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農(nóng)
年輕時好運動,時常摔跤,痛是難免的,記憶里只有痛沒有癢;年紀大了,凡事謹慎,摔跤少了痛也少了,癢卻時常莫名襲來,不分晝夜,不論場合,不講身體部位,橫行霸道。
痛是我對父親的記憶,癢像我對母親的思念。
對父親的記憶是碎片式的,仿佛我骨折、扭傷的一次次,痛的感覺還在,過程已模糊了。對母親的思念卻抓不住重點,仿佛空氣一般,無處不在,觸點太多。
“想想你的四個兒女都還那么小,小兒子腿又不好,你千萬不能干傻事,不管在哪里,不管別人怎么對你,你要想想這個家,想想如果孩子沒有父親將來怎么活?”這是我5歲時,母親對父親說的一段話。那時我還小,記得父親被關押批斗,有人從背后打了父親幾拳頭,父親被打得直不起腰并尿血,這樣才被放回來養(yǎng)傷。母親是在床頭對父親說的,手里拿著熬好的中藥。父親好像“嗯”了一聲。
1970年春節(jié),在襄陽掃廁所的父親回漢探親。
那天,父親對我說:“我們今天去個地方,看你喜不喜歡?”父親用自行車推著我,來到一個有操場的院子,父親說:“這是學校,有很多小朋友在一起讀書、學知識,也一起玩。你哥哥也在這所小學讀書,不會有小朋友欺負你的。你都8歲多了,不讀書怎么辦呢?”我答應了。由于出生9個月的一場大病,我落下右腿殘疾,因此缺席了幼兒園階段,險些缺席了上學階段。
1969年至1979年父親在襄陽工作了10年,那次春節(jié)以后,父親只是開會或出差回來幾天,每年春節(jié)都在值班——他又在襄陽的企業(yè)擔任了黨委書記,家中的大小事情都是母親一人擔當。
母親是參加抗美援朝的鐵道兵戰(zhàn)士,作為鐵道兵軍部的報務員,她住了三年潮濕的山洞,躲過了美軍專門針對山洞的燃燒彈襲擊。抑或是因為經(jīng)歷了戰(zhàn)爭的洗禮,母親幾乎沒有什么大病,一直是“吃嘛嘛香”。
父親的離開讓我感覺到痛,痛徹心扉,那是2002年,我40歲,不惑之年,我卻有種再也找不到人生答案的感覺,因為,一直以來,只要是我遇到難過的坎,我都會找父親去尋求解答。
父親走后,母親一直獨居在武昌,有保姆相伴。每天中午的電話請示、匯報是我的必修課,錯過了晚上必補。
“小孩要吃什么就給她買什么,不要怕花錢,錢不夠跟媽媽說?!逼鋵嵨倚『⒍家褏⒓庸ぷ鲙啄炅耍f了也不記得。
“天不好出門要小心,不行就打車,別摔跤。要多穿衣服。”
“我都好,你們放心,媽媽這大年紀了,死也死得,你們都平平安安的,我也就沒什么遺憾了?!?/p>
每天的電話無主題、無內(nèi)容、無趣味。在接電話的時候,母親是最清醒的,其實,最后兩年,母親認人都有些困難了。
母親離開前一天,我打電話,母親沒接,第二天趕去武昌,母親已于凌晨安然離世。那是2018年12月8日,母親88歲,坐輪椅10年,無疾而終,對于我們兒女真是關愛有加。
思念縈繞,無法言表,由此我想到宋代文豪蘇東坡的名言:“處貧賤易,處富貴難;安勞苦易,安閑散難;忍痛易,忍癢難?!庇谑牵蚁胗谩巴磁c癢”來紀念我平凡而無名的父母。
摘自《長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