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宗龍
黑色錄
黑色在搖擺,
睡眠式的,蘆葦狀的,
它在指認什么,什么就是野蠻的。
一籠屠宰場的豬
在鴕鳥的想象中奔跑。
傍晚的教堂,一頭鷹俯沖而下
像要抓住黑色的尾巴。
黑色的尾巴
是披著鹿皮的野人過了河。
狹窄的河道,
對過往的船和溺過水的人,
保持沉默。
黑色繼續(xù)搖擺
誕生的,毀滅的,
它在安慰什么,什么就是陷阱。
樓道間的貓,在管道上流竄
有異動的聲響
就立刻躲在黑色里。
一種盲目的恐懼,
來源于角落枯蔫的藤蔓,
被邊緣的光稀釋著。
黑色搖擺得越來越劇烈,
撫摸過街道,樓梯,井蓋,
女人的胴體,
神的頭冠和雕塑。
骯臟的,不完整的,
相反的,圓滿的,無限的,
黑色把所有撫摸過的
都變成了白色。
黑色是嚴肅的國王。
返我錄
你回來過,帶回夜晚的露珠,
野外一只黑色的陶罐,和樹叢間
幽深的藍光。
你把這些物件,
依次放在離開時的位置,
像從未失去過。
“究竟得到過什么”
我重復(fù)著古老的問題。
“熟悉的陌生之物”,
你的每次回答,都像是告誡,
在江邊,我凝視過
閃爍的螢火,你帶回的房子
就在不遠處的對岸,
旺盛的爬山虎纏繞著,
幾乎要把它淹沒。
你帶回的我,住在神秘的房間里,
寫著最笨拙的詩,
像在親吻一個鋒利而遲鈍的深淵。
閑散錄
山中的鳥鳴,在兩株木桃之間,
雞蛋花的樹冠,
像掌握了人類的語言,
在微微顫動。
清晨,和妻子說到的無目的,
是池塘邊緣的青苔痕跡,
一只活過冬天的蝗蟲在上面
爬來爬去。
那短暫,令人敬畏,
又充滿露水沾在薄霧里的激動。
在邊界找到黑暗前,
蘭花叢間的一塊鵝卵石,
像只鴕鳥,
斜躺在經(jīng)驗的光里。
哦。妻子的白鷺,
正飛過郊外的香蕉林。
識物學(xué)
寶貝,這是“雪”。
羽毛那么輕的可疑之物,
你還未見過的,
它落在劇場外的椅子上,
警察和醫(yī)生,剛從那扇鐵門
出來,涌向相反的街道。
這是“威嚴”,寶貝,
雪落到下水道之后
可能是黑的。你仍未確認的,
也許正儲存在你父親身上。
那是“火焰”,
一種轉(zhuǎn)瞬即逝的潔白,
廚房風(fēng)暴式的滴水聲,
和我愛著你爭吵中的母親。
它落下來,甚至消失
并不意味著結(jié)束,
寶貝,這就是“生活”,
也可能不是。在你觸摸到之前,
它什么都有可能。
自然之子
并不呈現(xiàn)什么。湖畔的椿樹
傾斜著彎曲的樹干。一群黑腦袋的小飛蟲,
在樹底的灌木叢聚集。
空氣中隱約的香氣,是哪一種植物
在接受神的洗禮。
并不急于證明,湖面的波紋
沿著同一方向涌動,好似歡脫的星火,
我繞著檸檬桉踱步,傾聽那未知的
降臨在我周圍的無限——要把它們儲存起來,
那靈魂的部分。
返野記
芭蕉樹葉顫動時,
一個啟示,哦,蚱蜢在草尖的跳躍,
這些矛盾的降臨,
從來都不和我打聲招呼,
地球的另一側(cè),虎頭鯨捕食著沙丁魚,
你口中的上帝在叢林現(xiàn)身,
然后是白鷺,一頭大水牛在野地里
來回甩動著細尾巴,
稻穗順著風(fēng)勢起伏,蝗蟲在黑暗中交媾,
這些掠過暮色的萬物,
恰巧是我任何時候的處境。
風(fēng)暴眼
黑沉沉的烏云,
像父親嚴肅下來的臉,
在車后座,我向老朋友說
“我們正駛向風(fēng)暴的中心”
有什么重新被需要,
父親的口吻,開始像雨的鼻息
落在一棵羊蹄甲上。
“孩子,去享受
那些少的事物。”
父親不是別的,
是嚴肅背后,多出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