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們能夠“不愛其身”,重義輕命,是因為他們在價值觀上抱有一種“愿為知己者死”的信條。比如豫讓以“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為信條,在智伯死后不惜以生命代價竭誠相報。這種“你對我好,我以死相報”的模式,成為后世刺客的行業(yè)標桿。
《史記》是我國歷史上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給刺客著傳的史書。本文結(jié)合《史記》中《刺客列傳》《游俠列傳》兩篇文章,深入分析刺客與游俠這兩類俠客的形象特點,探討古代刺客文化。
《刺客列傳》中的俠客
司馬遷在《刺客列傳》中描寫了春秋到戰(zhàn)國時期的五位刺客:魯將曹沫執(zhí)匕首劫齊桓公,迫其歸還侵地,達成目的后,“北面就群臣之位”全身而退;吳國專諸為助公子光奪取王位,借公子光設宴之機,藏刃于魚行刺吳王僚,事成身死,新吳王“封專諸之子以為上卿”;晉人豫讓為報智伯知遇之恩,在智伯為趙襄子所殺后,三次謀刺趙襄子為智伯報仇,最后伏劍自殺;聶政為報嚴仲子“奉黃金百鎰前為聶政母壽”之恩,助嚴仲子翦除政敵,刺殺韓相俠累,“自屠出腸”身死;荊軻為燕太子丹刺殺秦王,事敗身死,六年后高漸離刺秦,被誅。
可以看到,《刺客列傳》中的刺客們多通過“勇力”實現(xiàn)目的,其行為多帶有暴力特征,結(jié)局也大多血腥慘烈。如豫讓為達目的主動“漆身為癘,吞炭為啞”;聶政“皮面決眼,自屠出腸”;荊軻“被八創(chuàng)”,其慘烈猶然可見。
刺客們能夠“不愛其身”,重義輕命,是因為他們在價值觀上抱有一種“愿為知己者死”的信條。如公子光“善客待”專諸,并保證專諸的后事,“光之身,子之身也”,專諸便能為其效命;豫讓曾先后在范子、中行子門下為客,不受重視,轉(zhuǎn)投智伯“甚尊寵之”,因此以“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為信條,在智伯死后不惜以生命代價竭誠相報。
這種“你對我好,我以死相報”的模式,成為后世刺客的行業(yè)標桿。
先秦的俠客們大多從業(yè)低微或沒有固定職業(yè),他們廣泛交游,不斷擴大自己的影響力,“與其賢豪長者相結(jié)”,在市井間聞名。
同時,他們也往往投于諸侯大夫門下,具有較大的依附性,因此其活動多與政治斗爭相聯(lián)系。
刺客所生存的春秋戰(zhàn)國時期,社會大動蕩、大變革。隨著舊制度瓦解,新制度形成,原有的社會秩序遭到破壞,人身依附關(guān)系削弱,大量能夠自由流動的人口出現(xiàn)。
在兼并爭霸戰(zhàn)爭頻繁劇烈的背景下,求士成為各國統(tǒng)治階層的普遍做法,游士階層應運而生。這些自由流動的人口靠一技之長周游列國,尋求諸侯大夫們的賞識。社會動蕩,統(tǒng)治者政權(quán)不穩(wěn),游士們有著大量在法律邊緣行走的機會,因此得以成為一類強大的社會群體。以刺客為代表的俠客就是他們中的一部分,雖然刺客們在一定程度上對社會秩序造成了威脅,但他們具有一種見義勇為、急人之難的精神。在這樣的抗爭過程中,其思想、行為體現(xiàn)出暴力、重諾、輕生死的特點。
《游俠列傳》中的俠客
司馬遷在《游俠列傳》中描寫了秦末漢初時的多名游俠:魯?shù)刂旒也啬渚戎朗浚罢袢瞬毁牎币灾痢白躁P(guān)以東,莫不延頸愿交焉”;楚地田仲“以俠聞”;洛陽劇孟家貧,卻“以任俠顯諸侯”,得到條侯周亞夫的推崇;符離人王孟也因行俠而聞名于江淮;濟南瞷氏、陳地周庸“以豪聞”,為漢景帝所誅;代郡白氏、梁地韓無辟、陽翟薛兄、陜地韓孺,紛紛出現(xiàn);軹人郭解,生平尚俠,受人尊敬,“少年慕其行”,后被御史大夫公孫弘舞文弄法殺害;關(guān)中樊仲子、槐里趙王孫,長陵高公子,西河郭公仲,太原鹵公孺,臨淮兒長卿,東陽田君孺,都是能行俠仗義,且又謙虛禮貌的“君子之風”。
以上游俠與先秦時期的俠客有很大不同,他們的行俠減少了暴力性,而增加了扶助他人的特點,更多地擔當起社會責任,以自己的力量救他人于困厄。
游俠的突出特點是“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且注重個人品德。如郭解面對別人輕慢自己,首先檢討自己“德之不修”。
漢初的俠客如朱家、劇孟、郭解等,不再像先秦俠士那樣依附統(tǒng)治階層而存在。他們反客為主,有了自己的勢力范圍,他們形成了有影響力的社會群體,獲得了社會上中下各階層的廣泛認可。
如郭解在漢武帝查辦地方豪強時,能夠得到衛(wèi)青的說情。朱家能夠在自己門下收留落難士人或逃犯,“陰脫季布將軍之厄”,并且憑借自己的人脈關(guān)系直接向劉邦求情。
漢初的俠客參與社會治理,儼然成為了地方勢力,但他們“名不虛立,士不虛附”,與那些依仗財勢欺凌弱小的豪強不同。
游俠所生存的秦漢之際,國家剛剛統(tǒng)一,經(jīng)濟實力低迷,中央權(quán)力影響力較弱,社會環(huán)境較為寬松,從秦末戰(zhàn)亂中獲得發(fā)展機遇的俠客,得以在統(tǒng)治邊緣繼續(xù)生存。
但由于諸侯混戰(zhàn)的結(jié)束,以參與政治軍事斗爭為生存目的的俠客失去了生存的社會基礎。且俠客的存在對統(tǒng)治秩序造成了一定影響,隨著國家的日漸穩(wěn)固,法律體系的日漸嚴密,俠士聚義的行為遭到了統(tǒng)治者的嚴厲打擊。如景帝誅殺豪士,漢武帝徙豪富茂陵,游俠的沒落也是歷史的必然。
俠的共性
由秦到漢,君主專制中央集權(quán)制度逐漸成型、鞏固,外儒內(nèi)法的統(tǒng)治思想形成,各種社會力量在長期對抗之后達到了新的平衡,時代變遷使先秦刺客和漢初游俠的社會地位及思想行為產(chǎn)生了極大不同。他們由尋求賞識,推崇暴力的刺客變?yōu)榱烁遗覟?,敢觸世網(wǎng)以急人之困的游俠。
雖然時代背景不同,思想行為各異,先秦刺客與漢初游俠身上仍有許多共同之處不因時代的變遷而改變。這些共同之處在《刺客列傳》《游俠列傳》中表現(xiàn)為對武力的推崇,對固有秩序的藐視以及對“義”的追求?!皞b以武犯禁”,聶政殺人避仇,荊軻尋人論劍,郭解“所殺者甚眾”,俠客的存在即是武力的泛濫。俠意味著非秩序,表現(xiàn)為以下犯上,劇孟等游俠代替了地方政府的部分作用;曹沫身為人臣,敢執(zhí)匕首威脅齊桓公,達成目的后“北面就群臣之位”,再次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梢妼τ趥b客,社會固有的秩序并不足為訓。俠客們都是個人價值觀至上,他們有自己的“義”。當他們的道義與統(tǒng)治者的正義沖突時,他們選擇“捍當世之文網(wǎng)”,打破規(guī)則,為人所不為之事,如朱家收留政府通緝的逃犯,豫讓堅持為主報仇?!耙阎Z必誠,不愛其軀”,俠客正是司馬遷筆下的慷慨之士,他們的形象中有一種震撼人心的悲烈。
(《今日文摘》 2019年14期等)