元寺重修時移入,而東塔及西塔則在南宋時期重建,它們其實都是宋元時期多種宗教并存交流的歷史產物。
顯然,刺桐港雖已遠去,但它留下的痕跡依然在泉州城內俯拾即是,無論是身處海交館內還是開元寺中,甚至在不經意走過的古街舊巷里。歷史已經留下了物證,只待你用心去發(fā)覺。
『 古泉州(刺桐)史跡』申遺展示館
五代十國·王繼勛陀羅尼石經幢
經幢八角八面,豎刻76行文字,除主要部分經文外,也刻記了施舍人的姓名,其中包括許多地方官員,如“州司馬專客務兼御史大夫陳光嗣”“州長史??蛣占嬗反蠓驕厝蕛啊钡?。
明·何朝宗觀音立像
國家一級文物,渡海觀音是何朝宗瓷塑藝術的經典作品之一,有“天下共寶之”的美譽。這尊立像雙目微閉的臉龐,似低垂凝思,又似在俯瞰蕓蕓眾生,恰到好處地表現了觀音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庇護眾生的精神氣質。
元·基督教尖拱形四翼天使石墓碑
碑面浮雕一位跌坐男性天使,披云肩,著袖袍,手捧一朵盛開的蓮花,花上承托一個十字架,肩后兩對展開的羽翼后有飄帶,跌坐于云端。其形象融合了中西多種文化元素,充分顯示了元代泉州各宗教之間互相適應與融合的狀態(tài)。
元·印度教“大象與林加”龕狀石構件
林加是印度教主神濕婆最常見的化身與象征。這方石刻中、印融合,林加底座采用的是中國式卷云紋,左側有閻浮樹裝飾,大象則戴著項鏈和腰帶,以歡快之姿表達虔誠,體現了對濕婆的崇拜,內容來源于印度教《往事書》。
元·印度教毗濕奴石雕立像
中國唯一在本土發(fā)現的印度教石刻,于1934年在泉州南教場附近發(fā)現,應是元代泉州印度教寺的遺物。這尊造像基本保留有印度本土風貌,只是在衣飾的表現上較為概括,面部特征上綜合了印度人和中國人的特點。
元·印度教惡魔石構件
惡魔石構件在南印度教寺被普遍運用,目前泉州海交館珍藏有4方這樣的石構件。南印度人認為這是“好惡魔”的形象,它們吐出長舌頭,卷入不好的東西,起辟邪之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