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的誕生

地名是一種生存技能。動物對自己生存和活動的環(huán)境都有一定的記憶，或曰領地意識。這是動物的本能。比如大草原上的獅子，能辨認去哪里狩獵、去哪里喝水，也能找到回家育仔的路。它們通過咆哮和尿液氣味標記領地，這種獨特的氣味，就是獅子們在大草原上標記的“地名”。

人類也不例外。考古發(fā)現(xiàn)的原始人類的遺跡，多在水旁河谷，即證明早期人類對自己的生活環(huán)境有著特定的需求。著名歷史地理學家侯仁之先生說：“在原始公社時期，人們對于其生活的地區(qū)，必須有一定的認識才能生活下去。最初，他們必須知道到什么地方去捕魚、打獵，到何處去采集作為食物的果實和塊根?！边@就是歷史上所說的漁獵時代。

“新石器時代晚期，隨著畜牧業(yè)和農(nóng)業(yè)的萌芽，人們從一個地區(qū)的停留生活地定居下來，這就要求他們對自己所居住的周圍環(huán)境，更加熟悉了解。他們不但要知道水澤的分布、地勢的起伏等，還必須知道氣候的特征以及地方的種植可能性，他們不但要辨別方向，而且還要計算路程。”當人們?yōu)榱撕屯榻涣?，對周圍的地理環(huán)境進行標記，地名就誕生了。

一個地方有了名字，就有了人氣，不再蠻荒。在中華文明的發(fā)源地之一——黃河下游流域，由于戰(zhàn)國以前沒有統(tǒng)一的河床，經(jīng)常是洪水滔滔，泛濫橫流，人們不得不居住在地勢高亢的地方，躲避水患。漸漸地，在這種高坡臺地上就形成了聚落，被人們冠之以“某丘”之名。這種地名，象征著居住的安全，直到現(xiàn)在，這些地區(qū)還保留著眾多含“丘”字的地名。相應的，黃河中游地勢稍高，沒有太多水患，人們便選擇在地形平坦又近水流處居住，所以這里的地名多含“原”字。

兩漢時，以“鄉(xiāng)”、“亭”、“聚”命名地方，表現(xiàn)了當時的地方基層行政制度;六朝時;“塢”、“壘”、“戍”、“堡”等地名用字的出現(xiàn)，與當時豪族大土地所有制以及社會動亂需要防御有關;唐中葉以后，出現(xiàn)的“鎮(zhèn)”、“集”、“市”則反映小商業(yè)城市的興起，“場”、“務”則表明了官營手工業(yè)的發(fā)達。

地名中的考古密碼

中國的地名源遠流長，有著數(shù)千年的積淀，是其他文明罕有匹敵的。所以考古學家在進行野外調(diào)查的時候會特別注意打聽、研究當?shù)氐牡孛?，從中發(fā)掘有價值的歷史信息。比如，如果一個地名里有“墳”、“陵”、“崗”、“都”這些字眼，就要留心了，這里可能有古代墓葬、建筑的遺址。夏朝的王城岡遺址，就是因名發(fā)現(xiàn)的。史載，東京城東南有一座水門，因汴水經(jīng)此通往揚州，所以俗稱“揚州門”?？脊殴ぷ髡甙l(fā)現(xiàn)，開封的東南方有一個“楊正門村”，推測其是從“揚州門”演變而來。經(jīng)過挖掘，果然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東京外城的東南角。即使古代的城市、建筑都不見了，地名卻保存至今，為今天的研究者留下了線索。這或許可以稱之為“地名考古學”。

我國有很多名字中帶州的地方，比如廣州、貴州、鄭州、揚州等。這些州是怎么來的呢？因為古代的人們很多都會選擇在水邊定居，選擇在水邊定居有很多好處，尤其是大城市。一來是水是生活必需品，二來古代運輸方式落后，對水路運輸依賴很大。所以古代有的都城周邊如果沒大河，那么也會修運河。

“州”字拆開為“丶”和“川”，川是江河的意思，而“丶”是一個古字，意思為主，州字在古時的意思就是入住在河邊。東漢的《說文解字》就有“水中可居曰州”的記載。所以我們現(xiàn)在可以看到，但凡名字中帶州的城市，周邊多半有大江、大河。有些地方現(xiàn)在雖然已經(jīng)沒有了河，但是翻看史書還是可以看到此地曾經(jīng)有大河故道。

中國的地名中最多的除了州，還有各種陽。在古代，陰陽除了玄學上的意義，還可以代表方位。陽指的是山之南，水之北。而陰則相反，指的是水之南，山之北。所以這就很明了了，名字中帶有陽的地方，說明在它的南邊有河或者北邊有山。比如貴陽，設立之初就是因為它處在烏江南邊。而名字中帶陰的也具有類似的意義。

除了這些表達地理意義的名字，還有很多地名則包含了歷史典故。比如北京的原名北平，這個名字是朱元璋為了記載平定北方的功績所取。而北京這個名字則是他的兒子朱棣因為將北平定為京城所取。天津這個名字也是朱棣取的，因為靖難之役的時候他曾經(jīng)從這里渡河南下，所以后來改名天津，意思是天子經(jīng)過的渡口。

再比如重慶，來歷和它的字面意思一樣，宋朝時光宗皇帝因為先被封王后來即位為帝，覺得雙重喜慶，就將當時的恭州改名為重慶。

地名“建構”的世界

漢字是表意的，所以漢字地名不止是一個空間范圍的代號，它本身也具有豐富的含義。一個美好的地名，能反映出一個地方的歷史文化積淀。而當人們把美好的詞匯賦予一個地方，地名本身也與當?shù)氐娘L景一起成為審美的對象，相得益彰。

中國很多地名都是詩化的，充滿了畫面感。比如仙居，位于浙江，原名永安，宋徽宗以其山水秀麗，“洞天名山屏蔽周衛(wèi)，而多神仙之宅”，下詔改為仙居。彌渡，位于云南，民國《云南行政紀實》中說：“古時溪河橫流，行人迷渡，因名迷渡。后以迷字欠雅，更名彌渡。”雨花臺，位于南京，相傳梁武帝時期，有高僧在此設壇講經(jīng)說法，講到精彩之處，滿天落花為雨，落地為石，遂稱雨花石，此地也得名雨花臺……看到這些地名，你的腦海里可能會浮現(xiàn)一幅幅美好的意境，心生向往。

還有一些地方引史為名。比如：成都，最早對成都二字作出解釋的是宋人樂史的《太平寰宇記》。樂史認為成都的得名是取周王遷岐，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而得名成都。宋人祝穆《方輿勝覽》中成都府路郡名條認為“蓋取《史記》所謂三年成都之義”，這種說法流傳甚廣，影響較大。還有一說是望帝杜宇路過這座都城，所以取名“成都”，是取成功、成就、完成的意義。聞喜，原名左邑，因西漢元鼎六年，漢武帝劉徹經(jīng)此地時，聽到官軍破南粵的喜訊，遂改為聞喜。靈石，則因隋文帝開皇十年挖河道時發(fā)現(xiàn)了古代隕石而得名。

中國人對“名”有一種執(zhí)念，相信有其名必有其實。地名，是中國人改造現(xiàn)實、“構造”理想世界的一種方式。古代的名士們熱衷于給自然景物提名就是一個縮影，他們的腳步所到之處，山崖、石壁、怪石上留下了無數(shù)題刻和詩文，而且非常富有想象力。比如，天然的巖洞，被比附為仙界的“三十六洞天”，名之“洞靈真天”、“紫玄洞照天”等等，奇峰怪石被提名曰：老人峰、仙人下棋、童子拜觀音……給山川丘壑提名，是中國人征服自然的方式，人們巡游其間，仿佛造物主給世間萬物取名字。而且，這些名稱所包含的思想和意趣，遠遠超出了自然景物本身，成功地按照人們的理想“重構”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