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鴻鑫
我一直認為,我之走上文藝道路,評彈起了重要的啟蒙作用。我生在蘇州,童年時代和青年時代的部分時間都是在蘇州度過的。我的祖母、父親、叔父都是評彈迷,父親尤甚,他與張鴻聲、秦紀文、邢瑞庭等名家都有過交往;而我所居住的地方又是書場林立的地區(qū),這樣就使我從小就有接觸評彈的客觀條件。估算起來,大概五六歲就開始跟了大人去聽書了。開始是似懂非懂,繼而是耳濡目染,由于評彈的魅力,也合我與評彈有緣,竟在小小年紀喜歡上了這門江南藝術。讀小學、初中時,我經常放學之后背著書包到附近書場里去聽戤壁書,當時也稱"聽轉書"。應該說,是評彈最初給了我歷史的知識、倫理的教育,也是評彈為我接觸文藝承擔了啟蒙老師的作用。
算起來我的“聽齡”確實不短,凡四十年代尚健在的名家、響檔,我基本上都領略過他們的風采。我記得,沈儉安、薛筱卿先生在閶門鳳鳴臺演唱時,坐著嶄新的包車趕場子;蔣月泉、王柏蔭、張鑒庭、張鑒國、周云瑞、陳希安、唐耿良四響檔赴港歸來在雅樂書場演出的盛況,我還目擊過吳君玉隨師顧宏伯學藝四處奔跑的情況。有一次暑假我聽徐劍衡先生的評話《七俠五義》,連聽了兩個月。1949年四五月間,蘇州已經解放,上海尚未解放,這段時間我每天在雅樂書場聽張玉書先生的《后三國》。后來,我曾與朱雪琴老師交談,我說我小時候曾跟祖母在蘇州石路龍園書場聽過您與朱蓉舫老先生彈唱的《雙金鋌》,越檔是錢雪峰的評話《宏碧緣》。有一次我對余紅仙說,我在蘇州中市的中南書場聽過您與王再香老師演唱的《雙珠鳳》,朱、余二位無不驚嘆我的聽齡之長。
1957年我考進了上海華東師大中文系,聽書機會當然減少了,但仍未中斷,假日經常到福州路書場、人民廣場附近的時懋書場,還有滄州書場聽書。有時周末觀摩學校邀請評彈團來校的演出,有時星期天也到市區(qū)的書場聽書。而且學校里也有不少書迷,如比我高一屆的王鼎華(曾任國家體委政策法規(guī)司司長)、我的同班同學蔣蔭安(曾任人民日報海外版副總編輯)、姚律人(曾在云南任教)等,都喜歡評彈,我們還不時參加學校業(yè)余評彈團的活動,我與蔣蔭安還合作創(chuàng)作和表演過評彈節(jié)目。暑假、寒假回到蘇州更是書場的???。
我的評論、研究評彈則始于六十年代初。1961年我從華東師大中文系畢業(yè),隨即被選送至上海戲劇學院當研究生。這樣我的研究目標從文學轉向了戲劇、戲曲,評彈也開始進入了我的研究視野。1963年春,我到上海人民評彈團去實習了半年。刺激我參加了上海評彈團的政治學習和業(yè)務學習,幫助他們整理老藝人的藝術經驗。而每天下午都去大華書場聽薛郭檔《珍珠塔》,吳子安的《隋唐》。由此我結識了劉天韻、蔣月泉、嚴雪亭、吳子安、唐耿良、朱慧珍、吳宗錫、陳靈犀等許多評彈演員和作家,他們給了我許多教益。
同年秋天我到上海市文化局劇目工作室供職,從此之后,聯系、組織、評論評彈創(chuàng)作成了我的工作內容之一。這樣使我有機會從書臺前走到書臺后,與評彈的關系更加密切,也認識了更多評彈界的朋友。這一時期我曾為劉天韻先生整理《從整理評彈〈求雨〉談起》的文章(發(fā)表于《文匯報》),還寫過評論《蘆葦青青》《無影燈下的戰(zhàn)士》的文章以及關于評彈噱頭等文章。
我比較深人、系統地研究評彈是在八十年代以后。那時我在上海藝術研究所專門從事藝術研究。我的研究重點是中外戲劇文學和戲曲、曲藝藝術。在戲曲、曲藝中我又選擇了京劇與評彈這兩個最有代表性的劇種和曲種。1989年起我參加《中國曲藝志·上海卷》的編纂工作,并負責編輯部的工作,比較系統地梳理了評彈發(fā)展的歷史,特別是上海地區(qū)評彈發(fā)展的歷史,研究了有關評彈的理論著作、書目、作家藝術家。應該說新時期是評彈理論研究最繁榮的時期,我有機會參加了一系列大型的評彈理論研討會,在評彈研究中,我得到了王朝聞、陳汝衡、吳宗錫、周良等前輩的指教。在此期間,我撰寫和發(fā)表了《彈詞流派漫筆》、《論徐檬丹的中篇評彈創(chuàng)作》《評彈的發(fā)祥與上海的都市文化環(huán)境》《評彈發(fā)展史上的三次高潮及其啟示》《評彈藝術的魅力與活力》等一批論文,其中《評彈藝術的縱向繼承與橫向吸收》一文先后獲得了《評彈藝術》理論征文獎和全國曲藝理論優(yōu)秀科研成果獎。2015年8月,由上海文化發(fā)展基金會列項資助,上海市文廣局、上海市文聯、上海藝術研究所、上海市曲藝家協會等單位舉辦了沈鴻鑫曲藝研究50年學術研討會,同時由上海三聯書店出版了70余萬字的《沈鴻鑫曲藝論集》。
我從一個老聽客到評彈的理論研究者,有很多感受。一是評彈的實踐發(fā)展呼喚著評彈的理論。這樣優(yōu)美完備、富于魅力的藝術應該有它相應的理論建構,而評彈只有有了深刻而豐厚的理論作為支撐,才能求得進一步地繁榮和發(fā)展。評彈的評論、理論還有幫助和提高聽眾理解、鑒賞評彈的作用。感受之二是,要深入研究一門藝術,首先得充分地熟悉它,盡可能地精通它。我研究評彈得力于兩個方面:長期的聽書經歷和文學、戲劇美學理論方面的積累。三是希望更多的文學、戲劇理論家和廣大評彈聽眾來關注評彈的研究,參與評彈研究,共同建設評彈理論的大廈。而我自己將繼續(xù)努力,加強深度,為評彈理論研究貢獻自己的綿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